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雷恩倒是很想垂死挣扎一下，但形势不允许，他只能够闭上眼睛等待着挨那一下。在闭上眼睛前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对面炮筒中即将喷涌而出的火焰。 然后下一秒，什么也没发生。 十八号机的飞行系统兢兢业业地履行着义务，拖着残缺的机身漂浮在空中，雷恩等了很久都没感受到太大的冲击，好奇而忐忑地缓缓睁开双眼，就看见对面机甲的动力系统不知什么时候被强行切断了，动作停在射击的前一刻。 外大门一层层打开来，雷恩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扑向十八号的操作台。 失去了一半动力源的十八号终于在降落到地上的时候歇了菜，大半个机身都散架了，雷恩得跳着才能躲开塌陷下去的踏板。他从破裂的机甲内部往外看，看到修正大步流星地向他走来。 有兵打开了基地的照明系统，一时间原本阴暗的大楼灯火通明，雷恩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探身往回看，才发现身后的陈列室已经是破烂不堪。 修在十八号的残骸下站定，带着他那副百年不变的欠揍的笑容，仰着头看向雷恩。雷恩慢慢地从十八号上往下爬，刚落地，就有什么人从修的身后冲出来，跑到了雷恩身边。 是卡拉斯。 卡拉斯按着雷恩坐下，将手里拎着的医药箱甩开来，里面大大小小的医护用具晃花了雷恩的眼睛。修没说话，卡拉斯也没说话，雷恩更是还沉浸在生死一线的惊吓中，没回过神来，于是偌大的基地大厅内安静得不对劲，只剩下浅浅的呼吸声，和卡拉斯撕扯绷带的动静。 雷恩这时候才知道，自己的肩膀撞得很严重，卡拉斯毫不客气地撕开他的衣服露出皮肉，往上面撒药。雷恩疼得一哆嗦，刚想开两句玩笑转移一下注意力，就看到卡拉斯近乎警告的眼神，于是一下子便噤了声。 直到卡拉斯为他包扎完并检查了全身以后，修才开口说道，“还不错。” 雷恩和卡拉斯对视一眼，前者不自觉地往身后看了看，心想，这还能算不错？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修点了点头，“对于预备役来说，你的操作还算不错，就是急躁了些。” 废话，你大半夜被十几只机甲追，还能不着急？——雷恩在心里默默说着，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即便是遇见了意料之外的事情，也应该迅速调整心态并寻找最佳的解决办法，这才是一名合格的兵应该做的事。雷恩刚才虽然也有镇定下来想办法，但就结果来说，他还是不成熟的。 其实如果修以更严厉的口吻批评他，雷恩也能够接受。他只是惊吓过度脑袋有点转不过来而已，并不是听不进去道理。 修又转过去对着卡拉斯说，“你也合格了。” “什么？”雷恩和卡拉斯都是一愣。 “你作为支援部队的一员，对于异变能够迅速做出反应，并为前线战友提供有力支持，”修耸耸肩，眼神中带了一丝狡黠，“只不过，以后需要注意一下对待长官的态度。” 卡拉斯看起来十分不服气，但是在修“长官”的打压下，还是不得不低了头。 修不多废话，又带着雷恩总结了他在刚才的战斗中犯下的种种错误，卡拉斯在一旁边听边给雷恩处理小伤口，越听越恨手上就用了劲，疼得雷恩直呲牙。 末了修说，“这些你弄坏的机甲，你负责修理。” 雷恩说不出来一个不字，只能点头认了。修又说，“过两天再说，我们还要修理训练室，你看看你搞出来的这些洞……唉，明天早训你就别去了，雪莉找你。” 当晚雷恩回到了寝室休息，卡拉斯明显是在怄气，连句话都不说直接上床睡下了，雷恩在他床边磨蹭了好久都不见他抬起头来。雷恩知道，他不是在跟自己怄气，而是在生修的气，修在给雷恩出考题的同时也在观察着卡拉斯的反应，这叫不小心掉入圈套的卡拉斯气愤不已。 到第二天起来卡拉斯心情才好了点，他给雷恩的肩膀上换了药，小心叮嘱了几句，一拍雷恩的脑门，“别忘了去见雪莉。” 雷恩点点头，特别真诚地看着卡拉斯的眼睛，“谢谢你。” 这一句话竟给卡拉斯闹了一个红脸，扭过头去不看雷恩了。雷恩就喜欢看他心口不一的傲娇样儿，又开了许多玩笑，最后还是被卡拉斯踹着出了寝室的。 雪莉在她的通讯室里，对雷恩说，“医院打听到了。” 雷恩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那个”医院。 那个住了一名特种兵的医院，这特种兵有三分之一的概率是盛擎宇。 “地址，”雪莉递过来一张卡片，“飞船等在基地外。” “什么？” “去不去由你自己决定。” 雪莉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淡，但雷恩却在上面看出了点不一样的情绪来。 “我……”雷恩深吸一口气抑制住了内心翻涌的情绪，迎上雪莉平静的目光，回答道，“我去。” 部队的专属医院就在距离卡塔拉星不远的一个小星球上，雷恩只飞了四个小时就到了。 由于特种部队的人员姓名严格保密，雷恩只能打听到病房的门牌号，他走过医院长长的连廊去乘坐电梯，一路上遇见的全是穿着军装的男人，Beta和Alpha都有，他一个Omega在这群人里，显得又些格格不入，却又理所当然。大家都把他当作来看望自家Alpha的小孩。 跟这群人比起来，雷恩确实显得小了，能在这里出入的都是些真正上了战场的兵，雷恩甚至能够从他们身上闻到硝烟的味道。这是老兵们的标志，也是他们的功勋章。 盛擎宇的身上其实也有那种味道，但隔着屏幕雷恩闻不到，上一次见面，盛擎宇也是很努力地将那味道隐藏了下去。雷恩知道，那是因为他不希望自己担心。 雷恩喜欢盛擎宇信息素的味道，也喜欢他的硝烟味，盛擎宇身上的一切他都喜欢得紧，这不会因为什么特殊的气味就有所改变。应该说，其实雷恩很向往那种带着战场气息的生活。 能活着、能打仗、能打赢，这是每一个兵的梦想。 眨眼间雷恩就到了房间门口，他不禁停下了脚步开始犹豫。 如果里面躺着的真的是盛擎宇本人，那他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盛擎宇？ 是哭着说辛苦了，还是笑着说恭喜凯旋？ 还没等雷恩做好心理建设，忽然就听房间里传来一声极其粗旷的男人的声音。 “到底是哪个Omega站在老子门口！要进就进不进快滚！” 雷恩心里咯噔一下，随即那颗一直悬着的大石头就落了地。 不是他，雷恩仰头望着医院的天花板，表情麻木。 里面又开始嚎了，说的都是些虽然粗俗但是并不粗暴的土话，雷恩静静地听着，眨眨眼，忽然有点想哭。 ☆、倒v章节开始 都走到这里了, 不进去不太合适，雷恩略微调整了一下心情，轻轻敲了敲房门，推门进去。 雪白的病床上躺了个皮肤黝黑的汉子, 那臂膀能有雷恩的两个那么粗。他脑袋上顶着一圈纱布, 一条腿被吊了起来, 浑身被缠了个严严实实。雷恩看看他，又想起来自己的肩膀上的伤，感觉自己跟他其实是半斤八两。 汉子见他站在门口不说话，只一个劲地盯着自己看, 于是咧咧嘴，“你看啥呢？” “啊, 对不起，”雷恩一惊之下反应过来，忙说，“请问盛擎宇在这里吗？” 雷恩说得小声, 那汉子听得别扭，脸都快皱在一起去了，“不在不在，老子在这儿躺着，他哪有地方待？” “那您是认识他, 是吗？”雷恩的眼睛亮了起来。 汉子瞅瞅他，对着他勾了勾手。雷恩乖乖地关上房门走上前来，就听那汉子问, “你要找阿宇啊？” 雷恩一听这是有戏，连忙说，“嗯。” 汉子再一次上下打量他一番，忽然坏笑着问，“你是他什么人？” “我……” 雷恩一下没反应过来，还没等他再说话，那汉子忽然哦了一声。 “你是个Omega，”汉子嘿嘿笑着，“可以啊，这还瞒着，阿宇真不够兄弟。” “啊？”雷恩没明白他的意思。 “没事没事，我以为是哪个迷路的小孩儿呢，”汉子热情地招呼着雷恩坐下，一指旁边桌上的汤罐，“我婆娘一会儿来，我怕她闻到别家小孩儿的味道跟我急。不过阿宇家的就不用担心了。你坐你坐。” 雷恩云里雾里地被汉子拉着胳膊坐下，这人看起来浑身伤，其实力气一点没耽误，雷恩被他抓着，感觉就像是被铐上了一只铁手铐，那双手又粗糙又硬，抓得雷恩忍不住皱了皱眉。 那人赶紧放开手，讪笑着说，“对不住啊，手劲太大。” 雷恩摇摇头，问他，“请问阿宇现在在哪？”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汉子忽然问。 雷恩将自己在新兵营的事情，还有雪莉帮他盯消息的事情简单说了说，就见那汉子忽然面露惊讶的神色，高声呼喊道，“那个阎王爷还能帮你打听消息呢？” 雷恩耸耸肩，他也觉得这事儿听起来挺梦幻的。 “那女人居然改性了，不容易啊……”汉子仰起头来，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所以……呃，”雷恩犹豫着，再次发问，“请问阿宇到底在哪儿？” 他实在是太想知道了。 汉子看看他，一咧嘴，“他在队里作报告，晚上应该能过来。” 晚上……雷恩眼睛里的光暗了下来，雪莉给他的假只到傍晚，他可能是赶不及见盛擎宇一面了。 汉子见他忽然间沉默下来，以为自己是有哪里说错了，慌忙补充道，“他离得不远，要不，我帮你给他去个信儿？虽然队里可能……不过说不定他没事儿可以提前走呢？” 雷恩知道汉子说的这些话都是哄他的，Alpha最见不得Omega难过，即便不是他自己的Omega也一样。雷恩抬起头来对他笑笑，继而摇了摇头，“不用麻烦了，那样会打扰他的。” 他能够有机会来亲自确认受伤的人是不是盛擎宇，就已经很幸运了。身边人都在照顾他的情绪，雪莉能给他这个短假简直是天大的恩赐，他不能再给别人添麻烦。 再者说，盛擎宇那边不像新兵营的条件那样宽松，特种部队出任务以后回来要处理各种繁琐的事物，他怎么能在这种节骨眼上去打扰那个人呢。 想到这里，雷恩忽然看向汉子，很不好意思地问，“请问您身体……还好吗？” 他一心想要找到盛擎宇，连最基本的探病礼貌都忘了，这对眼前的伤员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冒犯。好在汉子糙得很，根本不在意这些细节。 他大手一挥，高声道，“等一个月以后老子出了院，还是一条好汉！” “谁是好汉啊？”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来人是汉子的老婆，一个非常漂亮的Omega女人，虽然看起来并不强势，但雷恩光和女人对视一眼就觉得心惊，连忙站起身来对人问好。而那汉子更是，又惊讶又欢喜的差点从病床上站起来，脸上带着的讨好的笑容令雷恩都不忍直视。 汉子指指雷恩，“老婆，这是阿宇家的，跟我没关系啊。” 女人白了他一眼将手里吃食放下，对雷恩点点头后就开始收拾。汉子就在那儿极其狗腿地问东问西，雷恩夹在中间，觉得自己这电灯泡当得特别亮。 雷恩站起身来，对汉子说，“打扰您了，我就先走了……” “啊？不等阿宇来了？”汉子嗓门贼大，“再等会儿呗，晚上他就到了不是？” “我的假期不太够。”雷恩无法，只能直说道。 汉子还想说些什么，被他老婆一巴掌打得没声儿了。 汉子撇撇嘴，只能对雷恩招了招手，雷恩将脑袋凑过去，那汉子小声说，“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俩啥时候结婚啊？” ？ 汉子泄了气般地往后一靠，“你可能是不知道，阿宇老是不提他的感□□，队里又催得紧，天天问我们这群战友。我们哪儿知道去啊，正好你在，你就催催阿宇呗，难道你不急着结婚？” “我……” 雷恩这才反应过来，赶情儿这汉子把他当成盛擎宇的Omega了！ 也难怪，一个新兵大老远从营地跑过来确认盛擎宇的安全，又拼了命地找他，见不到又那么伤心，也怪不得人家会想错。 可是，可是…… “你俩还没成结是，我说这么嫩呢，是不是阿宇假期不够啊？我帮你们跟队里说！”汉子拍着胸脯，十分豪爽地说，“今年年末咋样？我跟你说哎，咱对队员的婚姻大事可关照了，你看我……” 女人在一旁冷不丁插嘴道，“说完了吗？” 汉子立即挠头笑道，“说完了，说完了。” 这边，雷恩已经被他闹了个大红脸，答是也不对，不是也不对，愣在原地搓手，不知应该怎么反应才好。 女人看看他，对汉子说，“你老实呆着，我送他出去。” “哎！”汉子答得极其欢快。 雷恩几乎是被女人拉着出了病房，等回过神来，自己正站在电梯口发呆，耳根子红得厉害，整个脸颊都滚烫滚烫的。 女人对他笑笑，“你别听我家那个胡说八道。” 雷恩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没事，阿宇的家人也是我们的家人，”女人笑着说，“客气什么。” “……” 可我不是啊！雷恩在心里欲哭无泪道，特种部队的人都这么直接的吗？ 至少……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家人”。 “当兵很辛苦，”女人忽然感慨道，“你们两个都在部队，以后肯定会很不容易。” 雷恩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好，只能点点头算是认了。 看样子女人很喜欢他这种乖乖的模样，抬手揉了揉雷恩的脑袋，“以后有事儿不方便找阿宇，可以找嫂子来。他们平常出任务会很危险，你还小，要是担心了别一个人扛着。” “是。”雷恩抿着唇，从脸颊到脖子红了一个彻底，整个人都像是煮过似的。然后他狠狠心，一咬牙一跺脚，小声应道，“谢谢嫂子……” 女人哎了一声，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惹人喜爱的小动物，羞得雷恩赶紧说了再见跑进电梯里。 当晚，盛擎宇来探病。 汉子一看见他就咋呼开了，这儿说盛擎宇不够兄弟，那儿说有那么好的小可爱还藏着掖着，是不是不把他当兄弟？又问什么时候结婚啊结婚一定要请客！ 盛擎宇听得一脸懵逼，扭头去问嫂子到底怎么回事儿。女人把她见着雷恩的事儿简单说了说，盛擎宇就是一愣。 “他来了？”盛擎宇难以置信地问道。 女人看他一眼，“骗你不成？” 盛擎宇愣了又愣，随即无奈地笑了出来。 趁他不在的时候，雷恩这小子可真是给了他一个大惊喜。 想着雷恩那小心翼翼又充满期待的眼神，盛擎宇的目光温柔了下来。他看看病床上还在嗷嗷的战友，问他，“你都跟他说了什么不着调的话？” “阿宇你这是对待病人的态度吗！”汉子扯着嗓子喊，“我告诉你，这么可爱的孩子你可得留好了！你要是不好意思跟队里打报告，哥们帮你打！” “你跟他提什么结婚了？”盛擎宇眯起眼睛看他。 “废话！” “……”盛擎宇抱着臂转身，对着女人说，“嫂子我刚想起来，这家伙在做任务的时候说，你能嫁给他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 女人立即放下手中的活儿，微笑着看着她的丈夫。 盛擎宇耸耸肩扭头就走，在门口的时候忽然说，“嫂子，揍他。” “盛擎宇你丫的！！！不是，老婆，你别听他瞎说，我哪儿敢……哎疼疼疼……！” 盛擎宇听着病房里的动静笑出声来。他看看雪白的医院走廊，想着那个孩子的身影从那头走到这边来，不自觉地加深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