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狗仔上位记12┃资本家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方淮哦了一声, 三下五除二把橙子啃了,拿纸巾擦擦手, 躺在下铺看着头顶上的床板放空。 火车跑得很慢, 咣当咣当极有韵律, 方淮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跟着晃晃悠悠,他突然说道:“兄弟, 问你一个问题。” “嗯?” “假如你生命中非常非常重要的一个人忽然过世了, 你会对这个人什么态度?” “态度?”程河顿了一下, “能有什么态度, 既然是很重要的人,那当然会很难过了。” 方淮扭过头, “那,这个人的死, 不会影响到你对这个人的情感倾向吗?” 程河忍不住笑了,“傻瓜, 你是不是烧糊涂了,最重要的人过世,你只会加倍思念这个人,怎么可能会影响到情感倾向。” 方淮唔了一声。 假如王可乐的父亲真的和董如山当年的楼盘开发失败案例有关,那么他很可能是气急攻心而死。根据王可乐的记忆, 他父亲有很严重的心肌梗塞, 大夫早就叮嘱过情绪不能太激动, 忙忙活活大半年的工程说丢就丢,一口气没倒上来也很正常。但是如果真是这样, 这娘俩绝对不至于这么默契地对这个人缄口不提。 方淮想的脑瓜仁疼,他龇牙咧嘴着扭过头,准备再吃一片止疼药,结果一转头却见程河在发短信。具体内容看不清,只能看见对方的名片是“父亲”,而程河眉头紧锁,打字飞快,明显很不爽。 方淮偷止疼片的手顿了一下,“怎么了?” 程河皱着眉,“我爸好像又有新情况了。我妈这几年虽然也不怎么管他了,只要不太过火就好,但我觉得他越来越嚣张。” 哈?什么情况? 方淮从床铺上撑起身子,“你爸有外遇?” 程河嗯了一声,“他和我妈结婚快三十年了,大概从十年前开始就被我妈发现有外遇。”男人说着掀起眼皮看了方淮一眼,“其实在这个圈子里,这也挺正常的。” 方淮挑眉,“我感觉你好像在给我打预防针。” 程河没忍住笑了出来,紧锁的眉毛舒展开,眼睛弯弯的,“作为一个认识不到一天就俘获集团老总的心的普通小职员,你应该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才对。” 方淮哼唧了一声,爪子在止疼药附近徘徊了一会,到底没下去手,把程河洗好放在一边的草莓拿起来一个吃。他一边嚼着冰鲜酸甜的汁水,突然想到了什么,动作僵了一下,“你不是说,你只是想起了一些小事吗?” 程河抬眼看他,“其实这真不算什么大事,我早就习以为常了。” 方淮开始感觉有点不对劲了,他慢慢躺回到床上,开始仔细思考王可乐和程河这两个人。 系统说过,程河与阮晟和赵丞都不同,他本来不该与自己有什么关系的,只不过是失忆之后接纳下了阮晟的一抹执念,所以才有了今天的程河。 而王可乐似乎也与从前的林庭和元玺都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方淮一时半会真的说不出特别确凿的。但这种感觉很强烈,在他内心深处,他能够感觉到这次宿主的特别。 方淮叹了口气,感觉有些发愁。他扭过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程河,男人正在帮他拍松一个有些被枕瘪了的枕头,一边对他说道:“我想起来了,两个小时后到的松河站是个大站,估计到时候我们这里会有别人住进来,你就不能占着人家的下铺了。等会你到我这床上来睡,晚上我爬到上铺去。” 方淮哦了一声,男人背对着他整理上铺的床褥,他的目光就锁定在男人的屁股和大腿上,看了半天,越看越移不开视线去。 方淮是真的深深地感觉到了自己的堕落。在发现自己爱着邱城之前,他可是个非常上进的好青年。现在可好,任务千头万绪理不清,但是一看见男人的下半身他就眼睛发直。 他舔了舔自己嘴角酸甜的草莓汁,小声道:“两个小时啊……” 男人嗯了一声,“你可以先眯一会,到时候我叫你。” 方淮的声音又低了两度,哽哽叽叽还带着拐弯,“两个小时后别人上来了,那不就什么都不能干了吗?” 整理床褥的男人动作一顿,难以置信地回头看着方淮,“宝贝,这是在火车厢里啊,你……” 方淮的一双眼睛盯紧了在程河的屁股上,直放光,像准备偷鸡的黄鼠狼,他低声道:“就是这样才刺激啊,我不管,我生病了,需要人伺候得舒舒服服的才能睡得着。” 程河长眉一挑,“你想让人怎么伺候?” 方淮歪着脑袋想了想,一个字一个字很认真地说道:“我想要背入,就舒舒服服地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就能爽的那种。” 程河,“……” 光天化日直接挑衅,还能放过吗? 十分钟后,推着小车吆喝着“烧鸡烧鸭啤酒矿泉水花生米大碗面盒饭了”的服务员站在程河和方淮的门口,愣了一下,嘀咕道:“这大白天的,关什么门啊。” 火车轧铁轨,一下一下咣当咣当的,里面好像有什么声音,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她犹豫了一下,敲敲门,“里面的乘客,有烧鸡烧鸭啤酒矿泉水花生米大碗面盒饭,你们有什么需要吗?” 没人回应。 服务员叹口气准备继续往前吆喝,里面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很低沉,虽然好听,但是听着有点脾气的样子。 “两罐啤酒,一只烧鸭。” 服务员惊喜了一下,“好嘞。” 男人的声音继续传出来,“我找现金得一会,你等会过来找我收行吗?” “没问题。” “东西就放在窗户边的小台子上,我睡觉没穿衣服。” 服务员愣了一下,哦了一声,心道,这年头的乘客越来越难缠,牛鬼蛇神什么样的都有。买个软卧以为自己多了不起了,破事真多。 她把东西放在了门外的小桌台上,“那我大概二十分钟后回来收您钱啊。” “嗯。” 小推车哐当哐当地走远了,方淮趴在床上,笑的几乎岔气,他压低声音学着程河刚才的样子,“我睡觉没穿衣服……哈哈哈哈哈哈,兄弟你太牛掰了,一个大男人,白天脱光了在火车上睡觉。” 程河没好气地看着方淮,这小子实在太气人了,好好的做着,明明彼此都很投入和享受,结果突然来了个卖货的。来了也就来了,本来人家都要走了,这小子非要吃什么烧鸭啤酒,不顺着他他就哽叽。要不是舍不得,程河真想照着这小子后脑勺给他来一下。 感受到男人的窝火,方淮捂着自己嘴压低声音笑,一边说道:“兄弟你爽够了没?我差不多了,快出去给我拿啤酒和烧鸭。” 程河,“……” 十分钟后,自己穿好衣服又伺候着某条感冒了就把自己当二级残废的废狗穿好衣服的程河,拉开了隔间的门。两罐啤酒和一包抽成真空的烧鸭就摆在小桌板上,男人看了一眼那简陋的包装,脸上的嫌弃几乎要突破天际。 他把东西丢给方淮,“是你说的自己退烧了快好了啊,要是吃了这些继续发烧,你一礼拜别想再吃这些乱七八糟的垃圾食品。” 方淮完全装作听不见,一个人优哉优哉地过上了在火车上喝啤酒啃鸭脖看着窗外的文艺青年生活。 王可乐可能是穷习惯了,身体也皮实,原本确实是在发烧,结果吃了一顿酒肉之后还真好了。傍晚的时候程河跑到餐车去挑盒饭,在众多惨不忍睹的搭配中挑了好几分钟,最后总算拿了两盒差强人意的番茄炒蛋和豆腐青菜回来,就见方淮刚刚从胳肢窝里抽出来体温计。 男人挑挑眉,方淮鬼笑一声,“真的退烧了。” 程河这才放下心,虽然觉得这小子有点皮实过头了,但总算是松了口气。 第二天早上下车的时候,依旧是男人一手拎着东西,另一手拎着困得直点头的方淮。看着火车站乌央乌央的人潮,闻着空气中一股说不出的馊味,程河第一次意识到人生艰难。 方淮倒是很适应,毕竟林庭和元玺都是穷人,他早就无所畏惧了。折腾一顿上了大巴车,一屁股坐在脏兮兮的座椅上,头往后一靠,又睡着了。 睡着前,他听见男人极度压抑嫌弃的叹气声。睡着后,迷迷糊糊的,他感觉男人把他的头从座椅靠背上抬了起来,轻轻推到了一个肩膀上。 方淮在梦里轻蔑地哼了一声。 邱城这家伙,活了几辈子都是富二代,这命也太好了,就该让他感受感受民间疾苦。 大巴车晃啊晃啊,从清晨晃到了黄昏,晃到程河都开始怀疑人生了,终于发出两声喷气的声音,停了下来。 终于到了。 程河如释重负,推了推方淮。方淮睡得一脸懵逼,看一眼车外宛如城乡结合部的小土房,“这哪儿?贫民窟?” 程河嘴角抽了抽,“你家。” “……” 王可乐的家好像一直就没搬过,当年他刚上小学的时候,爸妈咬咬牙在学校旁边买了房子,是当时最好的房子。结果初中的时候爸爸过世,家里最主要的收入来源没了,这房子就只好一直住着,从最好的房子愣是住成了如今小城里最破烂的一批楼盘。 楼道里的灯少说坏了一半,黑咕隆咚的,楼梯磨损很严重,一脚高一脚低,如果不拿手机手电筒照着亮,很容易踩到□□出来的钢筋把脚给崴了。王可乐打从大三开始在各种小传媒公司实习打杂之后就没再回过家,上次回来的时候楼还没破成这样。方淮一边小心翼翼地往上走,心里感觉到非常心酸。 很诡异。他不是王可乐,他心酸什么。 方淮感觉,冥冥之中,也许王可乐一直在看着自己。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脚步就停下了,回头往身后看。程河就站在他背后,一只手托着他的腰,手上拿着开了闪光灯的手机,“怎么了?” “你是不是第一次来这么破的房子?” 男人笑了下,“老实说,确实第一次见。” 方淮叹了口气,“苦了你。” 方淮敲开家门的时候,王可乐的妈妈正在做饭,看见方淮后眼睛瞪得像玻璃弹珠那么大,随即狂喜,“可乐啊,你怎么回来了哇!” 年迈的女人眼中绽放出神采,方淮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这种神采感染了,他自然而然地说道:“阿妈,我回来看看你,这是我的一个朋友。” “哦!你这朋友蛮俊的嘛,大小伙子,怎么长这么高啊,我家可乐的个子就长不起来,他小时候愁地我啊……” 方淮脸色尴尬,程河没忍住笑了,“阿姨好,我叫程河。” “好地好地,你们两个快坐下,我再下楼买点菜。”女人说着就随手抓了两个放在冰箱上的袋子,往兜里一揣,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程河一拦没拦住,只好看着她走了,回过头叹口气,“你怎么也不拦拦你妈妈,这都几点了,我带你们出去吃。” 方淮摇摇头,“她厨艺很好,而且向来不喜欢吃外面那些东西的。”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厨房去,掀开锅盖,刚刚闭了火还没做熟的是一份炒青菜,准确的说,应该是一盆炒青菜,桌子上已经摆了一碗饭,米饭上面一层发黄,是热的剩饭了。 方淮叹口气,“我妈这个人,我不在家吃,她就很对付。” 王可乐同学真的有点过了,再捂着一腔热血想要发展事业,也不能两年多不进家门,对他妈真的太残忍了。 方淮凭着记忆走进了王可乐同学的房间,屋子还算挺宽敞,墙上挂着奖状,都是小学的时候得的。桌子被擦的一尘不染,尽管这里已经好几年没有住人了。 书桌旁边立着一个小架子,最底两层整整齐齐地码着各种用过的教材,上面就全是杂物和玩具。方淮大致翻了翻,可乐妈连可乐用过的演算纸都留着,架子摆的很挤,但是有价值的东西几乎没有。 他叹了口气,又把书桌每个抽屉都打开翻了翻。唯一有用的东西是厚厚一本日记,方淮本来挺兴奋,结果往后翻了翻,却发现这是王可乐初二以前的一本日记,每天过着傻白甜的生活,记录着今天开发了什么新的玩法,明天打算怎么淘气,爸爸今天揍人好像没吃饱饭,同桌女生又戴那个难看的发卡了…… 方淮往后翻,最后一篇日记写于王可乐初一年级期末考试那天—— “终于考完试了,昨天晚上打游戏太晚,考数学没忍住睡了一个小时,希望还能满分。假期要好好休息,还要把骑士游戏通关。如果可能,就试着约雨菲出来玩。” 画风多么正常的一个学神+初一小男生画风。可是这本日记到此戛然而止,后面明明还有二十多页纸,却没有再记录下去。 方淮感觉还应该有一本日记才对,可是他把抽屉和书架翻了个底朝天也找不到。 “你在找什么?” 方淮想也没想,“童年的记忆。” 程河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指着贴墙摆的那张小单人床,挑眉,“我们晚上……” “你去睡沙发行吗?”方淮有些无奈,“我家只有两间房,要不你睡这,我去睡沙发。” 程河把手探过来摸了摸方淮脑门,“我怕你又发烧,这样,你睡床上,我在地上打个地铺。” 方淮没拗过男人,只好去可乐妈的房间给他找被褥。印象里,可乐妈房间有一个大衣柜,一家人的衣服全塞在里面。方淮凭借记忆拉开衣柜最贴墙的一个门,里面果然整整齐齐地码着备用的床单被褥,他挑了挑,选了摸起来最柔软的,用力把它们从里面抽出来。 被子们塞得很紧,不破坏整体的话,要一手扶着上面的,另一手飞快地抽下面的。方淮猛的一拽,什么东西被带了出来,啪一声砸在了他脚背上。 方淮呲着牙吸冷气,什么东西壳子硬硬的? 他把被子往旁边凳子上一堆,低头一看,愣在了原地。 一个和刚才日记一模一样的本子。 “宝宝,你找到了吗?”程河的声音传进来,男人正往这屋走。 方淮立刻把日记本捡起来,用被子盖上了,“哦哦,找到了。” 程河看见方淮抱着被子发呆,笑了,“这不挺好的吗,我睡这个就好了。” 方淮嗯了一声,程河要过来接被子,他没给,自己费劲地抱到了他的小房间里。 “你出去一下,我给你铺开,站不下。” “那我去蒸一锅米饭。” “好哦。” 等男人走了,方淮默默地把那本笔记本塞在了自己床垫子底下,靠着墙的那一侧。然后把程河的地铺拍松软,放上一个枕头。 可乐妈买了排骨和豆角回来,晚饭就是豆角烧排骨,还有蒸的糯糯软软的土豆泥。程河本来没抱什么希望,结果尝了一口发现真的挺好吃。其实这家伙很少吃多,就算好吃的东西也会点到为止,今天大概是为了让可乐妈开心一点,刻意多吃了一碗饭。方淮看在眼里,觉得心里暖暖的。 晚上趁着男人去洗澡,方淮关上房门,偷偷打开了王可乐的日记本。 “最近爸爸妈妈好像在吵架,关起门吵,听不太清,但是吵得很凶。哎。” “爸妈又吵架了。” “第三天了,他俩还在吵。” “今天我在爸妈吵架的时候偷偷摸过去了听了两句,好像是爸爸上半年跟的工程被骗了却一直瞒着妈妈,工钱没有结算,家里每月还完房贷就没有钱了。明天我要问问妈妈,到底是怎么回事。太晚了,睡觉。” “爸爸果然是被人骗了!爸爸和他的朋友全都被骗了!努力工作大半年最终没有结算工钱,真的很生气啊。可是比起有没有钱,我觉得还是爸爸开心比较重要。我觉得阿爸这次真的很难过,我要劝劝他也劝劝阿妈。哎。” “阿妈已经不生气了,她说爸爸也不是故意的,她在安慰爸爸。可是爸爸还是闷闷不乐。从明天开始我不再买零食和冰淇淋了,家里离学校这么近,车也不用坐,其实我可以不要零花钱的。” “爸爸越来越沉默了,他开始酗酒。我不明白,只是穷半年而已,熬一熬就过去了,他还可以接别的工程啊,为什么就迈不过来这个槛呢?” “今天爸爸又喝酒,我去劝他,他给了我一下子。阿爸变了,酒果然是魔鬼,沾不得。” …… 方淮飞快往后翻着页,王可乐爸爸的性格越来越暴躁,一直在家颓废着没有振作起来,王可乐对爸爸的态度也在发生着变化,从一直以来的依靠和崇拜逐渐变成嫌弃,怨恨,不理解。 直到有一天—— “爸爸自杀了。我放学回家的时候妈妈不在家,家里没有开灯,他坐在窗台旁边喝酒,喝的眼睛血红血红的。我叫他,他对我笑,然后从楼上跳了下去。我吓傻了,他没有完全摔死,但是据说肺泡都摔瘪了,现在人在抢救着,妈妈不让我跟过去。我很怕,我在哭,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还是不明白,明明只是一个被骗了的工程,他为什么要这样……” 这页纸被眼泪泡发,皱皱巴巴的。后面的几页也是差不多,可乐都是哭着写的,可乐爸起初抢救活了,但是重症监护室费用太高,他妈妈四处借钱,亲戚来家里指指点点,他就只能缩到妈妈的后面。直到爸爸住院的第四天,这个男人清醒了一些,他趁着大家没看住,用放在旁边的水果刀扎进了自己的心脏。 山一样的男人,却承受不了一点点的挫折,就这样不负责任地结束了自己,也终结了一个家庭。 方淮看得目瞪口呆。这本日记的最后一页写于王可乐爸爸出殡的那天晚上。 “我恨爸爸,更恨把爸爸变成这样的人。阿妈说,资本家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阿妈还告诉我,那个人叫董如山。我和阿妈约好了,我们要忘记爸爸,努力地生活,照顾好彼此。等我长大后,我要做一名记者,曝光这世界上所有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