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冷宫弃妃(十五-十七)
窗外飘起了细细的雪花。 这将是今冬的最后一场雪。 帝都深宫从没这么安静过,就像所有人都沉睡了, 又像这里的人都走了, 留下的不过是一座空城。 自从杨昭下令, 凡是想离宫自保的, 从宫妃以下,包括各宫的太监、宫女在内,都可以自行离开,宫里便成了这空空荡荡的样子,再无往日的锦绣繁华。 朝华宫的人也走的差不多了。 珠儿整天以泪洗面,不是在哭,就是在酝酿眼泪的过程中:“娘娘, 我苦命的娘娘哇!早知今日, 当初就该揭露姓岳的王八蛋的恶行, 趁他还未出征前处死他,也就不会有这一场劫难了……为何咱们这么苦命呐?等西凉蛮夷攻进来,必定血洗宫廷内院,只要见到活的女的, 一定先奸后杀, 杀完再奸——与其如此,我、我不如投井保全清白!” 阿嫣正在对镜贴花黄,闻言嫌恶地皱了下眉。 “那死的可难看了——尸体都泡肿了,叫人发现了还好,没发现,那不在水里腐烂下去了么?死了还要被些肮脏小虫子啃咬。你怎的这么不上道呢?你一头撞死在这墙上, 也不过脑浆横流,总比浮肿好看。” 珠儿听得无比心塞,扑到阿嫣脚下:“娘娘,您怎的还有心思梳妆?咱们上回可是亲眼见过那、那狗贼杀人不眨眼,浑身是血的模样……” “唔。”阿嫣回想了下,点头:“还好,也不丑啊。” 于是,珠儿更加抑郁,嚎啕大哭起来。 阿嫣叹道:“脚长在你身上,你想走就走,我又不留你。只是话说在前头,如今西凉大军兵临城下,路上逃难的人多,什么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有,你这么一个如花似月的大姑娘,只身逃命,没准真得叫人先奸后杀,杀完再奸。” 珠儿吓得脸色惨白。 过了一会儿,又开始扯着沙哑的嗓子嚎:“我苦命的娘娘哇,苍天无眼啊——!” 皇宫空了一大半,阿嫣的小日子还是一样过。 当然,偶尔也是寂寞的。 嫔妃们走光了,早上没人来请安,也就听不见那些十分顺耳的阿谀奉承,难免有些怀念。 阿嫣想,没关系。 江山轮流坐,今天姓杨,明天姓岳。 但后宫总是一般热闹的。 到时吹吹枕边风,混个贵妃的头衔,也不难,以后还会有许多漂亮的小姑娘,众星捧月般哄着她,夸她美颜盛世——啊,多么美好的生活。 今天这场雪,从昨晚上就开始下了。 等到朝华宫外积了一层薄雪的时候,阿嫣隐约能听到刀剑冲杀声,冷冰冰的,光是听着就令人心惊胆战。 珠儿哭不出来了,憔悴的小脸蛋写满了恐惧,手里捏着一串佛珠,嘴里念念有词,不知在祈祷什么。 敌军已经攻下了城门。 不到午时,杨昭来了。 他身穿上朝时的贵重龙袍,头戴帝王冠冕,珠帘后的一双黑眸极为坚定,脸色稍显苍白,但是平静如旧。 仿佛即将面对的,不是一场血腥的杀戮,不是残暴的西凉军,而是年节隆重的仪式。 阿嫣看见他的打扮,眼眸微亮,似乎很感兴趣:“对,就该穿的这么正式。” 说罢,兀自进去换了封贵妃时的礼服。 杨昭看了,微微笑了一下,对身后的刘公公说了几句话。 刘公公退下了,过了会儿回来,呈上一个托盘。 里面装着价值连城的凤冠霞帔。 这套历时许久,由宫廷绣娘日夜赶出来的华服,正是当年大婚时,陈嫣穿的那一件。 阿嫣很喜欢,进去换上了。 “来,披件大衣,别着凉。” 杨昭脱下身上的裘皮大氅,披到阿嫣身上,又握住妻子的手,柔声道:“我记得,那一年下了很大的雪,我没坐轿子,从宫里骑马回王府,远远的就看见你站在门口——你穿着件大红的衣裳,撑着一把伞,呵出的气白茫茫的,冻得厉害。” 他一边说,一边带着阿嫣往屋外走。 天色灰暗,白雪茫茫,静谧又温柔。 “那时,我心里想,我要对你好一点,再好一点。” 杨昭叹了口气,抬头仰望天空,微凉的雪片落在他发上、肩上,无声无息。 他终于卸下了囚禁他一辈子的帝王重担,侧眸看着阿嫣,就像一个普通的丈夫,看着他深爱的妻子:“有时候,我宁愿从未坐上龙椅,从未当过皇帝。这些天夜里,我总在回忆往事,与你在王府的时候,比起在这九重深宫中,成天与人勾心斗角……呵,当真快活多了。” 刘公公和珠儿隔着一小段路,跟在他们身后,听见这话,都忍不住默默垂泪。 阿嫣淡淡道:“时间不可逆流,过去的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说的再多也无法改变结局。” 杨昭勾起唇角,笑意带着几分沧桑,几分自嘲:“是。一步错,步步错,一念之差,天上人间。可阿嫣,我后悔了。” 阿嫣侧过头,看着他。 杨昭微微一笑,认真地看着女人的眼睛。 那双黑白分明的,干净的眸子里,清晰地映出他的容颜。 苍白,疲惫,沧桑。 “如果回到过去,如果再活一次,我绝不负你。这皇位,这天下,我不争了……其实,又有什么好争的呢?”他负手而立,长叹一声:“千古帝王梦,善始善终的又有几人?可笑人总是看透的太晚。” “我想带你远走高飞,去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过着民间夫妻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们会有两个可爱的孩子,你会是最好的母亲。” 阿嫣说:“你给了我很多。” 杨昭摇头:“不。”他转过身,疲倦地低头,额头抵着阿嫣,哑声道:“太少了……我带给你一身伤病,我让你心碎神伤,到了最后,还要你陪我一起死。阿嫣,这一生,我负你太多,来不及还了。” 阿嫣却笑:“你会还清的。” 杨昭苦笑:“傻……” 他抬起手,捧起女人冰凉的双颊,轻轻道:“下辈子,今生欠下的债,来世,我加倍还给你。” 飘落的雪花中,他双手环住妻子,心里有种尘埃落定的释然。 大雪落满身,也算是白头。 “等一下,西凉军进来……”杨昭的双唇贴在阿嫣耳边,低声道:“我会请岳凌霄放过你,若是他肯,你便好好的过完这一生。” 阿嫣断然拒绝:“不,我喜欢宫里,才不走。” 杨昭又笑了:“阿嫣……乖,不要任性。如果上天可以成全我的一个愿望,我不盼着岳凌霄能放我一条生路,我只想你活着。我拖累了你一辈子,不能再让你陪我过阶下囚的屈辱日子。” 阿嫣只是摇头,为了好感度着想,没再开口。 于是,杨昭看见的,便是妻子抬起似有千言万语的明眸,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他内心柔软,轻轻拍着阿嫣的背脊:“你的心意,我明白。” 阿嫣笑了笑,语气淡淡:“你总是什么都明白。”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他们谁都没再开口,静静地靠在一起,彼此依偎,相互取暖,看着眼前苍茫的雪色天光,直到夕阳西下,残阳照亮半边天空。 雪停了。 刀剑相击的声音越来越大。 阿嫣甚至可以分辨几句大吼出来的西凉话。 杨昭握紧了她的手:“……怕吗?” 阿嫣道:“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杨昭低声道:“生死我都陪着你。” 阿嫣看了看他,靠在他肩膀上:“好啊。” 不久,东边一座宫殿着了火,和天边鲜艳刺目的晚霞连成一片。 整个世界陷入浓郁的血色。 刘公公吓得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珠儿也在瑟瑟发抖,手里的佛珠掉到了地上,浑然不觉。 “这里!这里有人!” “抓个舌头来——说,这是什么地方!” “大人饶命,饶命啊……” “不说就杀了你!” “这是……这是陈贵妃的朝华宫。” 不知道哪个胆小的內侍一受恐吓,全招了。 然后,阿嫣看见了那个男人。 铁甲戎装,浑身是血。 连月来行军苦战,他无暇顾及容貌,下巴长出了淡青色的胡茬,头发有几缕贴在脸上,不知是被汗水或血粘上的,自左眼以下,有一道还在渗血的伤痕,血珠溅了一脸。 岳凌霄提着滴血的长剑,从身后的尸山血海中走来,带着一身血光与杀戮。 “皇帝就在那里——” 有人喊了一声。 岳凌霄抬起一只手,冷冷道:“全都退下。” 众兵将迟疑。 他声音冷了下来:“退下!” 朝华宫偌大的内院,只剩下他们几人。 珠儿眼睛一翻,又晕了过去。 刘公公双腿都在打颤,抱头掩面缩在一边。 岳凌霄眯起眼,看着一动不动靠在皇帝身边的女人,方才一番冲杀下来,都没这一刻热血沸腾。 都是气的。 他咬紧牙关,怒道:“陈嫣,还不过来?” 杨昭扶起妻子,面对岳凌霄,平静道:“岳将军,朕不曾亏待过你。” 岳凌霄看了眼默不作声的阿嫣,冷笑一声:“你抢了我的女人,却叫我替你卖命?作你的春秋大梦!” 杨昭一愣:“朕何时——” 岳凌霄暴躁的打断:“陈嫣,我再说一遍,你过不过来?” 阿嫣看着他,话却不是对他说的:“……满了吗?” 怀里的古董镜用只有宿主能听到的声音,答道:“满了。” 阿嫣满意地笑了起来,长长松了口气。 再次看向杨昭,便带了轻松的笑意:“陛下,他指的是我——当初你命我回家等死,我不小心睡了他一次……” 岳凌霄冷声道:“陈嫣,我——” “好,好。”阿嫣看了他一眼,改口:“我故意睡了他一次,就是故意的。也许我的技术太好,他突然就缠上我了,我想回宫,他不肯,又把我关了起来,就是马车遭劫后的几天。再后来,我逃了回来,他气到神志不清,心里没准以为是你抢了他的女人,给他扣下一顶绿帽子。” 她笑了一声,抬起头:“讲道理,这是他不对,我怎么算都是陛下的女人,要生气,也该是陛下生气。” “陈嫣!” 岳凌霄忍无可忍,几步过来,染着斑斑血迹的粗糙大手,猛地把女人扯到身后,回身拔剑出鞘。 阿嫣却嫌他人高马大,挡住视线,又从他后面绕了出来,皱眉道:“再给我一刻钟。这是我的舞台,你别挡路,别抢我的风头。” 岳凌霄气煞。 阿嫣压根不看他比阎罗王更臭的脸色,依旧正视从疑惑、震惊、不信,转为痛苦和自嘲的皇帝:“陛下,我喜欢这座皇宫,因为有数不尽的胭脂水粉、华服锦衣随我挑剔,至于金銮殿上坐着的男人,姓杨还是姓岳,我真的不在乎。” 杨昭颤抖的唇动了动,没能发出声音。 他看着神色坦然的妻子,这个片刻前还同他温存,立下生同衾死同穴誓言的女人,此刻却说出这么无情的话。 不可能……他的阿嫣绝不会是这样的。 杨昭定了定神,垂死挣扎:“你受了他的胁迫……” 阿嫣笑出了声:“不,他受了我的胁迫,不能动弹才从了我的。” 岳凌霄眉眼阴冷:“陈——” 阿嫣摆了摆手,头也不回:“行了不提你了,别插嘴。” 杨昭沉默。 良久,他开口,还未说出一个字,却先吐出一口血,染红了衣襟。他也不在乎,伸手擦了擦嘴角,偏过头看向对方:“那天夜里,你对我说过的话,也全是谎言?” “是。”阿嫣大方承认了,毫无羞惭:“这宫里的人,每天不就是你骗我,我骗你?谁都有资格抱怨,陛下,你是最没资格的。” 她低头看了眼身上大红的袍子,那如血的颜色,猩红而夺目。 “我不爱追忆往事,今天破例一次,陪你算算账。你说过今生只有我一人,后来你当上了皇帝,我落下病根子不能生育,这话就作不得数了。我说生死与你同去,北境也曾和你患难与共,如今世事变迁,江山易主,当然诺言也成空了。陛下,你负我一次,我负你一次,很公平。” 杨昭忽而笑了起来,渐渐笑声放大,愈加疯狂:“可是陈嫣,我对你是真心的——”话刚出口,气血上涌,又吐了一口血出来,才舒畅了。 阿嫣讽刺地看着他:“我又怎么不真心了?你方才说,你对不起我,你亏欠我……流放那年,我差点丢了性命,撑着一口气躺在简陋的破庙里,你也是这么说的,忘了么?你抓着我的手,你眼睛都红了,强忍着眼泪,你说,你亏欠我太多,绝不会负我……我信了。” 她停顿了下,冷静道:“陛下,结果呢?” 红颜未老恩先断。 少年夫妻,终成怨偶。 “人们在情绪激动的时候,总喜欢许下一些无法遵守的承诺,当时真心,过后情淡了,承诺也变成了烦人的枷锁。”阿嫣语气波澜不惊,沉静道:“你不是不真诚,你只是太善变。今天在这里,你命在旦夕,和我许下来世的诺言,假如你有翻身的一天,也许你又会恨我见过你这般落魄,你说的这些话,也都不作数了。” 杨昭双目血红,唇角挂着血渍,声音微微发颤:“我只爱过你,今天所说的每个字,都是出自真心,若有一字虚言,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阿嫣不为所动:“那只能证明,你的爱和真心,太不值钱。” 这句话出口,就如万箭穿心。 杨昭大笑起来,踉跄后退:“好,好,好!这都是命,我撇下你一次,我送你走,等着你死,所以你也来看我的笑话,等着我死……你说的对,公平的很。” 一脚踩空,他摔在台阶上。 刘公公护主心切,冲了过去:“皇上——” “滚!” 杨昭推开他,死死瞪着阿嫣,然后转向沉默的男人:“岳凌霄,你还在等什么?不是要朕的命吗?来,往这里砍——”他比了比自己的脖子,大笑道:“这条命,朕送给你,也让那个女人看看……”目光落在阿嫣身上,恨意爱意交织,刻骨铭心:“……朕的血是热的,朕也有心。” 阿嫣看着他,突然道:“杨昭,我很少有讨厌的人,与你相处下来,却十分厌烦你。你可知道为什么?” 杨昭冷笑:“还用问么?因为朕负过你。” 阿嫣摇头,平淡道:“你负我千次万次,我也不会生气,因为我从没将你看在眼里。我记恨你,是因为……” 她走近几步,一袭大红的锦衣,站在冰天雪地中,集天地光华于一身:“因为你说我老。” 杨昭愣住了。 阿嫣方才说起从前的恩怨情仇,一直很平静,此刻却眼神凌厉,神色明显带上了怒气,一字字道:“我活了这么久,从没人敢说我老,我连白头发都没有,你却说我老,好大的胆子!从那天起,我就记住了这笔账,盘算着怎么向你讨回来。你叫我不好受,我也要你过不了好日子。” 杨昭张口:“你……你到底在说什么?” “放心,你不会死,你会有很多时间回忆,反思你罪大恶极的行为!”阿嫣拂袖,走回岳凌霄身边:“从今往后,你将成为阶下囚,亡国君,日夜受尽折磨。这还不算,每天都会有宫女和太监到你面前,嘲讽你老了丑了,用唾沫星子淹没你——直到你气绝身亡的那天。” 她站住脚步,回过头。 夕阳残光映出她美艳绝伦的脸庞。 “这是惩罚。” 当天晚上,岳凌霄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便派了侍卫守在朝华宫外,并且留下话,让阿嫣安分的待在房里,少给他惹是生非。 阿嫣坐在镜子前,卸下妆容。 等到弄好了,开口问道:“什么时候能结束任务?” 老古董的语气非常非常复杂,有点无语,有点忐忑,有点惊恐……面对这样喜怒无常,逻辑和怒点清奇的宿主,它迟早有一天也会变成神经病。 “刚才,岳凌霄冲进来之前,好感值刷满了。” “所以?” “任务还没结束,你把杨昭骂了一顿出气,好感值又掉了。” …… 阿嫣怔了怔,惊讶了一瞬间后,便又恢复平静:“原来如此,下次不能太早放飞自我。” 老古董一脸生无可恋:“宿主……怎么办?” 阿嫣:“给我点时间,不用慌,稳得住。” 老古董:“……” 天都亮了,岳凌霄才回来。 连续几天的攻城之战,他的身体和精神都到了极限。现在江山有了,美人正在床上睡觉,他却疲惫不堪,在床上躺下没多久,便陷入了睡梦中。 当然,睡前,他不会重复上次的错误。 他扣住了阿嫣的腰。 想想这不顶用,又忍着倦意爬起来,撕了条布带,把她的手和自己绑在一起,这才安心睡下。 醒来时,日上三竿。 阿嫣从屋外走进来,手腕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 岳凌霄开口:“你——” 阿嫣打断他:“听说西凉的皇帝驾崩了,是你亲爹吗?” 岳凌霄阴沉着脸,不语。 阿嫣笑了笑:“那现在可以不用叫兄长,提前叫一声陛下了。来,陛下,我们商量一件事。” 岳凌霄坐起来,看着手腕上挂的残布,没好气道:“什么事?” 阿嫣正色道:“以后,你身上很脏很脏,弥漫着血腥味、汗水味,和死人味的时候,不要抱我睡觉。”叹了口气,指了指身上换好的衣裳,无奈道:“你瞧,我换了三桶水,沐浴了三次,才勉强把这味道洗掉了。” 岳凌霄又开始胸腔闷气了。 他想,如果有一天他英年早逝,一定是活生生气死的。 可想到一半,又觉得高兴。 能让他这么气这么无奈的人,只有一个。 真的……是她。 不是这一年多以来,梦里虚无的幻影,不是他脑海中的一抹影子,而是真真正正站在他面前,和他说着话,将他气的半死的陈嫣。 他下床,鞋子也不穿,大步流星走过来,长臂一揽,把女人按在怀里。 阿嫣皱紧眉:“你是不是刚醒没听清?我说,你身上很脏很脏,弥漫着血腥味、汗水味,和死人味的时候——” 耳边响起闷闷的低笑,是从他胸腔里传出来的,随着有力的心跳,和呼出的热气,一同宣誓他不容置疑的主权。 他说:“这是你男人的味道,趁早习惯了。” 阿嫣叹气,捏住鼻子:“这是习惯不了的,你这么邋遢,以后总有御史言官骂你,我劝你注意点形象。你自己想想,我再去洗个澡。” 岳凌霄不放手:“那一起洗。” 阿嫣脱口道:“水全臭了。” …… 岳凌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最后放开手,瞧着居然是和颜悦色的。 阿嫣怀疑他气傻了。 岳凌霄走到桌边,倒了一杯冷茶,一指对面的位置:“坐下,我有话和你说。” 阿嫣见他像是说正经事的语气,便坐了下来。 岳凌霄道:“你父亲收养我那年——”说到一半,却止住了,似是不知怎么说下去,神色冷淡,沉默良久,才继续道:“——他手下的一名将领,杀害了我娘。我娘死时受尽折辱,却仍护着我,后来你爹处置了那将领,带我回帝都。” 阿嫣看着他。 所以……他回来后彻底黑化,抢江山,强占陈韵,血洗将军府。 “你听懂了吗?” 阿嫣抬起头,正对上他微带不满的眼眸:“你接着往下说。” 岳凌霄冷冷道:“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轮到你了。” 阿嫣便道:“节哀顺变。”想了想,又道:“血洗将军府,我拦不住你,皇帝已经是你的阶下囚,你想强占我,不用威逼利诱,我不会反抗的。” 岳凌霄脸色难看:“谁跟你说我想——” 他咬了咬牙,冷哼一声,利落地走过来,抬起女人的下巴:“——对我好一点。”声音轻了下去,带着些许疲惫,他叹了口气,重复了一遍:“陈嫣,对我好一点。” “你可以仗着我喜欢你,肆无忌惮的疯下去。” “可你……对我好一点。” 一年后。 丧期已过,新帝登基后,正式册封后妃。 仪式很隆重也很简单,因为只有一个立后大典。 新帝力排众议,执意立前朝贵妃陈氏为后。 立后诏书下来前,阿嫣曾委婉的表示:“其实,我更喜欢贵妃的名号。” 岳凌霄侧躺在床上,漫不经心道:“封完皇后,你若喜欢,自己给自己封个贵妃的名头,改天再封个淑妃,惠妃——你一个人全当了,多好。” “你这不是闹着玩吗?” “就是闹着你玩。” 阿嫣觉得他幼稚,便不说话了,继续对着镜子,怜爱地望着自己的脸,看了一会儿,又凑近了些,数自己眼角的纹路。 岳凌霄从前受足了她的气,如今终于有了反击的机会,不禁生出几分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愉快,懒洋洋地走过来,猝不及防地弯腰将她抱起,扛在肩上丢回床上,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非常流畅。 阿嫣爬了起来,叹口气:“陛下,你除了睡睡睡,就没点别的爱好吗?” 岳凌霄勾唇:“杀杀杀。你选哪个?” …… 他压了上来,看着身下的女人,戏谑道:“不是说你技术很好,叫我欲罢不能?再来试一试。” 阿嫣目光扫过他的脸,淡淡道:“何苦学我厚颜无耻?这需要天赋,你学不像的——陛下,你耳朵都红了,别逞强。” 岳凌霄哼了声。 灼热的亲吻落了下来。 他的声音也模糊了:“……话这么多。” 阿嫣成了皇后,却是个光杆司令。 后宫没有别的妃子。 于是,她提过一次:“我不能生的。” 岳凌霄头也不抬,淡淡道:“从宗室子弟中选一个德才兼备的孩子,养在你身边。现在还太早,晚两年再说。” 阿嫣:“我不能生,你可以的。” 岳凌霄挑眉,看了过去:“你想说什么?” 阿嫣迎上他的视线:“我不会陪你一辈子,你早作打算。” 岳凌霄神情一僵,便有几分戾气:“这种话,以后不准再说。” 阿嫣没理他。 没有妃嫔,就没有阿谀奉承的可爱小姑娘。 算了,没有条件,那就创造条件。 阿嫣便下令,每天叫那些宫女小太监们,排队来请安,说一些好听的话,只要嘴够甜,就能得赏赐。 这些人最是会看人下菜、舌灿莲花的,总能哄得她开心。 于是,这一年也很愉快地度过了。 期间,陈夫人进宫过几次,无非是想从女儿这里讨点好处。 将军府没那么风光了,可也从没缺吃少用,说到底,就是和以前比起来落差太大,陈夫人受不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贪心的太多,知足的太少。 阿嫣懒得废话,开门见山道:“他是西凉当年走丢的小皇子,你也知道了。他亲生的娘是爹的手下杀的,他心里对这事耿耿于怀。你多进宫几次,他见了你,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没准就有命来无命回了。” 陈夫人吓得当场晕了过去,还是叫人给抬回去的。 阿嫣叫珠儿托人送了些钱回去,其余的,一概不理。 就像那年被迫离宫,她住在将军府,所有人等着她死,陈夫人也只是给了点银钱。 世间诸多事,终究逃不过因果报应,天道恒久。 一年过去,阿嫣的耐心差不多耗尽了。 岳凌霄太粘人。 她的脸已经修到了美颜盛世,再修也好看不到哪儿去,心愿已了。 她甚至已经想好了离开的最佳方式,心中满是让自己名留千古美人史的雄心壮志。 该作了结了。 这一年以来,杨昭一直被关在景华宮。 那座曾经困住了陈嫣的冷宫,却成了他最后的居所——太讽刺。 再次见到那个曾经君临万人之上的帝王,阿嫣一下子没认出来。 倒不是他过于落魄,披头散发的蹲在地上,和从前的形象相差太远。 而是……他和这座宫殿,这个冷清凄惨的房间,已经融为一体,整个人也成了一件破旧的摆设。 阿嫣第一时间不曾注意到他。 杨昭看见了她,眼睛亮了亮,又迅速黯淡下去,嘲讽的唤了声:“皇后娘娘。” 嗓音嘶哑。 阿嫣循着声音看到他,便走了过去:“陛下。” 杨昭冷笑了声,没答话。 阿嫣问道:“你过的好吗?” 杨昭反问:“你说呢?” 过的好吗? 那一定是不好的。 故国不堪回首。 雕栏玉砌虽在,故人已成他人妻。 那女人也是说话算话,每天当真叫一堆宫女太监,轮流来侮辱他,辱骂他的容貌,从头到脚骂上一遍。 阿嫣笑了笑,就像听不出他的嘲弄,在他身旁坐下:“至少,你还活着,没有断手断脚,日子难过了点,也是因为你总想着以前,给自己添堵。” 杨昭淡淡道:“我宁可死了。” ——好过在这里受辱。 他转过头,看着这名新册立的皇后。 这个已经不属于他的女人,还如他记忆中一般貌美动人,细嫩的肌肤,眉眼干净,嗔笑怒骂,都很坦荡。 人生若只如初见。 他是意气飞扬,壮志凌云的赵王。 她是将军府美艳骄傲,天真率直的大小姐。 他们,本应是一段传世佳话。 “阿嫣。”杨昭叹了一声,带着无尽的倦意:“他……待你好么?” 阿嫣低着头,手在地上写了几个字:“很好。” 先写的是她的名字,陈嫣。 然后写了他的名字,杨昭。 杨昭看着地上虚无的字迹。 阿嫣笑了:“其实无所谓好与不好,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指尖停住。 她叹了一声,站起身:“我希望……我能活的久一点。可也没用,终究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她垂下纤长的眼睫,无声地笑了笑,再次抬起头:“陛下,这是我见你的最后一面,你多保重。” 杨昭看着她转身离去,脑海中的思绪千回百转,突然想到什么,大声喊道:“阿嫣!” 阿嫣止住脚步,手放在门上,不曾回头。 杨昭心情激荡,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最终只能艰涩问道:“你和他谈了条件?你留在宫里,是为了……换我平安生存?” 阿嫣没正面回答,只是平淡道:“保重。” 她就那么走了,留下杨昭瘫坐在地。 过了会,回到宫里,刚进门,遣退左右宫女,老古董便激动的报喜:“宿主,满了满了!好感值又满了!” 阿嫣笑笑。 ——早该知道了。 给他留一点想象的空间,他能脑补出一场最精彩的大戏,狗血程度非一般编剧能比。 这次离开任务世界,阿嫣选择了直接离开。 当然是有原因的。 她想留下一段传世佳话……好,也不一定是要佳话,最好是像嫦娥奔月那样,带着传奇的色彩,引人遐想。 最重要的是,嫦娥的颜值,那是世人普遍认可的。 非常好。 为此,阿嫣花了十几天时间铺垫。 她找了一批沽名钓誉的道士,那些人号称能炼出仙丹,使皇后永葆青春,永生不老,反正吹牛不用打草稿,好话随便说。 岳凌霄对此嗤之以鼻,在旁说着风凉话:“永葆青春——那不成了老妖精?哪天我两鬓斑白,满脸皱纹了,你还跟个小丫头似的,你图什么呢?” 阿嫣一本正经的看着他:“这么深奥的问题,你想不透的,解释了你也不懂。来,睡觉,睡一次少一次,省的你话多。” 岳凌霄笑起来:“你倒嫌弃我话多了,以前不还说我整天就知道睡睡睡吗?” 阿嫣对着他笑了笑。 岳凌霄哼了声,翻身将她压住。 阿嫣一向喜欢说些奇奇怪怪,不着边际的话。 岳凌霄知道,珠儿知道,就连宫里新来的太监宫女,也都知道。 所以,当阿嫣告知所有人,她快要飞升成仙的时候,别人只当她异想天开的疯症又犯了——直到有一天早上,珠儿翻遍了整座宫殿,甚至于所有常去的地方,都找不到皇后。 阿嫣失踪了。 岳凌霄命人将皇宫翻了个底朝天,御花园的水池子都抽干了。 可还是找不到人。 只在阿嫣最喜欢的梳妆台上,找到了一封信。 是留给他的,短短两句话。 “美得飞升成仙了,勿念。” “……还是念一下,传告世人,说我美得升天了,多谢你。” 现实世界。 魔界曼陀罗宫,禁殿。 “宿主,鉴于你在这个世界中,非法使用活人大变狐狸的技能一次,用于逃出岳凌霄的魔爪,所以——” 阿嫣端端正正地坐在镜子前,端详自己又好看了不少,变得越来越人模人样的脸,烦躁的打断:“这次不刷好感度了,烦死了。” “……” 阿嫣欣赏完了自己的脸,转过头:“你跟系统打个招呼,帮我糊弄过去,我就告诉你,为什么你会辨识不出线索男主。” 老古董纠结了一会,答道:“成交。” 阿嫣慢声道:“我一直在找能恢复我美颜盛世的工具,听说人界有你这么一号精怪,便一直在找寻,可惜还没得手,我已经困在这个地方了。幸好外头那位太子性子虽古怪,倒也是个大方的人,答应了我把你带回来。” “那和我的系统有什么关系?” 阿嫣轻哼了声,继续道:“有两个人一直在找我,想跟我说上话,曼陀罗宫他们进不来,便也打起了你的主意,各自在镜子里留了一缕神识,几句话。谁想你的修为太浅,扛不住灵力,竟然休眠好多年。那两个人的神识也混成一团,暂时分不开了。因为这个,你所谓的系统才会频繁出错。” 老古董急道:“怎会这样?可有办法解决?” 阿嫣悠闲道:“不要紧,时间一长,自然分开了。” 老古董吃力地抱着镜面,哭丧道:“他们、他们都是什么人呐?随随便便的把神识丢进来,万一我承受不住,碎了可怎么办!” 阿嫣笑道:“碎了我也能修。” 老古董:“……” 阿嫣站了起来:“……都是自作多情的男人,总想对我指手画脚。”她扬起唇角,面目可怖的脸上却有飞扬的神采,眼底是掩饰不住的傲气:“我的生死由我主宰,干什么全凭喜好,后果我一人承担,不用谁来拯救,更轮不到他人多嘴。” “好了,开始下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