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黄河水势浩荡, 每一年渡河行船而死在河里的人就会变作腐尸沉入水底。因为体内渐生胀气,尸气让死者变得身体肿胀,更是面目狰狞。 这些尸体一般成男俯女仰之态浮上水面, 多半是应死者家属要求, 从事着河中捞尸职业的水鬼们会把尸体打捞到岸上。其中多有讲究, 比如说捞尸的人一般不直接收钱, 据说这种钱带着晦气,故而一般只收能快些吃掉的食材。 月枕石尚未近距离接触过捞尸人,对于这一行的规矩仅只一二, 其中有一条是‘只管代人打尸, 绝不替鬼伸冤。’ 徐正峰微微闭了闭眼,似乎想起了三十年前的一幕。 那日夜里谭财一路从县城往多水村狂奔, 他们四个捕快在后面穷追不舍。双方都是筋疲力尽地来到了黄河岸边,谭财站在河边没有认罪却也不曾喊冤, 他的神色被夜幕掩盖了,却在一跃而下时清楚地说到‘我一定会回来的’。 四个捕快很快相请多水村的水鬼,希望他们能尽管开船找人,只是伏汛时节水流湍急, 几乎没有人甘愿深夜出河。 好不容易说动村长找来了两人开船入河, 一路上半点不见谭财的影踪。夜风里六个人两条船划到了水流最古怪的弯道口, 借着火把的光隐隐约约看到河面下的情况,那一刻两位水鬼却是说什么也不把水下的‘人’给捞上来。 “月大人, 你猜对了。我在那一年夜里可能见过谭财, 只是夜风太大让火光不稳, 根本说不清有没有看准。” 徐正峰摩挲着酒葫芦,回忆起那幅让人有些心神恍惚的场景。“谭财就那样直直地站在河面下,他的头发随披散着随水波起伏,但是身体半点没有倾斜。两位水鬼见状说什么也不肯将人捞上来掉头就回岸了。” 那一幕诡异的场景三十年来一直缠绕在徐正峰的记忆深处。 当河水流动,水中直直站立的谭财仿佛僵尸一样随水朝前行走,说不定还能看到河底泥沙上他留下的一长串脚印。 “不必他们说,我们这些在河岸边长大的人多少都听过,自古就有规矩,直立于水中这种东西的不是尸体,而是一种邪煞!这种东西绝对碰不得。” 徐正峰说到这里想再喝些酒壮壮胆,但发现酒葫芦里一滴酒也不剩了。“好了,那就是谭财的结局。我们走,去村里,你们不是要看期货现场吗。” 月枕石微微摇头,她并不觉得这就是谭财的结局。 谭财没有认罪也没有否认,他说了一定会回来,那么不论是人是鬼是尸体是邪煞,都该弄明白他究竟回来了没有。 如果谭财回来了,他与这个月的纵火案有无关联。如果谭财没有回来,那么也该把当年案件里的一点弄清楚,比如说为什么要烧毁所有证据。 不过,月枕石当下没有再追问已经显出不安徐正峰,看他的样子很需要用一口酒缓解情绪。 习惯有时候会改变一个人。也许多年前徐正峰是借酒装疯,要将所有的疑惑与担忧都埋藏于心,但一直喝一直喝也就让他不可自制地离不开酒了。 三人一同去了起火处,这里只住了一位姓简的中年男人,他是一位退役的水鬼。 “二十天一前,烧坏的是这棵石榴树。” 徐正峰敲开了简寿的门,院子里的石榴树距离围墙很近,起码有十五年左右的树龄。“老简说是鸡鸣时候发现起火,树没办法救,这里的风很大一下就烧着了,只能确保住的地方不被烧到。” 展昭估测了一下墙头的高度对简寿问到,“当时注意到起火点在哪里吗?” “我从屋里出来时,石榴树已经烧了起来,说不清到底从哪里开始烧的,但能确定是从与墙头差不多高的地方开始,向上下两头烧了起来。” 简寿边说边给徐正峰递去了一只酒酿,看来两人多少有些私交。 简寿下面一番话可能说明了两人私交的起因,“我知道三十年前的火灾。这里住的原来是大毛一家,当时烧掉的是一院子的桃子树。下午着的火,有一根着火的树枝砸到了大毛家七岁娃的脑袋,那娃没救过来死了。 后来要抓捕纵火凶手,大毛吵着他不怕邪煞,说什么也要把谭财捞出来鞭尸,可是过了一个晚上,河里面早就见不到谭财的踪影了。我知道,大毛是怪我的。” 不用多问,简寿正是三十年前出河的捞尸水鬼之一。 大毛一家离开了多水村这个伤心地,据说是去了江南投靠其他亲戚。 简寿原先住在更靠近河岸的地方,三十年里因为黄河河水变道等原因,多水村村落占地也发生过一些变化,简寿后来搬到了这间其他人觉得有些晦气的宅子里。 “还有一位水鬼师傅呢?他住在哪里?”展昭问的是简寿也是徐正峰,只见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怎么了?不会是刚好出事了?” 徐正峰说还有一位水鬼也姓徐,算是他的远方亲戚,年纪比他要大十岁。 “徐晓叔早就搬到东水村儿子家住了,四五年前他脑子有了病不认人了。三个月不知怎么的没看牢他,一个人撒丫子跑到河岸边摸鱼,闻讯赶去的时候只见一具浮了,是被河里的破旧衣服缠死的。” 黄河河道里既是有要打捞的尸体,那么有一些残破的衣服也就很正常,所以一般人都不会往水深的地方走。 月枕石想到东村十五天前也发生过火情,“徐晓的儿子家该不会也正好遇到了火情?” “并没有。”徐正峰却又补充到,“烧的是他家隔壁。三十年前第一场火灾就在那里,不过当时那处是个荒宅,没有人住也就没有任何伤亡。这回起火是晚饭过后,陈姓一家三口去县城听戏,家里没有人是把柴房烧了。因为邻居们发现及时给止住了火势,没有烧到其他地方,也是没有任何可疑的痕迹留下。” 如果以上都能算是巧合,那么世上的巧合也未免太多了。 月枕石索性让徐正峰把第三起西水村的火情也说了,六天前发生的这起火情给西水村带去了不小的八卦。 杜家是唯一一户三十年前遭到火情,没有搬离东明县的人家,可能是因为当年新寡的钱氏带着两岁的女儿无处可去。 三十年前,杜家的正屋遭了火灾,杜明为保护妻儿当场死亡。后来钱氏与杜婉两人相依为命一直留在了西河村。 钱氏在十年前过世,那时杜婉早已嫁到外地,房子也就一直空着,直到三年前据说杜婉也死了亲夫,她也没孩子就独自回了老家居住。 谁想六天前的半夜火情没把屋子烧塌,却将一对野鸳鸯赤条条的从床上熏了出来。杜婉与一位四十来岁的富商模样男人慌忙地冲出了宅子,邻里都看得清楚那个男人逃也似得驾着马车离开了。 “火势被控制住没有死伤,但是流言是控制不住的。你们稍一打听就都知道,杜婉人已经不在西河村,听说去了汴京避避风头。” 徐正峰也在县城找过那夜的富商,“那人叫严开,家在汴京做布庄生意。我问了那夜的情况,因为严开与杜婉先是太过投入,后又太过惊慌,他们同样没有注意到任何可疑人物出现。由于杜婉家的屋顶铺了不少茅草等遮雨物,也没有发现引起火情的引燃物。” 听了最后一起火情,月枕石与展昭都一直觉得六月东明县的三场火绝非巧合,很有可能是人为。 两人返回了东明县衙,将今日所知都一一记录下来。 展昭先问到,“枕石,你觉得时隔三十年,之中最可疑的地方在哪里?” “我有一个大胆的假设。”月枕石绕着谭财的名字画了一个圈,“他没有死,起码当年他没有死在黄河里。熊飞也认识陷空岛蒋平,高超的水下功夫可以让人显示直立状态。如果谭财成功伪装成了直立的邪煞,就能糊弄过一众捕快与水鬼捞尸者。同样是在黄河岸长大,谭财有先天学习水下功夫的优势。” 展昭也有这样的怀疑,但问题又来了,这些年谭财去哪里了,为什么时隔三十年再重现火情?“我觉得三十年前的火灾与今年六月的火情并不一样。前者不顾旁人死活,但后者更像是在说‘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