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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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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 靖,昭元十年。    暮春时节,牡丹花期至,楼皇后邀请京中贵妇去城南的皇家御苑赏花游宴、饮茶作诗。接到邀帖的贵妇无不面有荣光。    清晨下过一场残雨,如今碧空如洗,柳絮轻扬,鲜花姹紫嫣红开遍。诸多身着红黄绿紫各色华贵衣裙的贵妇簇拥着皇后楼氏,在露天中吃茶谈笑,赏花斗诗,又是一种花团锦簇的风景。    御苑之中还有几群幼童嬉戏打闹、四处乱跑,虽然吵闹,但是楼皇后却始终含笑望着这些活泼可爱的孩子,不曾皱过一下眉头,更不曾喝止。    她的目光在最出众的几个孩子身上停留最久。    楼皇后抚摸着膝上的薄毯,侧头对身边的妇人说:“崔氏,早闻你家二郎三岁能诗,今日看来,以后必是一表人才。”    崔氏笑着接口:“娘娘可别夸他,这小子最是调皮捣蛋,前天还把他阿耶的一本孤本画得乱七八糟。可把我夫君给气坏了,追着他满院打呢!”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掩帕偷笑,连楼皇后也忍不住笑意。崔氏乃太子太傅顾延泽之妻,在场贵妇大都见过那个一脸严肃、不苟言笑的顾延泽,光是想想这个脸上肌肉僵死的太傅大人吹胡子瞪眼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女人们就觉得好笑又解气。    崔氏的打趣让气氛活跃起来,楼皇后的笑容也变得愉快许多。虽然她微黄的脸色并不因此变得红润。在互相打趣笑闹的女人堆里,唯有坐在楼皇后身边的女童无动于衷,因此在众多的笑靥如花中格外显眼。    楼皇后也注意到了。她低头摸了摸女童的小丫髻,柔声问:“阿甜,想不想和他们一起玩?”    女童扬起小脸,琉璃色的眼珠注视着自己的母亲,认真道:“如果母后希望,吾会去的。”女童圆嘟嘟的脸肉呼呼的,偏要学大人一样板着脸,连跳下小凳的动作也十分稳重端庄,看得人真想存心捏她的小脸、逗她玩玩。    不过想归想,在场的贵妇没有谁敢真的出手捏她,因为这个小名“阿甜”的女童是楼皇后膝下唯一的孩子,大靖最尊贵的嫡出公主,司马妧。    楼氏三代为大靖驻守西北边关,皇室历来有娶楼氏女为妃为后的不成文规定,一是恩宠,二是牵制。    楼皇后私下被人称为小楼氏。她的姐姐大楼氏在皇帝登基后不到两年就因病去世,只余一子,此子后被封为太子,养在昭元帝续娶的小楼氏膝下。太子年纪已大,过两年就可以自立东宫,而小楼氏自己除了生下一个公主,六七年再未有孕。    据说多看看孩子沾气运,于怀孕有帮助。故而这么多贵妇不约而同地带了家中幼童前来,不过是为了让皇后高兴。    “高夫人,你的一双儿女聪明灵秀,生得极好呢。”楼皇后又赞道。她所指乃是光禄大夫高延的长子高峥和长女高娴君,今年都才六岁,但是脾气好、长得可爱。孩子也知道爱美人,所以这对兄妹身边围着的孩子最多,其中包括了天才儿童顾二郎。    高夫人诚惶诚恐地站起来:“娘娘高看,两个小娃娃哪里担得起。”    楼皇后淡淡一笑,不再说话,目光移到不远处玩闹的孩子身上。在跑跑跳跳的孩子堆里,她一眼就能认出她的阿甜。她手中拿着一大盘糕点,安然站在边缘地带,并不故意凑近,有贪吃孩子眼馋地围上来,她就爽快地分给他们吃,顺便捏捏他们鼓鼓软软的脸蛋,然后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心满意足?是的,她仿佛是在逗孩子玩,可是她自己才不过五岁啊。楼皇后忍俊不禁,又哭笑不得,这就是她总担心的事情,爱女太早熟也太安静。    慧极必伤,不是好事。    楼皇后没有下言,高夫人不好意思地坐下,嘴角倒带着掩饰不住的笑。见状,在场不少出身比她高贵、丈夫官职比她夫君高的夫人纷纷撇嘴,既对高夫人的小家子气表示不屑,又对楼皇后的额外看重感到不平衡。    崔氏就算了,人家出身摆在那里,夫君更是鼎鼎有名的学问家,但是门第不显的高家,凭什么?    气氛的热度一瞬间降了下来。    楼皇后一颗七窍玲珑心,焉能看不出来在场人的心思变化,她看似不经意地又夸了几个孩子,正是脸上写着不满的几个夫人的嫡出。    皇后有意开解,夫人们当然得领情,气氛慢慢活跃开来。    “啊!”    突然间,一声尖利的童音猝然响起,如同割破这祥和氛围的一把刀子,好几个猝不及防的贵妇手一抖,打翻了酒杯。    “落水啦!”    “高家大郎落水啦!”    “阿娘,弟弟……弟弟被推到水里去了!”    本来玩在一起的孩子作鸟兽散,男孩们手足无措,女孩们花容失色地跑到母亲身边寻求庇佑。刚刚还笑容满面的高夫人脸色惨白地站起来,身形仿佛摇摇欲坠,下一秒她突然朝那条能坐游船的深湖狂奔而去。    “站住!”楼皇后蓦地站起,厉声呵斥:“把高夫人拦住!她不通泅水,跳下去就是一条人命!”    那能游船的大湖在这庭院的东边,她们的视野被岸边柳树所阻,不过只要往湖边多走几步,马上能看见一个孩子在水里挣扎。    楼皇后的脸色一寒,病弱的身子爆发出皇后的气势:“素蓝,紫衣,马上把侍卫喊来!”因为是女人们的聚会,故而侍卫站得远远的,连宫中内侍也没留下,只有一些同样体弱力薄的宫女在。    千叮万嘱要看护的宫女们注意别让孩子接近水,谁曾想还是出了事?    叫侍卫恐怕时间来不及,楼皇后对在场的宫女扬声道:“善泅水的出来!救下高家大郎的,赏金百两!”    宫女们面面相觑,有人犹豫,有人心动。    这时候一个男童的声音突兀地插进来:“把你们的帔帛给我给我!”他冲进来把一个个贵妇搭在手臂间的帔子蛮横地抢过去。    崔氏目光一凝,看见来人,她脸色骤变:“二郎,你做什么!”    这男童正是顾家二郎,他匆忙回答:“没有绳子,殿下跳下去救人了!”然后就一边把帔帛打结一边转身往湖边跑。    两句话之间无联系,但信息量略大。前一句说他想拿披帛做成绳子拉人上岸,后一句则是说有人已经跳下湖中去救高家郎君。    跳下去的是“殿下”?    哪个殿下?    目前整个御苑,除了虚岁还不到六岁的嫡长公主,还有谁能称为殿下?    这下不止是高夫人,连楼皇后脸色也变了:“去看看!”    从有孩子大叫“落水”到楼皇后带着众人前往湖边,事情惊心动魄,一波三折,却只是发生在短短一瞬。面色惨白的高夫人第一个奔到湖边,她既担心自家儿子的命,又唯恐害死皇后女儿。    谁知道却看见一个豆丁点大的小孩一手拉着长长的帔帛,一手将她的孩子托举出水面的场景。    公主殿下救到她的儿子了!    等等!    托举?    一只手?    不仅高夫人呆住,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楼皇后都呆住。    虽然水有浮力可减轻重量,但是一个五岁女童能把一个比她高一个头的男孩单手高高托起,谁见过?    没人见过。    今天长见识了。    “一、二、三,一、二、三……”女人们愣神只有短短一瞬,喊口号的孩子把她们拉回现实,顾家二郎带着四五个男孩拉住帔帛另一端,喊着拔河的口号想要将公主和高峥两人往岸边拉。    可惜这群小不点没有公主殿下的天生神力,使了吃奶的劲也没啥效果,而且帔帛毕竟不是真绳索,说不准什么时候会撕裂。    楼皇后反应最快,她亲自拉起这条救人的“绳”,高夫人紧随其后,陆续反应过来的夫人也要上前帮忙,不过公主殿下没给她们机会,她把人救到了。    是高夫人把自己儿子抱上岸的。只看了一眼,她就浑身打了一个哆嗦——高家大郎双眼紧闭、嘴唇发紫,脸色发青,身上冰凉冰凉的,高夫人颤着手一探鼻息——    没有!    她的眼泪哗哗哗下来:“大、大郎……”    “弟弟,弟弟怎么样了?”高娴君焦急地在旁边问。    “大郎,大郎他……”高夫人脸色惨白,万念俱灰,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不过是来参加一场宴会,怎么、怎么就遭了这无妄之灾呢?    “把他放下来。”公主全身湿透,头发丝黏着脸颊,嘴唇发白,披着楼皇后盖腿用的薄毯,她站在众人中央,目光坚定:“放下来,他还有救。”    “他只是呛水晕了过去。”她把高峥身体放平,清理口鼻异物,按压胸膛,对嘴大口吹气。这些都是过去的她从老渔民那里学到的招数,没想到今天派上用场。    她嘴对嘴吹气的时候,在场的贵妇人再次惊呆了。    这是什么办法?两个小孩子贴着嘴巴?    难道吹口皇族的气,可以救人?    就在这时,高峥吐出一口水,随即剧烈咳嗽起来。    “活了!活了!”    高夫人喜极而泣,当下就拉着年幼的女儿一起跪在地上行大拜之礼:“谢公主救命之恩!谢娘娘救命之恩!”    人救活了,宫女去拿更换的衣裳未归,目前贵妇们能做的事只有追责——谁把高家大郎推下水的?为何推他下水?    这个问题不用问,孩子们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一个事实基本浮出水面。    起因在顾二郎得来的一件稀奇玩意上。那是一个可以转动的银筒,眼睛可以从银筒的小洞看见筒中不断变换的漂亮图案。他眼巴巴地拿着它和高娴君分享,高峥也想要玩,顾二郎不给,两个人争执起来,导致高峥失足落水。    崔氏面如寒霜,拧着儿子的耳朵呵斥:“跪下!给高夫人和高家大郎道歉!”    高夫人却关心另一件事:“大郎,你是自己掉下去的?”言下之意,有没有可能是顾二郎故意推的?    高峥冷得一个劲往公主殿下身边缩,摇头回答:“记不清了。”他满脑子都是没顶的冰冷湖水,忘了之前的争执。    高夫人侧头问身边的女儿:“大郎是自己掉下去的?”    饶是顾二郎年纪小小也听出了弦外之音,他愤怒嚷嚷:“谁推他谁是小狗!娴君,你看见了,你说,是不是我推的!”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高娴君肤色白里透红,五官精致的小脸拧成一团,低头蹙眉,咬着樱桃小嘴,嗫嚅道:“我隔着一丈远呢,没注意,没看清……”    顾二郎跪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倔强道:“我没推!”    崔氏沉声道:“高夫人,我家二郎虽然顽皮,但从来不说谎,这件事如果真的是……”    “人没事,何必再计较?”骤然插进来打断崔氏说话的,不是别人,又是公主殿下。    她的嘴唇微微抿起,琉璃色的眼珠冷冷扫视面前的女人们,透出几分不耐。虽然她刚从水里上来,正狼狈又可怜地和高家大郎共着一张薄毯晒太阳。不过她的身份和气势还是让崔氏和高夫人双双住了口。    “多亏顾家郎君有急智,借来帔帛,不然我也很难救回高大郎。”她此言是夸赞也是调停。虽然她觉得自己奇异地力大无穷,似乎独自也能救这孩子。    不过眼下她不想听两个女人叽叽喳喳争吵,因为楼皇后的脸上已有明显倦色。    经过刚刚那么一番折腾,楼皇后是真的累了,如今不过在强力支撑。    “母后,我想你陪我去换衣服。”公主殿下一句话,明是撒娇,实则是借机让楼皇后休息,在场的夫人们眼尖,除了关心则乱的高夫人和崔氏,都看出楼皇后的疲乏。    这么一小会功夫,居然就累了?看来小楼氏的身体……贵妇们在心底计较,各自有了点数。    楼皇后带着唯一心爱的女儿入了内室,不用面对那么多女人,她的精神稍微好了些。先是责备一番爱女的莽撞行动,紧接着问她:“阿甜,你觉得高家大郎如何?”    “什么如何?”    “若是让他做你以后的夫君,你乐不乐意?”    “我谁都不要。”    听见女儿毫不犹豫的拒绝,楼皇后用帕子为女儿擦拭湿漉漉的头发,面有忧色,轻轻叹息:“我身体不好,若有一日……你又和陛下、和太子不亲昵……无依无靠,唉,我怎么放心得下。”如今早早定下亲家,也省得她百年之后,唯一爱女被拿去和亲,或是草率嫁人。    她看中高家,是因为高家门第不显,但高延为人圆滑能干,颇得帝宠,前途无量。今日本意只是相看,谁知道出了意外,让阿甜救下高延之子高崢的命,还有了肌肤之亲,虽然尚是孩子,但是想要订下婚事,绝对顺理成章。    可惜楼皇后的苦心却不被爱女所理解,公主殿下嘴一抿,头一仰:“那还不如把我送给外祖父!”    ☆、第 2 章    ? 公主的外祖父,楼皇后的父亲,何许人也?    骠骑大将军楼重,字敬之。他镇守嘉峪关三十余年,其间北狄数次侵扰河西走廊,未能从他手上讨到半分便宜,更别说越过嘉峪关一步。    战无不胜的赫赫事迹,令人们形成一种认知,只要楼大将军在一日,从嘉峪关到帝都镐京近三千里地的距离,胡虏永远不可能跨越,帝国的西北防线坚如铁墙。    而当大靖的嫡长公主提出要去和威名赫赫的外祖父作伴时,换来的却是楼皇后的轻斥:“胡闹!堂堂公主,自当在宫中锦衣玉食、娇养长大,怎么总想着去边关?那地方是好玩的吗?”    这不是她第一次向自己提出这个要求,楼皇后蹙眉不解,她的女儿为何放着最富贵优渥的生活不想要,偏偏喜欢不知道随时可能打仗的西北边关?    楼皇后从小住在河西走廊上最富饶的张掖,可她第一次进帝都,也被宏伟华丽的镐京城彻底迷住,深信天下不会再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    “北狄人凶残蛮横,他们的马像风一样快,烧杀抢夺,无恶不作,被抓到的孩子会被他们烹吃!”楼皇后轻轻抚摸女儿柔顺的头发,告诫她:“阿甜,不要再想着离开镐京,阿母会为你谋划好一切,无人能伤害你。”    司马妧乖顺地低下头,不再争辩,却在心底无奈地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不行吗?    她想去边关是有原因的,只是不能说。    因为她明明记得自己死于三百年后的一次突袭,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又变回婴儿,本来以为是没喝孟婆汤就投胎转世,留意之下才发现居然成了前朝公主。    她竟然回到过去,回到了史书中记载的大靖。    那个在之后百年被迫向夷狄称臣、纳供、嫁公主,最终还是被灭的屈辱王朝。    她的史书读得不仔细,但对大靖的战史却记得极牢。她记得大靖称臣之前,数次关键的对夷之战,大靖均惨败于河西走廊,输尽精锐。    恢弘的镐京城被人拿马刀架在脖子上威胁了一次又一次,也由此造就一大批奴颜婢膝的佞臣。    司马妧迫切地想在这些血淋淋的史实发生之前,做点什么。    哪怕不能力挽乾坤,也绝不坐以待毙。    而且这具身体……司马妧手上使劲一用力,一支象牙筷,折了。    天赋异禀啊。    可是如今她才五岁,而楼皇后显然把她的话当初孩童戏语,完全不做考虑。不仅如此,自那次赏花宴后,高家尚主的事被逐步提上议程。    听闻高延得知自己儿子被公主救活,涕泗横流,激动地对着皇城方向行三拜九叩大礼。    这桩婚事除了司马妧,无人不感到满意。    “阿甜,你在看什么?”    苦恼的司马妧正蹲在一簇牡丹丛前发呆,忽然响起一个清清脆脆的小童音。抬头,面前是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忽闪忽闪的黑眼珠天真无邪地望着她。见司马妧朝自己看来,男孩害羞地把背在后头的那只手伸出来,摊开手掌,掌心赫然躺着一支小巧精致的银制万花筒。    “送我?”    “嗯!”高家大郎连连点头:“这、这不是顾二郎的,是我央父亲从胡商那里买来的,你喜欢吗?”献了宝的高峥似乎很开心,朝她灿烂一笑。    露出缺掉的一颗门牙。    好可爱。    司马妧顺势捏了一把高峥肉肉的小脸,却并不接过他的礼物。自那次落水被救后,高峥似乎对她有了依恋感,很是喜欢黏着她。楼皇后有意培养二人感情,故而虽然皇帝没有下旨确定婚约,但是高延却常常可以入宫来找她玩。    “嘁,没新意,就知道跟着吾学。”不屑的语气和嘲讽的表情,来自那次事件后立志与高峥结仇一万年的顾二郎,他牵着高娴君的手,轻笑着炫耀:“我送给娴君的东西更好玩,不过……吾不告诉你!”    若说高峥能自由出入宫闱是楼皇后默许,那么顾乐飞则是沾了自己父亲这个太子太傅头衔的光,至于高娴君……    瞥了一眼女孩精致可爱的五官,司马妧眯了眯眼,忽而记起前几天在去泰华宫的路上,偶遇太子兄长牵着高娴君的手哄她的场景。她上去向太子打招呼,得知高娴君在宫中迷路,独坐在台阶上哭泣,被太子撞见,故而有了后来的场景。    司马妧和这位同父异母的兄长并不熟,因为太子已到娶妻的年纪,而她才五岁。    高娴君只比她大两岁,也是个孩子。    可是这孩子却是个极漂亮的美人胚子。    她这个年纪,不能成婚,订亲却是可以的。    司马妧站起来,理了理裙摆,好心提醒顾二郎:“以后没事,不要带着她在宫里乱晃。”    “为什么?”高娴君露出一副茫然的表情,轻轻咬了咬唇:“公主殿下不喜欢娴君?”    “呃……嗯,你太漂亮了。”司马妧果断地点了点头,抬脚准备走人。    高峥却拖着她的手不放,眼泪汪汪望着她,疑惑又委屈:“为什么阿姐长得好看就不能进宫?”    唯有真的听懂了的顾乐飞脸色突变,紧张道:“难道你知道了些什么?是谁看中了娴君?”    高娴君刷地红了脸,拉着他的衣角轻晃:“二郎,你胡说什么……”    即便并非后来的乱世,达官贵人家的孩子也真的好早熟呢。    “不要多心,仅是提个醒。”司马妧抠开高峥拽着自己的手,独自朝西庭的否极殿去了。高峥呆望着她身板挺直的小小背影,掌中的银筒被他捏出了汗,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跟上去。    而司马妧无意关心一个小男孩的纠结心思,她脑子里考虑的事情很多很多,却没有一件事目前能够做成。    可是连她也不知道,有时候事情的突变就在那么一瞬。    在宫中花园与童子聊天的悠闲已经不会再有,整座镐京城留给她的时间都不多了。    昭元十一年八月,楼皇后病重,遂与世长辞。    年幼的司马妧披重孝为母守陵百日,仅食米粥,不沾荤腥。出陵之时,整个人消瘦得不成人形。    满朝文武纷纷写诗文称赞这位小公主的孝心,可是公主却在出陵之后立即提笔写了一封家信送往边关。    “吾在孝中日日梦见母后,她望吾能替她于外祖膝下承欢。”小公主泪流满面的解释,再次让文武百官感叹此女孝心可嘉,当为表率。    无论如何称颂,从头至尾,昭元帝都未曾表明态度。直到昭元十二年正月,帝应允骠骑大将军楼重之请求,将皇后小楼氏所生唯一女儿送去边关,养在楼重膝下。    这年,司马妧虚岁刚满七岁。    清冷的早晨,薄雾蒙蒙,帝都仍在沉睡之中,昭元帝和太子兄长没有来送她,那些参加过赏花宴的孩子们——譬如高峥,再譬如顾二郎和高娴君,则都还在温暖的被窝里做着香甜的梦。    外祖父派来接她的俱是人高马大的边将,看起来杀气腾腾,不过司马妧不觉害怕。    她裹着厚厚的袄子努力踏上马镫,粗手粗脚的边将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伸出手来,异常笨拙而小心地把她扶上马。    最后,司马妧回头望了一眼北风呼啸中的镐京城。    上元节将至,家家户户过年时挂上的红灯笼还在,五颜六色的彩灯也陆续挂起。其中以皇城的大红宫灯最为夺目,琉璃瓦上薄薄的一层积雪更显银装素裹的美丽。    别了,镐京。    司马妧并不觉得感伤,反而异常兴奋,她眉眼含笑,仰头对边将道:“姜骑尉。”    “臣在。”    “启程罢。”    ☆、第 3 章    ? 严整威严的大将军府,占地虽大,却无多少华丽装饰,倒有三分之一土地用做了习武场。    即便如此,它也依旧是整座城中最宏伟的建筑——无论是它较高的建筑规格,还是它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    习武场上,喊声震天。    “好!打得好!”    “殿下,再加把劲啊!”    “哈哈!朔祖要赢了!哎哟,朔祖小心脚下!”    一群士兵正围着场中比武的二人呐喊助威。其中一名男子猿臂蜂腰,蓄着胡须,年近而立,而另一人则身形高挑纤细,动作灵活,就地一滚躲过男子的攻击,顺势从背后往男子膝关节踩下,接下来的动作更是行云流水。    最终被制住要害的男子爽快抱拳:“末将认输。”    人群中骤然响起一阵欢呼,一拨人兴高采烈地拽住愁眉苦脸的同僚大笑:“好嘞,殿下赢了!给钱给钱!”    在一旁公然赌博的人兴奋不已,赢了的人反倒并不高兴:“姜骑尉,你没用全力,下不为例。”顿了顿,又补充道:“吾不怕受伤。”    “公主毕竟是千金之躯……”男子本想反驳,说了一半的话却又自个吞了回去。输掉的男子正是当年奉命带司马妧离京的骑尉姜朔祖,楼家的家将之一,而比武赢过他的少年郎,正是司马妧。    知晓这位家将最是稳重可靠,可也最是古板,司马妧的面上有几分无奈:“你毋须总记得那点身份,你瞧瞧他们,谁把我当公主看?”因为长期随士兵操练喊口号,她的声音缺乏少女的清脆,而是有些沙哑。    她纤指一点,指向一个乐呵呵数钱的虎背熊腰的莽汉:“你看田大雷,他和我动手,都是拼命的架势。”    被点名的莽汉立即在自己颈上做了一个割脖的动作,嘻嘻地笑:“没办法,老子不拼命,殿下会要我的命啊。”他本是瓜州一个屠夫,比划起抹脖子来,还带着杀猪的气势。    司马妧朗声一笑,手指又往站在外围的一名瘦削男子点去:“还有周奇,上次他打折了我的胳膊,如今我不也照样没事?”    瘦削男子抱臂靠在树干上养神,听得司马妧提到他,睁开眼睛,两道刀疤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冷冷吐出七个字:“是殿下身手太差。”    司马妧无奈地摊摊手,又看向姜骑尉:“你瞧,这样其实也挺好?”    一个是小县城里杀猪的屠夫,一个是发配边城的杀人犯,目无尊卑,不知轻重,殿下怎能拿吾和他们比?    姜朔祖到了嘴边的反驳终究没有说出口,因为他知道公主不喜欢这套调调。    她喜欢和士兵接触,喜欢士兵不忌讳她的身份,还喜欢招募一些奇奇怪怪的人——比如地位低下的田大雷,又比如身家不清白的周奇。    她不像一个公主,甚至不像一个将要及笄的女儿家。    场中的少女,身形修长匀称,乌黑的长发高高竖起,背脊挺得笔直,一身干净利落的黑衣,全身上下没有任何首饰。除了束紧的腰带勾勒出异常纤细的腰肢以外,她全身上下几乎没有多少女性特征,连胸部也不甚明显。    仿佛真是一个英姿飒爽的翩翩少年郎了。    连士兵称呼她,也是叫“殿下”而非“公主”,他们心照不宣地故意掉模糊性别。    姜朔祖还记得带她出京的时候,那个裹在华贵狐裘中瘦弱娇小的女娃,百日守陵对成人都不易,更何况是一个丁点大的小娃儿,看得他一个糙汉子都心疼。    因此他错解了她那双异常明亮坚定、和娇弱的身体不相符的眼睛,以为皇后死去令这位小公主的宫中生涯变得十分艰难危险,不得不独立坚强,百般无奈之下她只能谋求外祖父的庇佑。    故而他还主动教授起司马妧一些功夫,希望这位小公主能早日适应这远远比不上皇宫的边关生活,还希望她能身体健康。    可是后来他发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这位大靖的嫡长公主,并非身娇体弱,居然力大无穷。    而且她根本不是走投无路才来寻求楼将军保护,而是她生来不喜皇城,就爱边关。    这、这将来可如何是好?    ——这一点,倒还轮不到姜朔祖一个家将操心,司马妧的外祖母楼老夫人,已经为此操心了很多年。本来老夫人一腔热血,一心想把公主教养成为全天下最知书达理、才华横溢、典雅端庄的公主典范,谁知、谁知……唉……天不遂人愿。    为此,老夫人没少急白头发。    “司、马、妧!”    中气十足的一声河东狮吼,胆敢直呼公主名姓的,整个将军府唯有两人——只听得楼老夫人的拐杖往地砖上狠狠一跺,人未至,气势先到。    司马妧闻声,撒腿就跑。    刚刚还和公主相谈甚欢的一群士兵们迅速铺开几列,排成整齐的队伍在比武场上操练打拳——无形中也堵住了老夫人追击的去路。    谢天谢地。    琴棋书画,女工刺绣,除了书法和围棋尚可,其余她真是无一擅长。    外祖母努力了这么多年,怎么还不放弃?    司马妧狼狈逃窜,跑过回廊一角,见前方有来人,急急停步,长揖行礼:“妧儿见过外祖、大伯。”    来人一老一少,老者银发白须,精神矍铄,满面红光,正是骠骑大将军楼重。他一开口,声如洪钟:“跑得这么急,又躲你外祖母?”    楼老将军很清楚夫人的心思。他知道宝贝外孙女在军事上的天赋远超琴棋书画,不过她毕竟是个女娃儿,又是堂堂公主,楼重不认为她有机会带兵打仗,要知道边境已许久未经战事,她多学点女儿家的事情方是正经。    故而楼重对妻子年年月月日日上演的“夺命追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相比之下,司马妧的大伯楼定远由于自家儿子重文轻武,只好把毕生所学先教给这个侄女,侄女聪慧,一点就通,楼定远喜爱不已,常常带她出去巡视边关。    不过今天似乎不是什么黄道吉日。无论是楼重还是楼定远,都抱着严肃认真的态度,团结一致、异口同声地批评司马妧:“堂堂公主,在府邸之中四处乱跑,毫无形象礼仪可言,成何体统!”    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司马妧顿时呆住,外祖和大伯今天、今天都怎么了?    她没有疑惑太久,楼重很快给出了答案。他从袖中拿出一封加急信件递给司马妧:“老夫今日收到消息,太子即将代陛下前来嘉峪关巡视,也会顺便将你接回镐京行及笄礼。”    “回京?”司马妧接过信迅速扫视,眉头一皱:“我不回去!”    “妧妧,太子此次必有天子授意,这可由不得你。”楼重叹了口气,他也很舍不得可爱的外孙女,但是他更担心在边城无拘无束长大的司马妧无法适应回京后的生活,还担心她行过及笄礼之后会立即被天子随便许给一个男人。    听闻昭元帝最近几年,越来越不理朝事,反而沉迷于……    楼重在心底摇了摇头,抱着不议帝事的原则,没有继续想下去。    他只后悔没有早点教外孙女一些女儿家的技艺,还有宫廷、宅门生活技巧。    不过即使他想教,在西北这儿,一时也很难找到合适的老师啊。    当楼重忧心忡忡地考虑司马妧的未来时,镐京城中彩带飘飘,朱雀门前,一队仪仗光鲜华丽、随从均着明光铠的威仪队伍整装待发,为首者正是意气风发的太子司马博。    为他送行的队伍一直送到灞河桥上,五皇弟司马诚双手奉上一条质地上好的马鞭,寓意希望远行者早日平安抵达:“此去三千里地,望皇兄万事顺遂,早日回京。”    “听闻河西草原天气多变,殿下当心身体。”娇柔清脆如黄鹂鸟的女音,来自司马博的侧室,昔年的镐京第一美人高娴君。她黛眉微蹙,忧心不已,如弱柳扶风,惹人怜爱,一颦一笑都别是一番风情。    即便嫁了人,她也仍是当之无愧的第一美人。    太子看得痴迷,弯身揽住她腰肢,一提一拉,将她抱上马背,毫不避讳在这种场合亲她脸颊:“娴君如此担心,不若随我同行?”    高娴君揽住太子的脖子,害羞地将头埋入他胸中:“殿下说真的?可不许逗妾玩儿!”    太子大笑:“不可不可!便是你想去,吾也舍不得你去那边境受苦。”    高娴君气恼地将头一偏:“太子又欺负人!”    送别的众人均是面带微笑望着太子与侧妃的浓情蜜意,其中又以司马诚的笑容最为真诚。没有人问为何太子妃没有来,也没有人对当下过于私密的夫妻对话提出异议。    而在镐京城中,有人惴惴不安,有人漠不关心。    “太子会把阿甜接回来,那、那……”高府的槐树下,长身玉立的少年望着满树槐花出神,喃喃自语:“多年不见,不知道她长成什么模样了。”少年似是想起往事,脸色微红,玉面桃腮,貌若潘安,看得路过的婢女们个个全红了脸。    而雕梁画栋的勾栏院中,还是白天,却已有人抱着细腰丰臀的花魁紫月在吃酒做乐。    “你是说,陛下近年身体不适,由太子代陛下出巡边关一事,是高延私下向太子提出的?”    说这话的还是一个少年,长发披散,斜眉入鬓,俊美的五官本来凌厉深刻,无奈主人意态慵懒,没精打采。    少年一手百无聊赖地转着酒杯,一手拥着花魁紫月:“不管你是从哪位大人的枕边听来的小道消息,何必告诉我?它与我何干?”    紫月微愕:“我以为……和高家有关的事情,二郎会格外的……”    少年扔了酒杯,抱起她来狠狠亲了一口,大笑道:“她高娴君已经嫁人,我难道还要对她念念不忘、死心塌地?与其关心天边月,不如惜取眼前人!”    “呀,二郎、二郎你……”不知少年的手摸到了何处,紫月的脸骤然一红,娇羞无限。    少年色眯眯地笑起来,谁也看不出他的心正越来越冷。    陛下病着,太子一走,整个皇城的权力必定出现部分真空。    当然,高娴君也会暂时“空”着。    紫月有意试探他的反应,原因何在?她是太子的人,是高延的人,又或者是……司马诚的人?    少年心中隐隐预感到,太子此次前去,凶险非常,恐难善了。    而一旦……镐京的天,势必马上会变的。    不过,这又与他何干?    咸吃萝卜淡操心,即便天塌下来,也轮不到他顾二郎操心。    千回百转的心思在少年脑中过了短短一刹那,随即被他抛之脑后,又继续笑嘻嘻地喂女人喝酒去了。    横竖那些大人们斗得死去活来,闲人们还得吃饭睡觉好好过,是不是?    ☆、第 4 章    ? 太子行辕设在张掖。    张掖,古称甘州,后以“张国臂掖,以通西域”而易名,是丝绸之路必经要地。这里地势平坦,土地肥沃,祁连山的雪水汇集而成的黑水河养育出这片富饶之地,麦子、油菜、胡麻、苹果梨、红枣……物产丰富,是靖朝一大粮仓。    从西域远道而来的胡商在张掖兜售香料、银器、毛皮等等充满异国风情的商品,天竺来的佛教在此处传道,使得张掖城里城外佛寺众多,香火鼎盛。    论繁华,这里固然比不过镐京,但是太子却被张掖的异国情调给迷住,连街上随便走过一个高鼻深目的胡姬都有不同于中原女子的魅惑风情。    而出了张掖再往前,土地渐渐没有那样肥沃,过嘉峪关后,风沙和干旱逐渐蚕食水土,化为戈壁。    无怪乎太子走到这里就走不动了。    此地距离嘉峪关还有五百里,而去阳关和玉门关的路程则更长。    而太子代君巡视一事,声势浩大,传扬甚广。现在河西走廊的大小城池村庄中,上至七十岁的老妪,下到总角孩童,无人不知大靖太子将至边境巡视、慰问边军将士。    堂堂未来储君,仅仅走到张掖就不愿往前,颜面何在?    太子自知理亏,却又舍不得挪窝,便取了一个折中办法——他走一趟离嘉峪关最近的瓜州城,带去昭元帝给他素未谋面的外祖楼重和大伯楼定远的赏赐,且在城中设宴犒赏军队,特准军民同乐三天,酒水管够。    是夜,瓜州城中灯火通明,歌声乐声四处飘荡,空气中混杂着烤肉和葡萄酒的香气。店铺不歇业,街道不宵禁,男人们和女人们,士兵们和平民们,不分身份,不分彼此,唯有宴饮、狂欢甚至淫乐。    瓜州最宽阔的东西大街上,在喧闹的人群中,独独有三个安静的人,默默牵着三匹马走过长街,格外显眼。    为首者是个少年的模样,偏女气的瓜子脸,琉璃色的眼珠,眼窝较深,嘴唇微抿,显出凌厉又冰冷的气质。    这么多人都在欢乐,她却不开心。    默默跟在后头的田大雷在腹诽,他不知道自己发什么疯。这个时辰,太子正在大宴宾客,公主居然敢独自跑出来,而他却放着好好的饮酒作乐不要,非要陪着殿下跑一趟嘉峪关。    嘉峪关那几个土堆堆,有啥好瞅的?    但他还是跟来了。大概是因为他很清楚殿下的心思,她想在走之前,多看看她待了近十年的这片土地。    名义上作为公主私人卫兵的田大雷,知道自己的出身远远不够当公主的护卫,所以恐怕公主一走,他就得继续回瓜州菜市当他的屠夫。    不过,他田大雷一个杀猪的,居然有机会跟在公主身边长见识、学功夫和识字,田大雷觉得这辈子都值了。    他可以继续回去杀猪吗,可是周奇呢?田大雷瞥了一眼自己右侧沉默寡言的男人,夜色使得他留下刀疤的脸更显阴沉,公主一走,周奇得继续回玉门关修筑防御工事一直到死。    “城下何人?”    饮酒狂欢的瓜州城内,除了司马妧和她的两名随从外,可能唯有守城的几个士兵还是清醒的。    “是吾,”司马妧露出斗篷下的脸孔,晃了晃手中腰牌,“开门。”    腰牌是多此一举,她的脸在这里比腰牌管用,一旦看清来人是公主殿下,士兵不再多问她为何这么晚出城,二话不说打开城门。    晚风沙沙拂过胡杨林,深蓝的夜空繁星璀璨。南侧是祁连山脉,北侧是龙首山、合黎山、马鬃山等高山,高山之间自然形成的狭长平原,便是河西走廊。    而位于狭长通道口子上的嘉峪关,最高达八百丈的城墙,一层层用黄土厚厚夯实,城墙绵延穿越沙漠与戈壁,向北向南连接长城。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嘉峪关本身,就是此句的最好例证。    如此雄关,怎么可能会有被攻陷的一天?    是吾杞人忧天?    史书上所记载的那些事情,真的发生过?    即便发生,吾又能做些什么?    司马妧登上城楼,思绪万千。夜晚的风很冷,吹得她的脸疼。她眼前是与天相接的茫茫大戈壁,耳边是士兵们没什么调子的吼歌,城下是一堆堆篝火和美酒烤肉。    一切都是那么平静、祥和、快乐。    “殿下,此处风大,不如下去喝杯酒暖和暖和。”陪着她一同上城楼的都尉见过司马妧很多次,见她今夜愁眉不展,便好心开口劝道。    明日,明日她真的只能离开这里了吗?    好不甘心啊。    司马妧握紧拳头,怀着无限的愤懑和遗憾转身,不甘地往城楼下走去。    可就在这时——    “殿下!”一直沉默不语的周奇突然出声,细长双眸骤然睁大,精光四射。他转头,死死盯住远方模糊的地平线,道:“殿下可听到了?”    “什么?”都尉和田大雷迷惑不解,异口同声地问。    “马蹄声!”    周奇道:“无数的马蹄声!”    司马妧猛地转身。    听见了!    夜色之中,有无数纷繁嘈杂的马蹄声哒哒响起,越来越近。终于,在那茫茫的地平线上,出现了长长一队看不清颜色的身影,他们举着某种武器,悄无声息地、训练有素如同狼群,朝嘉峪关疾驰而来。    “有敌情!”    “预警!预警!”    反应过来的都尉首先跑去楼上敲钟。    若是往日,钟声一响,即便是夜晚,训练有素的士兵也会即刻穿起甲胄拿上武器,随时准备迎敌。    可是今天,烽火台上的狼烟已起,嘉峪关的上万士兵仍然拖拖拉拉、东倒西歪,甚至有人干脆在城墙下呼呼大睡起来。    怎么会这样!    司马妧的脸色骤变。    她揪住都尉的衣领把他提起地面:“曹都尉,他们到底喝了多少的酒!”    “守、守边的将士都是、都是海量啊!”面对这种情况,都尉几乎傻眼了,而且喝了几杯的他也开始觉得脑袋晕晕的:“酒,酒一定有问题!”    酒?    可惜说这个已经晚了!头晕晕的都尉被司马妧一把扔在地上,马蹄声越来越近,震得整个大地都在轰鸣。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一个字,打!    司马妧咬咬牙,扒下都尉的盔甲披上,一脚跨上战马,以风一样的速度穿过东倒西歪的人群,将还清醒着的士兵迅速收拢。    与此同时,她将紫檀木雕的腰牌扔给沉默相随的瘦削男子,冷声嘱咐:“周奇,立刻带着我的信物回去告诉外祖和大伯这里的情况,还有……北狄来犯!”    夜色浓重,看不清敌人的衣着。祁连山和西北草原都有游牧部落,但是以她和北狄不多的几次会面,她直觉今夜的敌人就是他们,而且是有备而来、蓄谋已久!    “得令。”    望着接过腰牌的周奇头也不回地飞驰而去,相信很快他会和瓜州城的援兵一起回来。司马妧微微松了口气,继续策马在宽阔的城墙上奔跑着重整残余士兵:“弓箭手准备迎敌!”    她略微沙哑的少女嗓音在嘉峪关寂寥的夜空回荡,如此特别的声音在战场上从未有过,连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也无法掩盖。    “都尉酒醉无法打仗!今夜吾——司马妧以大靖嫡长公主的身份暂代最高长官,带领尔等迎击北狄!服气的,给我死命杀敌,不服气的,也给我死命杀敌,听到了没有!”    “是!”没喝太多、尚有战力的士兵们嘹亮回答。    “吾等誓死追随殿下!”    “誓死追随殿下杀尽蛮夷!守住关门!”    杀气腾腾的声音响彻西北苍茫的夜空,令人一阵热血沸腾。第一波的弓箭手已准备就绪,只等司马妧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田大雷呆呆地跟在她身后,她拿兵器,他也拿,她骑马,他也骑。不过他的脑子却木木的,一贯有点小聪明的他却不太明白现在的状况。    他傻乎乎地问:“殿、殿下想干什么?”    肃杀的晚风吹起司马妧的头发,她背对着他,冷声问:“大雷,你还记得如何杀猪吗?”    “当然记得啊,那是俺老本行。”他自豪地回答,却还是傻傻的,搞不懂殿下此刻问他这个问题的目的。    “我要你把这些攻来的胡虏都当成你的猪,难不难?”    杀猪有什么难的?田大雷浆糊一样的脑子忽然清楚了。    他一下子明白自己该做什么、司马妧想要他做什么,他用那杀猪练出的好嗓门大声回答:“不难!”    当司马妧误打误撞碰上这次北狄突袭嘉峪关的战事时,面对关防士兵半数以上倒地不起的状况,她毅然决定留下来带领剩余士兵迎敌。    虽然,她隐隐有预感,此次北狄不会轻易退却。    不过她也不知道,这一个夜晚便是史书中大书特书、具有转折意义的“申酉惊变”。    风中传来鲜血的铁锈味道。    战事,才刚起。    而彼时,太子司马博正在瓜州城中欣赏胡姬舞、醉卧美人膝。    张掖城中,有人正奋笔疾书,欲将一封密信寄往镐京之后立即打包金银细软,随时准备逃离此地。    在帝都镐京的皇城,大靖第一美人高娴君刚刚沐浴完毕,长发松松挽起,身着一套红衣华服,面含轻愁,在红灯笼的指引下,身段婀娜地步入昭元帝的寝殿。    在第一美人的娘家高府,嫡长子高峥正面对父亲要求他遴选的美人册发愁,他犹豫不决,一会翻一翻各具特色的帝都贵女画像,一会却又在洁白的宣纸上写下一个又一个的“妧”字。    此外,在不忌宵禁的夜市之内,千金赌坊人声鼎沸,最近转移爱好的太子太傅家公子顾二郎,突然不爱美人爱黄白,正拢过一堆刚赢来的白花花银子,由于昼夜颠倒而略显浮肿的脸上笑逐颜开。    历史将在这里拐过一个弯。    只是当历史发生之时,身处其中的人谁也没有察觉。    ☆、第 5 章    ? 北狄人善骑射,机动性强,突击凶猛,却不擅攻城。    嘉峪关年年修缮,城墙几丈厚,四个城门外皆是半圆形的瓮城,即便敌人攻入瓮城,会发现里面还有一道坚固的城门,就算连这道城门也攻陷,还有一道内城门。    内外三重圈,真正的易守难攻,故而初出茅庐的司马妧带着残余不到千人的军队,竟能生扛三个时辰。    天边泛起鱼肚白,已经三个时辰了,为何瓜州的援军迟迟不到?周奇莫非已经遭遇不测?    原始的冷兵器战斗是如此残酷,司马妧的脸上和身上血、汗、泥混杂,瓮城已陷,靖兵的人数在一点点减少,死亡的气息逐渐蔓延开来。    而北狄历经如此漫长的攻城战后,士气居然不减反升,甚至人群里还响起一阵欢呼。    他们在欢呼什么?    “殿下快看!”一个百夫长大声地叫道,他的声音里不止有惊讶,还有莫名的恐惧。    在嘉峪关的南门,从瓜州的方向,有另一队人马滚滚而来,他们衣着色杂,不是大靖的黑色兵服,挥舞马刀,叫嚷胡语。    晨光熹微,蒙蒙亮的天空下,能看清领兵的是个极高壮的中年人,粗眉阔唇,相貌英伟,脸上有尚未抹去的血迹,虽然编织成一条条小辫的胡子有些可笑,但是司马妧却没有心思笑。    “是昆邪王呼延博!”有老兵认出了这为首的中年人。    仿佛有感应一般,呼延博的目光堪堪对上注视着他的司马妧,如鹰隼般凌厉,如豺狼般狠毒,是历经多少内外杀戮才能淬炼出来的眼神,立于高墙之上的司马妧居然因此生生打了一个寒战。    如此大队的人马,呼延博是如何带着他们混入关的?必定不是一日之功,而是十日、白日……积少成多,隐藏甚深,只待今夜,里应外合,拿下嘉峪。    昆邪王居然从瓜州方向而来,是否证明瓜州已经沦陷?    时机把握如此之准,还有能令人全身无力的酒水,都不像北狄人独自能谋划出来的计策,谁是内奸?    在她愣神的短短一刹,呼延博镶着红宝石的马刀寒光一闪,正指向她。    呼延博仰天大笑:“那就是大靖最尊贵的公主,儿郎们拿下嘉峪关,把她抢回去做女奴!”    “喝!喝!做女奴,女奴!”    无数的马刀在发白的天空下泛着寒光,北狄人饿狼一样的目光齐刷刷钉在司马妧身上,他们在楼重和楼定远手下吃过不少败仗,如果能在大靖的公主身上报复回来,那滋味……啧啧一定很爽。    司马妧微微抿唇,冷冷道:“那就要看昆邪王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这极具侮辱性的言辞没有让她恼火,却令城墙上的靖兵们异常愤怒,田大雷挥舞着大刀又砍下一个爬墙胡虏的人头,带头叫喊:“誓死保护殿下!”    “誓死保护殿下!”    气焰嚣张的呼延博哈哈大笑:“给我上!杀!杀!杀!”    呼延博刚刚奇袭过瓜州,如今正处于热血沸腾的状态。他已经按照约定,趁众人酒软无力之际杀死大靖太子,不过在瓜州抢夺而来的一点点财富无法满足他。    夺下嘉峪关,自张掖往北的地盘——三分之一的河西走廊就是他呼延博的了!    大靖人真蠢啊,男人那么的弱,还要玩自相残杀的伎俩,只会让他们北狄人得利,哈哈哈!    凝视着雄壮的嘉峪关城头那一抹高挑纤细的身影,呼延博兴奋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想起他杀死大靖太子前,太子跪在他脚边哭叫着磕头求饶的场景,心中又是不屑又是激动。    大靖的太子是什么熊样他见识到了,却不知道大靖的公主尝起来是什么滋味?    呼延博在脑中极尽幻想之时,司马妧冷静地拉开长弓,搭上利箭,小臂蓄力,朝杀气腾腾的队伍中一箭射去,三角形的箭簇刺穿一个人的脖子,他无声无息地滚落下马。    杀一个,是一个。    嘉峪关城头的血战从天黑到天亮,烽火台上的滚滚狼烟已从嘉峪关一直传到硖口关、黑山关、会宁关、金城关、马关……很快,远在千里之外的镐京也会看到升起的狼烟。    此刻瓜州城中,一片狼藉,街道是北狄人践踏过的痕迹,许多人还在酒的药效下无法起身。    突然杀出来的呼延博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楼重年事已高,又喝了过多的酒,此刻仍在床上瘫软无力,只能望着太子身首异处的尸身老泪纵痕。    楼定远正在调集剩下的可用兵力,左胳膊只简单包扎却仍能透出血迹,那是他为了让自己强行清醒而刺的。若不是带着司马妧信物的周奇及时赶到,楼定远此刻已死于呼延博刀下。    大本营的军队全着了这酒的道,如果不是太子已死,楼定远几乎要怀疑是太子差人下药又故意透露风声给北狄人,好放他们入关。    从更远的硖口关调集大批军队还需要时间,不过楼定远已不打算再等,他命副将留守以待后援,自己先行领兵赶往嘉峪关。    司马妧还在那里苦苦支撑。    即便他死,也必须把她救出来。    望着湛蓝天空中不断升起的不详黑烟,骑在马上的楼定远高高举起了陌刀:“全军出发!”    镐京城中,因为赌钱一夜未睡的顾家二郎揣着兜里的银票,从千金赌坊踉踉跄跄地走出来,他无意识地一抬头,望见天空中飘上来的几缕黑烟,因为熬夜困乏而充血泛红的双眼微微眯起:“那是……狼烟?”    西北方向的狼烟。    真是好久都没有看到过了啊。    顾乐飞软软地靠在墙上,望着天边充满不详意味的黑烟,顺着墙根坐了下来,突然呵呵呵笑出声来。早起摆摊的镐京百姓以莫名其妙的眼神对他侧目,皆不知这个一身华服却形容狼狈的年轻人在笑些什么。    太子必已出事。    不过万万没想到,居然是以这种方式。    天才,果真是天才,假胡虏之手杀想杀之人,半点不留痕迹——好聪明的手段,好愚蠢的见地。    北狄狼子野心,到嘴边的肥肉,难道还指望他们吐出来?    顾乐飞越想越觉可笑。他倒是很好奇,太子若真的死了,最终渔翁得利的那些人,是不是他所料想的那些?    腐朽至此……顾乐飞回头望一眼北边巍峨宏伟的皇宫,随即眼神漠然地转身离去,面上嘻嘻笑着消失在了巷口深处。    在京郊的佛光寺一座宝塔中,也有人对着天空中的几缕黑烟露出了笑容。他负手而立,静静等待报信的信鸽从西北的方向飞来。    “元良,事情可会有变数?”    发话的人是如今正在佛光寺潜心“修身养性”的五皇子司马诚,他口中所称的“元良”,则是高娴君的父亲——升任光禄寺卿的高延的字。    “即便有变数,埋伏下的刺客也会趁乱执行任务。”高延双手拢在袖中,老神在在。他的长相实在非常符合时下对男子的审美,身长六尺,脸长而有轮廓,鬓角和胡须亦蓄得十分有美感。    “这个吾知道,”司马诚淡淡道,“但是呼延博野心勃勃,必定不甘于只抢掠一番,如果他觊觎的土地过大,那……”    高延摸着自己的胡须微笑:“嘉峪关恐怕是保不住的。不过我们的人早就混进他的队伍,如果他得到张掖后,还想再往硖口关迈进,我们就不得不对他毁约了。”    听到这里,司马诚的脸上露出舒心的笑容:“事情若成,把硖口关以北的地方让给他也没什么。河西走廊那么大,分三分之一出来,换回的好处,可是无穷无尽啊。”    高延揖礼道:“殿下英明。”    “唉,我何来英明一说,全仗元良辅佐,”司马诚回身扶起高延,正色道,“吾若成功,必不忘君如今呕心沥血之劳苦,还有娴君,虽委屈她暂待父皇身边,他日吾必以后位相待。吾若有违誓言,天打雷劈!”    高延大惊失色,慌忙跪下:“殿下岂可发此毒誓!老臣一片丹心,只愿辅佐我朝最贤明的君主创千秋功业,其余别无所求!娴君她也是心甘情愿为殿下的啊!”    司马诚闻言,感动得涕泗横流,亦在对面跪了下来。这一老一少,一个皇子一个臣下,一个拍马屁一个许诺言,各自做戏,好不真实。    一番做戏下来,司马诚突然想起支持他的高家里还有一个不定数,便状似随意地问道:“元良的长子姿容甚美,镐京城中女儿家无不为之动心。但吾听说他曾有婚约,对方竟是楼皇后之女?”    楼,是一个敏感的姓氏。    死去的太子的外家是楼氏,司马妧的外家还是楼氏。    这一次和北狄里应外合的好戏,不止是为了杀掉太子,还是为了搓掉楼家气势,灭掉楼家的兵,最好借机夺了他们的兵权。    五皇子的这一问,高延顿了两秒,故作无奈地回答:“唉,哪里有什么婚约,都是年幼时几个小孩子说着玩的,不然陛下怎么连指婚的圣旨都没有下过?”    司马诚笑道:“可是吾听说令郎对公主始终念念不忘,记得她当初的救命之恩呢。”    高延摇头笑道:“公主离开的时候还是个五岁的娃娃,我那小子能记得啥?而且近日老夫正命内子相看京中贵女,毕竟峥儿也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纪。不过到底挑中谁,老夫还是允许他自己决定。至于公主殿下,她……”高延顿住不再说下去,只微微一笑,回头望了望天边久久不散的狼烟,这动作不言而喻——    司马妧有没有命活着回京,都还不一定呢。    ☆、第 6 章    ? 司马诚不明白,嘉峪关是不能丢的。    嘉峪关一旦被攻破,北狄强悍的骑兵将在河西走廊平坦的地势上无所阻碍。骑兵的高机动性和广阔平原令靖兵很难阻击成功。即便得到消息后速速前往迎敌,很可能抵达之时看见的只是被劫掠一空的城池。    而且,呼延博有意占领河西四州的两州——瓜州和张掖,如此一来,北狄将横亘在从西域通往镐京的丝绸商路中心要地,这条生机勃勃的漫长商路将由此被生生阻断。    更重要的是,张掖州中,焉支山下有山丹军马场,这是大靖最肥沃最富饶的大片养马草场,却即将成为呼延博的囊中物。    北狄以骑兵闻名,经验证明对付骑兵最有效的就是骑兵,而骑兵的关键又在于马的好坏。    ——失去山丹草场,大靖再无可堪匹敌的马场。    马劣,兵就弱。    总而言之,嘉峪关一丢,大靖的骑兵力量很快会被削弱,而北狄步步紧逼,最终将把整个河西走廊拱手送人,自己只能缩在乌龟壳里,疲于防守。    这绝非夸大其词。    因为史书就是如此记载的。    数日前那场嘉峪关血战的血腥气仿佛还未散去。    额上系着白布条的司马妧,提刀踏上被火烧得漆黑的张掖城头,她望着残破不堪的中央长街上还在燃烧的房屋,看见路边一些百姓躬身默默拾着残骸好用来修补,还有一些人躲在自己的屋里闭门不出,更多的人则把家当打包放上板车,准备往南、往金城的方向迁徙。    这些迁徙的队伍中,不止有汉人,还有跨越沙漠戈壁、千里迢迢来中原做生意的胡商,以昭武九姓为代表的西域商人们面对北狄来势汹汹的铁蹄,深感无法归家的痛苦,被抢劫一空的财物又令他们此趟血本无归。    如今除了希望楼重带兵早日驱逐北狄人之外,他们只能跟随靖朝百姓一起,暂时前往金城避难。    数日前,嘉峪关陷落,楼定远战死。    楼重白发人送黑发人,以古稀高龄重披战甲,组织军队上阵迎敌。    司马妧不知道,如果她能预料到最终的结果,自己还会不会听从大伯的命令,先行由周奇和田大雷护送,乔装趁乱离开嘉峪关。    额上紧紧缠着的白布条在不断地提醒司马妧,那个细心教自己马术和兵法、领她一寸寸踏过河西肥沃土地的大伯已经不在了。    可是战争才刚刚开始。    司马妧望了一眼北方天空上依然飘散的狼烟,回身走下城楼。    张掖的刺史府临时成为军队的集议地,郡守被呼延博的人杀死,张掖城以及下辖府县群龙无首,全由楼重暂时接管。    楼重已经七十多了,即便他看起来精神矍铄,也架不住岁月不饶人,北狄的咄咄逼人、阵前丧子之痛和数十日的熬夜老作,这个老人……他还能够扛多久?    几员副将围绕着地形图愁眉不展,白发苍苍的楼重额上同样缠着白条,他抬起头来,看向刚进门的司马妧。十几天的时间,他整个人瘦了两圈,眼有血丝,声音沙哑:“回来啦,城里的情况怎么样?”    司马妧抱拳答:“禀大将军,呼延博有目的性地重点攻击城中防御设施,且让刺史府完好无损,可能有日后作为自己行辕的打算。呼延博整顿好兵马、补充完粮草后,必定还会回来。”    “我认为他的胃口很大,张掖他想要,如果可以,整个河西走廊,他都想要。”    楼重满意地点了点头,司马妧的表现越出色,他就越暗恨她不是男儿身。心下一声叹息,楼重将一份文件递了过去:“看看,斥候最新传来的消息。”    斥候回报,呼延博正在张掖以北整顿兵马,似乎打算将麾下两万骑兵分成两路进发,北狄世代游牧,人口稀少,两万人马看似不多,但战斗力惊人。论单兵作战能力,大靖的骑兵少有能与之匹敌。    战报看得司马妧直皱眉:“难道他想绕过张掖,先行攻陷其他府县,再回头把张掖包个饺子?”也不怕楼重的兵从背后偷袭他?好狂妄的作战方式。    “将军,我有个想法,或许能把他的主力再次吸引过来,”司马妧沉吟片刻,“太子兄长的服饰是否尚在?”    呼延博最近春风得意,北狄男儿的铁蹄所向披靡,连楼重的宝贝儿子,威名赫赫的楼定远都死在他手下,可惜没活捉到那大靖公主。    即便那些靖人百姓咬牙切齿,也只能在他们的刀下留下一颗颗愤怒的头颅。    河西走廊,这片肥美无比的土地,那样适合放马牧羊,怎么能让懦弱的靖人占据着?    他美滋滋地规划着日后的行军路线——或者说劫掠路线,直到听见探子报来一个消息——大靖太子还活着,而且就在张掖。    怎么可能!!!    呼延博大惊失色,从椅子上高高跳起,毫无形象地抓着探子怒吼:“再探!”    再探,结果还是一样。    大靖太子的衣服一眼就能认出,靖朝的服色配饰有严格等级规定,尤其是皇族。就算楼重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让人穿太子的衣服,而且张掖日夜修筑工事,不断增兵,估计就是为了保护太子。    那么……自己在瓜州杀的那个人是谁?    呼延博的脸色阴晴不定,他想起曾经听闻中原的皇帝太子都喜欢搞各种替身,以防备有人暗杀。而他只见过太子画像,无法辨认真伪。    如果太子真的没死……如果楼重偷偷派人护送太子回镐京,那么他和凉州刺史的背后长官的约定岂不是……    呼延博眉头一皱:“传令下去,备好粮草,明日突袭张掖!”    不就是小小一个张掖城么,他能打第一次,就能打第二次!不管这太子有几个替身,他全都杀了!    靖朝在此经营多年,虽然受战乱波及,但消息还是比呼延博灵通很多,得到北狄决定明天打张掖的消息,司马妧摸了一下身上穿的太子衣服,微微松了口气。    本来只是不抱太大希望地试一下这个法子,居然奏效了。    她回来后,得知呼延博在打下瓜州后直奔太子所在,一剑斩下太子头颅,然后目标才轮到其他人。这一点实在是让她觉得很奇怪。    太子第一次来瓜州,呼延博怎么能认得出那人就是太子?    虽然太子是她血缘很亲的兄长,可惜司马妧和他之间感情淡薄,他的死没有给她带来多少触动,只是觉得呼延博可能和靖朝内部的某势力达成约定。不过现在毫无证据,呼延博又抓不着,没法确定到底是谁。    此事不急,反正当下最重要的事情也不是这个。    “大将军,我请求带领一千骑兵,绕道扁都口,从北狄背后发动奇袭,和城中军队里应外合!”司马妧一个抱拳,单膝跪地。    公主要带兵出征?!    正商量如何对敌的众将领听到司马妧的声音,头皮全都一阵发麻。    姜朔祖失声道:“公主万万不可!”    楼重亦皱眉:“这里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哪里轮到你一个女娃娃带兵?下去!”    司马妧一动不动,硬气道:“我要带就带轻骑,他们谁能?”她纤指一点,所到之处,个个老将,居然无人敢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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