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
在红衣少女进门时, 楚留香就注意到了她腰间那枚分外眼熟的玉饰,此时,他将目光从门外长街上的马车上收回来,随手将茶杯放回桌上,唇角微勾,“在下的确是楚留香, 敢问姑娘是?” “小女不过是万梅山庄一普通侍女,楚公子叫我立夏就好。”红衣少女笑着道,“我们大小姐听闻香帅要走,特意前来相送, 还请楚公子过去一叙。”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对了,我们大小姐是……” “我知道。”楚留香抬手打断了她的话,他站起身笑意微敛,秀挺的眉峰微微一蹙,看向门外那辆马车,“明月从太平王府出来了?” “是。” 她的话音刚落,她面前的男人已经大步朝马车走去。立夏错愕了稍许,立刻疾步跟在他的身后。 坐在车夫位置上驾车的是一个灰衣短打的娃娃脸少年, 楚留香一走到近前, 他便礼貌的行了一礼,脸上露出两个讨喜的酒窝。楚留香朝他微微点头,然后跃上车辕, 一掀起车帘,就看到坐在车里的白衣美人微笑着朝他看来,耳边的流苏轻轻一晃折射出几点微光,果然是明月夜。 脑海里迅速闪过刚刚从客栈走上马车的几秒里街面的布局,目光在明显大有玄机的马车四壁快速地打了一个转,楚留香神色不变地登上马车,唇角浮起一抹笑,“怎么明月你在王府待着闷了?” 明月夜一手支颐,看着对面的白衣公子动作潇洒地跃上马车,闻言眨了眨眼睛,“如果不是某个人都要走了也不跟我说一声,我也不想这个时候出来的啊。” 有一件并未传到大众耳朵,但相熟的人都知道的事情是,明月夜从紫禁城出来到太平王府的路上,遭到了刺杀。 刺杀的人也不知道针对的是她,还是当时同样坐在马车中的太平王世子。南王一家虽已经下狱,但是他的手下势力盘根错节还没有被彻底挖出来。因为怀疑行凶之人与南王余孽相关,所以这件事并未被宣扬出去。 八月十五那场谋反大戏虽已落幕,但仍有余波未散。现在京城的局势尚未稳定,明月夜在这个时候出门,的确是要冒一定风险的。 “我的错。”楚留香微微一笑,也不辩解,只一手将车帘拉好回头看着她道,“街角那几个人是跟着你的?” “你看出来了?那是太平王府的暗卫,这里毕竟是天子脚下,出门带的人太多就太招摇了,放在暗处比的话比较不惹人注意。” 暗卫一般是各大势力藏在背后最隐蔽的一股力量,若非该势力的核心子弟,其他人都够不上资格让暗卫来出手保护。楚留香略一挑眉,然后透过马车窗帘的缝隙朝外看了一眼。掂量清楚那些暗卫的分量之后,白衣公子唇角微勾,也没有过多询问的意思,只微微笑着道,“你是特意来送我的?” 明月夜点了点头,将右手握着的书卷放到一边,她微微坐直了身子轻声解释,“没有跟踪你的意思,你住的这间客栈是太平王府门下的产业之一。我之前跟这家客栈的老板打过招呼,今天你们收拾东西的时候,那位老板看到了就给我递了消息。” 楚留香垂眸笑了,“嗯,我知道。” “所以,你是真的要走了?” “我在京城盘桓的时间已经够久了。”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楚留香看着对面的少女羽睫微垂,神色有些黯淡的样子,如墨的眼瞳中漾开浅浅的柔色,白衣公子含笑道,“只是准备要走,还没有动身。真到要走的那一刻,我会告知你的。” 明月夜咬了咬唇,抬头看了他几秒,楚留香唇边的笑容于是愈加温柔了几分。对视半响之后,白衣少女率先移开了视线。 白皙的手指在马车壁上轻轻按了几下,靠内侧的马车壁上“唰”地弹出一个暗格。明月夜从暗格中拿出一个紫檀木的雕花木盒,抬手朝对面递了过去。 “这个给你。” 楚留香挑了挑眉,接过之后随手打开。细软的丝绸中央横躺着一白玉一紫玉两只小巧的玉瓶,另一边则横躺了一枚鎏金玉牌。 “白色瓶子里的是续命丹,紫色瓶子里的是万用解毒丹。虽然不是真的什么毒都可以解,但是付下丹药后拖延的时间也足够找到杏林的医者来解毒了。”明月夜微微倾身过来,纤细白皙的手指在木盒里的几样东西上一一点过,给他介绍,“至于那枚玉牌,是药王令。” 楚留香握着木盒的手指微微一顿,目光定在了那枚玉色清透,玉上雕花却分外素净的鎏金玉牌上,半响,他抬手摸了摸鼻子,无奈地摇头一笑,“连药王令都找来了,明月,你是对我多不放心。” 药王令,是杏林发放在江湖上几种凭证中等级最高的一种,其本身也是一块药玉,药王令泡过的药水可解江湖上大部分的迷药和□□。珍惜程度和它的数量成正比,甚至有传言说天底下所有药王令加起来也只有三块,其中一块还在药王本人手里。而药王令最出名的一个功效就是,持有药王令的人,可以让杏林药王出手一次,无论是杀人还是救人。 看着手中这块大部分江湖人甚至都无缘一见的武林至宝,楚留香笑容温柔的同时,也有些哭笑不得的无奈。 “谁让你是楚留香呢。”听到他这句话,明月夜也并不辩解,只微微垂下眸轻声道,“我当然相信你的能力,但我更不希望你发生意外。然而,你只要一天还是楚留香,就一天会有意外主动去找你。” “……就跟我当初一样。” 楚留香微微一怔,看着面前安静垂眸神色浅淡的少女。半响,他勾了勾唇,马车里响起一声轻笑,“如果你指的意外是遇到你这件事的话,我想即便再重来几次,楚留香都是甘之如饴。” 目送着那架华贵的马车缓缓驶离街道,楚留香站在街口手中拿着那个紫檀木盒,眸光清浅,墨色的眼瞳中看不清情绪。 有细微的脚步声停在他身后。 “马车都走了,你还在看什么?” 一袭白衣的男人并未回头,目光依然看着刚刚那辆华丽的马车离开的方向,懒洋洋地笑着道,“宋甜儿姑娘,你这句话里的酸味快要溢满这整条街了。” “只许你楚大少爷站成了个望妻石,就不许我酸一下了。” 宋甜儿撇了撇嘴,也跟着看向了马车离开的方向,然后眼睛转了转,“望妻石这个说法好像也不对,人家跟你可没什么关系。” “所以这叫什么?襄王有意,神女无心?”看着终于转过头来看他的白衣男人,宋甜儿说着说着就摇了摇头,“楚留香啊楚留香,你居然也有今天,我怎么觉得那么解气呢。” 楚留香无奈地勾了勾唇,“你一天不损我就不开心是。” “错,我现在开心得很,非常地开心。你刚刚怎么没把她请进来?我还真想见识一下那位能让你这样的天下第一美人到底是什么样子。” 楚留香眸色淡淡,“我怎么样了?” “你怎么样?你自己回去照照镜子看看呗。” 宋甜儿轻哼一声扔下这句话之后就转过身不理他了。楚留香站在原地摸了摸鼻子,无奈地笑了一下,倒没有真的回去照镜子的意思。 这时候,苏蓉蓉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后。顺着白衣男人的目光看了一眼马车离开的街口,犹豫了片刻,她轻声开口道,“如果你不想走的话,我们也可以留下来的。” 楚留香却轻轻摇了摇头,唇边带起一抹浅笑,“出来这么久,也是时候该回家了。” “那位明姑娘……” “明月怎么?”楚留香回过身看着她,神色依然平静。 苏蓉蓉略微顿了一下,摇了摇头,脸色露出一个笑,“没什么。” 手中的折扇一收,楚留香没事人一般转过身懒洋洋地朝酒楼中走,“你们那位黑大姐呢,怎么我来了京城就没见过她了?” “她好像有事出去了,等我们离开的时候,她会来送我们的。” 楚留香点了点头,然后不知想起了什么,走近酒楼的步子突然一顿,“你们之前为什么突然想着来京城?” “红袖与大姐聊天的时候提到了当世两大绝世剑客要在京城决斗,她好像对这件事有些感兴趣。我们当时到处找你找不到人,也想着这种大事,你得到消息之后会不会也来京城凑个热闹,所以就相约着一起来了。”说到这里,苏蓉蓉略微顿了一下,有些无奈地道,“此间事了,我们原本是想让大姐跟我们一起走的,但是她说什么都不同意。” “意料之中。”楚留香唇角微勾,轻轻笑了笑,“她的根终究还是在沙漠上……” 而另一边,楚留香几人谈论的黑珍珠,此时正被一位美貌侍女引领着走在一个流水潺潺花木扶苏的园林中。 路边叫不出名字的名贵花草被精心修剪的错落有致,漫步于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五步一景,十步一亭。整个园林中的景致匠心独运巧夺天工,处处可见主人家的底蕴。走在前面的侍女一身锦缎可抵寻常百姓家一年的花销,而且步态婀娜美丽,风姿清而不媚雅而不俗,一般大户人家精心养出的大家小姐也不过如此了,然而在这里,她也不过是一个给客人引路的女侍。 黑珍珠垂着眼,一路默然不语地跟在侍女身后,穿过几丛犹带着水滴的花木,绕过一座流水潺潺的假山。最后,停在了一间绿树环绕池水幽深的古亭前。 前面引路的侍女敛衽一礼之后便垂首退步离开,黑珍珠抬脚步上亭前洒扫干净的青石台阶,走到亭中人面前,默不作声地行了一个沙漠上面对尊贵之人的礼节。 一个清雅动听的声音自对面传来,如拂过青石的潺潺流水,带着轻柔的笑意,“黑珍珠姑娘,不必如此多礼,还请坐。” 黑珍珠抬起头,有一人安静的坐于亭中,袖摆垂落如蝶翼,脚下群裾堆叠如云雪堆积。她手中捧着一杯清茶,轻雾朦胧,更称得这个坐在池水边的人如同洛水神女一般,只一个剪影便汇聚了天地的灵韵。待她微微抬眸朝自己看来,即便自身同为女子,黑珍珠也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呼吸,生恐将其惊扰。 这个坐在亭子中的人,就是当今的天下第一美人,明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