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人生是蠢事一件接着一件来,而爱情则是俩蠢货追来追去。” “谁跟你说的。” “王尔德,我偶像,”陈燕西喝着饮料,眼尾潮红还没下去,“毒鸡汤王,十九世纪段子手。” 金何坤将外套拉上,立起衣领,挡住半张脸,“所以你这是唾弃爱情?” “我没有,我不是,谁说的。” 陈燕西否认三连,说完自个儿都笑了。 方才两人激吻完毕,一盆冷水从天而降,浇得金何坤四脸懵逼。看到戒指那一瞬,他以为陈燕西已结婚了。 正准备给这玩意进行“婚后责任”再教育,陈燕西又说,可惜那人死了。 一波三折,金何坤心想,你他妈就不能给句整话。 “......那什么,节哀......” “也不是,”陈燕西半眯眼,“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了,当年一别,后来没再见。二十几年音讯全无,久而久之,我也就当他死了。” 金何坤:“.....你自己听听,你这说的是人话吗。” 这白月光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陈燕西不置可否,原因说出来挺搞笑。当年因那人一句话,真就如此等下去。一年又一年,没见回音。于是压在心里,成了所谓朱砂痣。 实际再长大点,白月光的面孔都已模糊。午夜梦回,压根想不起对方姓甚名谁。所谓少年的我钟意你,都是用来搞笑的。 估摸少时的不如意,使他从此对爱情敬而远之。 一来,没遇上几个心动的人。遇上了,也因事业问题聚少离多,匆匆作罢。 二来,陈燕西觉着谈恋爱很麻烦。不想应对时,搬出遭瘟的白月光,还挺好使。 “都是些陈年往事,不提也罢。” 月亮逐渐复原,铁银啃噬猩红。 陈燕西瞧一眼时间,差不多该睡了。他正要起身,金何坤又扣住他手腕,“既然白月光成了鞋底泥,那我们试试。” “老师,您不想走心也可以。” 陈老师一弯眼睛:“操了,第一次见人把炮友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金何坤继续装:“实在不行,情人也可以。” “去你妈的。” 陈燕西绝不说自己有点动心,他伸手推一把金何坤额头。转身时,又被门边蹲着的橘猫吓一跳。 “日了,你怎么在这儿。有没有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嗯?你可别学我们,世上母猫千千万,坚持住。” “哎不对,好像老板娘已经把你阉割了。” 刀从天降,无意间被提醒伤心事的橘猫大怒,冒死在陈阎王的手背上挠一爪子。 又踩着猫步,一头撞进金何坤怀里。 “哎,”坤爷皱眉,“该减肥了。” 橘猫震惊,人类没一个好东西! 休息两天,OW证书到手。新课程没什么进展,倒搞出一档子乌七八糟的事儿。 陈燕西自觉青春期来得有些迟,那些年没跳过的心,居然真动了。 好在他也分得清,喜欢与爱情,是两回事。暧昧么,成年人之间无伤大雅的小游戏而已。 因俩大人无视已久,宋阮这不安分的小孩,转头物色了新目标。这次明显吸取教训,找了同样猎奇心理爆棚的同龄人。 于是,在金陈二人意味难明的眼神里,宋阮屁颠屁颠地带着新男友上了贼船。不,潜船。 “不知如今的大公司,是否还反对办公室恋情。” 陈燕西叉着腰,站在船头喝水。 “但我反对在潜船上互啃。” 金何坤坐旁边听歌,再等五分钟准备下水。 “就俩小孩儿,旅行回去就得分。荷尔蒙式恋爱,不当真。” “老师,您要是羡慕。不如就跟我试试,带你回味青春嘿。” 陈燕西瞥他一眼,长腿从对方眼前跨过,“穿装备,下水。” 那腿笔直,肌肉匀称。小腿修长,踝骨如刀刻。金何坤看得眼睛一花,差点上手摸一把。 眼馋。想得又急又难耐。 AOW的课程仅为两天,共五潜。课程内容有顶尖中性浮力、水下导航、失物寻回、潜水计划制定、放流、深潜、夜潜、生物识别、摄影等。 实则A课就是两天性价比较高的FUNDIVE,如顶尖中性浮力这种课程,显得多少有些鸡肋。中性浮力想练好,除非天资过人,需要一瓶一瓶地攒出来。 陈燕西帮他俩选择的课程为顶尖中性浮力、水下导航、放流、深潜与摄影。 金何坤问及夜潜时,陈燕西停顿几秒,解释道。 “仙本那夜潜只有马布岛在做,海盗事件后,仙本那潜店是不教夜潜的。晚上六点后禁止船只出海。如果你想夜潜,去Unclechang,就在马布岛。虽不是PADI公布的五星潜店,但近年来挺火。周五还有派对,华人挺多。” 金何坤挑眉:“那我岂不是得换潜导?” 陈燕西笑着拍拍他的脸:“我只是你的教练,兄弟。难不成得终生包办?当我知心热线啊,聊人生聊八卦聊国际新闻,完了你还要我以身相许。哪儿有那么多好事。” “好事多磨嘛,”金何坤拉住他的手,“说真的,考虑一下我。” 陈燕西穿好装备,坐在船沿上。 “我们估计不太合适。” 金何坤:“没事儿,我属人民币。” 陈老师戴面镜的手一顿,毅然决然将他的“人民币”踹进水里。 宋阮看热闹,哦哟着起哄。陈燕西盯着他,冷声道:“还不下水,要我抱你吗。” “咚”一声,惹不起老畜生的新青年,自动缩进大海里。 今日三潜,依次为顶尖中性浮力、深潜、水下导航。明天再进行放流与摄影。 宋阮早被陈燕西骂得乖巧听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而金何坤又是老狐狸,眼皮一抬,满肚子的骚主意都用来讨好陈老师。 学习顶尖中性浮力时,除抓脚蹼漂浮、穿越障碍等基本动作。陈燕西让他俩卸下配重,再把配重间隔地立在沙地上。 两人需通过调整呼吸,贴着沙地前进,并用二级头推倒配重。 游戏难度很高,因上浮和下沉于呼吸来讲,是有滞后性的,需要对呼吸精确控制和调整。 不出意料,金何坤一路过关斩将,完成得相当精彩。而宋阮时高时低,明显没有掌握要领。陈燕西拧眉看了会儿,心底叹口气,算了。还是别骂了。 毕竟相对BCD,人体肺部才是主要调节浮力的“装置”。而这得靠经验,急不来。无论陈燕西多想将毕生本事尽数授予学员,哪怕制成丹药,碾碎揉进学员的骨髓里,依然逃不过兴趣与勤练的门槛。 “陈老师,如果我去夜潜,能请你一起么。” 金何坤一潜上岸,不依不饶地跟在陈燕西身边。据说夜潜就跟打怪似的,必不可少。既然来了,没理由不去。 陈燕西说:“你以为教练去FUNDIVE就不给钱了?你以为大多教练愿意夜潜?先不说钱的问题,你知不知道夜潜也挺危险。” “我知道啊,但有你在。” 金何坤说。 有你在。 这三字脱口而出,不假思索。话音落地,两人同时一怔。 陈燕西不可思议地盯着他,而金何坤说完就懵了。坤爷一向自诩为靠山,从来都只有别人依靠他的份儿。飞机升空千万米,全机组成员及百名乘客,变相来说安全保障是他。 交际圈里,五花八门、各种生物都有。无论是有用无用的、萍水相逢的、还是“古早校园时期”流传下来的朋友,对金何坤的印象均停留于成熟稳重,令人放心。 而现在,他不经意暴露的依赖感,仿佛是个笑话,搞得金何坤惴惴不安。他耳朵发红,无往不利的坤爷,头回主动缩到船尾。 半年前的那件事,没使他自尊破碎。如今似乎只要陈燕西刻薄两句,他那色厉内荏的面具,就会崩塌。露出不确定的、迷茫的内里。 金何坤本该是那种只要一出现,大家就会觉得“没事了”、“稳妥”的人。 但现在,他已不自禁地选择将后背交给陈燕西。 坤爷如火烧火燎,一直低头玩手机。 可莫名的,陈燕西没有笑,亦没有嘲讽。他沉默地坐在船头,有些发木地注视海波。 再次下水前,陈老师在金何坤身边说:“夜潜我可以去,但得等你学完课程。可能需要包船,过两天我安排。” 金何坤一怔,接着翘唇笑了。他想伸手揽住陈燕西的脖子,又怕对方炸毛。憋了半响,坤爷猛地握拳,吼了声“Yes”! 宋阮吓得一晃神,正背了千斤重的气瓶,因没拉住栏杆,遽然栽进大海里。腥咸的海水呛得他眼泪直流,悲愤道:“你们够了啊!” 陈燕西装高冷,睨一眼金何坤:“白痴。” 二潜为深潜,第一次挑战三十米。O课的最大深度为十八米,而世界上众多绝美奇妙的潜点,均在这之下。A证的作用,大抵是“通往深海的门票”。 由于深度较大,可能产生氮醉。陈燕西会时不时进行测试,即在手写板上写算术题,让他们比划答案,以此来测试是否清醒。 宋阮兴奋上头,清醒得一匹。每次比划答案极其迅速,生怕无法展示自己是数学系。 金何坤不太一样,不仅反应迟钝,好几次差点算错。陈燕西看得心惊胆战,分分钟想带他上岸。 可每一次,坤爷总踩着“危险边缘”,比出正确答案。 海底昏沉,光线远去。陈老师不放心,期间一直拉着金何坤的手腕。最终因担心他情况加重,选择提前返回。 由此,金何坤上岸后,一旦主动找陈燕西讲话:“老师,我看到海蛇了。” 陈燕西冷漠脸:“没有的事,你氮醉。” 金何坤:“老师,我看到海狗了。” 陈燕西:“你氮醉。” 他忽地凑到陈燕西跟前,双手上举抓住顶杆,舒展了胳膊。赤|裸半身猛然闯进陈老师眼里,水珠不听话,顺着往下淌进隐秘的裤腰。 诱人且性感。 金何坤笑得很坏,俯在陈燕西耳边。 他半眯眼,压着嗓子说:“老师,我想要你。” 陈燕西的脸霎时一红,湿热气流裹在耳尖,痒得出奇。他下意识往后躲,没坐稳,差点栽进海里。坤爷失声大笑,就一把抱住他。 陈燕西恼羞成怒:“别说了,你醉了!” 金何坤看在人多的份上,暂时作罢。 他一本正经道:“陈老师,夜潜是一种什么体验。” 这态度陡转一百八,陈燕西觉得此人精神分裂,十分有毛病。 他本不想回答,却败于金何坤一再追问。 陈燕西叼根烟,没点燃,嚼着烟头,双臂环抱。他的视线落在汪洋大海之上,风也吹进他眼里。 片刻后,陈燕西说:“既然你喜欢星空,那你应该见过银河。” “去夜潜,你会见识一个全新的、不可言说的宇宙。” “那些星星、萤火,具在你身边。就像置身无垠星空里,挥手便是银河。” 陈燕西平生第一次夜潜,是那人跟他说:冬季太冷,而夏日遥远。想看宇宙星辰时,你应该去看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