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太子
琬儿向南衙禁军传达完吕皇的口谕后, 拖着灌铅的腿行尸走肉般回到了瑶华宫。 就在苏琬儿呆坐窗前, 窒闷的脑中一阵放空时, 她听见有石块击打窗棂的咔嗒声。琬儿心下狐疑,起身拉开窗户,赫然看见院中立着一位年轻公子, 锦袍缎带, 簪花扶鬓,配上那剑眉星目, 竟是别样的风流! “你这小兔崽子, 作何学那些粉面油头的纨绔子弟, 如此装扮出来吓人!” 琬儿被唬了一跳, 顺手抄起刚才自腰间解下的一只香囊,劈头朝他脸上扔去。 美公子身形微闪, 一把薅住扑面而来的香囊, 放置鼻尖嗅了嗅。 “唔,淡淡碎花味,幽幽美人香,是我的琬儿身上的味道。” 言语间,美公子大手一转, 便将香囊收入怀中, 还拍了拍, “小姐心意,吉山怎能推辞,香囊收下了, 只是应当送什么与小姐聊表情思呢……” 说完,他竟真的装模作样地皱眉开始想起来。 琬儿噗嗤笑出声,就要唤他进屋,却见院中的吕吉山不言语,手臂一抬,一只灰扑扑的鸟冲琬儿迎面飞去,扑扇着翅膀,堪堪飞入房中才落下。 琬儿愕然,走近相看,却愈发惊讶,飞入屋中的竟然是一只木鹊! 这只木鹊身上装有机簧,关节头颅皆灵活,同真实的飞禽没有什么两样。琬儿忍不住惊叹出声,“吉山,这是你做的么?” “傻姑娘,吉山要是会做,岂能等到今日才送你?如此讨姑娘欢心的好物须得第一时间呈给美人才是!” 吕吉山嬉皮笑脸地踱步进了屋,“我就知道你会喜欢,今日才特地给你送来。今日东瀛国来了一个王子,送来不少稀罕玩意,这只木鹊便是他带来的那位工匠所制。吉山一眼便相中了它,果然猜准了美人的心思。” 吕吉山自琬儿手中拿回木鹊,以手按动鸟腹上的机关,只听得噗噗两声,木鹊复又展开翅膀,凌空飞翔起来。 “木鹊动力有限,不比得真鹊,但也能飞行一两百步,距离地面可达一百多尺。” 吕吉山笑眯眯地上下打量琬儿,双眸微闪,“琬儿遇上烦心事了?” “啊?”琬儿心中一个咯噔,吓得愣住,吕吉山会读心? “吉山看你额间浸润,听宫人说你才回,可是出了一趟远门?再看你脂粉未敷,花钿未贴,神色萎顿……” 琬儿猛然回魂,抬手便捂紧额间那块狰狞的疤痕,却被吕吉山一把钳住皓腕,“琬儿勿羞,我的琬儿不论怎样都是好看的。” 话音未落,额间已有温热的唇深深覆上,“这是吉山给你盖的印,用来昭示天下,你是我吕吉山一个人的……” 他的话诚挚又滚烫,琬儿本就因吕皇传位之事情绪低落,听得此言,心中愈发窒闷。更觉得正向自己献上热吻的吕吉山愈发可怜,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她伸出手,揽紧吕吉山的腰身就要温柔地靠上去,耳畔传来他动情的呢喃: “就像我的马,给她蹄上盖上我吕府的印……” 噙在眼中的泪花瞬间消失,原本热情地揽在他腰间的手瞬间收紧,琬儿抬头,咬牙切齿道,“你小子嘟囔什么?” 吕吉山讪笑,“琬儿姐姐忒凶做甚?吉山担心你有事,正在安慰你呢……” 他抬手捂紧琬儿的粉腮,躬身凑近她的鼻尖,眉眼弯弯,“我的美人可有用得上吉山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听得此言,琬儿不由地轻舒一口气。她自吕吉山怀抱中挣脱出来,来到茶桌旁,替他斟了一杯茶,送到他手上,勉强扯起嘴角冲吕吉山笑了笑,“无事,吉山勿忧。” “是么?”吕吉山定定地望着她,目光中有探究,有担心。 “嗯,无事,吉山今日……甚是特别啊……”琬儿挑眉,决定调转话题,反守为攻。 “哈哈,刚才与你说起过,是东瀛使臣来访,陛下让我等设宴款待,一干人饮酒作乐,难道还得穿朝服?” 吕吉山突然凑近琬儿身边,双目闪闪,若有璨星,“时下京中男子流行敷面簪花,琬儿姐姐可是也喜欢这样的男子?” 琬儿抬头,愕然地望着吕吉山发间那朵嫣红的杜鹃花说不出话来——这臭小子是来讨好自己了,就像吕皇后宫那两妖冶美男,终日搽脂抹粉,绾巾簪花,只为搏吕皇欢心,一亲“芳”泽。 一想到这里,苏琬儿突然一阵恶寒,后颈一片鸡皮疙瘩,她猛然抬手,恶狠狠地一把扯下吕吉山头顶那朵刺眼的大红花,扔到脚下,踩了个稀巴烂。 “你这臭莽汉,也不拿把镜子照照自己是什么成色,学得了人家秀气郎君带花么?没得恶心倒人,你今日是成心来膈应我的么?看我不捏死你这个臭小子……” 说话间,琬儿伸出手便往吕吉山脸上揪去,一边死命揪一边碎碎念叨,“快让我瞧瞧,你可有敷粉……” 原本风度翩翩的俏郎君瞬间被揉成了面团,吕吉山猛然后退,抱住被揪得通红的脸满屋逃窜,“小姐放过我,小的对不住姐姐,恶心到姐姐您了,小的再也不敢了,啊啊啊啊……” …… 随着李砚回京的日子逐渐临近,苏琬儿愈发坐立不安。她不知道吕吉山曾经准备怎样对付李砚,但这次迎接李砚回宫全程都是自己操办的,她能肯定的是,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天,吕吉山的内心一定会很崩溃…… 靴子落地的那一天终于来临,这一天正在早朝,满朝文武一个不落。当苏琬儿看见刘大富急匆匆从殿外奔到龙椅旁时,她就知道——时候到了。 果然,琬儿看见吕皇的眼中有火焰闪动,她甚是激动,如同天下所有的母亲一般,她巴不得立马甩开双腿奔出殿去迎接自己多年未见的儿子。 可是现在她是帝王,帝王得有帝王的样子,于是她压制住了颤抖着想往外冲的双腿,用她沉稳又压抑着激动的声音宣布:今日有贵客入京,众爱卿随朕出城迎接! 众臣工满怀狐疑,什么贵客如此神秘?都没听见过风声,陡然就要大家去迎,更让人好奇心大涨的是,吕皇居然还要亲自去迎!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苏琬儿低头瞥向队伍第一排,吕吉山也一脸惶然,琬儿心里突然有些难受,觉得自己又做了一回小人。转头一想,却又释然: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如若我提前同他说了,万一他气急攻心,真生出谋逆之心,派人一刀将李砚斩了。那吕皇还活着,除非吕吉山能保证将他姑母陛下也一道斩了,不然这小子怕是早已见不到天上的太阳了——自己已经在无形之中救了他一命,他应该会理解自己才对。 苏琬儿极力忽略掉身后那道可以灼穿苍穹的目光,一面低声与吕皇汇报安排迎接李砚的事宜,一面默默地在心里为自己找了一大堆理由,安慰了自己,却忽略了身后吕吉山那越来越青黑的脸与逐渐幽深的眼。 吕吉山远远望着立在吕皇御辇旁的,李砚留在宫中的侧妃周蕊带着那一脸茫然的李修泽,望着遥远的远方哭的花枝乱颤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又被人坑了。在这立嗣的紧要关头,能引得吕皇如此急迫又激动的,除了她周蕊的夫主李砚,还能有谁? 再看看苏琬儿冲吕皇说话时那长袖善舞的模样,看来这事还是她自己亲手主抓的呢…… 臭娘们,够狠! 吕吉山心中冰冷,第一次,他未能成功构陷死李韧,让李韧再次当上了那遭瘟的颍川王,这第二次又偏偏错过了截杀李砚的机会。若说第一次构陷李韧失败,是自己思虑不周,没算计周全,可这第二次,苏琬儿明明亲口答应过自己了,为何还是这样的结果! 吕吉山牙关咬得嘎嘣作响,他在月前便做好了万一吕皇召回儿子,自己则半道截胡的准备。原本害怕错过李砚回京的关键情报,才专门求苏琬儿于内宫协助自己,做做耳目,看她答应的毫不犹豫,自己心中当时那个雀跃啊!要知道上一世的她哪有如此爽快的时候,自己还以为这回定然万无一失了。可是,可是没想到啊! 是自己幼稚了,还真当已经收服了她的心,没想到依然被她狠狠地摆了一道! 吕吉山的焦灼没有持续太久,他心中的疑惑便得以顺利解开—— 一长队乌泱泱的兵马中,驶出一驾不起眼的青帏马车,吕吉山看见了李砚,尽管李砚被数年流放的苦难折磨得苍老了许多,吕吉山依然第一眼就认出了他。李砚佝偻着背自马车内走出,他疾行数步来到吕皇的凤辇前跪下,深深伏地。 吕吉山耳内轰鸣,眼前昏花一片,他已看不清吕皇是怎样从凤辇上下来,拉起李砚的手,将他扯上凤辇同乘。他也看不见吕皇是怀着怎样激动的心情,将她的二儿子紧紧揽在怀里,满面泪痕。 吕吉山的胸中只有蒸腾的怒火,与被人肆意玩弄后的不甘与仇怨。这种被人玩弄的仇怨,甚至盖过了截杀李砚计划流产引起的沮丧。吕吉山满脑子里都是苏琬儿那诡谲的笑靥,和那掷地有声的承诺,交相呼应,此起彼伏,奏成了一支震破苍穹的嘲弄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