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总角之宴
礼拜天, 两人回了一趟上海去看望苏院士。 苏青特地换了新衣服, 沈泽帆却还是穿着他那身军大衣。苏青见他似乎很少换衣服, 不解问他。 彼时,沈泽帆抖着肩章腆着脸告诉她:“看到没?穿着这身顶着这玩意儿出去, 就是坐车都能给打折。” 苏青:“……” 沈泽帆:“你这是什么表情?咱可是低工资贫苦群众,是需要被救济的典型。” 苏青都懒得拆他台了, 颓然道:“你开心就好。” “只要和你在一起,我每时每刻都开心得要飞起来。”他一本正经地靠过来, 努力俯身, 把她的脑袋按到自己肩上,嘴里还呢喃, “你要再长高点就好了。” “你能不欺负我吗?”天天diss她也是够了。 沈泽帆笑而不语,揉了揉她发红的小耳朵:“瞧瞧这该死的风给吹的,都红了。我不给你买了耳套吗?怎么你不戴?” “不舒服。” “怎么不舒服了?” “戴久了不舒服。” “总比生冻疮好?”沈泽帆斜睨她, “孰轻孰重, 自己掂量,回去乖乖戴上,知道不?” 苏青垂头丧气:“我还有得选吗?” 到了大院里, 有人指引他们去了宿舍区。苏院士住的这地方是栋矮楼,他们之前来过,上楼后,敲了几下都没有人开。 “可能是出去了。”带路的人思忖道。 沈泽帆是个精明人, 见他有些坐立难安,忙道:“谢谢您带路, 您先回去。苏院士这边,我们会替你问候的。” 这人本来就不大想陪着他们在这儿等,只是没见到苏院士,有些送佛没送到西就搁一半的意思,抹不开脸,这会儿听他这么说,心里暗道这小伙子深谙处世之道,笑着点点头,下了楼先走了。 苏青把手兜在大衣里,仰起脸来看着他,有些埋怨,有些不开心,声音脆生生的:“帆哥,我们就在这儿干等啊?” “那你想干什么?说说,我带你去。” “上海的路,你认识?要迷路了怎么办?” “怎么会迷路?不行就导航呗。”自我标榜的同时还不忘踩她一下,“真以为旁人都跟你一样傻?” 苏青在心里默念“以和为贵”,终于憋住了那口气。 “真这么生气啊?生气你就发出来,我受着。谁让你是我老婆呢?”他乐得侃她,笑起来,眉眼干净而清透。 苏青说:“不生气。”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她扬扬眉角,模样骄傲,“谁跟二傻真生气啊。” 沈泽帆算是被她摆了一道,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遭。他像看极稀罕的物事儿似的瞅着她,微微笑着,不说话,看得苏青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往后缩,他还没质问呢,自己先底气不足了。 她跟他商量:“我错了还不成吗?” “你错哪儿了呀?” “我哪儿都错了,哥哥。” “哪有哪儿都错的?你蒙谁呢?成心敷衍我呢。”沈泽帆还不吃这套,非要她说出个所以然。 苏青好不痛苦,她心里压根觉得自己没错啊,还不是为了抚平他炸飞的毛。 可这话又不能摊开来当着他的面儿说。 可把她给愁的。 好在这时候,苏院士和李教授回来了,招呼他们进屋坐。苏青欢呼一声,亲昵地挽着沈泽帆的胳膊进了屋,一边和两个老人问好,一边屁颠颠去倒茶。 “长大了,越来越可爱了。”李教授笑着和苏院士说。 苏院士谦了两句,说尔尔,可明眼人一瞧,眉梢眼角都带着笑,分明是得意的。老人家,哪个不喜欢自家孙子孙女的? 李教授又看向沈泽帆:“这位是……” 沈泽帆忙自我介绍:“我姓沈,沈泽帆,是苏青的男朋友,李教授您好。” 他说得坦荡又大方,半点儿没有年轻人说起这种事儿时的扭捏和腼腆,倒叫李教授愣了一愣,过后又笑起来,点点头,眼底透着满意。 两个老人家对视一眼,意见相同。 小伙子虽然年轻,但不轻浮,眼神笃定,是个有底气的,待人接物落落大方,可见出身不差,见识不短。肩宽条儿顺,模样英朗,眉宇间豁达,能容人,又不失锐气,非等闲之辈,他日必非碌碌庸才。 老人家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这话还真不是没有道理。阅历丰富的人,看人,面相就能看个**不离十。 苏青出来,弯腰把托盘里的茶一一上了,挨个儿招呼,请慢用。 “一家人,你还摆什么客气?”李教授笑。 苏青双手合十:“尊老爱幼,传统美德。” 两个老人家都笑起来,沈泽帆拉了她就拽在身边,往她脑袋上敲了一下:“别贫了。” 苏青朝他龇牙。 沈泽帆扬手要扑她。 苏青连忙老实,端端正正坐正了,拿了遥控装模作样看电视。苏院士说:“得咧,想出去就出去,难为你们陪着我们俩老头闷在屋里,无聊坏了?” 这话说得苏青耳朵一红,目不斜视,佯装认真看电视。 屏幕上,中央新闻,主持人播报得铿锵有力。 沈泽帆在她后背一拍:“别装了,爷爷都让我们出去了,别在这儿碍着两老学术研究了。”说完把她拉起来,牵出了门。 二老在背后笑。 …… 门一关,苏青就如雀跃的鸟儿似的蹦起来,拖着沈泽帆一溜烟往楼下跑。 两人去了城隍庙,一路上人挤人,摩肩接踵,一眼望去,窄窄的老街道只见攒动的人头。苏青个子矮,踮起脚尖都看不到前面到底有什么,不由有些气馁。 沈泽帆把她抱起来,抱得高高的,示意她往前面看:“瞧清楚了没?” 苏青再看,清楚得很了。 她愉快点头。到了实惠,也想着投桃报李,便问他:“想吃什么?帮你瞅瞅。” 沈泽帆好笑:“你呢,你爱吃什么?以前你在这儿的时候,喜欢吃什么?” 苏青摇头晃脑地想了想,说:“我什么都喜欢吃,真要选一样,还蛮为难的。” “吃货。”沈泽帆下结论。 她还不服:“不准你这么说我。” “好,为了证明这是个谬误,我决定考验考验你。”他把她抱进了路边一家小餐馆,点了一堆小吃。等东西上了,全撸自己面前,对她说,考验你的时候到了,我吃你看着。 苏青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下一秒嘴里被塞入了一颗紫米球:“逗你的。” 苏青合上了嘴里,眼中仍有愤懑,一边咀嚼一般含糊说:“不稀罕。” “真不稀罕?”他就爱看她拿乔,小女儿姿态满满。 他还就乐意哄着她,不觉得苦累,只觉得发自内心地愉悦。 苏青哼哼唧唧:“就是不稀罕。” 笑的同时,又拿眼角余光偷偷打量他。 他也在笑,笑起来清清朗朗。窗外街道上挂着满排的红灯笼,暗沉沉的夜,被映衬得格外温暖。透过一溜儿的木纹细格子窗,但见人影幢幢,嬉笑成双,灯火迷离而朦胧,时间仿佛在此定格。 也不知道是被这气氛感染,还是屋子里热,苏青脸蛋儿驼红,像喝了蜜似的。 她捧着脸问他:“哎,沈泽帆。” “怎么?”还真不客气,连名带姓地叫。 “你为什么喜欢我?” “你不清楚吗?”他低头吃小笼包,吃得津津有味,汤汁半点儿不洒。 苏青都怀疑他是本地人了:“北方不兴吃这个?” 沈泽帆提溜一只,放唇下咬破一个小口子,“吸溜”一声,又把整个包子塞进去,吃完了,他又用帕子考究地擦拭手指。 苏青被晾在了一边,不爽:“我跟你说话呢。” 沈泽帆点头,吃完了嘴里最后一口才跟她说:“吃东西的时候甭说话,这是礼貌。” 苏青都气笑了,认命点头:“你行,你厉害。” 沈泽帆说:“刚刚说到哪儿了?” 苏青懒得理他了:“哼!” 沈泽帆接上之前的话:“你问我为什么喜欢你,是?” 苏青不搭理他,耳朵却暗暗竖起。沈泽帆哑然失笑,捏了一只小笼包递过来:“来,给你赔罪。” 苏青瞅一眼,眼神嫌弃。 沈泽帆最是了解她,连忙捏起另一只,递到她唇边:“两只。” 苏青这才满意了,张口“啊呜”一下,尽数吞到肚子里。 沈泽帆摸她的脑袋,赞许:“乖。” 苏青:“……你手刚才擦了没!” 沈泽帆难得有些尴尬:“反正你每天都洗头。” 苏青:“……” 约莫真是生气了,她不和他废话了,低头吃东西。沈泽帆这才有点讪,又有些狼狈,苦笑一声,说起了前话:“为什么喜欢你?为什么?这个还真说不上来。” “说不上来就别说。” ——□□味可真浓——沈泽帆叹气。女人向来口是心非,她要说老夫老妻了结婚纪念日不要礼物,那是嘴上谦着,你要真当了回事,回头可有的受了。 他这会儿只想着哄她开心,什么话好听就捡着来说:“你聪明,学习厉害,长得漂亮讨喜,别说是我了,就是学院里的老师也喜欢你多过喜欢别的同学啊。” 苏青心里乐开了花,表面不动声色,淡淡点头,算是知道了。 沈泽帆心里嘘了老大一声。 看,这就是女人。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尤其,是长得漂亮的女人。 …… 回去后,沈泽帆亲自送她到宿舍楼底下。苏青和他告了别,脚步愉悦地上了楼,还没踏上台阶,手机里就接到了一条短信。 苏青一看,居然是褚越平发来的。 那一瞬间,她心里像是吃了一只绿头苍蝇,从里到外都泛着恶心,想都没想,直接给摁了。掏出钥匙来开门时,她又顿了一顿,干脆翻出电话簿把他拉入了黑名单。 世珍早在寝室里等她了:“和沈哥哥玩得怎么样?” “去看爷爷,哪有时间玩?” 世珍听出这话里的口是心非,不怀好意地笑了:“说谎不打草稿,去,去厕所照照你这满脸的春情荡漾。” 苏青捂住脸,一溜烟冲到了厕所。 还好,只是脸蛋微红,还是被冷风吹的。 折返室内后,苏青瞪了她一眼:“再胡说八道,看我不收拾你。” “来啊,床上还是床下?” 苏青彻底败北。 正所谓,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这话放哪儿都实在。 第二日,苏青和世珍去了趟沈诗韵的办公室,又为了经费书的问题,辗转了大半个校区。学校后街新开了一家水晶烧烤,两人大快朵颐了一番,临近天黑才回到宿舍。 目送世珍上楼后,苏青去了临近的小卖部买了两罐果酒,结账时,做贼似的四处看。 天冷,就喝两口——一番自我安慰。 下台阶时,旁边忽然有人扯了她一把,把她拉入了灯箱的背光带里。苏青差点惊叫出声,拽着她的这人道:“是我。” 苏青一怔,眯眼打量了会儿,眼睛才适应了昏暗。 ——是褚越平。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他的神色有些灰败,早没了以前的意气风发,眼中布满血丝,甚至有几分焦虑,像是很多个日夜没有好好睡觉。 但是,苏青还是被这种质问给弄蒙了。 她匪夷所思地望着这个人,看了他会儿,甚至都兴不起一丝怼他的心思了。 褚越平刚想说什么,苏青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干脆清晰。 褚越平愣住了,以至于脸还保持着偏过去的僵硬姿势。 苏青说:“这是你欠我的,还你之前那一巴掌,以后咱们两不相欠。” 苏青走了,冬夜下起了淅沥小雨。雨声沙沙,混着萧萧风声,似乎有人在黑暗里低泣,听着有些萧索。 褚越平的一颗心,慢慢地沉没,直到坠到地底。 还记得苏青青葱年少时,小姑娘趴在书桌前紧挨着问他,用胖乎乎的胳膊肘搡他:“哥,你帮我看看这句话。” 褚越平放下作业,不厌其烦地接过课本。小时候,褚越平有些近视,后来做了激光手术才恢复正常,所以,那时看蚂蚁大小的英文单词很费劲。 他试着念:“I love you.” 初秋,依然是淅沥小雨,拍打着冰冷而脆弱的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