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山中雨势渐大, 完全没有要停的意思。气象监测说这雨应该会下到后半夜，这给树林中的急行军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从监控中雷恩看到，不少人选择临时停下来休息, 不敢贸然在雨中前进。 演习最多进行四天, 他提前完成了任务, 现在无所事事，就回到飞行舰上给威尔做护理。来之前他没给机甲做过防水测试，现在有时间正好做个全套的检查比较好。 他向修借了检测仪，冒着雨跑进了飞行舰的机甲库内。 威尔的外壳已经被后勤士兵吹干了, 他们没有打开外壳，只是留下了些工具给雷恩使用。机甲兵一般都喜欢自己处理自己的机甲, 像莱安就不允许其他人碰他的坐骑，雷恩虽然没有这么护短，但他理解那种将机甲看做自己重要的伙伴的心情。 他将检测仪绑在自己身上，控制着微型机飞了起来。威尔体型虽然不大, 但这从头到脚的也够他检查一阵的了。 如果用人类的情绪来描述的话，威尔现在正在闹脾气，但他并没有对雷恩生气这个功能，这使他的线路陷入了更深层次的混乱。雷恩首先将它的胸口打开，那里有一滩积水, 顺着开口往外流下。 “打开内置灯，威尔。”雷恩敲敲机身，对威尔说。 威尔顺从地打开了灯, 但没有回话，这令它看起来不正常极了。 雷恩笑了笑，他一边小心地清理着积水，一边问它，“感觉怎么样？” “……” “往好处想，既然唐给你设计了这个功能，我就早晚有一天会用到它。”雷恩安慰它道，“你就当……提前适应一下？” 威尔用它低沉的机械音说，“你就不担心我失去控制？” “你会吗？”雷恩故意问道。 “我不知道。”威尔说，“没有人坐在操作舱里，但我依旧在运动，这很奇怪。” 雷恩抬起头来看着头顶的监控网，“你说过唐·克里是优秀的设计师，他的设计不会出错，不是吗？” 或许是他的认真的表情说服了威尔，威尔在沉默过之后说，“是的。” 雷恩笑着低头继续干活，“你们都说他很厉害，所以我也相信他的能力。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我们完成一起完成了任务，你应该欢呼才对，别苦着一张脸好吗？” “我没有。”威尔说，“我根本做不出表情。” “反正你明白我的意思。”雷恩笑道。 他将积水清理干净，站起来抻了抻胳膊。原本放在这里的东西早就被取走，雷恩觉得自己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那盒子里放的是什么了。 雷恩前前后后花了三个小时将威尔收拾了个彻底，然后他爬上机甲库的窗台，开始欣赏窗外的雨景 如果不是之前行军太过紧张，雷恩会发现森林中的景色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漂亮。这个森林的季节只有春天，树木都是常青的，雨滴敲打在树叶上的声音特别清脆，隔着好远雷恩都能听见那种噼里啪啦的声音，好像直接敲打在他心头似的，给人一种特别舒服的感觉。飞行舰上撤下了安全网，后勤士兵趁着这个功夫用雨水洗刷甲板，棕色的甲板被冲刷得发亮，雷恩似乎能从上面看出反光。 太阳已经落山了，天色很阴，威尔打开了外灯为他照亮周围的环境。雷恩回头看看它，在一群机甲中威尔并不突出，但那束光却从它那里一直打在雷恩的身上，给他平添了一份暖意。 这是我的机甲，雷恩骄傲地想，它是那么厉害。 一放松下来就会让人陷入一种莫名的情绪中，雷恩将脑袋靠在窗上，将伤臂搁在膝盖上，静静地看着外面。雨水将窗户打花阻隔了他的视线，雷恩就用耳朵去听，他听见有士兵走动的声音、巨型机甲的轰鸣、隐隐约约的说话声。没过一会儿有人踩着微型机飞到窗外，敲了敲窗子叫他。 战友叫他去吃晚饭，一群人各自找背雨的地方席地而坐，一边的篝火上烤着鹿肉，据说是不久前才从林子里打的。抹着小料的肉被烤的滋滋冒油，莱安从人堆里抢出一盘子切好的，端到雷恩面前。 他将肉推到雷恩手边，笑着说，“尝尝看，这颗星球上的野味特别好吃。” 雷恩看看他，想起自己在前天踢他的那一脚，忽然有点愧疚。 莱安先他一步说，“你不用觉得有什么，这本来就是任务而已，如果你不出手，我也会对你开枪的。这是演习。” 一个“这是演习”雷恩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抬起头来对莱安笑了笑，夹了一块肉塞进嘴里。 确实很香，那种火候正好的肉质够劲又不柴，一嚼之下那种香气似乎要顺着他的唇齿间溢出来似的，这对啃了两天压缩饼干的雷恩来说简直像是嘉奖一般。 看着雷恩惊喜的表情，莱安笑着说，“我们之前演习的时候来过这儿，当时就觉得这里简直是人间仙境，用来做训练可惜了。” “你是怎么被淘汰的？”雷恩又往嘴里塞了一块，含糊不清地问。他真的是饿坏了。 莱安苦着脸说，“被你队友打的呗。” “啊？”雷恩一愣，“什么时候的时？” “今天早上，”莱安翘着脚回忆道，“我追到你身后的时候，刚想突袭，就听‘砰--’的一声，然后我就被淘汰了。” 他做了个特别夸张的后仰动作，把雷恩逗得直乐。笑完之后莱安问他，“那个人是谁啊？” “我不知道。”雷恩坦白道。 “你不知道？”莱安惊讶道，“你们没有交流吗？” 雷恩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无奈地说，“用耳麦，他会敲特种密码，我的机甲给翻译。我都没听那个人说过话。” 莱安沉默下来，半晌说，“是其他部队的人。” 他们的部队里似乎没有厉害到这种程度的人，雷恩可能不了解，但是身为机甲兵队长的莱安却知道得一清二楚。对上莱安探究的目光，雷恩耸耸肩，他确实不知道自己的队友是个什么来头。 莱安的眉头皱了皱，表情似乎有点严肃。但不久后他的眉间又舒展开来，一把拍开雷恩夹肉的手，说，“少吃点！” “你端给我的！”雷恩不赌气地争辩道。莱安擒住了他的手腕，雷恩力气没有他的大，挣脱不开。 “那你得给我留点啊！”莱安一直手追着雷恩，另一只手去护盘子里剩下的烤肉，“今天天气不好，等明天放晴了我带你去打新的。” “真的？” 雷恩眼睛一下就亮了，也不管手里的吃食，瞪着眼睛看向莱安，一副欣喜的模样。 莱安见他这个样子就是一乐，说，“真的，反正明天也没什么事，跟哥混有肉吃！” 他把手一挥，像真有那么回事似的，雷恩就笑。即便他不能跟去也没关系，莱安心意在这儿了，老兵做什么事之前能想到带着他一起，雷恩觉得混成这样就值了。 有路过的士兵想从他们盘子里抢肉吃，被莱安赶走了。他们一群人吵吵闹闹得很，雷恩吃饱了就提前离场，他想去找雪莉问问队友的事。 到底还是好奇，雷恩真的想认识一下那位不出声的保护者。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没多想，现在放松下来开始回想这两天经历的事，雷恩真心觉得那个人厉害得不得了。就算是其他部队的也没关系，雷恩想好好谢谢对方。 雪莉和修在角落里说话，见他来他们立即止住了话头，齐齐看他。 雷恩被看得有点尴尬，硬着头皮向雪莉发问，故意没去理修在一旁有意无意的起哄。 他会问雪莉是有原因的。雪莉是三名长官里唯一不会绕弯子说话的人，从来都是直来直去，能让你知道的事她绝对不会含糊。所以这一次发问雷恩已经做好了被直接拒绝的心理准备，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也会犹豫起来。 雪莉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才对他说，“现在暂时不能跟你说。” 这叫雷恩更好奇了，但任凭他怎么说好话，雪莉就是不肯透露一点细节。无奈他只暂时放弃，向他们道了谢后准备离开。 刚转身，雷恩就听见身后雪莉在和修小声地商量什么，那语气是他从没听过的为难。雷恩一愣，也就是这一愣的功夫，修被雪莉说服了，主动叫住了雷恩。 “你带了通讯仪是吗？” 雷恩点点头，他感觉到修问的应该是盛擎宇送他的那个。 “带在身边，”修说，“今晚十一点半，去这个地方等我。” 他递给雷恩一张字条，上面写了一个地址，在距离这里比较远的一个山坡上。雷恩知道那个地方，在地图上比较明显的，那是这个地区里最高的山坡。 雷恩一边接过字条，一边说，“这是新的任务吗？” “算是。”修含糊着，他微微眯起眼睛看向雷恩，说，“你要是觉得累了，不去也可以。” 这可真是过于含糊的命令了，雷恩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只是顿了顿，然后说，“我去。” 如果真的是任务的话，没有不去的道理。 在他离开前，修又补充道，“你一个人去就可以，不需要带人形机。要是不放心，可以带着微型机。今天晚上那周围没有执行任务的士兵，你不用担心会被误伤。” 雷恩点点头，一头雾水地离开了。 身后又传来他们两个的说话声，声音压得很低，雷恩根本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他本能地察觉到应该是和自己有关的话题，但怎么也想不出自己有哪里值得原本高冷的长官这般研究讨论。 离十一点半还有段时间，他先去机甲库看了看威尔，又回营地补了一觉。然后他在十一点的时候醒来，戴上微型机去往与修约定的地方。 莱安有点担心他，“要不然我陪你去？这么晚了不带人形机，有点危险？” 雷恩对他笑笑，“没事，修说不会有事的，可能有什么新任务。” 他收拾了一下就要走，莱安看着他的脸，犹豫着没有将一般不会有二次任务的事情告诉他。 雷恩趁着夜色离开了营地，雨已经小了下来，不到半个小时就停了，雷恩提前到达了目的地，寻了一块石头坐下，等待着修的到来。 一场大雨将天空洗刷得透亮，雷恩抬起头来看向夜空，发现又是和昨晚不一样的景象。没有了雾气弥漫，月光直接洒在山坡上，映着树叶上的水珠中闪着光。空气清新得令人忍不住去深呼吸，雷恩伸了个懒腰，将背靠在树干上。他倒不怕被弄湿，只是这种自然的感觉太过强烈，令他想要好好地放松一下身体。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他可能就直接躺在地上看夜景了。 到了十一点半，修没有来。雷恩又等了十分钟，依旧不见来人。修不是这么没有交代的人，雷恩皱皱眉，刚要起身去找，就听见自己口袋里的通讯仪滴滴地响了两声。 在这寂静的夜里，通讯请求的声音显得格外响亮，雷恩被吓了一跳，缓过之后拿出通讯仪来，发现上面有修的留言。 他让雷恩等到十二点。 好。雷恩无奈地坐了回去，百无聊赖地开始数星星。 数字能够让他放松，这漫天的星斗仿佛无数个小人在对他眨眼，看着看着，雷恩就噗嗤笑了出来。他觉得自己的心情似乎有点太过散漫了，不然他怎么会在这演习的场地上，感觉出一丝有趣来呢？ 时间即将跨到十二点，雷恩不知道修什么时候会冒出来，干脆不去找了，一心一意去数他的星星。 忽然，天空中似乎有一个光点动了一下，雷恩愣住了，就见那光在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划过天空，留下一条淡色的尾巴，继而消失在了远方。然后，又是第二颗，第三颗…… 雷恩一下从地上站起来，难以置信地望着天空。一颗接一颗的“星星”从天边划落，那弧度虽然看起来像是陨落似的，但当它们落到地平线以下的时候，雷恩知道，它们就好像是点亮了星球另一边的白昼的烟火，不算绚丽，但又朴实得令人感动。这不是天然的流星，雷恩以前在老家的时候看过这种流火。这是一种烟花，是中心星球上最难买到的一种太空烟花。 不是有那种情话，说我要为你摘下天边的星斗。这个烟花就寓意着这层意思。 你若想要星斗，我便将星斗摘下，送你一道最美丽的光芒。 雷恩数过了，从第一颗到最后一颗，一共有二十颗烟花被点燃。当最后一颗烟花消失在视线的尽头之时，时间蹦到了零点。 雷恩忽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他的通讯仪再一次响起，这一次是通话请求。雷恩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烟花消失的地方，他将通讯仪托在掌心，点下了同意的按钮。 没有说话声，只有风吹过山坡的回响。雷恩身后来了人，他慢慢地回过头，看到盛擎宇在向他一步一步走来。盛擎宇微笑着看他，手中也拿了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通讯机。 “生日快乐。”盛擎宇说。 雷恩怔怔地看着他，像傻了似的。他都忘了，今天是自己的二十岁生日。 盛擎宇对他张开双臂，雷恩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一头撞进了盛擎宇的怀抱中，并用双手紧紧地将人回抱住。 盛擎宇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雷恩没太听清。他现在脑袋已经乱成了一团，根本没工夫去理会其他的，只是很认真地抱着眼前的人，将脑袋放在盛擎宇的胸膛上，听着他缓慢而又深沉的呼吸声，那紧实的肌肉下跳动的心脏，一下，两下，仿佛鼓点击打雷恩的心头。 这个人居然在这儿，雷恩想，他被这个事实刺激得有点想哭，但他拼命地忍住了。 他在这儿，真好。 盛擎宇明白他的想法，从小到大，雷恩所有的心思都瞒不过他。他不在说话，只是静静地一手搂住雷恩的腰，另一只手轻轻放在雷恩的头上。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向雷恩表达自己在这儿，就只能用行动来证明。 手臂抓得越紧，身体越痛，就说明还可以拥抱，在这模拟的战场之上，就越显得弥足珍贵。 雷恩抱着盛擎宇，脑袋里想了很多东西。他怎么来了，他怎么会在这儿，到最后定格在了，修说这周围没有其他人。 于是他可以尽情地拥抱着自己想要拥抱的人，直到理智慢慢回升，他才放开手。但一切感情都从脸上的笑容露了出来，盛擎宇用手擦了擦雷恩的脸，将一些挂着的水珠擦去。没人知道那是雨水还是泪水，也没有人会去探究这个拥抱其中的深意。 雷恩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他只会看着盛擎宇傻笑。盛擎宇见他这样，无奈地叹了一声，将雷恩再次拉向自己，刮了刮他的鼻子，说，“傻了？” 雷恩点点头，又摇了摇头，然后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我都跟了你两天了，”盛擎宇假装生气道，“你居然一直没有发现？” 雷恩犹豫着要不要说自己其实早有猜测，只是这个猜测实在是太幸福，又太不可实现了，才一直忍着没说。谁知道这猜测成了真，雷恩在背后偷偷掐了自己一把，恍惚间觉得自己是不是活在梦里。 如果真有那么厉害的一个人，在雷恩进行任务的时候总能先他一步判断出应该走的路线，总能在他停下来后不久就明白他想要做什么，全程没有交流，但那人就是知道雷恩的想法。如果这个人真的存在，那就只能是盛擎宇了。 那个无所不能的盛擎宇，他的盛哥哥。 想到这儿，雷恩又开始觉得脸颊有点烫。他们两人之间站得太近，一次两次倒还好说，三次四次以后气氛就难免有些怪。盛擎宇似乎浑然不觉，但雷恩却能够明显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变化着，在雷恩从诺亚星球回来以后，有什么感情渐渐变了。没有变得更糟，而是变得更加成熟，也更加深刻。 他不相信盛擎宇真的没意识到。只是这个人太过厉害，能够将一切情绪都隐藏起来，只表现在脸上的一抹笑。算得上宠溺，也充满了关心，雷恩看着盛擎宇那仿佛有光存在的眼瞳，有些难以置信地伸出手来，摸了摸那双眼睛。 温暖的触感残留在指尖，雷恩怔怔地蹭了蹭手指，这个傻样被盛擎宇拿来好一阵笑话。 “我们部队被邀请来一起做演习，”盛擎宇揽着他坐下，轻声说，“任务也是抽签决定的，真的是碰巧，我也没想到自己的任务会是保护你。” 雷恩撇撇嘴想说不信，不过现在这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你从哪弄到的烟花？”雷恩指指天空，问他。 盛擎宇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笑着说，“我认识做这个烟花的老板，他答应送我二十个烟花，给一个人。” “什么人？”雷恩故意问他。 盛擎宇想了一会儿，雷恩见他不说话就去捅他的腰窝，被盛擎宇一把攥住手，拉近自己。雷恩不得不趴在他腿上，动弹不得。 盛擎宇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说—— “一个，十分重要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换榜啦…… 估计收益不会合格，可能这次榜单就是这篇文最后一个榜单了 发糖给大家吃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