第 29 章节
了什么事,她说她刚刚躺下,一阵阴风就吹开帐幔,‘有梳高髻披大红袄者’,拽住她的头发往外面拖,她拼命挣扎才逃过一劫。王公担心住在东厢的小妾,但见屋里没什么动静,就没有打扰她,谁知第二天日上三竿,东厢的屋子还不开门,破门一看,只见小妾和两个婢女,‘俱用一条长带相连缢死矣’!” 唐小糖有点儿没听明白,指着1202房间的大门说:“难道这里就是柳如是自杀的屋子?不会,这是楼房,这里也不是苏州……” “这里当然不是柳如是自杀的屋子。”李文解有些哭笑不得,“只是自缢者往往死状恐怖,其自杀的屋子也往往最容易出妖异,被认为是凶灵最狠、怨气最毒的屋子,所以驱凶师遇上自缢者的屋子,一律叫做‘天下第一凶宅’。” 唐小糖隐隐约约感到脊梁骨浮起一丝寒气,李文解讲述的内容中,似乎有什么与她相关,但他刚才的声音真的太小了,她对几个关键字还是没有听清:“你说‘天下第一凶宅’是指什么样的死者的屋子?” “自缢者。”站在1202房间门口的须叔,突然转过头来,盯着唐小糖道,“就是上吊自杀的人。” “唐小糖,你记住,这辈子无论你走到哪儿,我都要死死地缠在你的脖子上!” 唐小糖的脑海中猛地浮现出了一双脚。 一双光着的、白皙的脚,就那么悬吊在寝室的半空之中……时至今日,每个子夜时分,最黑暗的时候,自己都会在噩梦中惊醒,醒来却不敢睁眼,唯恐再一次看到那样一双脚,唯恐再一次看到李媛伸出的长长的舌头和她早已冰冷的尸体。 自缢者的房间,天下第一凶宅。 是的,1202房间里面现在一定空空如也,上吊者的尸体早已被挪走,火化完毕,灰飞烟灭,但是我知道,我还是会看到它,看到它悬挂在那里,一如我无论换了多少次房子,也始终摆脱不了凶宅的梦魇。从这个角度来说,李媛做到了,她在留下遗书,把脖子套进绳索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变成了永远套在我脖子上的一根绳索…… 这时,须叔却没有像在上一座凶宅门口那样,念完《地藏经》直接走进屋子,而是从帆布背包里拿出一支粗如筷子的黑色东西来,口里念了个不知什么诀,右手手指只一捻,食指上蹿起一道火苗,须叔用火苗在“筷子”的顶端一燎,“筷子头”一红,随即飘出幽幽的香气,略微有点发酸,闻起来好像是在醋里泡过似的。 “果然还是要点唵叭香啊。”李文解喃喃道。 “唵叭香是什么?”唐小糖问。 “明代学者陆容在《菽园杂记》里说得明白:‘凡空屋久闭者,不宜辄入,宜先以香物及苍术之类焚之,俟郁气发散,然后可入。’空屋尚且如此,遑论凶宅了,而进入凶宅前的焚香,当然就不是苍术那么简单了。明谢肇淛著《五杂俎》有记:京城当时凡是购买凶宅的人,日焚唵叭香一炉,夜中就可听见鬼物在抱怨,‘彼所焚何物,令我头痛不堪,当相率避之’,从此宅子就无患了。唵叭香是一种色泽发黑、点燃后虽不甚香,但有驱邪魅作用的香。只是配方神秘,用料珍稀,所以现在的驱凶师一般只用于对付自缢而死的凶灵。” “自缢而死的凶灵有那么凶吗?”唐小糖忍住了头皮发麻,试探着问道。 “我刚才不是说了,自缢者的凶灵被认为是所有凶灵之中最怨毒的一种,也最难纠缠,主要因为两点。一是自缢者死得很痛苦,《阅微草堂笔记》做过这样的描述:‘未绝之项,百脉倒涌,肌肤皆寸寸欲裂,痛如脔割;胸膈肠胃中如烈焰焚烧,不可忍受,如是十许刻,形神乃离。’死得这么痛苦,凶灵的报复心自然也就极重;其次,被害者有时背后挨一刀,或者喝了毒药,未必清楚害自己的人是谁,意外死亡的人更是有气都没地儿撒,而自缢者不然,他们很清楚到底是谁逼得自己上吊的,所以往往找准目标,必须要让害自己的人死得惨上百倍千倍方才罢休,怨气重,对于闯进凶宅的外人也往往不分青红皂白,逮谁害谁,所以清洁工们在自缢者的凶宅里工作时,最容易出事……” “出事……出什么事?” 李文解道:“一般来说,假如有一群清洁工进入自缢者的凶宅里,其中自主意识最差的那一个人可能会出现‘鬼上身’的情状,各种的胡言乱语,发疯发狂,一个人好像变成了两个人,而这两个人都在这一个人的体内搏斗,一个总想勒死另一个,总之就像凶灵在找替代,而被替代者的‘本灵’在拼死抗拒……” 唐小糖越听越怕:“那……最后会怎样呢?” “如果现场有驱凶师在,那么自然有办法解救,否则就不好说了。我听说过最严重的一起案子,有个清洁工一个人打扫自缢者的凶宅,第二天人们进屋去查看时,发现那个清洁工已经在自缢者的同一个位置上吊了,现场一片狼藉,警方勘查现场,发现大量的搏斗痕迹,但只有一个人的指纹和足迹,就是那个上吊的清洁工自己。” 唐小糖不禁掩住了嘴巴。 这时,须叔将手掌在空中翻飞了数下,然后回头低声道:“唵叭香已入室,我们进去之后先烧邪,完事再给大家介绍案情,熏香和烧邪双管齐下,我就不信驱不走凶灵,大家速度要快一些!” 所有的清洁工都点了点头,就连一直爱开玩笑的老皮,在这一瞬间也绷紧了面皮。 唐小糖看得一阵心悸:怎么他们每个人都像要打一场恶仗似的? 须叔猛地推开了门,快步穿过客厅,直达主卧,张超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将四块固体燃料在地上铺好,须叔这时才发现自己匆忙中忘了拿鞋,赶紧对着门外喊:“快给我拿一只鞋来!”王红霞刚刚找到客厅的插孔,正要把小夜灯插上,听见须叔的喊声,赶紧从门边的鞋架上顺手摸了一只鞋,跑进主卧,递给须叔,须叔依旧像在上一间凶宅一样,引火焚鞋,血红色的火光起初只有一苗苗大,渐渐往上燎起纤细得十分妖异的一竖,在墙上映出一个宛如吊死鬼般攀援的影子,仿佛在寻找着吊颈的绳套。须叔扬起双臂,似乎是在护着那一簇鬼火,又似乎是在护着那一道鬼影…… 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问了一句:“王红霞,你打开水路了没有?” 王红霞没有出声。 须叔一回头,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王红霞的目光直直地望着墙上的火影,两只眼珠子像石化了一般,动也不动,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她全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经、每一寸肌肉都在拼命地抽搐,尤其是那张脸,仿佛变成了火中的一团锡纸,眉毛、鼻子、嘴巴,不停地撕裂、拧结、扭曲、变形,忽而狰狞如鬼,忽而惊恐如羊,牙齿犹如快要冻死的人一样捉了对儿地打,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声音越来越大! “王红霞鬼上身了!”张超忍不住叫了出来! 须叔一把薅住张超的脖领子,将他提了起来道:“冷静一点,你代替王红霞打开水路,快!快!快!” 张超抱头鼠窜一般冲到洗手间,往水桶里放水。 这时,王红霞已经用双手卡住了自己的脖子,不断地用力,不知是手骨还是颈骨,发出了喀啦喀啦的声音,卡得她直翻白眼,头被扭曲到与后背几乎成为一个直角,一条长长的透明口涎顺着吐出半截的红色舌头往外淌! 然而须叔却丝毫没有上前解救的意思,甚至连看也不看她,一双眼睛只在屋子里扫视着,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须叔!”李文解上前一步,“救人要紧!”说完朝王红霞走了过去。 “站住,先找到问题出在哪儿!”须叔厉声说,眼睛里射出两道冰冷的光芒,“经也念了,香也点了,鞋也烧了,程序无误,按理说凶灵就算一时不去,也不敢如此作祟,怎么会闹到鬼上身的地步?找不到原因,就算救了王红霞,那凶灵还会上别人的身!” “可是——”李文解一时间不知所措。 从客厅里看到这一幕的唐小糖急了,冲了进来,双手抱住王红霞的胳膊死命往下拽,可是怎么都拽不动,她又去抠王红霞扼颈的手,一根一根手指地往外掰,可是她一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女孩,哪里比得上王红霞这样做惯了脏活累活的工人有力气?根本掰不动。唐小糖不由得带着哭腔大喊起来:“你们快来救人啊!快来救人啊!” 老皮和张超站在门口,都像被这一幕景象吓懵了,一动不动。 就在这时,须叔似乎发现了什么,蹲下身子一看那只烧得半黑的鞋,立刻跳将起来,飞起一脚将那只鞋踢开,踩灭了上面的火焰,大喊:“文解,这只鞋不是死者的,再去鞋架上拿一只男鞋来!”李文解赶紧去鞋架又找了一只鞋,冲回来递给须叔,须叔直接扔进火里! 火焰像恶魔的嘴巴,用红色的舌头舔舐了鞋面几下,迅速将其吞没在一片烈焰之中,墙壁上的影子依旧呈上吊似的攀援之状,只是那影子的腰肢不再纤细,而是粗壮了一些。 “须叔!”李文解大叫了一声。 须叔抬起头来,才发现王红霞的一对眼珠依旧像死鱼一样呆滞无神,但两只粗红的大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自扼,而是扼住了唐小糖的脖子!唐小糖抓着王红霞的手腕,想要掰开,却怎么都掰不动,喘息越来越艰难,拼命乱抓着,手指甲把王红霞的胳膊划出了一道道血痕! “小唐刚才的叫声,好像把那凶灵惹恼了,他不再自扼王红霞,而是要借王红霞之手扼杀小唐!”李文解焦急地说,“须叔你快点救救小唐啊!” 唐小糖看着须叔,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枯井一般的寒意。 完了,他是不会救我了…… 喘不上气来,知觉在一点点消却,视线里一片模糊。 对唐小糖遭受的折磨,须叔好像非常欣赏,恨不得用慢镜头播放,但是旁边毕竟站着一个李文解,张超也走进来用湿墩布“开水路”,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唐小糖被王红霞掐死,于是他从身后的帆布背包里掏出一个楠木圆筒,打开之后,左手手指在里面蘸了几蘸,然后极快地在王红霞面前划了几划,半空中竟出现了一个银色的“魄”字,将王红霞空荡荡的双瞳耀得电光似的一闪,她的手慢慢地松开了…… 唐小糖后退了几步,李文解扶住她,她一边揉着脖子一边使劲吞咽着唾沫。 那“魄”字虚悬半空,幽游不散,须叔用手指往前探一点,字就逼近王红霞一分,王红霞也就后退一步,她龇着牙齿,撑开手爪,心有不甘地发出“咝咝”的刺耳尖啸,快到墙根时,须叔猛推一掌,“魄”字呼地一下糊在了王红霞的胸前,她顿时昏倒在了地上。 “等会儿她醒过来,就没事了。”须叔淡淡地说,然后瞟了唐小糖一眼。 唐小糖望着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怒火。 须叔冷笑了一下,走出了主卧。 “这个混蛋,见死不救!”唐小糖恨恨地说。 “别这么说。”李文解道,“刚才多亏了须叔用‘魄字法’救了你和王红霞两个人呢。” “什么是‘魄字法’?” “《续子不语》一书卷二有记,缢鬼畏魄字,倘若有一缢鬼附于某人体内,想要借此人之手再害其他人,‘但以左手两指写一魄字,指之入地,彼一入不能出也’,须叔精研驱凶之术后发现,倘若用双指蘸银粉写之,更加有效,银器本身就有驱凶辨毒之用,若将魄字银粉扑于附鬼之身,鬼可立消。” 这时,王红霞扶着地,慢慢地坐了起来,咳嗽了几声,神情恍惚地问:“我这是咋的了?” 李文解怕说多了,让这个本来就头脑不大灵光的女工更加惊惶,故作轻松地说:“没事,你可能太累,刚才晕倒了。” 王红霞有点儿不大确信地看了看站在他旁边的唐小糖,唐小糖连忙也点了点头。 这时须叔又回到了房间,身后还跟着张超。须叔看了看地上被烧成焦黑一团的鞋,几朵像泥鳅一样的残余火苗犹在乱蹿,对张超说:“把沙袋拿来,将火灭掉!”张超连忙撑开布袋子,须叔只抓了一把,就皱起眉头来:“沙子还是太粗糙了啊,太粗糙的沙砾盖在烧过的邪上,余邪犹可顺着孔洞而走,不是好事。”张超说:“怪我,怪我,取沙子的时候没有筛一筛,可是现在三更半夜的,到哪里找细沙去啊?” 正在这时,李文解将主卧的窗户打开了,放放满屋子的胶皮味儿,须叔一看,突然有了办法:“把纱窗卸下来,筛沙子用。” 张超乐了:“这招儿高啊!” 哗哗哗哗哗……沙子慢慢从口袋中流下,经过万千孔隙的筛落,细沙扑灭了火焰,粗粒留在了纱窗上面。 “我怎么觉得这有点儿像扶乩啊?”张超托着纱窗笑嘻嘻地说,“无非扶乩是用乩笔在沙盘上写字,这个倒像是须叔你用沙子在地上写字。” 这时,细沙已经将火焰熄灭得差不多了,纱窗的上面也被粗砂覆盖住了一层。 “须叔,可以了?” 须叔摇了摇头,指指对门的次卧:“去,把次卧的纱窗也卸下来,再筛一些沙子。” 张超老大不愿意,但又没有办法,走到次卧开了窗户,卸了纱窗,拿了过来平举着,让须叔又筛了一些细沙洒在烧邪上,才算彻底完事。 “这一堆沙子,任何人都不要动。”须叔郑重地提醒所有人道,“现在,大家都跟我到客厅来。” “刚才差点出事,大家都还好?”须叔望着站在客厅里的清洁工们说。 小夜灯已经插在了包括客厅在内的各个房间的插座上,昏黄的光芒照耀在每个人的脸上,都像生了黄疸病的新生儿一样皱皱巴巴的。 “烧邪一定要烧死者的鞋,在这个屋子里自杀的是一位男士,王红霞递给我的却是一只高跟鞋,所以不但没有驱邪,反而招来了邪,不过这也不能怪王红霞,毕竟我没有介绍案情,她也不知道死者是什么人,糊里糊涂就在鞋架上捡了一只鞋给我……”须叔见王红霞神情紧张地张开嘴要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