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佛堂
钱媛之惊出了一身的汗, 她飞奔至李砚身旁将他直往身边扯。 “陛下, 这是妾身瞎折腾的, 也不是个紧要东西,您就别放心上了……” “那么这里究竟是什么?” 苏琬儿望着那油光水滑的檀木门四肢发软,刚下轿时她便瞧见这格局怪异的小房子了。簇新的门脸儿, 却缩在这幽暗的角落。 “……” “皇后, 开门,朕要进去瞧瞧。”李砚契而不舍。 “陛下, 您究竟要寻个什么?此处乃妾身的佛堂。”钱媛之直通通地立在这木门正当中, 将李砚给堵了个结结实实。 “皇后, 朕不寻个什么, 只是好奇,想进去瞧瞧。” 李砚早已忘记自己是皇帝, 自己拥有着天底下最至高无上的权力, 与自己的女人守着一扇木门纠缠,是多么的不成体统。如今的他,只是一个绝望的丈夫,他被愤怒冲昏了头,想要伸手维护自己那可怜的尊严而已。 “不可。”钱媛之回答得斩钉截铁, 这让在场的众人皆目瞪口呆。 钱媛之心里也很慌, 她顾不得体面了。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李砚进去, 她是如此的坚决,以至于忘记了眼前这个懦弱无能的男人,是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帝。 “你……”李砚被彻底激怒了, 他的眼中全是激愤,李砚难得的爆发出了一回男人的凌厉气魄。他一挥手,唤来羽林卫,他抬手指着那碍事的榆木门: “给朕砸了。” “陛下!陛下!你这又是何苦呢!”钱媛之激动得浑身发抖,她高声止住了李砚的命令。强堵已经无法阻止李砚的脚步,再纠缠下去只会令人愈发生疑,于是,钱媛之深吸一口气,颤颤巍巍地挪开了脚。 “陛下想进,便进……” 木门被打开,一阵暖风袭来,眼前有柔光泛起。 烛火闪烁,檀香袅袅,低垂的锦幔后,塑金的观世音菩萨宝相庄严——果然是一间佛堂。 整洁的房间,清爽的布局,这佛堂朴素又清幽——符合世人们对佛堂的定义! 满腔的激荡陡然平息,李砚转身看了看躲在身后的钱媛之,有些不大相信被自己皇后拼命遮掩的地方居然真的只是一间念经用的佛堂。 “皇后为何想要拜菩萨?” 李砚定定地望着那慈眉善目的观世音菩萨,依旧觉得心里没底,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头! “陛下瞧清楚了,这可是普通的观音菩萨?” 钱媛之冷笑着看向自己的丈夫,“这是送子观音娘娘,妾身是在为您求子嗣呢!” 听得此言,李砚定睛一看,佛龛内,低眉顺眼的观音手中果然饱了一个肉嘟嘟的胖娃娃。 心口陡然一松,李砚灿然一笑,“皇后想要儿子,何苦去求那观音娘娘?你来求朕便是。” 这个打趣并未缓和钱媛之那拉长到三尺的脸,她钱媛之想要什么,还用求你李砚么?这真是一个一点也不好笑的笑话。 “陛下这回放心了,此处背阳光,阴冷得很,陛下还是快些出去的好。”钱媛之迫不及待地再度发起了逐客令。 李砚颔首,就要转身,抬眼扫见墙根儿的一张雕花牙床,松软的锦垫,华美的枕被。收拾得整整洁洁,花团锦簇…… “此处为何有一张床?” 李砚指着那满床的锦绣提出了心中的疑问,都只见佛堂有蒲团,从没见过佛堂铺被褥的,莫非这观世音菩萨坐累了也需要睡觉? “妾身修法课,需得焚香沐浴,打坐好几个时辰,累了乏了,还不许我歇一歇?”钱媛之翻着白眼冲李砚没好气的说话。 经钱媛之这么一解释,似乎没什么好再怀疑的了,李砚心满意足地一挥袖就要转身离开。突然,如福至心灵,他转身又朝向观音娘娘大跨一步。 “荟荟如此替朕着想,朕甚幸,皇后既然有此心,那么朕今日也来拜一拜观世音娘娘,盼观音大士早日达成皇后所愿……” 说完,一撩袍,李砚就要冲那佛像跪下,却被一旁冲出的苏琬儿给一把扯住了。 “陛下且慢!这送子观音,可不是人人都能拜的。您看皇后娘娘修法课前,尚须焚香沐浴,潜心静息,一跪好几个时辰。陛下您这咋咋唬唬,啥准备没有,还是莫要乱拜的好!” 李砚一听,觉得琬儿说得也有道理,拜佛需要心存诚敬,焚香、沐浴,茹素,一样都不能缺。自己昨晚才去了揽春楼找过乐子,这满身污秽的,如此大大咧咧便拜菩萨就是对观音大士最大的不敬。 这样想着,李砚赶紧收回了自己已经呈半跪状态的腿。这佛堂阴暗幽森,他其实也不喜欢得紧,于是李砚讪笑着摸摸自己的后脑勺,后退一步,他再度望了望那端方庄严的菩萨,大手一挥。 “走,咱出去。” …… 苏琬儿端坐轿中,捂着心口依然不住地冒虚汗。刚才实在太紧张,心跳得厉害,她快以为自己又要晕倒了。 初进那佛堂,琬儿便直觉这佛堂有诡异。空气中那若有似无的瑞龙脑香,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这佛堂内究竟藏着谁。 那顶天立地的佛龛背后黑沉一片,但琬儿似乎已经看见隐藏阴影背后的那双妖娆的凤眼与魅人的红唇。 李砚直通通一根肠,抬腿就要拜菩萨,这菩萨可是拜不得,若是拜了,辛弈只怕要遭雷劈。 琬儿抹了抹额角渗出的汗,轻声冲轿外唤,“玳瑁,让轿夫们且停一停,我渴了,想喝水。” 玳瑁听言,立马止住了轿夫,她小心翼翼地用茶杯倒了一杯清水,恭恭敬敬地递到琬儿的跟前。 轿帘掀起,琬儿看见自李砚行进的前方,乌压压走过来一大队羽林卫。待到近前,琬儿认出正是负责李砚贴身护卫的羽林军士。 “王将军……”琬儿挑起轿帘,高声冲这队羽林卫说话。 迎面走来一名军官模样的男子,威武挺拔,端方严正,他冲琬儿一个抱拳:“属下王灿参见琬儿姑娘,不知姑娘有何吩咐。” “王将军,你们不随侍陛下身旁,这又是要去往何处” 俯身相禀:“属下奉陛下口谕回望仙门警戒。” 望仙门? 琬儿淡然,继续追问,“因何事警戒?” “……”王灿面露尴尬之色,踯躅不肯开口。 “罢了,你们去。”琬儿挑眉颔首,面上并无不虞之色,她轻飘飘地抬手示意王灿自行离去执行圣喻。 望仙门紧邻皇后寝宫,是自东华宫出宫的必经之路,李砚不放心钱媛之,如此布局怕是想瓮中捉鳖。 琬儿将自己缩回了软轿,她以指轻抚茶杯边缘,冥神良久。终于,她抬起头来,挑开轿帘唤过玳瑁: “玳瑁,我的玉梳掉在了东华宫,你替我跑一趟,寻那东华宫的邱允公公,叫他立马寻,寻到寻不到都给我说一声,就说,我苏琬儿在这望仙门外西北角的宫墙口等他。” …… 东华宫那幽暗静谧的佛堂内,钱媛之将宫人们都驱出了门。今日李砚来这么一搅和,钱媛之也被唬得一惊一乍的,如今已是乏累不已了。 钱媛之揉揉酸胀的额角,缓缓向佛龛背后走去,沉沉锦幔后黑洞洞一片,竟是丝语未闻。 “弈,你可在?” 四下里一片寂静。 钱媛之心下疑惑,探手去拨那沉沉的帷幔。 “弈……” 她止住了嘴,她看见辛弈颓然地缩在墙根,头藏在臂弯,看上去可怜兮兮像被人遗弃的小狗。 “弈,你怎么了?” 钱媛之担忧,俯身抬起他的头就想借着墙后渗出的烛光看他的脸。却被辛弈一把推开。 “你别管我……” 地上的男人再度将自己缩成了一个球,语气中透露的是浓浓的不甘与哀怨。 “哧——本宫知道你委屈了,别这样,来!随本宫出去,那日你吃过的御黄王母羹,你不是念念不忘么?本宫今日特差人又给你备好了,热嘟嘟地煨在炉子上,擎等着你去用呢……来!” 钱媛之朝地上的辛弈伸出了手,语气中全是疼惜与宽慰。辛弈不做声,只默默地抬起头,钱媛之看见他脸上全是亮晶晶的泪。心头猛然一缩,钱媛之伏身将他抱进怀里。 “弈……你为何如此……” “娘娘,辛弈心里很难受……” “本宫知晓,知晓……”钱媛之以手轻轻拍打辛弈那饱满结实的肩,“来,本宫陪你喝一碗御黄王母羹,心里就会舒服多了。” 说着,钱媛之将辛弈自地上扶起,就要引着他往前殿走去。没想到,原本紧闭的佛堂门嘭地一声重又被人自外撞开了,贴身太监邱允,挂着满脑袋的汗冲了进来。 不等钱媛之竖起眉毛怒喝“小蹄子皮子又痒了!”,邱允早已吊着嗓子低声喊了起来: “娘娘,娘娘!大事不好!望仙门外来了一大队羽林卫!” …… 钱媛之异常愤怒,李砚居然派了羽林卫在望仙门等着捉她私养的小白脸。钱媛之不知道李砚是因为什么又想起来搞这一出回马枪,总之,虽然自己并不清白,但李砚如此设计予她,就是对她钱媛之莫大的侮辱! 钱媛之气急败坏地亲自冲去了望仙门,将王灿一行统统撵了回去。 她趾高气扬地指着王灿的鼻子要他给李砚带话:我钱媛之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不是李砚关后宫的嫌疑犯。我钱媛之行得端坐得正,有什么话,请李砚面对面的来与自己对质,莫要搞这些虚头八脑的小动作! 当“行得端坐得正”的皇后钱媛之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东华宫时,邱允战战兢兢地蹭过来低声告诉钱媛之:辛弈连午膳都不肯出来用,一直缩在那佛龛背后呢…… 钱媛之扶额,心中柔情四溢,怜意满满。她揉了揉潮湿的眼角,示意邱允退下,她知晓了,她会去处理好辛弈的事的。 钱媛之推开那幽暗佛堂的门,扑面而来的幽幽寒气像极了辛弈那孤独又沉郁的气息。 “弈,本宫回来了。”钱媛之轻柔地呼唤,如今的辛弈就像那脆弱的晨露,轻轻一碰就会碎。 佛龛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辛弈自佛龛后缓缓地转了出来。 “娘娘,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弈总有一日会被陛下杀掉……” “呸呸呸!休要胡说!”钱媛之满心疼惜,她三两步冲至辛弈身边,将他紧紧揽入怀中,狠狠打断他的话。 “有本宫在,没有谁能杀掉你。” “娘娘。”辛弈将脸深深埋进她的发鬓。“辛弈爱慕娘娘,想与娘娘比翼双飞。可娘娘是陛下的,陛下才是那个与娘娘生同衾,死同穴的人。辛弈爱得卑微,只能躲在连光都照不进的暗处,就像这佛堂,是娘娘的禁地……更是辛弈的牢笼,辛弈再也走不出去了啊……” 他的声音落寞又沉坠,钱媛之心疼不已,对李砚的嫌恶更上一层楼。她抬手轻抚辛弈的肩,使劲安抚。 “弈莫要说这丧气话,这里是东华宫,你的家,你想呆哪儿便呆哪儿,谁人敢拦你……” “娘娘。”辛弈打断她的话。 “娘娘,弈不是傻子,不说也能猜到弈是一定不得善终的。弈只求娘娘,记住弈的老家在河东,待弈出事那天,你务必把弈送回河东老家,面北而葬。弈在河东遥望娘娘,只求下辈子投生在一个簪缨世家,能够有了与娘娘并肩的资格……” “弈!”钱媛之再也忍不住,狠狠打断辛弈的话,将他扶直,深深看进他的眼。 “弈哥儿别说丧气话,媛之会替你打点好后路的。你放心,过不了多久,你便可以正大光明地出入这东华宫,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寝食难安了。” “娘娘?”辛弈愕然,他看进钱媛之的眼睛,细细探索。 “是的,宝贝儿莫怕,那个废物,占着茅坑不拉屎,早就该腾位置了。” 钱媛之说得咬牙切齿,她并不是初有此心的,只是今日辛弈的委屈愈发刺激了她而已。那李砚大傻子似的,懦弱又温吞,自己替他打点后宫,还要替他解决朝堂杂事。她一人都办完了,那大傻子就装模作样坐龙椅上当个人形布偶,如此松快的皇帝,还要他李砚来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