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神明的恋人】
原本晶莹剔透的冰, 因为里面冰封的尸体显得几分狰狞。 一具一具的尸体都被定格成了结冰前的模样，有的刚刚被巨浪拍下去，有的正在奋力挣扎。 偶尔在冰面上还能看到一两只挣扎的骨手, 正死命地抠着冰层, 企图把自己从冰块中挖出来。 “求生欲还挺强的，”雷昂为之一笑, 回头看向阿梅代奥, “它们出得来么？” 阿梅代奥微微摇头：“这是卡米洛造出河流、数十名法师冻结成的冰层, 诅咒之地天气阴寒, 这冰层在半个月内都不会融化。即便跑出来了一两只活死尸, 也无妨，我们的目的封住是地底的那个东西。” 雷昂：“什么东西？” 阿梅代奥：“卡米洛曾在地底与一个亡灵样貌的阴影战斗，不慎被对方的兵刃划伤，伤口虽小，却一直没有愈合。” 雷昂眼里透出几分担忧：“……那他现在怎么样？” 阿梅代奥抬头看向空中的浮岛，叹了口气，唇边呼出一片白雾：“他现在在那边修养，情况还好, 兴许是这里天气太过寒冷, 他不是很有精神, 身体也一直发寒。” 雷昂皱起眉, 语气加重道：“都这样了，你为什么还不带他离开？你不是说，泡温泉可以缓解这种情况么？” 他从来不会这样指责阿梅代奥, 唯一的一次，居然是为卡米洛破了例。 阿梅代奥心中一笑，没把诅咒之事直接说出来，只是摇头道：“我待会儿再跟你解释。你先看看这里的尸体，我和卡米洛都怀疑，是地底的那个东西在控制这些活死尸。” “……” 雷昂还想争辩，但欲言又止，心想算了，阿梅代奥都不操心，他关心卡米洛做什么。 他低头看了一圈埋在附近的死尸，凝望了片刻，道：“坦白说，我看不出有任何力量在控制它们。” 阿梅代奥眸色一怔：“怎么会？” 雷昂把阴气聚集在右手，然后掐指一挥，指尖迅速窜出一缕幽蓝的光，进入那具死尸体内。 霎时间，骨手停下了刨冰的动作。 接着，它就开始听从雷昂的控制，雷昂手上做什么动作，骨手就跟着做什么动作。雷昂摊手，它也张开手指；雷昂握拳，它也跟着握拳。 雷昂一边翻转着手腕，一边说：“我身为亡灵一类，既能够操控尸体，也能操控活人。但控制活人的难度远大于死尸，因为活人体内有灵魂，我需要压制原主的灵魂才能取得控制权。” 控制了骨手一会儿，他又收走了自己的阴气。 蓝光一出，骨手又开始继续刨冰，抓得冰面吱嘎吱嘎作响。 雷昂抬脚踩了下去，咔嚓一声，手骨尽碎，终于没了那阵吱嘎的噪音。 雷昂道：“这具死尸介于这两者之间，躯体已死，但体内却还留有残魂，我虽然能强行控制它们，却没有控制真正的死尸来得顺畅。” 阿梅代奥愕然：“你是说，这些尸体还‘活’着？” 雷昂点头：“理论上说，是这样的。” 说完他不禁笑了一下，感慨道：“活死尸这个名字起得真是贴切。这些尸体的灵魂好像被什么力量封在了体内，类似于巫术中的强行续命。只不过，此法属于极恶的禁术，亡灵一旦滞留在阳界，必将受到阳气的侵蚀，这些灵魂已经变得脆弱不堪，只剩下几缕残魂在苟延残喘，如今连投入灵河的必要也没有了。” 阿梅代奥说：“照你这么说，控制它们的是一名巫师？” “这还不能下定论，这世上能控制的灵魂的不仅仅是巫师。对了，你跟我来，”雷昂拉着阿梅代奥，带他走到百米外的一处冰面，“你看这个——” 雷昂指着冰面下的一只尸体，它的四肢已经全都化为骨架，但因为衣服的材料是金属，至今仍然保留了下来。 “你能猜得出它的年代么？”雷昂问。 阿梅代奥细看了一会儿，道：“我在两千年前就不用这种材质的盔甲了，这种锻造工艺，应该是更久的年代留下来的东西，大概……三四千年之前。” 雷昂听到这话，也证实了自己的猜想：“我刚刚所说的那种体内有残魂的只是少数，这里大部分的尸体年代非常久远，体内也早就没了灵魂。但是——”他眸色深沉了几分，“但是照理说，这些体内没有灵魂的，应该更容易被我控制才对，但情况却恰恰相反，那些有灵魂的我尚能控制，没有灵魂的，我反而完全不能控制。” 阿梅代奥：“为何？” 雷昂思考了半晌，仍然摇了摇头：“我也说不上这种感觉，就好像他们是具有自我意识的低等生物……”他看到脚下的冰层，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你刚刚不是说，这些水是卡米洛造出来的？” “是啊，”阿梅代奥说，“造物境界的神可以创造出山川河流、草木，还可以改变地壳的结构。” “……对了，那就对了。”雷昂醒悟过来，“这些没有灵魂的尸体给我的感觉，就类似于这些水。草木没有灵魂，这些尸体也没有灵魂，难不成是另一个神祇的造物？” 阿梅代奥神色一紧，好看的眉毛也皱了起来：“你确定？” 如果这些尸体是神的造物，那地底的那个东西，难不成是另一位神…… 雷昂并没有想那么多，淡笑道：“也不是很确定，先挖一具出来再说。” 他挥出一道灵压砸碎了冰面，埋在浅冰下的尸体立刻动弹起来，挣扎着伸出一只骷髅头。 雷昂弯下腰，准备用手将它拽出来，那骷髅忽然一扭头，张嘴往他的手指咬去！ “小心！”阿梅代奥心神一震，手中凝聚起灵压，正要甩出去，一道黑影比他更快，闪电般地掠过，冲向那只骷髅，轰的一下撞上去，头骨碎裂，飞出了几米远。 “雷昂！你没事？”阿梅代奥连忙上前握住他的手。 “没事。” 雷昂另一只手捡起地上的那片头盖骨，上面正附着一层黑色的粉尘，他举到阿梅代奥眼前：“这是，暗元素？” 阿梅代奥微微一笑：“原来是他。” 他抬头朝天上看去，此刻天色已经微亮，卡米洛应该是醒了。 “雷昂，我们先去浮岛上见你父亲。” 雷昂听到“你父亲”这样的称呼，心里莫名地冒出一阵不快。 明明他与阿梅代奥最亲近，全世界却只知道他是卡米洛的儿子。每次在人前，他都不得不做出与阿梅代奥只是好友的模样。而直到现在，卡米洛也没给自己父亲一个合理的名分，仍然要在人前掩饰。 雷昂道：“我不去，我挖了这具尸体再去。” 阿梅代奥拉住他：“雷昂，你父亲在担心你，你亲自过去了，才好让他放心。” “他担心我做什么，”雷昂冷声道，“反正我都是亡灵了，傀儡也咬不到我。” 阿梅代奥敛眉，声音沉了下去：“雷昂。” 雷昂不耐烦：“我待会过去怎么了？不就是迟一会儿么？” 阿梅代奥握紧了他的手腕：“雷昂，你非得我说出来，你背着我干出了合同那档子事，你才肯乖乖跟我走是不是？” “……”雷昂神色一僵，“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什么每日亲吻、每日拥抱，你想过卡米洛也有身体不好的时候吗？” 雷昂强笑着打断他：“我们赶紧走。别说了，不然父亲要着急了。” 卡米洛早晨从床上爬起来，刚穿好衣服，听见外头有人敲门。 “冕下，您醒了吗？” 他走过去打开门，只见到威尔逊站在门外，身后跟着两位狱警，两人手里都端着一张托盘，上面摆着土司煎蛋之类的早餐。 威尔逊客气地欠了欠身，笑道：“冕下，我来看您醒了没有，然后给您送早餐来了。” 卡米洛道：“不必了，我没什么食欲。” 威尔逊见他脸色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担忧地问：“您身体怎么样？” 卡米洛摆手：“没事，就是有些累了而已。” “真的没事？” “我自己的身体，我还不知道么。如果真的身体不适，我会告知你们的。” 威尔逊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昨晚给您看诊的那位医生说您情况不好，可把我给急的，我问他到底怎么了，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出来。年轻人医术不精，让您见笑了。” 卡米洛有些奇怪：“医生？” 他昨晚睡了，事情记得不太清楚了。 “喔——”威尔逊反应过来，“您大概不知道这件事，昨晚医生来得晚，您都已经睡下了，是阿梅代奥大人陪您看诊的。对了，我差点给忘了，这另一份早餐正是带给他的。” 他往里瞥了一眼，却看到整个卧室内，都不见阿梅代奥的身影。 卡米洛说：“他不在。” “啊？” “有什么可奇怪的，他在我房间里留宿作甚么？” 威尔逊的脸色忽然尴尬，都怪这群下属天天给他八卦，害得他也跟着瞎想。上将大人这样高风亮节的人，即便是暗神的信徒，也绝没有献身侍奉的道理啊。他回头瞪了一眼身后的下属，压低声音训斥道：“让你整天瞎说，上将大人根本不在这里，还不快去找。” 那名下属连忙地点头，转身跑开。他昨晚明明见到阿梅代奥抱着毛毯进去的，之后也没见他出来过啊，奇怪…… “等等。”卡米洛叫住他。 下属赶紧停下，转身道：“还有吩咐吗，冕下？” 卡米洛：“你不用去找他，我让他去冥界把雷昂叫来了，这会儿也快到了，你们去大门口等着便是。” 下属惊吓得话都不会说了，“冥冥冥冥、冥王？！”这可是他生平第一次活见鬼啊。 “冥王陛下要亲自来此？”威尔逊心神一震，但他身为典狱长，不得不赶紧冷静下来，“那、那您不一起过去吗？” 卡米洛说：“我收拾一下，待会儿再去。” 他关上了门，垂下眸子一看，他右手腕的纱布上又红了一片。 解开纱布，伤口还是之前的一道，没有加重，也没有愈合，就是持续地往外渗血。 卡米洛走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冲洗伤口，直到看不出血迹了，才用毛巾擦了擦，重新裹上一层白净的纱布。 等做完了这些，他才离开卧室，走去前厅，这里已经被狱警们挤满了，这回倒是没见到橙色衣服的犯人在场，应该是已经被管理起来了。 那些人见了卡米洛，连忙给他让道。 “是冕下！” “冕下来了！” 激动的叫喊声一片，雷昂正在与典狱长交谈，抬头看去，朝着楼梯上的卡米洛一笑，微一点头：“父亲。” 四周立刻响起一阵阵激动的抽气声，仿佛比自己被叫了父亲还激动，比自己父子重逢了还感动，甚至有人当场流下了眼泪。 “……” 卡米洛通过神识可以知道，雷昂内心已经把他骂了千百遍：合同没藏好，让父亲大人责备于我；负心汉，公开了身份也不给我父亲名分；明知道我来了，却还摆大牌迟迟不到场。 卡米洛面上也是一笑：“你来了。” 群众又稀里哗啦地感动了一片。 阿梅代奥站在雷昂身后，抬头对卡米洛笑了笑。 雷昂对威尔逊道：“典狱长先生，我听说我父亲受伤了，特意从冥界赶来，希望您给我们家人一些独处的空间。” 威尔逊连忙道：“肯定肯定！我已经叫人把北厅给空出来了，这边请。” 他一边给冥王带路，一边朝其他人吼道：“你们这些不相干的人，都给我做事去，别挤在这边挡道！” 这话一出，倒把阿梅代奥放到了一个极其尴尬的位置上，他留在原地，没上前。 雷昂察觉到他没有跟上来，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的是“家人”。 在外人眼里，阿梅代奥当然不能算是他的家人。 雷昂停下脚步。 威尔逊一脸疑惑：“怎么了？” 这时卡米洛已经走到阿梅代奥面前，伸手道：“我有些事要你帮忙，跟我来。” 这是贵族舞会的邀请手势，但在场的都是现代人，没人看得懂这个手势，只当是暗神比较守旧，礼节周全。 阿梅代奥浅浅一笑，搭上卡米洛的手。 雷昂看了一眼，收回视线：“没什么。” 三人走进建筑北翼的大厅，关上门后，雷昂便收起了笑容，正色道：“听说你受伤了？” 卡米洛找了个沙发坐了下来，慵懒地笑道：“你要是语气放好一点，我还能勉强当作你是在关心我。” 雷昂没理他，走过去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伸手去解他的绷带。 阿梅代奥道：“你轻点，别弄伤了他。” 雷昂眉头一皱，倒也确实放轻了动作。 解开绷带，里面上只有浅浅的血印，伤口也很干净，看上去比昨晚好多了。 阿梅代奥笑了一下：“看样子，已经开始愈合了？” 卡米洛道：“是啊，好多了。” 雷昂握着他的手腕一抚，指尖仍摸到一些湿润。 他悠悠地看了卡米洛一眼，他算是知道卡米洛刚刚干什么去了。 卡米洛朝他一笑，雷昂也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认真地看起了这伤口的形状。 “这是被刀划伤？” 卡米洛说：“是，但和龙族的弯刀不一样，那把刀更细更长。” 雷昂道：“这伤口里有阴气。” 阿梅代奥目光凝重了几分，他刚刚才看到雷昂用自己的阴气来控制活人，为什么卡米洛体内也会进了别人的阴气？ 卡米洛挑眉道：“你看不懂就别乱说，这阴气怕不是你身上传给我的。” 雷昂看了他一眼，冷声道：“别人的和我的阴气，我还是分得清。攻击你的这东西不是活物，所以把阴气入侵你体内想要控制你，奈何你体内早已有神魂护体，它不能伤你，却在你体内待着不出去，所以导致你的伤口不愈。” 卡米洛神色终于认真起来，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曾经他被附魔的神器伤过一次，不慎被刀片埋入体内，伤口一直溃烂不愈，直到基丽雅发现了，把刀片取出来，伤口这才长好。 那这阴气若是一直不出来，他的伤口就一直没法愈合。 卡米洛问：“那要怎么办才能去除？” 雷昂说：“寻常的阴气会被阳气侵蚀，至多三日便会自行消散，但你体内的阴气……恐怕要更长的时间才能散去。” 阿梅代奥蹙眉道：“能有办法能快点么？” 雷昂点了点头：“倒也有。” 阿梅代奥忙问：“是什么？” 雷昂先把绷带重新包扎起来，才道：“活人本就是阳气聚集的地方，男人的阳气更胜于女人，所以，男子间的交合可以更快地去除阴气。” 卡米洛嘴角一抽：“你是怎么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话的？” 雷昂一脸淡然：“性|爱本就是成|人之间的正常活动，有什么不可说的？” 阿梅代奥心跳有些加速，干咳了一下，道：“雷昂，现在不是撮合我和卡米洛的时候，治伤要紧，你别胡说。” “我真的没胡说……”雷昂叹了口气，“男子之间交合是古代常用的驱邪术，索比卡奶奶留给我的影子之书就有写，你们要是不信，或者不愿意做，就等它个十天半个月，这段时间内，卡米洛必须只能与活人呆着，不能靠近地面的活死尸，也不能靠近我。” “……” 卡米洛沉默了片刻，转头看向阿梅代奥，阿梅代奥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光影将他的身形勾勒了出来，也勾勒出他微蹙的眉头，紧抿着的薄唇。 卡米洛往旁边一挪，伸手将他揽入怀中，“梅，你别太担心了，这不过是小伤，但是……你要是愿意的话，我们也可以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