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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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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燕西是在一阵响铃中惊醒的。    “打雷要下雨!雷欧——下雨要打伞!雷欧——”    曲调极有节奏感,歌词泛着滚滚傻气。要说这铃声是谁弄的,还真不是他自个儿。    “唐浓,有事说,没事滚。”    陈燕西拿过枕边一手表似的物件,刚就是这玩意发出尖叫。他睁眼瞥了下时间,凌晨五点,晨光熹微。    但他昨天睡得晚。    “佛罗里达和仙本那的时差是多少,来,你给哥哥算一下。是不是嫌我命太长,盼房价暴跌、盼股市暴涨,都比不上盼我早日猝死。”    “别倔,别横,别嘴硬。”    扩音器传来一冰冷的声音,唐浓吐出七个字,不再说话。    陈燕西啧一声,火气顺势下去了。他烦躁地揉揉头发,坐起身来。窗外大海波涛汹涌,隐有旭日初升之兆。    “说,什么事。”    “先聊聊你的状况。”    唐浓那边有些嘈杂,偶尔冒出几道电流声,信号不好。    “最近如何,监测仪传来的信息,只能展示心率根据深度变化产生的反映,上次交给你的潜水电脑为什么不用。”    陈燕西赤脚踩在地板上,混沌大脑稍微清醒一点。    他接一杯温水,往窗边走去,“我不爱用那玩意,戴手腕上是累赘。饮食情况就那样,这边也没什么好吃的。”    “失眠就听鲸啸,放心,睡得着。唐浓,你平时废话没这么多。”    “到底什么事。”    唐浓一顿:“范宇幽居症发了,他的科研任务刚结束。整个人处于易怒状态,我想认识你的心理顾问。明年初在留尼汪有一次民间科学家组织的‘追鲨’活动,准备给部分鲨鱼安装追踪器。”    “你俩消停点,行不行。”    陈燕西推开窗,清晨的海风猛然灌入,吹起他额前发丝。夹了淡淡鱼腥味,海边已有渔民准备出航。    “就算范宇的身体吃得消,精神恢复也没那么快。去年研究抹香鲸的发声与交流,结果怎么着,嗯?唐浓,我不是每次都在场,不是每次都能救你们。”    “人类研究海洋生物的步伐,与它们即将面临的危难相比,实在太慢了。”    唐浓喝口牛奶,继续盯着电脑屏幕。唐博士多年来不与蠢货论长短,于是言简意赅。    陈燕西知道拧不过,捏了捏眉心:“成,给你也行。要么,你把这破通讯仪的铃声改了。要么,你叫声爸爸。”    第一个愿望倒是迫切又实在。    唐博士聋得恰到好处,声音毫无波动。    “顾问师,联系方式。”    陈燕西舌桥不下,愣了片刻。说来奇怪,人挡骂人、佛挡喷佛的抬杠神功,在唐浓面前永远不起作用。    他实在没辙,翻着通讯录报了一串号码。    “你们搞科研的也别太拼了,又不是体制内,还得自己掏钱。听我话,今年回家看看,总在海上飘着算什么事儿。”    唐浓没理他瞎扯,破天荒笑一声:“你怎么不回家。”    陈燕西:“......”    聪明人问到点子上了。    陈燕西不回家,真是被逼的。    原以为当初年满十八,成功出柜,此后与结婚这档子事天各一方。    谁知,他战斗力极强的老妈程珠怡冷笑道:你以为是Gay就不用相亲?    这话吓得陈燕西满地打滚,趁老爸陈明预订北欧三月游的行程时,提起行李空遁了。    很小的时候,他觉得性向是个大问题。藏之于心,攥着紧紧不松手。二十岁那年,第一次打破个人记录,顺带考取AIDA教练证。他觉得自己独立了,视婚姻等世俗关系为洪水猛兽,说话的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傻气。    等他真不用埋进“人生坟墓”时,母亲却一再告诫他:你身边必须有一个人,成为你岸上的牵挂。你不仅要潜下去,还要有上来的**。    陈燕西一直不太懂,他热衷潜水的某个理由,或许是多年来,他处于世界边缘,凝视着行色匆匆、沸沸扬扬的人群。他坐在水底悬崖之上,从海渊俯瞰真正的地球。    他看到的世界,远比一般人所看到的更多。    “你要喜欢程珠怡和陈明,清仓大甩卖,一口不还价。三万起跳,转银行卡,我下午正好要用现金。”    天之尽头升起一轮红日,烧得水面如火海。陈燕西没心没肺,继续插科打诨。    “三万三万,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从此以后,他们就是你的倒霉爸妈了。”    唐浓:“......”    这货急需社会再教育。    “陈燕西,我很好奇。你当初读书时,有没有学过‘不孝有三’?”    “巧了,还真没有,”陈燕西看一眼时间,决定尽快结束谈话,将人渣进行到底。“大一觉得读书太傻逼,然后退学了。唐博士,你还买爸爸吗。”    “......”唐浓一哂,“你最近很缺钱?”    陈燕西人五人六道:“缺,一直都缺。哪儿是最近啊,什么都有我就缺钱。”    “说不定咱们下次见,我已激情卖肾了。”    唐浓冷脸,果断掐断通讯,陈王八的嘴里就说不出好话。    早晨六点,陈燕西洗漱完毕,将瑜伽垫铺在地上。多年来,无论是否下潜,每天半小时冥想、一小时拜日式瑜伽,从未间断。    他很喜欢干这个,倒不是追求什么仪式感。体式动作做得很缓慢,陈燕西不会刻意唤醒肌肉,让一切都进行地轻松,杜绝用力过猛。    耳机里放着汤姆?希德勒斯顿的朗读音频,每日一次歌单循环。    “Brightstar,wouldIwerestedfastasthouart—”    陈燕西多数时间会跟着默念,他挺中意抖森的英式口音。一听就是正儿八经从公学里毕业的。    以前他也听些乱七八糟的音乐电台、或古典乐广播。主持人的公鸭嗓特瘆人,恰似前夜刚玩了床上受虐小游戏。    偶然听到抖森的十四行诗后,陈燕西觉着自己出不去了,他要的就是这声音。    以至于后来给出的男友标准,都得向汤姆?希德勒斯顿靠齐。    朋友说他没治,脑残粉。其实也不是,陈燕西懒得解释,他另有原因。    况且这原因说出来挺傻。    经年一过,也没好意思再提了。    陈燕西冥想结束,收拾好瑜伽垫,洗完澡,下楼吃饭。他住的地方是一家青旅,公共客厅用来吃饭聊天、休息交友。每日早餐由旅店提供,多数是吐司面包配花生酱,海鲜粥和炒面。    七点时,太阳完全升起,且已有灼热之感。明晃晃的日光穿越两扇巨大落地窗,洒在木地板上。风撩动窗帘,陈燕西叼着吐司,常在早餐时发呆。    仙本那的日子过得很慢,二十四小时仿佛能以四十八小时来过。    国内匆忙的地铁线与早高峰,离他十万八千里。    陈燕西对面坐着宋阮,一头软趴趴的黑发有些凌乱,吃饭时不敢拿正眼瞧陈教。    酒醒之后,宋阮恨不得挖个地缝把自己埋了。出门狩猎踢铁板,阎王教练当场抓包,俗套得简直丢人。    陈燕西倒不怪他,年轻小伙子没点定力,见个两条腿的男人就往上贴,正常。    他在宋阮第八次偷瞄中开口道:“今天别下潜了,潜规抄个五十遍。昨晚犯了啥错,背来听听的。”    “潜规”是陈阎王自个儿写的,亲编成书一百零八条,条条很没道理。    “潜水前不允许喝酒......即、即使是前晚八小时之内。过度饮酒会引起脱水、减压病、或放大氮醉效果等......还有......还有啥来着......”    宋阮喝着海鲜粥,一边稀里哗啦,一边磕磕巴巴背诵。跟小学生完成任务似的,抓耳挠腮。    陈燕西实在听不下去,扔一张纸巾给他。    “成了成了,大爷,别背了,我怕被你气成心肌梗。”    “我问你,小时候没少受语文老师荼毒?”    宋阮嘴角沾有米粒,瞪了双眼满脸震惊:你怎么知道!    陈燕西呲牙咧嘴,吞下最后一口面包。    “巧了,我也是。”    “所以现在来祸害你。”    宋阮:“......”    他真不该对陈燕西抱太大希望。    “三条腿的王八不好找,一根棍的男人还能少?”    陈燕西收拾好餐具,到旅店门口穿鞋,俯身时露出一截劲道窄腰。特叫人想要上手的**,勾引犯罪。    他穿好鞋,转身与宋阮来不及移开的视线相撞,感觉对方惊慌失措。    陈燕西咧嘴一笑,整齐的牙齿露得恰到好处。他挥挥手,叮嘱宋阮记得抄潜规,再为“失足青年”留一下句爱的劝解。    “说了多少次,小弟弟。别爱我,没结果。”    陈燕西懒洋洋地向外走,翘起嘴角,年轻人怎么就是不听呢。    潜店距离青旅不过四五分钟路程,早起的行人除了潜水爱好者,多数是当地贫民。青旅往左三百米,无缝对接贫民窟。那地儿脏乱差,鱼腥味冲天,泥淖的小路好似一年四季都未晒干。    以大型超市为分界线,青旅右边靠出海口,总体来说算“发达”之地。全是旅游行业的功劳,海鲜一家接一家,最不缺的是旅店。毕竟仙本那小镇,除了潜水没别的可玩。    近年来华人出游趋势攀升,有如蝗虫,过境凶猛。陈燕西站在海岸边,十人就有八个说中文。因此多数潜店都配备了中文潜教。    臭名远扬的陈燕西,算其中之一。    昨天接到潜店通知,说今日给他分配了一名新学员。中国来的,英语很好。但人家牛逼,就只要中文潜教。说什么他乡遇故亲,学得快一点。    狗屁不通。    陈燕西没什么梦想,挣大钱的借口也仅是嘴上说说。作为当代青年,不供房不养老,他实在算人生赢家。    想想同批次千禧年出生的小孩,如今谁不是房奴狗、脱单又脱发,就是不脱贫。早把小时候写在试卷上的“我有一个梦想......”丢在了犄角旮旯。    独独陈燕西,活成一只惊天老妖精。风流潇洒,浑身不老的少年气。每每同学聚会侃大山,别人聊着奶粉小三恶婆婆,从股票炒盘到当官。    陈燕西就一句:我无业游民,只潜水。    十分格格不入。    再然后,同学聚会他也不去了。    陈燕西走近潜店时,不少出海的潜导跟他打招呼。他单手揣兜里,转头去推门。潜店的玻璃门光洁透亮,店面不大,一眼能望到底。    接待厅中央站了一人,背对他。这身形十分相熟,搞得陈燕西不由自主眯缝一下眼。    对方穿着T恤衫与运动裤,肩膀宽阔,衣服罩不住雄浑的背部肌肉。手腕缠着几圈沉香木佛珠,盘得润亮惹眼。    陈明那老东西喜欢玩木头,陈燕西一看就知是上等货。    Boss和那人相谈甚欢,陈燕西踢踏着鞋,一股懒洋洋的劲儿,他慢悠悠晃过去。    男人一口纯正英式,陈燕西乍一听,有些错愕。他忍不住想起今早听的诗文朗读,颇有几分抖森的绅士儒雅。    陈燕西走近,正要打招呼。    Boss看见他,眼睛发亮,满脸横肉笑得直颤,黑里透红。那热情把陈燕西吓了一哆嗦。    老板拍拍男人肩膀:“你的教练来了!”    男人转身,习惯性带着职业假笑。两人视线一相撞,猝不及防地面对面。    他们同时发怔,瞬间生成一式两份的经典国骂。    “我操!”    陈燕西不如金何坤内敛,话到嘴边,想着就要发表。    而金何坤是只老狐狸,妖魔鬼怪见得多。实不相瞒,昨晚他思念了一夜的美好**,如今出现在眼前,不是缘分简直说不过去。    金何坤叼着烟,笑眯眯伸出手。人模狗样。    “你好,昨天来不及自我介绍。”    “老师,我叫金何坤。”    陈燕西沉默几秒,自觉不能失了度量。他呲牙一笑,忽视自个儿七窍生烟。    “你好,陈燕西。”    无所不能的陈老师牛逼冲天,心想他总要玩儿死金何坤。    那时他还不清楚,这得怪天意。    陈燕西遭遇谁不好,却偏偏邂逅金何坤。    一个佛口魔心,声音温柔的老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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