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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行走万年的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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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修挂断电话后车里安静了挺长时间, 直到他重新发动车子,江桥把手机收起来揣进兜里,“你这个朋友好像挺尊重你的。”    唐修嗯了一声,“一个小辈。”    “小辈……”江桥品味了一下这个词儿,仔细盯着唐修看了半天。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刚踏入社会没多久,那个叶之珩看起来反而还要大几岁, 他实在想不出任何唐修能当人家前辈的可能性。    唐修看着前面车的屁股,语气不善地说,“看够了么?”    江桥不答反问, “你吃枪药了?”    “没吃。”唐修突然笑了,有些无奈,“我就是被他气着了。这家伙什么危险的事都敢去干,一点都不惜命。一旦要是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    江桥说,“一旦要是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你这说的是一句屁话。”    唐修无语扭头看着江桥,心道还是不能和凡人太认真了。过了半天,他徐徐出了一口气,“导演去哪, 我送您。”    “哪也不去,回家。”    两人到家后在走廊里唐修又主动说道:“我上您家把答应的酱牛肉给您做了。”    却不料江桥直接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叫外卖。”    “嗯?”唐修停下脚步, “外卖?”    江桥转回身刷卡开门,意味深长地看了唐修一眼,“给导演做酱牛肉不是演员的分内职责,你有闲心多想想戏。”    说完这句话,竟然直接进屋把门关上了。    唐修愣了好半天,被气得乐了出来。    敢情陪一个小演员去人质现场送命、还不顾一切往里冲,就是导演的分内职责了?    某些艺术家的脑回路怕不是山路十八弯。    ……    晚上叶之珩主动送上门来做厨师,唐修就在旁边看《谍报风云》剧本。直到香味在整间公寓里渗透得愈发浓郁,叶之珩打开蒸笼,清香鲜美的蒸汽四溢而出,唐修眯了眯眼,忽然想到了江桥的酒架。    昨天该顺来一瓶白葡萄酒的,佐海鲜刚好。    “前辈,吃饭了。”    “嗯。”    蒸好的海鲜一盘一盘上桌,唐修刚在桌子边坐下,筷子还没拿起来,叶之珩忽然按住了他的手。    “嗯?”    “嘘。”叶之珩极轻地把手里的盘子放在餐垫上,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猫腰撅屁股对着猫眼往外看了一眼,扭回头低声说,“您对门那人真的叫了外卖诶。”    唐修轻笑,“这不是很正常么,我可亲眼看过他炸厨房。”    叶之珩啧了一声,“一个凡人,还挺有骨气的啊。”    唐修呵了一声,“这不叫骨气。用他们这一代人的话来说,这是傲娇。”    叶之珩没忍住笑出了声,“老祖宗,我发现您最近幽默见长,是不是也是对门的功劳?”    唐修眯了眯眼,“是么?”他天天和江桥怼来怼去的,嘴皮子是碎了不少。    “这人真喜欢您啊?第八十一缕未集之魂可能会从他身上滋生出来?”    唐修没回答。要说江桥喜欢他,他信。但要说那缕未集之魂能从江桥身上出——就算集魂幡动了,他还是觉得这事不大靠谱,毕竟江桥身上暂时没有什么可歌可泣的大善品质。    他突然想到什么,“我记得你两百年前和一个凡间女子结过情缘。”    正在吃虾的叶之珩咔得一下就噎嗓子眼里了,嘴里还没吐出来的虾壳直接吞了,无奈道:“求别再提敏敏了,我后死悔了。”    敏敏是叶之珩两百年前的情缘。叶之珩做修行者经历浅,头脑并不算通透。两百年前世道乱,那个敏敏是他从坏人手里救下来的,两人一来二去来了感觉,叶之珩一个没把持住,乱了修行者的分寸。    修行者不是和尚,倒不是不能有情缘,只是有了一世恩爱快活就要想着以后的万年孤寂。叶之珩也实在,把自己不死之身的事情和那姑娘说了,还发誓人家死后年年给人家扫墓,扫上一万年。他们两个明媒正娶洞房花烛,在那个年代要认定一辈子的,结果活生生把人吓跑了,作孽啊。    唐修收回思绪,看着碗里的红皮虾,淡淡道:“所以说,凡人很难接受我们这种人。”    叶之珩叹口气,“就跟听鬼故事似的,要么就以为我们脑子有病,要么就以为我们是妖怪。”    唐修没吭声,江桥是个见多识广的导演,也会把他这种人当成妖怪吗?    “前辈,我觉得您这第八十一魂这辈子啊,是悬了。”    “为什么?”。    “这缕小魂魂才刚刚在他身上长出点苗头,您也不喜欢人家,没了灌溉,这魂要怎么长起来?”    唐修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一晚,集魂幡格外平静。唐修估计江桥是真的受挫了,他看着纹丝不动的集魂幡又有些担心,他该不会真的把刚刚有点苗头的那缕魂又给打压灭了。    想到这,唐修十分不要脸地立刻掏出手机给江桥发了条消息。    -“导演睡了吗?”    江桥这次抻了差不多得有五分钟才回,“睡了。”    -“睡了还能回微信啊。”    -“我起来上厕所,你有事么?”    -“我明天就去拍那戏了,和您说一声。”    -“哦。”    天被江桥聊死了,没什么能回的了。唐修无语正要收起手机,结果对方又一条消息追了过来。    -“那个蔡导脾气不好,而且很烦男演员喷香水,你小心点不要撞上他的忌讳。”    唐修看着手机屏幕愣了好几愣。    -“看见我说的了吗?”    -“看见了,谢谢导演。”    江桥没再发过来,莫名的,唐修隔着屏幕想象到那家伙现在对着手机“哼”一声的样子,他唇角忽然旋起一抹笑意,把手机收了,抬头看那集魂幡。    小旗子轻轻颤了下。很轻,但确实是颤了的。    果然是江桥。    唐修长出了口气,如释重负又有点罪恶感。他感觉自己这样一点点养成江桥对他的感情好像不太道德,但叶之珩没说错,这样养着也没用,要想集到这个魂,就要成全江桥的爱。可他自觉不可能爱上别人,母胎单身一单就是一万年,哪那么容易动情。    ……    忽然有些烦,万年少见的那种烦。    ……    第二天唐修跟着李子平进摄制组。补拍没那么多讲究,就在郊区一个小影视城临时搭了棚,唐修到的时候,整个影视城里就只有这一个棚。    导演还没来,他在后台化妆,李子平在旁边给他念最近的热词。    他身上最新的热词是“特工唐”。    钢铁厂的报道带来不小热度。昨天那个记者也是脑洞大,强行给唐修多掰了一分钟镜头出来,把事情前前后后无比详细还带点夸张地写了篇新闻稿,硬是拼了一个火爆头条出来。    其实观察歹徒手伤对于唐修而言就是雕虫小技,和叶之珩的默契也是磨了几百年磨出来的,并不值得大惊小怪。但从路人甲乙丙丁的视角来看,这事就不得了了。    “你的粉丝团们今儿早上把名字改成了中二系列,有特工行动处、特工情报科、建国以来最大特工总局、外勤探员办事处……”    唐修皱眉打断李子平,“我什么时候有了粉丝团?”    李子平无奈,“祖宗啊,《行行出状元》录节目当天就有了,你自己从来不看微博的吗?”    唐修哦了一声,“我现在多少粉丝了?”    “六百万。”    李子平看他没什么反应,以为他嫌少。“你要知足,你现在什么作品都没有。就连网红都发发自拍做做直播呢,你空手就套六百万粉,还要什么自行车?”    唐修笑,“我没嫌少,只是对这些数字没概念。”    “那来这么算。微博粉丝数基本与艺人的年收入成正比,当然了,那些好几千万粉的资本大佬另算。”    唐修闻言嘴角往下撇,“好好拍戏得了,算这么无聊的东西。”    李子平,“???”    造型师跑过来让唐修现在去换衣服,李子平只好冲着他的背影干瞪眼,瞪了半天回过味来,砸砸嘴,嘀咕道:“说话这劲儿怎么和江导越来越像了。”    “见过两口子越过越像,主人和宠物越过越像的,还没见过邻居间也越来越像的。”    李子平晃了晃脑袋,把那点奇奇怪怪的想法给晃了出去。    姓蔡的导演脾气确实不好。他小个不高,腰板不窄,套件全是口袋的马甲,像个土地爷爷似的满场转悠。灯光师和几个机位都被他挑了一遍刺,能看出来是对结帐后还要回来补戏很不满了。    唐修走过去。“导演,我好了。”    蔡扭头看他一眼,肥大的鼻头动了动,好像在闻唐修身上有没有什么刺鼻的味儿。    唐修往前走了半步,出门的时候李子平让他喷古龙水,他没喷。    蔡没闻出什么味来,又仔细端详他片刻,才说道:“看着挺干净的,你不是江桥亲自挑出来挑大梁的吗?这种小戏他也让你接?    李子平在旁边陪笑脸,“唐修想拍,江导脾气好。”    蔡嘁了一声,操着一口生动的京片子,“得了,他要是好脾气,我就在脸上刺上温柔两个大字。别怪我没提醒啊,这戏拍完就播,要是网上骂惨了,回头《斩狐台》开机了江桥在片场非得难为死你不可。有动作戏?多摔你几次一天下来哪哪都青。”    唐修笑了,他说的江桥好像和住在对门的不是一个人。    江桥会利用动作戏摔他?    唐修穷尽脑洞,也只能脑补出江桥别别扭扭拿着伤药包上门,开门就骂你这个不开窍的笨蛋。    “修?”李子平突然用胳膊肘撞他,压低声音道:“蔡导和你说话呢,晃什么神?”    唐修回过神来,谦逊地笑,“导演别吓我,江导严厉,但不至于公报私仇。”    蔡哼哼了两声,没再废话,招呼各部门准备开机。    吴伯亮的角色设定是一个从蒋政府叛变到日军特务课的奸猾反派,戏份不重,但从他带重要情报到日军特务课开始,就延伸出了剧本后面部分的全部剧情。吴伯亮原本一心向着蒋政府,却被同僚玩手段陷害,在审讯室里被动了大刑,老虎凳下来腿都断掉一条,就此进化成残忍无情的变态。    唐修要补的第一场戏就是这家伙在暴雨夜拄着拐杖跑到日军特务课保安处砸门的画面,原画上雷电交加,断了条腿的男人倒在保安处外头,配上砰砰砰砸门的后期配音,很有冲击力。    蔡给唐修看了两遍,指着屏幕,“抠图主要就是表情戏,把这个冷血劲儿演出来就行。”    吴伯亮从决心叛变到挪到保安处外头就是一拍脑门的事,虽然后期会彻头彻尾演变成一个冷血狂魔,但这种时候更应该表现出那种气血充头的狰狞和狂荡。唐修看着屏幕,说道:“我先来一遍找找感觉,您看看哪个更好。”    蔡掀眼皮看了他一眼,“江桥的人,口气不小。”    雷电大雨夜都是后期的工作,拍摄助理拿了一盆温水兜头从唐修脑袋上泼下去,导演那边就喊开始。    蔡坐在监控屏后头,其实他一直都看不上江桥那小子,比自己小了快二十岁,拍出来的东西却备受追捧。现在年轻人的艺术审美他实在不敢苟同,他更不屑苟同的就是江桥那古往今来第一大导演的劲儿。小辈太优秀了,老辈们看着就闹心。    知道唐修要来接这个补戏,他第一反应就是冷笑,江桥也是狂傲得没边了,自己下定决心要捧的人就这么送出来自毁前程。    蔡正琢磨着,随着摄像头推进,唐修的表情在屏幕上渐渐清晰。特写画面突然让他分了神。    唐修一头黑发一绺一绺铺开,打了光后脸色在镜头里看起来惨白发青,衬着那双眼眸更加漆黑深邃,他缓缓抬眼,周身都是森森的寒,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长了一张流量小生的脸,镜头里却没有半点流量小生的偶像包袱。他脖子僵着,头随着呼吸缓缓深深地颤动,很容易想象到胸腔剧烈的起伏。一双不甘心的眼死死盯着不远处,呼吸从剧烈急促慢慢放平,狰狞渐褪,镜头推进,失了血色的唇角一挑,黑眸中尽显冷意和狂傲。    蔡几乎是和唐修同时喊出了那句台词。    -“开门!”    “cut!”蔡从镜头后猛地抬起头来,招呼旁边的助理,“把人拉起来!”    李子平带着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去拖地上的唐修,然而唐修却自己站起来了,拍拍身上的灰,有些诧异地挑眉看过去。    “导演,怎么了?”    蔡愣了一下。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魔怔了,一瞬间竟觉得唐修出不来戏,还让人去拉他。他摆摆手坐下来,按下按钮看回放。    唐修也走过来,跟他一起看了一遍,“您觉得这种感觉怎么样,和之前版本比起来呢?”    蔡没吭声,倒回去又看了一遍,好半天才缓缓道:“挺好的。江桥……挺有眼光。”    唐修笑了,看着蔡油光锃亮的大脑门。蔡身上有一缕嫉妒之魂,但很薄弱,不是什么大恶。这种嫉妒他见得太多了,几乎人人身上都有,只要不放纵就不会滋生成真正的恶。    唐修往化妆室里走,忽然想到这么说也不太对,江桥身上好像就没看见这缕嫉妒。不过那家伙狂的不要不要的,估计也不会嫉妒什么人。    正想到江桥,江桥的消息就进来了。    -“烂戏拍得如何了?确定不会影响到斩狐台的进度吗?”    唐修撇了下嘴,这人不会好好说话,要关心就直说,非要扯一句斩狐台。    但他不忍心再去伤害那缕脆弱的魂苗,决定小心呵护。    -“拍得很顺利。导演一开始有点看不起我,但刚才拍了一个镜头后说您眼光好。”    江桥隔了半分钟给他回,“他要是再看不起你就不拍了,又不是没导演要的野演员。”    唐修差点笑出声,江桥这抓重点的能力实在是出神入化。    “看什么呢这么高兴?”李子平突然从后头冒了出来,唐修淡定地收起手机,李子平跟他说,“你今天运气好,最后一个镜头不用对着空气演了,陆康景来了。”    “陆康景?”    唐修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这个戏的男主是陆康景演的,和吴伯亮有一镜终极较量,吴伯亮死前有一个死死盯着男主的眼神戏,这种戏盲演难度比较大,唐修本来还有些担心,却没想到陆康景竟然主动送上门来配合了。    可是这个人不应该正在某所里戒毒吗?    陆康景人已经到化妆间门口了。将近一个月没见,他比之前低调了很多,素颜,帽檐压得很低,身后只有一个助理,一见面看见唐修就主动友好地打招呼。    “好久不见。”    唐修只在拍《斩狐台》定妆照时见过一次陆康景的素颜,还被他异于常人的青黑眼眶吓了一跳,后来才想明白是吸毒的缘故。今天陆康景的状态倒是好了不少,眼底青黑难消,但是那种憔悴衰败的感觉已经没了。    唐修心里明白,没有多问,只是笑道:“前辈最近不是在休息吗,怎么有时间出来补戏?”    陆康景深吸一口气在他旁边坐下,轻描淡写地说道:“休养得差不多,要复出还得两个月。今天江导给我打了电话,让我来带一带他的人,所以我就来了。”    “哦——”唐修看了眼手机,他知道不可能是江桥。江桥这人骨子里清高得很,无论多么让他惜才,一旦沾上了毒品,他就绝不可能再去联系。更何况他打从一开始看上的就是宋棉而不是陆康景。    唐修看着镜子里同排坐着的陆康景,“前辈辛苦来一趟,拍完之后我请您吃个饭。”    陆康景目光中有些感激。“好。”    和陆康景的合作镜头在这一天的最后一镜。唐修拍戏的时候偶尔会瞟到坐在角落里的陆康景,这家伙眼神就像失焦,时不时就拿出手机来看看,又失望地揣回兜里,焦虑地跺跺脚。    下戏后唐修把李子平支走了,和陆康景找了影视城里的一个小茶馆坐下。    “他不理我了。”陆康景一坐下就彻底双眼失神。不用说,唐修也知道这个“他”是指宋棉,有些无语,“不会,虽然出事前话说的凶,但宋棉的意思并不是要彻底分手。”    他看着陆康景,“而且,你们两个的问题找我干什么?”    陆康景看着桌面,低声道:“拘留所里我偷着去看他好几次,戒毒的时候我也很拼,吃了不少苦。他本来态度都松动了,我去他家也不赶我了,还给我做了一碗特别难吃的面条……”    唐修,“……”    陆康景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他厨艺就那样,但是他做的很用心,我吃的出来。”    唐修说,“说重点。”    陆康景叹口气,“本来我俩都要好了,但前两天宋棉他爸突然收到一封我写的出柜信,当时心脏病就犯了。宋棉他之前就和我说过,他家人绝对忍不了他和男人在一起,叫我少去招惹他父母。这事一出他气够呛,我怎么打电话都接,微信也不回,我……”    唐修坐直身子,打断他,“信是你写的吗?”    陆康景苦笑,“能是我写的吗?那信里把我吸毒、宋棉替我背黑锅的事全都交代了,宋棉他爸真的气坏了,自己儿子不学好当了基佬,还偏偏喜欢上我这么个嗑药的,还为我断送了演艺生涯。”    唐修沉默了片刻。    “除了我以外还有人知道你和宋棉的事吗?不仅知道你们两个的地下恋情,还知道毒驾的事?”    陆康景犹豫了一下,对上唐修的眼睛,“有一个……江导。那天地下车库里,他也在。”    “不可能。”唐修断然摇头。陆康景愣了一下,缓缓说道:“我知道不可能,江导大人物,犯不上和我俩动这些小手段。他要是真的烦我俩,那天直接走出去把事说干净不就结了吗?”    唐修意识到自己反应有点大,嗯了声,喝了口桌上的茶。    “哎,那人模仿我字迹模仿得还挺像的,比对相似度超过百分之九十。我本来想拿个证据让宋棉别生我气,没想到比对结果一出来,他直接一脚把我从屋里踹出来了。”    唐修,“……”    回想一下车库里宋棉抬手就照着陆康景脑袋上削的场景,唐修忍不住说,“你俩的相处模式……挺奇特。”    陆康景低下了头,整个人陷入一种深深的忧郁中。    唐修把一杯茶喝到见底,对面头顶的乌云还没散开。    “所以这件事你来找我是为了……?”    “偶像!”陆康景猛一抬头,“你就是我偶像,是我爸爸!当初我毒驾,你一个刚入圈刚认识我的人竟然能发现蛛丝马迹。还有昨天你上那新闻,我觉得你特牛逼,这件事我思来想去也只有你能帮我。虽然宋棉气消了总能明白过来,但我真正怕的是……”    “你怕的是那个搞你的人,他知道你俩所有的秘密却一直不出来谈条件,反而背地里阴你,是吗?”    陆康景使劲点头,“就是这个意思!其实阿棉退圈了,我享受那些人气和追捧也是如坐针毡,我不怕他把我的事情捅出来,大不了老子也不干了。我只是怕他再伤害到阿棉和阿棉的家人,我……”    唐修摆摆手,“行了。”    陆康景做事优柔寡断,还总作死,他本来不屑于去帮的。可偏偏这事还扯上了宋棉,那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和他也算有点交情,坐视不管的话就有些太说不过去了。    唐修的手指又揉上了太阳穴,感觉自己脑仁很疼。他也不知道自己这辈子是什么命数,惹上的都是什么事啊。    “你之前有和宋棉合作过吗?综艺、影视剧都算上。”    陆康景点点头,“两个月前我和宋棉一起上了一档户外真人秀,但只上了两期,是特约嘉宾。”    “那个综艺还有谁?”    陆康景皱起眉,像是挺难回忆,“我回头搞一份名单给你。有不少都是W的艺人,哦,基本都进《斩狐台》剧组了。”    “《斩狐台》?W的艺人?”唐修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件事情。“当时偷拍曝光宋棉殴打你的那个人抓着了吗?”    陆康景被问一愣,苦笑说,“哪有心思抓,我俩都认栽了。只想等这风波过去好好过日子来着。”    提到好好过日子,他的眼神又飘了。    唐修看了他一眼,心里开始盘算起来。    那天宋棉教训陆康景时不是饭点,整个六层都很冷清,除了自己和江桥之外应该只有那个偷拍者去过。到底是谁,一调录像不就出来了吗。    陆康景小心翼翼问他,“你有什么想法吗?”    唐修摇摇头,“这事得从长计议,我回去想想办法。”    “谢谢你。”陆康景感动得不行,又眼泪汪汪的了。唐修突然有点明白了他和宋棉这种奇异的相处模式。陆康景平时看着温和稳重,其实就是个过不明白日子的傻白甜,可怜巴巴看着你的时候活脱脱就是一条小奶狗,也难怪痞里痞气的宋棉会对他抬手就抽,养儿子似的。    唐修叹口气,“回去,好好戒毒。”    他说着又看了一眼陆康景的手机,忍不住说,“别总成百上千条地发微信了。你要是想让他理你就先别联系,晾两天,他会主动找你的。”    “啊?”陆康景傻眼,结巴了,“为,为什么?”    “上赶着不是买卖,没听过么?”    陆康景呆愣愣地看着唐修的背影,心里突然有点感慨。    以前还以为这小子初入社会干净得跟朵花骨朵似的,没想到竟然是个老司机。    深藏不露啊,深藏不露。    ……    唐修回家刚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掏门卡,对门的门就开了。    江桥手里拿着一个瘪着至少一半容积的垃圾袋出来放在门口,一抬头,扯扯嘴角,“你回来了啊。”    唐修靠在门上笑,“导演垃圾换得真勤啊,才装这么点就扔,是不是有点浪费?”    江桥没什么表情,“垃圾袋每日一换是卫生的生活习惯。”    唐修笑,刷卡开门,“我今天晚上准备做几个菜,要一起来吗?”    “行,我正好晚餐没什么可吃的。”    唐修透过江桥往他家客厅里看了一眼,正好看见桌子顶上刚刚吃空还没捡下去的碗。江桥咳嗽了一声,面不改色地说道:“那些是早上吃的。没看出来么,是粥。“    唐修笑,”您垃圾袋换得挺勤,碗倒是不怎么刷。下次李子平再让我贿赂您,我给您装一台洗碗机。“    江桥没说话,板着脸直接进了唐修家门。唐修跟他背后关上门,屋子里一片漆黑,江桥抬手拍了下客厅的开关。    啪。    没亮。    江桥咦了一声,又咔哒咔哒反复开关了几次,整个客厅一片漆黑,灯就像是死了,没有一点反应。    唐修说,“灯坏了。我看看。”    他脱掉鞋走到卧室去开了灯,卧室的灯是好的,只有客厅的灯坏了。唐修顺手提了一只凳子过来,放在顶灯正下方,“可能是灯管烧了,我把它拿下来。”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抬腿,江桥就掐着他的胳膊把他拉到了一边,不由分说一脚踩上凳子,“看你拍完戏回来走路直飘,摔下来我可不想送你去医院。”他说着话,已经利索地把灯管拆了下来。    黑咕隆咚的,拿着长长一根灯管不太好把握平衡,唐修看他费劲,就朝他伸了一只手。    江桥看着那只小手,人生走到岔路口,面临两个选择。    第一,把灯管递给唐修,自己灵活矫健非常有骨气地跳下来。    第二,继续拿着灯管,于是便有了合理的理由让唐修扶着他下来。    正经导演如江桥,果断选择了第二条路。    唐修的小手看着瘦,捏起来可软了,温度很适中,湿度也刚刚好,不干不潮。    可惜唐修把他拉下来之后就松开了手,拉开橱柜看了一眼。“我家没有备用灯管了,要不然去你家做饭?”    厨房和餐厅都是开放式的,就在客厅里,没灯没法做。    没想到江桥眼珠子一转,直接掏了手机,“我家一粒米都没有了,我们叫外卖。”    唐修张张嘴想说进门那其实就能看见你家那个满满当当的玻璃米罐,但他扭头看了一眼卧室墙上挂着的集魂幡,把话咽下了。    “那吃什么啊。”    江桥毫不犹豫,“我知道一家法式牛排馆很不错,而且还外送。”    唐修瘪瘪嘴,“我很饿,楼下有个快餐,叫两个套餐凑合凑合行吗?”    江桥拿着手机的手迟疑了一下,“黑灯瞎火的,吃快餐?”    唐修笑,“黑灯瞎火也不适合吃牛排啊。”    江桥没说话,其实他家里有蜡烛,他本来想拿来点上。但是唐修喊饿,他也没法作妖了,只能默默地点了两份米饭套餐。    江桥把手机揣起来,“今天那个蔡导挑你茬了?”    “没有。一开始他是想挑茬的,但没找出什么毛病。后来拍了几个镜头后就老实了,可能觉得我还不错。”    江桥笑,眉眼间却有些骄傲,“得意的你!”    饭很快就送到了。快餐店标配两荤三素,配一大盒米饭。唐修低头吃饭,江桥在旁边看着他,他吃饭不会狼吞虎咽,但也不像很多演员当着导演的面就忸怩地一小口一小口跟小鸟啄食似的。江桥看了唐修半天,感觉唐修的吃相可以用一句话概括。    优雅而快速的吃法。    唐修吃一半抬头看着江桥,“不合胃口?”    “不是。”江桥刚吃完晚饭,压根就不饿。“说说,你什么意思啊?昨天早上在早餐铺和我说自己捂不热,今天又主动找我来家里吃饭……”江桥声音低下去,“你有事求我。”    唐修放下筷子,“您聪明。”    “说,什么事。”    “我想要调一下上月中旬公司六层的录像。”唐修顿了顿,“我没权限这么干,也不想去求李子平,搞得大张旗鼓的,所以求您私下把这事办了。”    江桥闻言有些惊讶。他想过唐修要是有求于他,估计是看上了什么本子,或者想通过他认识谁,倒没想到竟然是要看录像。    上月中旬公司餐厅的录像,还不想让别人知道……    “宋棉和陆康景的事?”    唐修把糖醋排骨里面几块没有肉的假排骨挑出来,说道:“瞒不过您。”    他把陆康景的情况大体和江桥说了说,本来以为江桥不耐烦听这些破事,却没想到江桥耐着性子听到了最后,只不轻不重地讽刺了他一句,“这种忙也来找你,看来你行侠仗义的名声已经不浅了。”    他一边说着,把自己那份没吃的排骨全都夹进了唐修的饭盒里。“不想让别人知道就不能大白天去调录像,赶紧吃,吃完现在就去趟公司。”    “现在?”    江桥反问他,“明天你还有时间吗?接那个破戏累的要死要活的,脑子短路的笨蛋。”    唐修沉默几秒钟,闷头把排骨塞进嘴里。    这个家伙啊,他是看透了。嘴贱心软,对人好还偏偏要损着人,也亏这家伙追求的是一个万年老祖宗,换个年轻气浮点儿的绝对把他当渣男踹了。    唐修想到这里,心头忽然有一种预感似的,他猛地回头。    卧室床头墙上挂着的集魂幡轻轻晃了晃。    江桥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咦了一声,“诶,我眼睛花了吗?你墙上挂那什么玩意儿动了一下?”    唐修面不改色,“风吹的。”    “是吗。”江桥目光移到床旁边的桌面上,桌上摊着一本书,有一页翻到一半悬在空中,可那页书一动没动。    不过江桥没太把这事放在心上,他只是觉得墙上那东西有些奇怪。那是一面由黑红白三色组成的旗子一样的东西,挺大一面,上面的花纹有点像罗盘,分着细细密密的扇形,每个扇形里都有一些奇怪的符号。    江桥皱皱眉,“你这破旗是干什么的?”    “破旗?”唐修挑眉,“这是我的朋友。”    “朋友?”江桥怀疑自己听错了,“哪种朋友……?从小陪你长大的玩具熊那种朋友?”    唐修,“……”    跟凡夫俗子没法讲理,他无语地说,“你这么想也行。”    江桥啧啧两声,“但这旗有点儿丑啊,跟你这屋装修风格不太搭,挂在床头有点瘆人。”    唐修没说话,他心里觉得这回完了,江桥敢当着集魂幡的面骂它,估计就算第八十一缕未集之魂窜得比大海都壮阔,集魂幡也会彻底装死了。    两人到公司的时候是晚上十点,公司没什么人,江桥往保卫室一站,值班打游戏的小保安眼睛都亮了,果断选择坑队友,把手机灭了。    其实江桥这人摆谱摆的挺成功,至少那些不了解他的人都对他迷之尊崇。    “江导您怎么过来了?”    江桥笑得很得体,“我上个月在餐厅六楼掉了个东西,想从你这儿找找。”    小保安有些为难地搓了搓裤线,“我们这儿失物招领一月一清,上个月底是空的,没剩下什么。您记得具体是哪天什么时间丢的吗?”    江桥想了想,“七月十五号,下午三点左右。”    “啊,那我给您调监控看看,看看是不是被谁捡走了。”    “谢了。”    小保安一边点着电脑,瞟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唐修,诶了一声,“您这么晚怎么和艺人待一块啊?这是您下部戏的主角。”    江桥笑眯眯地拍了拍唐修肩膀,“嗯,新人没经验,加班加点开小灶呢。”    小保安眼睛盯着屏幕,啧了两声,“新人好福气啊,被您一眼相中了,前途无限哟,前途……”    他话没说完,点着鼠标的手指突然停顿了,整个人愣在那里,对着电脑屏幕一动不动,像是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    唐修感觉不对,一步上前,“怎么了?”    “没了?”小保安揉揉自己的眼睛,又看了一眼右下角的时间,这还不到十一点呢啊,不至于困到眼花。    唐修看着屏幕,公司储存历史监控资料的方式是按时段递分。先是月份文件夹,然后日期文件夹,点进来就是以四个小时为间隔的视频文件。他们要看的监控应该是12:00-16:00,可是七月十五号这一天点进来只有五个视频文件,偏偏就少了他们要看的那一个。    “我去,不能。”小保安意识到事情有点不对,“都是系统自动保存的,多少年了,没出过毛病啊。”    他又随手点开七月份其他几天的文件夹,都是整整齐齐六个视频,一个不少。    “江导,您那东西到底多贵重啊?是不是让人偷了啊?”    江桥和唐修对视一眼,拍了拍小保安,“找不到算了,这件事别声张,今晚我来这里这事,你也别给我说出去。”    小保安点点头,咽了口吐沫,“也中,我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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