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闭着眼都能
钟民华的葬礼安排在三天后, 陈灿知道了这个消息,深吸了好几口气, 最终什么也没说的离开了。 钟意挑了个靠海的墓园,买了两块相邻的墓地, 把钟民华跟Anna葬在了一起。 那天正好下起了雨,钟意和沈西风两个黑衣少年一人撑了一把伞, 跟在牧师身后往墓碑走去。 在看到摆在草地上的棺木的那一刹那, 钟意前行的步子顿了顿,沈西风立刻上前扶了他一把, 两人随着牧师在墓碑前站定。 当牧师念起长篇告别词时, 钟意盯着钟民华的那具棺木, 脑子里闪现着前两天领到遗物时的情形。 那堆遗物是从报废的车辆里找出来的,七零八碎之外, 有一本笔记本最先抓住了钟意的眼球——那是黎女士的日记本。 黎女士作为一个文艺爱好者, 一直有记日记的习惯。钟意秉承家教,从不乱翻他人**,没看过内容, 但对那一溜黑色封皮的笔记本甚为熟悉。 黎女士过世后, 钟意曾想过去查看她的日记, 却发现十多本日记已经不见了踪影,他把这笔账记到了钟民华头上, 没想到却是被他带到了法国。 遗物里的那本是96年的日记, 那一年, 黎女士正与钟民华热恋, 她的文字跟她的人一样有趣。 18/9/96 第一次吃醉蟹,不要再有第二次。OMG,啊! 1/10/96 民华休假,没能去爬山,反倒做了一天家务。 幸好吃到了他做的饭,比我好百倍,以后都有劳钟大厨了。 10/3/96 返港两个月再回来,恍如隔世。 宁州安静很多,让人心静。 这次给张生做的专辑,其中那首他送给夫人的歌,很是动人。 《你的名字我的姓氏》 一生一代一双人,向往这样的感情。 突然想起,若我跟钟生以后能生个女儿,可以叫钟晴。 钟,是个好姓。 …… “钟意啊,Mmy好钟意你啊!” “生个女儿,可以叫钟晴。” …… “……意,意!” 沈西风的声音把钟意拉回了现实,他惶惶然抬起头,就见牧师安详地拿着几支白玫瑰,微笑着看向他,已经到告别环节了。 钟意两三步上前,深吸了口气,伸手接过了花,缓缓弯下腰,把花放到了棺木上,接着迅速转过身,走开了。 墓园在海边的山坡上,站在尽头,能凭海临风。 四月末的地中海,夏天刚刚伸了个懒腰,来点微风细雨,气温就降得厉害。 雨丝裹挟着海浪的咸味扑面而来,像张略有些黏腻的网,困住了钟意。 他把背挺得笔直,极目远眺,自己也不知道想要从远处的海平面上寻找什么,只是竭力地把目光拉长,再拉长,似乎这样就感觉不到眼底的湿意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接过了他手里的伞柄,接着一只温暖的手臂揽上他的肩头,把他带着往外走。 “都结束了。走。” 沈西风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像是穿透云层的阳光,能照亮人心底的阴霾。 钟意垂下眼帘,轻轻吐出一句:“要是……以后我后悔了……” “那就再来一趟法国。” 沈西风把伞朝钟意那边移了移,看向雨幕中的大海:“无论怎样,反正有我在你身边。” 5月4日晚,戛纳电影节的闭幕式在影节宫举行。 因为《夜猎》的呼声极高,整个剧组在最后一天都兴奋异常,尤其是梅关山,对妆发的要求比开幕式还要严格,特意嘱咐徐白多给他上点“那种会闪亮的粉”。 剧组里的人都知道钟意发生的事,林导看到钟意回来了,上前给了他一个拥抱,无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后走开了。 沈西风化完妆后,被张可毅抓到酒店外开直播,钟意就趴在房间的露台往下看,沈西风今天穿了身深蓝的丝绒礼服,走在傍晚的微风里,映了满身霞光。 徐白忙完了手里的活,数了数人头,抬头四处找了半天,冲露台上的钟意招手:“钟意,就差你了。” 钟意不情不愿地磨蹭过去,商量道:“我不想走红毯,化妆就免了。” 徐白把他按到椅子上,用眉刷扫着他的眉劝着:“林导很注重团队精神,你开幕式没走红毯,他很遗憾。” 听见这话,钟意只好闭上着眼不再挣扎。 没一会儿,徐白给他上好了妆,左右看了看,从化妆包里翻出一条白绢手帕,折了几折,插进钟意礼服外套的左胸口袋里。 “这个配你衣服的颜色不显突兀,不能戴孝,就用这个意思一下,你觉得可以吗?” 钟意一怔,低头看了看那素白的布料,被这个还算不上熟人的化妆师感动了。 “谢谢,挺好的。” “还有吗?也给我来一条。” 林导刚好走过来,看到这一幕,抬头向徐白讨着手帕,徐白转头又折好了一条,帮林导装饰上。 “加油,后生仔。” 林导冲钟意慈爱地笑了笑,抬手整理了下钟意的衬衣衣领:“你很棒的,未来有无限可能。” 等林导走后,徐白悄悄告诉钟意:“我还留了一条给沈钰,放心。” 钟意坐在房间角落的化妆椅上,看着满屋的人来人往,第一次觉得没那么孤单了。 等剧组来到红毯前,沈西风果然戴上了跟钟意一样的胸袋帕,他含笑扫过钟意的全身,着重看了看他的皮鞋,笑着问:“这次鞋带可系好了?” 钟意也弯了弯唇角,问:“你的获奖感言准备好了吗?” “嗨,你还真信呐!” 沈西风不在意地摇摇头:“我是个新人,又不合大牌导演的眼缘,这次要有影帝,只会是关山哥,他跟好几个评委都合作过,就算是论资排辈,也该是他了。” 难怪梅关山今天那么紧张。钟意看了眼微笑着跟媒体打招呼的沈西风,听着连珠炮似的快门声,微微升起些骄傲。 他喜欢的这个男孩,总有一天,会站上最高的领奖台。 在林导的带领下,剧组走上了红毯。 沈西风始终陪在钟意身边,带着他让左右的摄影师都拍了拍,米清也跑了过来,拉着他俩摆了好几个造型,又单独拉开了钟意。 “学霸小哥哥你真帅!” 米清笑眯眯地挽着钟意的手臂,带着他走完最后一段红毯。 等到了礼堂门口,他俩一回头,就见沈西风还在接受主持人的采访,英文虽磕磕巴巴的,但态度很是认真。 “里面见啦!” 米清冲钟意挥挥手,一头走进了礼堂,钟意这才醒悟她是不想见自己在红毯上落单,才特意过来陪自己的。 不到半天时间,钟意就接收到了三个普通朋友的好意,让他耷拉了好几天的嘴角终于有了上扬的势头。 这时,沈西风终于完成了采访,几步跨上台阶,拉着钟意就往里走。 “吓死我了,她说的我大半听不懂,还要保持笑容,不容易不容易!” 钟意瞟了他一眼,道:“回去后,你的英文要好好加强了。” 沈西风看到钟意嘴角的笑意,怔了怔,立刻耍赖道:“行啊,你来教,这次补课费就不给了,毕竟你已经分了我一半财产走。” 等众人落座后,漫长的颁奖礼开始了。 一开始沈西风还跟钟意说说演员的八卦,十多分钟后,他见钟意的眼神不对了,就闭上了嘴,果然没多久,钟意在混响极好的礼堂里,睡着了。 落座时,他俩特意选了最靠边,摄像头都不容易扫到的的位置,沈西风本意是想跟钟意腻歪,现在倒成了小憩的好角落。 来法国这十天,钟意累,沈西风也完全没闲着,除了跑各种通告,还要安排钟意那边的事,稍有一点空闲,又坐车去尼斯陪他,早已是不堪重负,这会儿见钟意睡得香,自己的眼皮也开始发沉,强撑了几分钟,终于脑袋一歪,跟钟意头挨着头睡了过去。 长达一个小时的颁奖礼,各种语言的得奖感言,加上时不时爆发的掌声,说起来真不算是个好的睡觉场所。 但沈西风跟钟意两人身心疲惫到了一个临界点,又恰恰好都选在了这个时候同时当机,这一觉的姿势跟环境虽然欠佳,但算得上是他俩来法国后睡得最香的一次。 两人的呼噜声此起彼伏,把旁边的十八线演员们气得够呛。 奖项一个接一个揭晓,林导错失了最佳导演奖,整个剧组都把目光投向了梅关山,他尽量保持着淡定的笑容,只是额角已经渗出了薄汗。 给最佳男主角颁奖的,恰好是位华裔影后,她拿着信封出来时,眼神正好扫过《夜猎》剧组,让剧组里的人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而礼堂的角落里,沈西风跟钟意已经进入了第二个梦境。 当台上那个得奖的名字被念出声时,台下的剧组有一瞬间的呆愣,紧接着,除了梅关山以外,人人都在左顾右盼,连台上大屏幕的摄像头也茫然转了好几秒,才捕捉到角落里的画面。 那是两个长相俊美的东方少年,正头抵着头,酣然入睡。 刚才被叫到名字的影帝,正是其中之一。 台上的影后勾了勾唇,笑着用中文解说道:“我们中国人有个成语叫‘黄粱一梦’,说的是梦见了渴望的东西,醒来后却发现只是梦一场。 “但今天,沈钰身体力行地告诉了我们,黄粱一梦也能成真。沈钰、沈钰!起来领奖了!” 第一个惊醒的是钟意——确切的说,他是被旁边的演员戳醒的,一睁开眼,就看见前排的演员都转过头来看着他俩。 钟意大脑先于身体清醒,他坐直身子的同时瞟了眼大屏幕,一看到上面的文字,霎时把剩下的睡意全轰走了。 钟意一动,沈西风也醒了。 他歪着头睡了半天,脖颈发酸,刚想抬手揉揉脖子,就听见钟意压着嗓门叫他:“快上台去,最佳男演员是你!” 沈西风抬了一半的手僵在了原地,他错愕地抬起头飞速扫了眼领奖台,又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看向钟意,就见钟意带着个抑制不住的笑容冲他点点头:“是你,真的是你。” 接下来的事情,沈西风就有点记不大清了。 当他猫着腰穿过人群,走出角落往领奖台跑去时,那位影后开始带领大家鼓掌—— “有请我们闭着眼都能拿影帝的沈钰,上台领奖!” 钟意捂着嘴,却怎么也捂不住那泛滥的笑意。 台上那个犹带两分睡意的少年,从前辈手里毕恭毕敬地接过了装着金棕榈奖杯的礼盒,神色飘忽地走到了话筒前。 那一身深蓝的礼服,在舞台灯光的映照下,像是群星闪烁的天幕,衬得他整个人熠熠生辉。 “……我、我昨晚没睡好,所以……” 少年的开场白立刻被善意的笑声和掌声打断了,少年也跟着翘起了嘴角,接着眨了眨眼,微微直起身子,那是他已经做好准备的姿势。 果然,就见他伸出骨节分明的左手,调节了下话筒的方向,便开始有礼有节地致谢。 在一长串的人名、公司名后,少年举了举手里的礼盒,眼神飘向礼堂角落—— “最后,我要特别感谢坐在我身边的钟意 ——谢谢你叫醒了我,否则我就拿不到这个奖了。” 如潮的掌声跟笑声再次袭来,摄像头扫过钟意的脸,又转回到台上,硕大的LED屏里,是十八岁影帝灿烂的笑脸。 钟意跟着人群鼓掌,但他的动作越来越慢,到最后他把头埋进了手掌中,久久没有动弹。 谢天谢地,我遇上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