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他慢慢看了她一眼, 随口说道:“你在啊!” 双眸中分明已染了微醺的酒意,低沉的声调有些含糊, 脸色却很平静,透着一种不经意的清然。 “送我回家。”他嘟哝了句,探出一只手臂,搭上了她的肩, 半边身子朝她倾去。 萧姝这才发现,他已醉得双腿发软,站都站不稳了。 她扣住他劲瘦的腰,低声唤他。 “傅总。” “傅致钧。” 他勾着她肩膀的手无力垂落, 头也低了下来,似乎没听到她在叫他。 几乎是连拖带拽的, 她终于将他塞进了出租车, 那司机见她似乎不想上车,顿时露出为难的面色。 一只修长细致的手抓住她的腕子, 车里那人又朝她嘟哝了一句。 “回家!” 萧姝钻进了车里, 傅致钧还抓着她的腕子不放。 她缓慢而坚定地松开他, 将车窗摇到最低处, 深吸几口冷冽干燥的空气,心绪终于平静下来。 “去哪儿?”司机问道。 萧姝目光微闪,犹豫了下。 傅致钧行踪不定, 之前她去堵他时, 只见过他的车开进傅家老宅, 并没亲眼见到他这个人。 她不确定他的住所。 “南园路三十二号。”依然含糊的声音, 语气却很肯定,语调也格外流畅。 “好咧!”司机笑着应了声,立刻踩了油门。 萧姝却怔了怔。 南园路三十二号,那是傅致钧的一处别院,她和他在一起后,她就搬到了那里。 因为这两年地震频繁,南园路一带已经没什么居民了,上次她偶然路过,入目荒草萋萋,到处是凋敝景象。 这么晚了,傅致钧去那,到底想做什么? 萧姝靠坐在椅背上,闭着眼,不声不语。 直到车停下来,她才睁开眼,扶着傅致钧下了车。 天色很黑,远处的几点夜灯恹恹,四下里万籁俱静,半点人声都听不到,只余夜色下的暗潮声,被夜风隐隐绰绰地传送到耳畔。 萧姝意以为自己会很平静的,因为这样陌生的南园路,实在无法引起她任何共鸣。 可在推开铁栅栏的那一刹那,她的心突然被一只无形的手大力攥攫住了。 心口砰砰直跳。 院子里黑魆魆的,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她只能听到自己心脏的搏动声,一下又一下,无比清晰。 进了屋,亮了灯,将傅致钧扔在了沙发上。 他忽然抬手抚额,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听起来有些痛苦。 熠熠的水晶灯映照下,他的脸颊泛起一层诡异的淡红,连唇上细软的绒毛,似都被浸渍成一片薄红。 额上冒出豆大的热汗,一滴,又一滴,沿着眉骨滚落。 萧姝静静盯着他,手指不动声色覆上去,掌心一片滚烫。 傅致钧在发烧。 她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尤其这个人和她之间,隔着漫长的岁月里的爱恨,那些纠葛无法磨灭。 她始终无法平心静气地直面他,有时甚至会想,要是这个人倒了大霉,或者发生不幸,她大抵是会解气开怀的。 可在这样的时刻,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担忧他发烧这件事。 她的良心使得她无法眼睁睁看着他高烧,却丢下他一走了之。 萧姝啊萧姝,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圣母? 她自嘲地笑了笑,给他烧了热水,又找来退烧药,喂他服了下去。 他昏昏沉沉地躺在她怀里,紧闭着双眼,模样乖巧又安静。 给他用医用酒精擦拭额头和后颈的间隙,她抬起头,环顾了四下里一圈。 和她预想的不一样,客厅里纤尘不染,地板上光可鉴人,整体格局也没有大变,只是沙发和窗帘都换了颜色。 入目一片粉嫩嫩的色泽,莫名的幼稚诡异,和这栋别墅的优雅格调,格格不入。 萧姝倏然敛尽眼中的轻淡,眼底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冷然。 她忽然意识到,这样的装修风格,极有可能来自某个富有少女心的女孩手笔。 在她和傅致钧曾同居过的这栋别墅里,后来住了另一个年轻鲜嫩的女孩,睡着两人睡过的那张床,蜷在这沙发上听窗外的浪涛声。 仅仅只是想象,萧姝被刺激得双肩微微颤抖,膝盖也开始僵硬。 原来她是没办法忍受的。 她闭了闭眼,一把将他推开,就要夺门而出。 或许是她推搡的力度太重,又或许是傅致钧重心不稳,他竟从沙发上跌下来,额头撞上冰凉的大理石,发出一声沉钝的撞击声。 他闷哼一声,摇摇晃晃地爬起,半阖着眼虚摸着,推开卧室的门。 萧姝脚步一顿。 他额头的青肿,令她产生了一丝隐秘的愧疚,冲淡了心头的冷意。 她心中一半是冰冷的海水,一半是灼烫的岩浆,使得她无比煎熬。 她最终还是跟了上去,站在那扇半掩的卧室门外,定定地看着他。 他看起来清醒了几分,开了壁灯,打开保险柜,从里头捧出个盒子。 是个通体漆黑的骨灰盒,雕花精致繁复。 他抱着骨灰盒,半边泛红的脸缓缓贴了上去。 “是不是冷了?”他轻轻地问。 他抱着骨灰盒上了床,将它置在靠里的那一侧,贴心地为它盖了被。 隔着被,他的手臂搭在骨灰盒耸起的那处,指尖温柔地抚弄,一下又一下。 “今天我又去了夜场。”他缓缓说道:“别不高兴,我没沾里头任何女人,都没拿正眼看她们,真的!我就是去陪你弟弟喝了几杯。” “你弟弟,他就是个王八蛋,他劝我放下你,去找个女人结婚,我很生气,揍了他,把他都给揍哭了。” “你死的时候他没哭,你祭日的时候他也没哭,偏偏就在我面前哭哭啼啼的,你说他是不是个王八蛋?” “这个王八蛋哭狠了,揪着我的衣领,哭喊着要我把你赔给他!我拿什么去赔呢?我赔给了他,谁又把你赔给我?” “这个王八蛋,发现你的墓地是空的,非逼着我把你的骨灰还给他,还说要带着你回老家下葬。呵,他想都别想,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不论你是生,还是死!” 傅致钧红着眼,声线渐渐哽咽。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爷要这样来折磨我?萧姝,你怎么可以丢下我?” “哪怕你不要我了,我也是绝不会放手的!” ... 他将脸埋进被中,低低地呢喃着,最后抱着骨灰盒,渐渐昏睡过去。 萧姝扶着门框,浑身软得和下了锅的面条似的,每挪一步双腿都沉重到仿佛灌了铅。 她进不得,退不得,耗尽了全身定力,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子。 她蜷缩在角落,脑海里一片空白,残余的几丝理智还在思考着。 一双眼眸,比窗外的夜色还要暗黑。 直到天际泛起鱼肚白,庭院里蒙了层朦胧的晨曦,她还是没想明白,傅致钧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对她? 她揉了揉发僵的腿,起身进了卫生间,怔怔望着镜子里泪痕未干的人。 她扑了几捧冷水,将脸颊擦得干干净净。 卫生间的窗户,正对着几树红豆。 时值初冬,那几株红豆仍然蓊蓊郁郁,绿意盎然的枝头下,掩藏着几串零星的果实。 红得耀目。 她望过去时,好像看见了几年前的自己。 她那时去四川拍戏,带回几株红豆幼苗,植在了这院子里,傅致钧就笑话她,说这种红豆在北方养不活的。 她偏偏不信,只要在家,日日都要来看护这几株幼苗,但后来幼苗还是陆陆续续地死了。她很是失望,也有些伤心,去涿州拍了两个月的戏后,就将这桩伤心事忘得一干二净。 她回到家时,却发现有株红豆苗竟然没死,枝叶浅绿,有种蓬勃的生命力,而傅致钧蹲在花圃中,正卷着西装袖子培土。 他替她养活了这株红豆,后来陆陆续续又有了其他红豆。 门外一阵突兀的争执声,打破了萧姝的沉思。 她躲在卫生间门后,发现不知何时,傅可心闯了进来,怒不可遏的模样。 “傅致钧,是不是你干的?”傅可心冲到傅致钧面前,气势汹汹地质问。 傅致钧惺忪的眼眸,陡然变得锋利无比。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傅可心,说:“是。” 简洁明快的语气,完全不屑于否认。 傅可心甩了下一头酒红短发,眸中迸射出浓重的恨意。 “果然是你!你嫌秋影被你害得还不够惨?你为什么就不肯放过她?” “傅可心,有一点我想你搞错了。不放过姚秋影的人,是她自己,不是我逼她吸.毒,逼她做小三的!”傅致钧淡淡地说。 傅可心冷嗤一声,“别说的这么无辜!当年你要是肯听我的意思,假装和秋影谈恋爱,她至于走上这条路?傅致钧,你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就不怕有报应?你敢不敢承认,你就是在为那个女人复仇?” 傅致钧忽然笑了笑,“报应?我的小姑娘命都没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复仇?姚秋影既然敢蛊惑你,就该想到会有被我报复的这天!” 听到这话,傅可心面目渐渐扭曲,她死死瞪着他,桀桀狂笑着,“当初我和秋影被拍到,我不过是以你的名义帮我们度过难关,你就这么疯狂地报复她!” “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就那么喜欢萧姝那个女人?连我这个亲妹妹也报复进去,半点手软都没有!” “只可惜,你做再多那女人也看不到了,不仅看不到,她死的时候对你还怀着无尽怨恨!” 傅可心放缓了语气,声线幽幽:“你想不到,你在为我和秋影被偷拍谈判开会时,我接了萧姝的电话。我可是告诉她,你从来都没喜欢过她,要她识相点就别再来纠缠你!” “呵,那可是她生前打给你的最后一个电话!我没记错的话,打完那个电话才过一个小时,她就出车祸死了!” “你再说一遍?” 傅致钧脸色铁青,狠狠扼住了傅可心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