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唐怀瑜过来的时候, 萧如初正在东厢,见了他,便道:“你三哥的事情,想必也听说了罢?” 唐怀瑜自然是知道的, 眉头紧皱, 面带怒容,道:“昏了头了, 听一个坑蒙拐骗的臭道士胡咧咧, 竟要我哥休了你,他们怕不是脑子进了水罢?” 他说着, 面上又浮现几分惭愧之意, 道:“追究起来,原也是我的过错, 若不是我去装鬼吓唬他们,事情也不至于发展成现下这模样。” 闻言,萧如初却摇头, 微笑道:“与你有何关系?便如你从前所说,乃是人心有鬼,不是今日这桩,日后也会生出事端,如今早早来了也好。” 即便她这样说,唐怀瑜仍旧十分过意不去,他蹭了蹭鼻子,又道:“我去正房大院一趟, 叫他们把我三哥放出来,”他说着,又冷笑道:“唐府最近事事不顺,怎么能怪到你们头上来?” “且慢,”萧如初连忙制止道:“先不要过去那边,你不如去那个东厢院子,叫人送些饭食清水与你三哥,至于休妻一事,我自有办法,今儿晚上,还要劳烦你再过来一趟。” 听了这话,唐怀瑜便点头道:“既然嫂嫂自有章程,那我照办便是。” 他说完便出去了,萧如初沉思了片刻,才继续手上的动作,她极其细致小心地调弄着那小小一盅香粉,然后按照古书上的配方,加入少许干姜和茱萸子细粉,最后拌入少许蜂蜜,以模具压印成薄如纸页一般的片状,取出放在一旁静置。 做完这些之后,萧如初便将一应器具和模具收在一起,对旁边伺候的玉露道:“这些都拿去扔掉。” 玉露惊愕,她看了看那些制香的器皿物事,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不由问道:“扔掉?” 这些东西都是萧林氏留下来的,虽然萧如初这些年调制了许多香粉,但是每次使用的时候都十分小心,器具用过之后,以清水洗三遍,再以棉布仔细拭净,放在通风处风干,这才敢收入木箱中,春防潮,夏防虫,无比周道仔细,如今竟说要扔了? 见玉露面露讶异,萧如初也不多说,只是摆摆手,道:“都扔了,不能要了。” “哦,”玉露虽然觉得不可置信,但是她向来听话,果然收拾了那些器具,往外去了。 萧如初深深吐出一口气,又取出几页宣纸来,将那些片状的香饼以竹镊夹到纸页上,放到窗口的通风处,此时正是黄昏时候,晚风习习,不出片刻,便干了大半,灰色的香饼边缘处轻轻卷曲起来,翘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在宣纸上投下些微的阴影来。 她看着那些香饼逐渐干透,神情冷静,过了很久,才再次以竹镊夹起,装入木盒中,这香她也是头一次做,因为有一样原料十分难得,便是那些干花瓣了,香的名字叫做近生香。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到了晚上,月黑风高,天淡星稀,原本在夜里,唐府会在游廊两旁挂上灯笼,用以照明,但是近来因为闹鬼之事,晚上少有人出来,便是连灯笼也没人愿意点了。 深夜亥时,一行人悄悄离了明清苑,顺着游廊,往垂花门一路去了,四处都黑咕隆咚的,南乡手中兜着一盏小小的油灯,却没有点着,全凭往日的记忆小心摸索,才不至于撞上柱子。 玉露胆子小,萧如初没让她来,玉缀贴近过来,小声道:“小姐,咱们这是去作甚?” 她握着萧如初的手,手心都渗出一点汗来,萧如初冲她比了比食指,做出一个嘘的姿势,轻轻摇头,玉缀便不说话了,前面是南乡,后面是唐怀瑜,她们两人走在中间,到底还是安心了些许。 一行人就这样低调地走到了垂花门附近,前面传来火烛线香的气味,还有人的喁喁私语,在这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诡谲,玉缀的手不由捏得愈发紧了,她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只见唐怀瑜仍旧跟在后面,这才又放下心来。 在垂花门后,南乡住了步子,低头又看了看手中的那盏油灯,几人被埋没在浓厚的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那烟火的气息愈发浓了。 人的低语戛然而止,空气骤然安静下来,过了一会,一个犹带着稚气的童声响起:“师傅,亥时三刻已过了。” 另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道:“线香烧完了么?” 脚步声响起,片刻后,那清脆的童声又回道:“烧完了,师傅,他们不是已经散了么?咱们也走。” “不可,眼下还不是时候,”丘不尽道:“总要给他们听得一点动静才是,你去将那几卷黄符烧了。” “是。” 丘不尽又仔细叮嘱道:“远着些烧,去那亭子边上,有些动静便成。” “徒儿晓得了。” 那童子应声便去了,脚步声渐渐远去,垂花门后几人听着这师徒二人做虚弄假,也不做声,耳听得不远处的荷花池方向骤然传来轰然之声,仿佛是爆竹炸裂的声音一般,还伴随着水花溅起的窸窣声,那动静在这寂静的夜色里传开去,倒还真是不小,足够糊弄唐府那些人了。 萧如初听得啼笑皆非,身后的唐怀瑜却笑了起来,小声道:“真该让他们来瞧一瞧,这位高人是如何开坛作法的。” 那脚步声又响起,童子回来了,脆生生道:“师傅,成了。” 丘不尽顿了顿,又吩咐道:“把这些符纸和糯米撒一撒,狗血呢?泼好了不曾?” “都妥当了。” 丘不尽满意地道:“那咱们便回去罢,明儿叫他们来看便成。” 斜刺里一个声音接道:“叫谁来看?” “自然是……” 丘不尽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惊恐道:“是谁在说话?!” 唐怀瑜笑着从垂花门后转过来,道:“自然是你爷爷我在说话了。” 那丘不尽从未见过他的,大半夜突然从门后冒出个人来,他不由恐惧道:“你是何人?” 唐怀瑜不屑道:“招摇撞骗的老东西,你也配问我的名字?” “道长不认得他,可认得妾身?”萧如初从南乡手中接过点亮的油灯,也从暗处出来,月光清凌凌地洒落,照亮了她的面容,丘不尽自然是认得她的,霎时哑然无语。 他今日上午还提议让老太太休了这唐萧氏,以破唐府的邪祟,却全没想到眼下自己一番事情被她撞破了,顿时脸色微微发青,萧如初上前一步,又问道:“道长修行几载?” 丘不尽勉力镇定道:“二十载有余。” 他此时已经缓过神来了,狡猾道:“即便是你知道了又如何,你能如何对老太太解释你今日所见之事?一介弃妇,三更半夜来到此处,还是与陌生男子一起,你猜他们会信谁?” 丘不尽的目光如蛇一般阴冷,扫过唐怀瑜的面孔,语气中带着些微的志得意满:“我劝你莫要做那些无用之功。” 萧如初目光微凝,她举着油灯又上前一步,悠然叹息道:“可是道长,妾身与夫君恩爱情深,相敬如宾,实在不甘愿就此被休,如今只好出此下策了,还望道长勿怪才是。” 她的话音一落,不知为何,丘不尽只觉得眼皮子突然沉重起来,整个人昏昏沉沉,就仿佛极为困乏似的,只听旁边传来咚的一声,他强忍着困意转头望去,只见那小童已经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了。 面前的女子面容模糊起来,耳边听她笑道:“等道长醒来,咱们再慢慢说道此事。” 睡意如排山倒海一般袭来,丘不尽连话也说不出来,终于晃了晃身子,倒在了地上,碰翻了一干铜盆铜镜等法器,哐当的细微声响在这静夜中十分不起眼。 唐怀瑜走过来,咂舌道:“三嫂嫂,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我还以为咱们要一拥而上,把他抓起来才行呢,不过这样一来,他若是高声叫嚷,难免会招来一些动静,叫人知道。” 萧如初轻轻吹灭了手中的油灯,道:“灯里洒了近生香,若是闻久了,便会头晕困乏,我又特意加重了一些料,只怕一时半会他还醒不来。” 唐怀瑜惊奇地看了看那灯,问道:“那你闻了怎么没事?” 萧如初轻笑一声:“万物皆是相生相克,有这令人昏睡的香,自然便会有醒神的香,我身上便配了一味,自然没事。” 她又道:“先将人带走,若是他们过来查看发现了,反而要糟了。” 听了这话,唐怀瑜便同南乡一起,将那丘不尽抬起来,连忙往回走,萧如初低头看了看地上那童子,觉得带着他甚是不便,又与玉缀两人一起,将他藏到了花木后,等到了清晨,自会清醒过来。 一行人又原路返回去了,借着夜色的掩映,并没有惊动任何人,过了不久之后,一双绣花鞋踩着轻盈的步子,到了这里,满地都是散落的符纸和糯米,还有黑乎乎的狗血,大块大块的阴影,没有人迹。 寂静的空气中响起一个细细的声音:“咦?已经走了?” 那个声音阴冷怪异,叫人听了便不寒而栗。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里没鬼,没鬼,没鬼,你们要跟女主一样,坚定地相信,鬼在人心哈!么么哒,双更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