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 苍穹被笼了一层烟色。 屋檐下,裴敬甫沉默须臾,只回了一句:“曾经我们一起出生入死过。” 赵元善顿了顿,“所以你才那么护着丁以柔?” 裴敬甫侧眼:“丁以柔不仅是锦衣卫,还是都指挥使陈啸的外甥女,况且,我没有任何理由杀她。” 赵元善知道丁以柔是锦衣卫,但她并不知道丁以柔还是陈啸的外甥女。 丁以柔与裴敬甫曾经出生入死过,而她是陈啸外甥女, 这也便说得清为什么裴敬甫要放走丁以柔了还不去追究了。 况且,她跟裴敬甫之间的关系的确还没有深到他要为她去杀别人。 但赵元善想想还是觉得有点讽刺,甚至是不痛快:“正因为她是陈啸的外甥女, 所以即便是她杀了我,你也没有任何理由追究她?” “不可能。”裴敬甫回道, “她没有可能会杀你。” 赵元善冷冷一嗤。 怎么不会?那个丁以柔当时的作态,分明是十分决然的。 难怪当时她并不在乎她是不是太师之女。赵元善突然想到了什么, 心猛地沉了沉。 “裴敬甫,你对她如此信任?如果当时不是寻芳出现的早,她会挖了我的眼睛。”赵元善说罢,顿了顿,“还是为了你——” 前世经历那十几年, 她早就不是不懂男女之事的纯情女子了。那两回,丁以柔看裴敬甫的目光,根本不似寻常男女之间那样单纯。 裴敬甫默不作声。 “怎么不说话了?”赵元善冷笑, “我知道你因为我父亲的关系,暂时不会奈我如何,但那也是暂时,你早就对我不耐烦了,这我知道,当时如果不是寻芳及时出现,你八成就该顺水推舟,让丁以柔废了我了。” 赵元善一直都想过这种可能性。虽然之前从不认识丁以柔,但丁以柔对她有很大的敌意,所以昨夜当她和寻芳被发现的时候,才会逃跑。 她根本不敢压上寻芳的命一起赌。 裴敬甫并不屑于解释这些:“你自己要这样认为,我无可奈何。” 看裴敬甫这样敷衍,赵元善莫名的就生了股闷气,没有由来。 “我们之间倒也不用等上半年后,等这桩案子了了,我们就可以找个借口和离。” 听到赵元善语气中的不快,裴敬甫什么也没有多说,最终只丢下一句:“随你。” 然后顶着不大的雨雾,往院门方向离开。 赵元善想喊住他,但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 她觉得自己有点失意。 她就那么盯着裴敬甫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完全离开不见。 垂在两侧的手指紧紧攥了攥,心里不痛快,有点别扭。 阿霖从里面出来,看到赵元善一个人站在屋檐下,左顾右盼了一会,问道:“赵姑娘,怎么就你一个人?那位裴公子呢?” “走了。”她淡淡回了句。 “去哪儿了?” “不知道。” 阿霖见赵元善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大好,关切的问了一句:“赵姑娘,你没事?” 赵元善收了收自己的情绪,摇头:“我没什么事。陆烬怎么样了?” 阿霖道:“他已经醒过来了,一醒过来就问你们二人在不在,所以我才出来叫你们。” 赵元善颔首,拂去纷乱的思绪。“那我进去看看他。” 陆烬身上的伤重新被上了药,换了新的纱布,整个人的脸色比上午的时候苍白了很多,还有些虚弱,但所幸已无大碍。他靠在床头,不大能怎么动,但见赵元善进来,还是侃了她一句:“哟,裴夫人,我还以为你们走了。”陆烬往她身后瞧去,没有瞧见某个人,“姓裴的呢?” “他走了。” “走了?走去哪儿了?” “我怎么知道?”赵元善在他床边的凳子上坐下。 陆烬一听裴敬甫走了,开始咋呼:“姓裴的打伤了我连句道歉都不说就溜了?”他现在后脑勺还有些沉,浑身都难受,“你说说你男人啊,君子动口不动手,一来不来就上手,好歹我也是堂堂南镇抚使,跟他平起平坐!” 赵元善睨了他一眼:“口不择言,是你活该。” “我哪里口不择言?我说的不都是事实吗?”陆烬现在都还觉得自己冤枉,“就算你是他女人,但眼睛实在是长在那里,老子总不可能一眼都看不见?再说了,我又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他有必要那么大火气?” “你有完没完?”赵元善脸色一沉,“谁是他的女人?!” “你不是他的女人,他需要对我发那么大的火气?” 赵元善阴着脸,一声不吭。 陆烬看到赵元善的脸色,“哟,裴夫人怎么这副模样,你男人惹你不高兴了?” “你能不能住嘴?” 陆烬轻笑两声,大有看出内幕的意思:“我说裴夫人哪,你跟你男人该不会真的是做戏?” 赵元善侧眼看着他,“你在说些什么?” “虽然我陆烬心眼直,但毕竟在锦衣卫这几年,什么门道我还是看得清的。”陆烬似笑非笑,若有所思的看着她:“跟裴敬甫打交道这几年,我对他也算是了解的,这小子无情的很,压根就不近女色,比你漂亮的女人主动脱光了衣裳躺到他床上,他都不看一眼,又怎么会主动去接近一个女人?还是太师府的千金?虽然我不清楚他怎么就成了赵太师的女婿了,但你们之间成亲,怕是有目的的?” 赵元善听罢,“陆大人不过区区南镇抚使,难道你们锦衣卫的管辖范围已经大到连别人得家事也要打听的地步了?” 陆烬笑了声:“你男人树敌太多,背景又干干净净的,几乎没有任何瑕疵,我也只不过是对他有点兴趣罢了,裴夫人怎么就不高兴了呢?” “陆大人如果能管好自己,也不会至于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是,裴夫人说的是真理。”陆烬还是将话题转到赵元善身上,“裴夫人恐怕并没有身孕?一个有孕的女子,摔一大跤,掉落池塘,还什么事情都没有,这就有点说不大过去了?”他往前凑了凑,意味深长的看着赵元善,“所以,你们这其实是算欺君之罪了,是?” 赵元善不动声色,静静回答:“陆大人难道想去皇上面前以此事参我父亲一本吗?不对——现在你已经不是南镇抚使,应该不能叫你陆大人了。” 赵元善这句“善意的提醒”让陆烬脸色一僵,好一会没有说出话。 “现在杀死右军都尉和副都御使的凶手已经水落石出,身为锦衣卫,陆大人不齐心协力一起对付凶手,却还在这里质疑其他无关的事情,这让我有点质疑陆大人的办事能力了。” 陆烬冷笑:“你们就算不是真的夫妻,那也是两口子,你们串通一气搞出个什么三途门,事实真相到底如何又有谁知道?” “那就随陆大人的便了。”赵元善也实在懒得跟陆烬掰扯这些,“就算你认定裴敬甫就是凶手,是伤你背后的真凶。那么以你现在的状况,你除了在这里动动嘴皮子,又能做些什么?若是裴敬甫想要杀你,怎么会带你来这里疗伤?” 虽然对裴敬甫不满,但一码归一码,目前在这件事情上,他们暂时都是站在一条线上。 “这……”陆烬哑然,像被人硬生生的堵住了喉咙。 想到自己被草率的定为“死亡‘,自己南镇抚使的位置又被人草率的顶了去,陆烬就觉得窝火,又觉得无奈,自己如今又能怎样,自己受了这浑身的伤,又挨了裴敬甫那一下,说不动连裴敬甫的女人都打不过…… 陆烬想了半天,最后不甘的憋出一句:“只要我还活着,这事就没完。” 赵元善没再理会他。 没多久,秦阿婆便烧好饭菜,叫赵元善去用饭。而陆烬现在则只能喝点肉粥。 陆烬手臂因为感染而再度受伤,如今连碗都不能端得起来。 赵元善觉着陆烬这伤也是因为她,便自主接过那碗粥,帮忙喂他。 陆烬却诚惶诚恐往后一缩,果断拒绝:“得,裴夫人,要是你男人突然回来看到,我还要不要活了?你男人醋劲可大的不得了,我陆烬虽然堂堂七尺男儿,也不说会怕谁,但毕竟这身上还受着重伤,要是你男人发起疯来,我可消受不起。” 甭管人家裴敬甫跟赵元善之间的关系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离人家的女人远一点总是对的。 阿霖在一旁听罢,对赵元善说道:“赵姑娘去用饭,陆大哥这里我来照顾便好。” 陆烬一听,表示认同:“对,阿霖妹妹也可以。” 赵元善将粥递到阿霖手中,“那便有劳了。” 阿霖笑了笑,梨涡浅浅:“没事的。” 赵元善离开之后,阿霖端着肉粥坐到陆烬身边,轻轻吹了吹勺中的肉粥,吹凉之后,送到陆烬嘴边,陆烬倒也毫不客气的吃下。 阿霖温柔,聪慧,模样也不赖。陆烬对她是很有好感的。 “阿霖妹妹,你说以后要是哪个男人娶了你,那可真是他的福气了。” 阿霖听到这话,两颊泛了一层粉红,只回了句:“那样的事情还早,我现在还未曾想过这些。” 陆烬顿了顿,对她道:“阿霖妹子,你看我怎么样,不如你就跟了我得了?” 陆烬此言一出,阿霖错愕的看着他,从耳朵红到脖子根,声音轻如细蚊,夹杂几分嗔怒:“……陆大哥,你胡说些什么?!” 陆烬突然哈哈一笑:“我逗你玩儿呢!” 阿霖看他没心没肺的笑,低着眼搅动碗中冒着热气的粥,“这种玩笑,怎么随意开得?” 陆烬以为她生气了,忙道:“阿霖妹子,你别介意,我这人大老粗,平日喜欢开玩笑惯了,你别忘心里去。” 阿霖舒了口气,对此也并不是真的介意。“陆大哥伤成这个样子,怎么还有心思开玩笑?” 陆烬最不会摸的便是女人的脾气,不过阿霖性情单纯,他也不想她真的生气,忙道:“我不开这玩笑便是了,不开,不开了。” 赵元善刚用过饭,裴敬甫便从外面回来了。 两人什么也没有说。裴敬甫只将一个包袱塞到她手里。 赵元善狐疑的看了眼手里的包袱,问:“这是什么?” “给你买的衣裳。”裴敬甫不咸不淡的回答,“你这几日都要暂时待在这里,总不能一直穿着你婢女的衣裳。我随意给你买了两件,不知道你合不合适,你先凑合着穿。” 赵元善用午饭的时候也想过这个问题,自己身上穿的还是寻芳的衣裳,加上昨夜落过水,身上早有味道,她本来想的是先向阿霖借衣裳穿,只是没想到裴敬甫就这样给她买回来了,让她有些错愕。 没想到裴敬甫出去是为了给她买衣裳。 裴敬甫匆匆说完那几句话,便去了陆烬那里。 身上本就黏腻了大半天,秦阿婆帮她烧好了水,她正好可以洗个澡。 赵元善站在木桶边打开包袱,就见里面各是嫩黄色和浅蓝色的两件褙子和下裙,还有两件素色长抹和裹胸。 基本是她以往喜欢穿的样式。 赵元善猜想,这应该是裴敬甫叫寻芳为她挑选的?裴敬甫怎么可能会关注她平日里喜欢穿什么样的衣裳?更何况他一个大男人,恐怕更不知道女人身上会穿些什么? 她拿着比对了一下,衣裳大小适中,只是裹胸的尺寸有些不太宽,不怎么合体。 不过她没有在意这些,将其中那套嫩黄色的褙子和白色下裙拿出来放到一边,褪去身上的衣裳,挽起长发,走近木桶中开始沐浴。 这里的条件不比以往太师府或者裴府里,虽然赵元善一直是富养的官家小姐,但对她现在来说,并没有什么可挑剔。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对不起,跪求原谅,渣作者误算今天的时间了,九点才开始有时间码字~渣作者臭不要脸,别生气好嘛~下次不敢再轻易放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