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裴敬甫感受到她身体的僵硬, 声音在寂静夜里沉沉响在她耳边:“你别紧张,我不会碰你。” 赵元善紧张的连呼吸都有点不大顺畅,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片刻,身后又传来他的声音:“你怕我?” “……没有。” 二人都只穿着寝衣,赵元善的背贴着裴敬甫的胸膛,可以明显感受到他胸口处有力而沉稳的跳动。这样的感觉很微妙。 “裴敬甫。”二人沉默了一会儿,赵元善先开口说话了,“你的心怎么跳的这样快?” 背后裴敬甫拥着她,一言不发。 裴敬甫不说话, 赵元善以为他是有什么事,往他那边的方向动了动身子,再一次唤他:“裴敬甫?你没事?” “没事。”裴敬甫沉沉出声, 拥着她的手臂却不经意的收拢了一些,“你别乱动就好。” 跟她同床共枕, 他实在是不大能平静下来。 赵元善果然没有再动。沉默了一会儿,她不放心道:“你是不是动到自己的伤口了?” “赵元善。” 他这么叫了她一声, 赵元善静静等着他的下文,然而裴敬甫唤了一声她的名字之后,停顿了很久。他闭着眼嗅她的发香,对她说道:“你有点傻。” 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赵元善有点摸不着头脑。她知道裴敬甫喜欢聪明的人,裴敬甫也曾说过她愚笨。须臾, 赵元善如实回道:“我的确精不过你。” 养在深闺中的女子,怎么能跟久经明枪暗箭的人比? 裴敬甫听她说的和自己说的完全是两个意思,也不作解释。片刻, 他终于放开她,与她之间隔了一点距离。 “睡。”简单的两个字结束夜里的交谈。 食髓知味过后,本以为抱着她会打消一点之前的那些想法,结果越抱着她,自己越不能平静。 赵元善若是不愿意,他不会碰她。况且,她初经人事,损了身子,他更不能伤她了。 这种事情,还是心甘情愿来的痛快。 裴敬甫突然又放开了她,赵元善背后一空,一凉,怔忡了片刻,她轻轻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合上眼睡去。 夜阑人静,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次日,刑部大牢。 百里伤手脚都被沉重的锁链锁住,无声的坐在干草铺着的角落里,整张脸都埋在蓬乱的白发之下。 狱卒打开门,将饭菜送到他脚边就匆匆离开,没有敢多逗留。 三途门门主在江湖上的行径人尽皆知,狱卒恰好是听说过他的,这个三途门门主十分邪门,虽然知道他武功被废,但他还是保有几分忌惮。 直到狱卒离开,百里伤都没有再动一下。 没多久,牢门的锁再一次被人打开。 赵震看了眼坐在角落里宛若死人的百里伤,对身后的狱卒和随从说道:“你们都出去,有人来了告诉我。” “太师大人,此人邪门阴险,您若是一人留在此处,恐怕……” “无碍。” 随从和狱卒只得出去。 待牢房中只剩下他们二人的时候,赵震走到百里伤跟前。 百里伤透过乱发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赵震,发出一声冷哼。 赵震居高临下,漠然的看着他,略过其他话,直接对他说道:“我让你恢复声音,但你要如实告诉我一件事情。” 百里伤这才缓缓抬起头,露出了乱发之下那张枯槁般的脸。 因为武功被废,他多年来修炼的武功也毁于一旦,模样不再是之前那副年轻的样子,因为被反噬,所以现在的他看起来与八十岁的老翁无异。加上他暗红色的眼和白的过分的头发和皮肤,这样的百里伤看起来俨然一个怪物,连赵震看了他这模样,都忍不住被震撼了一下。 小小的震撼过后,赵震便又恢复了之前冷漠的姿态,从袖中取出一只瓶子,拔开瓶塞,俯身捏住百里伤的下颌,也不管百里伤是不是愿意,直接对着他的嘴灌了下去。 之后,赵震将空瓶收了起来,看着百里伤渐渐止住咳嗽,这才问他:“江秋桦是不是还活着?” 百里伤抬眼,看着他突然阴涔涔的笑了起来。然后用已经被毁坏的嗓子沙哑的说道:“她活着还是死了,不是你最清楚么?” 赵震平静的眉目渐渐染上一丝不耐,“最清楚的恐怕是你。百里伤,没想到十几年前你就开始算计我了!当年江秋桦对我产生戒备,逃走后失踪,难道不是你的作为?!” “呵……赵震,何必把自己说的如此无辜?难道,你就没有算计过我?你我之间本就是因为利益联手。更何况我记得,当年你只是想要我杀了裴冲,自己好抱得美人归,其他的,你可没有说过——” 赵震眼中的怒气越来越浓烈:“你信不信,我会让你死的很难看?” “哈哈哈哈……”百里伤失笑,“事到如今,我成了一个废人,你觉得我还会在乎这些么?!你现在既然这么有本事查到这些事情,那不如都自己去查为好,我说的,可不一定是真的。” 赵震目光里的怒火仿佛恨不得将百里伤千刀万剐一般。 “就算我死了,我的那个好徒儿也不会让我失望的。” 赵震冷笑:“怎么,死到临头还想做离间这种把戏?” 百里伤放下一直屈着的腿,意味深长的说道:“那就要看你们自己了。裴敬甫是我一手教的,你能为了自己的私欲如此舍得将自己的掌上明珠嫁给他,我也是很佩服你的胆量。” 赵震不动声色,可眸中的怒火却是越来越明显。 “啧啧啧。”百里伤很喜欢看赵震这副样子,“你瞧瞧,你一直都这么容易发怒。” 赵震再无他话,最后狠狠撂下一句话:“这么得意,我倒是要看看你能得意多久!”然后拂袖离去。 关于江秋桦的消息,百里伤明显不会告诉他。 不要紧,百里伤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不管江秋桦是活着还是死了,他都会找到她。 —— 今日难得,裴敬甫大半日都没有去北镇抚司。 赵元善觉得奇怪。平日裴敬甫对锦衣卫内的事情都比较上心,这回却难得看他一派悠闲。 裴敬甫对她说道:“我今日陪陪你,顺便养养伤。” 赵元善也只好当他是养伤。所以今日便决定亲自下厨做午膳。不过赵元善一直都不怎么会厨房这地方的活计,她只好跟惊鹊和厨房烧饭的嬷嬷学。 不过还没做到一半,后厨差点没被赵元善弄得烧起来。 这事惊动了裴敬甫。裴敬甫去到那里的时候,正好看到满是烟子的后厨和站在门外被呛得咳嗽的赵元善。 赵元善要做午膳这事事先并没有告诉过裴敬甫,所以看到这副场景,裴敬甫不明所以,“怎么回事?怎么弄成了这番模样?” 赵元善见好好的后厨被自己弄成这个样子,还被裴敬甫看见,一时窘迫,支支吾吾不知如何解释:“我……” 一旁的惊鹊说道:“大娘子想为裴大人好好的做一顿午膳,只是但娘子以前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一时不大顺应,就有点手忙脚乱……” 裴敬甫愣了愣。 早知道做饭不是件简单的事情,赵元善说什么定不会来搅这局。 裴敬甫了然,唇角由衷一扬:“无碍。” 惊鹊这是第一回 见到裴大人有这样的笑容,以前见他,什么时候不是板着一张脸的?——话说回来,自从昨天回来以后,她就察觉到裴大人对大娘子的态度好像不同以往了,二人之间也没有以前那番争锋相对。 难不成,裴大人和自家大娘子—— 不过惊鹊对此事并没有多大的想法,她自小跟赵元善一起长大,如果大娘子真的能跟裴大人两情相悦,也不是什么坏事。这个裴大人虽然以往看起来不是什么善类,但对大娘子也是舍命相救过的,迄今她也没有发现裴大人有什么地方亏待大娘子,如果真的是她想的那样的话…… “大人!” 惊鹊这边还没诽腹完,便有下人来禀,打断了惊鹊的飘飞的思绪。 “大人,有个女人突然闯进府,说要见大人!还打伤了守卫!” “有女人闯进来?”赵元善是第一次听到这种事,觉得诧异。下意识望向裴敬甫,只见他并没有半分讶异之色。 “我知道了。”裴敬甫淡淡应了一句,然后对赵元善说道,“我先去去就回,做饭这种事情,下人来就好,你不要为难自己。” 见裴敬甫离去,惊鹊狐疑的对赵元善说了句:“大娘子,你不过去瞧瞧?” “怎么?” “要见裴大人的,是个女人。” 惊鹊话里的意思赵元善明白,不过惊鹊以往都不会跟她说这种话,她今日突然这样说,难道是发觉了她跟裴敬甫之间的事情? 并非是她不相信惊鹊,她只是不相信寻芳。 惊鹊跟自己一起长大,情谊比跟赵元慧还要深厚,她说什么惊鹊一定会唯命是从,只是她还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如此,便做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惊鹊,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 惊鹊见状,偷笑一声:“大娘子,你现在也会瞒着奴婢了?奴婢从小跟你一起长大,你有什么,难道奴婢还看不出来?” 赵元善无话可说。 其实赵元善也好奇究竟是什么女人要找裴敬甫,方才下人说那女人还打伤了守卫,证明来者是会武功的。裴敬甫平日里交友不泛,更不可能跟其他女子接触,若说是会武功的女人——难道是丁以柔? 虽然没有见到来人,但赵元善基本已经确定了答案。 “走,去看看。” 裴府前庭,丁以柔站在中间,被好几个裴府的守卫包围。她冷眼望着围着她的一群人,手抚上了腰间的银锏。 真要打起来,这帮守卫根本不是丁以柔的对手。 银锏未出,裴敬甫就已经出现,丁以柔的目光随即落在阶上的那个神色漠然的男人身上。 他对自己,向来都是这副面容,从来没有半分的温柔。 “裴敬甫,我还以为你会一直躲着我。”丁以柔冷笑一声。 “我为什么要躲你?” “这不是要问你?”丁以柔满眼讽刺,“你是怕见到我,会觉得愧对于我,是吗?!” 裴敬甫听罢,说道:“你觉得,我该会对你有什么愧?” 丁以柔脸色突变,冷冷质问:“我曾经跟你说过,不管赵太师跟我舅舅之间如何斗,你我之间如何身不由己,你也不能伤及我舅舅的性命!” “我也曾经跟你说过,身不由己,就不能保证未来的结果是什么样的。”裴敬甫语气平静,面色毫无波澜,“——况且,我也没有跟你保证过什么。” 丁以柔眸色一滞,她彻底明白,这个男人本来就没有什么情义的。 “裴敬甫,你就拿我的真心这么糟践?只是让你保我舅舅一命,也这么为难?!” 裴敬甫缄默不言。 丁以柔眼里的那一抹悲哀在看到一边角落里的女人后,瞬间化为凌厉,抽出银锏,提身朝角落里的女子杀去。 赵元善只是刚刚停下,就看到了丁以柔,丁以柔的视线正好朝她撇过来,一时四目相对,她还没有下一步的反应,丁以柔就已经朝她袭来。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赵元善下意识往后撤,只是丁以柔的身手并不平凡,眨眼之间她的银锏就已经被她对着赵元善掷出了手。银锏的分量不轻,若是击中没有任何武功和内力的赵元善,必定重伤。 赵元善失口呼了一声,银锏在距离她的脸两尺之外,被突然横过来的一柄刀挡开,双双钉入梁柱。 赵元善惊魂未定,靠在墙边,转眼裴敬甫已经来到她身前。 难以想象,若是那把银锏没有被裴敬甫及时出手挡开,定会叫她头破血流。 丁以柔在那一击失败的时候,便及时稳稳落在距离他们二人半丈之外。 裴敬甫眼中已是一片寒光,凌厉的望着丁以柔:“你若是真的伤了她,你舅舅的性命,就别想要了!” 丁以柔听罢,瞳孔骤然一缩,原本绝望的眸子里染上一丝期冀。 虽然明白裴敬甫话中暗藏的意思,但丁以柔还是不敢全部置信,她知道裴敬甫是什么人。于是便道:“裴敬甫,你我都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你既然这样护着她,我可以答应你不伤她,但你从现在开始,也不能伤我舅舅的性命!” 裴敬甫顿了顿,回她:“我不会杀你舅舅。” 丁以柔审视着裴敬甫,想要分辨他说这话的真假。 “不过,若是今日之事还有第二次,你知道我会怎么做。” 丁以柔一瞬也不瞬的望着裴敬甫,眼中的情绪颤动,那里面皆是心灰意冷之色。 片刻,她失心一笑,“裴敬甫,你是真的绝情。” 裴敬甫从梁柱上取下她的银锏,丢回给她。 丁以柔凭空接住银锏,“裴敬甫,你记着你今日的话。”说罢。将银锏收回腰间,头也不回转身离开。 赵元善沉默半晌,问裴敬甫:“你……真的不会杀她舅舅?” 她清清楚楚记得,前世陈啸就是死在他手里的。 裴敬甫干脆的回了她一句:“不会。” 赵元善不知他此话的真假。但陈啸生或者死,对于这个局势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两样。 唯一不同的,是执掌权利的人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还有一章过渡,就开始另一个正式剧情了。 这两天有点卡,卡到怀疑人生。 大家伙早点睡,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