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出鞘
待李砚驾崩的消息传到赤水关时, 李修泽已经当上皇帝月余了。初得消息的李韧有些震惊, 愣在原地半天没说话, 二哥身体一向很好,怎么说驾崩就驾崩了呢? 几乎在同时,方清扬寻到了李韧, 说有要事禀告。二人坐定后, 李韧开口,想让他再派人细细打听打听二哥驾崩的事。 “方将军, 京城究竟发生了何事?” 李砚生的憨厚老实, 深陷钱家的股掌不自知, 李韧虽早已料到钱家总有一日会受不了二哥的掣肘, 或许会对二哥采取什么过激的措施。可是没想到二哥竟然走的如此猝不及防。 方清扬沉默半晌,从怀里摸出一封信, 这是自宫内送出的一封信, 是谢敬忠用六扇门十数差役的鲜活生命,冲破腥风血雨送出来的一封密信: “颍川王在上,臣谢敬忠无能,有负李氏先祖重托。文康皇帝陛下身体向来康健,却突然暴毙, 臣虽有怀疑, 却苦于并无明证。太医署查验后判为厥脱, 此症候为李家祖上得来,虽闻之合理,臣却终觉有异。 近日来文康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生罅, 源起安嘉公主李歆儿下降沛国公府之事。数日前,文康皇帝陛下还曾疑心皇后娘娘与宫外男子有染,曾派羽林卫半路堵截,为皇后娘娘探知,故而未果。经此诸多摩擦,帝后二人关系已势如水火。如今文康皇帝陛下暴毙,许是臣多心,然其中不合常理之处过多,特告颍川王知悉。臣敬忠顿首。” “小王爷,据送行的差役传话说……说谢敬忠公公感染了风寒,已于月前病逝。”方清扬挺了挺腰背,倾身向前朝李砚低语。 听得此言,李韧低头不语。半晌,才开口自言自语道:“谢公公自孤与二哥幼时便一路相陪。孤还记得二哥曾往谢公公刚刚清扫过的銮驾上撒土,被母后发现,以为是谢公公偷懒,打了公公五十大板,让谢公公足足躺了一月……” 李韧背对着方清扬,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的声音里有与他年纪不相符的决绝与凌厉: “方将军,烦请转告八王子帕勒,咱们的计划,提前。” 方清扬直身,望着李韧那笔挺的背影,神情凝重,“小王爷,帕勒王子说了,他兄长帕伊也来了,且帕伊残暴恣意,生性多疑,帕勒说他怕是控制不住他的兄长……” 李韧转身,方清扬看见他眼中有厉色划过,“方将军是怕帕勒与咱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借口配合本王,却借机夺我天下?” 方清扬一个踏步上前,“小王爷不得不防啊。” 李韧望向方清扬,他唇角紧绷,勾出一道凌厉的弧度。 “如若帕勒不怕被他的兄长拆吃入腹,便请肆意背叛我李韧。帕勒不是蠢材,他应该清楚谁才是他眼前最大的敌人。舍本逐末,买椟还珠,那不是帕勒的作风。” “小王爷说得是,可是防备多一些总是没有错。属下的意思是,赤水关,王爷就别呆了,属下留在此地替您守着便是。您回颍川去,再不济也得退去爻关,那里有章铄的大军和安西府的直属军布防……” 李韧抬手止住了方清扬的话,“方将军别再劝了,韧不会走的。如若真是我李韧棋差一着,打虎不成反被虎伤,韧愿与这赤水城同生死共存亡,用我李韧的血向我李氏先祖,向这李家天下告罪!” …… 吕吉山的面前摆了一堆残破的箭、斧、刀、钺,黑沉沉带着斑驳的边城百姓的血,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死亡的味道。 吕吉山一只手捡起一块箭头,另一只手拿起一块残破的弯刀,兀自叮叮当当敲着。 陈启呆坐一旁看得一头雾水,“我说太尉大人,您守着这堆破铜烂铁已有大半日了,可曾看出什么花儿来?” 吕吉山浓眉紧锁,他也困惑许久了。他曾与驻扎关外与自己对峙过许久的突厥兵交过手,捕获过他们的兵士,也缴获过他们的兵器—— 突厥人能在大唐的北疆所向披靡,占领那么大一片区域,除了他们作为战斗种族天生优越的骑射技术,或许还应当与他们精良的兵器分不开。 吕吉山缴获过的突厥人的兵器之精良,丝毫不输大唐军队,那历经千锤百炼得出的精钢兵器,斩金断玉,削铁如泥。 彼时吕吉山还曾暗叹,地处蛮荒的突厥人果然是不容小觑的。他们不仅会冶炼,还会“灌钢”。 灌钢技术是大唐帝国最引以为傲的钢铁冶炼技术,它将熔化的生铁与熟铁合炼,生铁中的碳份会向熟铁中扩散,并趋于均匀分布,且可去除部分杂质,而成优质钢材。此种方式炼造出的兵器削铁如泥,吹毛刃断。 吕吉山原以为只有中原才有的冶钢技术,没想到远在北方大漠的突厥人也掌握了。可是更让他震惊的是,今日在白头村捡回的突厥兵的兵器却画风突变—— 它们分明是小规模土窖冶炼出的“毛铁”。 普通生铁化水,再捶打出的“毛铁”,连“钢”都算不上…… 吕吉山敲着手中那块肉眼可见的,裂纹斑驳的毛铁弯刀头,眼中的阴霾愈来愈浓。 “启,你说边防军中若是有人通敌,会怎样?” “通敌?”陈启瞠目,明显为之一凛。 “太尉大人以为何人有了通敌嫌疑?可是如若通敌,咱们也在这赤水关守了如此之久,为何不见动静?” 吕吉山自嘲的笑,“我也只是这么一猜,今日在白头村查探了一番,似乎突厥军中……或许……应是驻扎了两个部族?” 陈启颔首,“大人您这倒是说对了,昨日,听裴俊的探马回禀,那突厥军中确实有两个统帅,他们如此盘亘于赤水关外却不动手,只怕是两个统帅之间自己在内讧。” “两个统帅?” 吕吉山抬首,望着陈启惊愕非常。早就得知驻扎赤水河旁的突厥兵统领乃八王子帕勒,这怎么突然又冒出来第二个统帅?一支军队还能出现两名统帅,也真是闻所未闻,却不知又是谁呢? 看吕吉山如此意外,陈启摸着腮帮的胡茬,眼中戏谑更甚: “哈哈哈!这突厥人注定是不能成器的,就连打个仗,也得要自己人先斗一番。吉山兄没想到?这两个统帅,一个是咱早就得知的八王子帕勒,这另一个呢,则是突厥可汗的大王子帕伊。可不是神奇嘛,此二人斗啊可不是一年两年了,你看他二人都从王庭斗到赤水关战场了……” 吕吉山默然,如此说来,那就对了…… “帕伊与帕勒,陈将军可知晓更多?” “启无能,可能要让吉山兄失望了,启只知晓此二人有矛盾已久。因涉及突厥王庭内部辛密,更多的,启却是不知了。不过黑袍军驻扎赤水关已逾数十年,我去问问裴将军,或许他能道出些一二三。” 吕吉山颔首,示意陈启尽快办妥此事,陈启领命退出大帐,吕吉山望着陈启离去的背影,眼中有兴致盎然: 这突厥兵,有些意思——只不知这使毛铁的是谁,使精钢的,又是谁呢? …… 不等吕吉山搞清楚谁使毛铁,谁使精钢,赤水关战场的形势便急转直下。 赤水河边的突厥兵不再满足于零星劫掠边境村民的生活物资,他们开始了大规模的攻城战。 这次发动攻城战的军队是使精钢的,他们让吕吉山吃尽了苦头。 精钢军队武器精良,与大唐军队的武器配置相差无几。巨弩车、抛石机、攻城炮应有尽有,就连蜀地流传至军中,再加改良的手持连弩也有! 吕吉山心头有狂风呼啸,若不是对方扛着突厥的旗帜,自己怕是要以为在与自己的军队作战。 八王子帕勒很生猛,亲自上阵率部冲锋,攻城炮把赤水关的西大门轰出来一个洞,帕勒带领一队人马专门冲击这个洞。 好在吕吉山早有防备,命人赶紧推来塞门刀车,搁在洞口抵抗突厥人的攻击,一边命令兵士赶紧扛来圆木补门。 战斗持续了一天一夜,突厥人一副不攻下赤水关不罢休的阵势,攻城云梯都已经搭上城墙墙垛了。最后吕吉山还是依靠自女墙开口处往城墙下泼洒滚油,最终让帕勒鸣金收兵。 吕吉山的头被蹭破了一个大口子,额角鲜血汩汩直流。他金革凛凛,疾步回到大帐,早有医官赶紧迎上前来,拿出绢布,药粉,替他清理创口。 “陈将军,咱们搏命了这一整日,怎的没见着颍川王?” 吕吉山气也不歇一口,便开口向陈启问话。 “启禀太尉大人,据您的侄子说,那颍川王去了赤水河上游的困龙潭,因为裴俊有探马来报,困龙潭出现大批突厥兵。本想求大人您的示下,可那时咱们的西大门破了,您正忙着,颍川王便说,不劳动大人您了,他自己带了他的私兵一万,奔困龙潭去了。” “困龙潭?出现突厥兵?” 突厥兵不是在攻城吗?看那阵仗,十万兵尽出,是妥妥的,从哪里又能再钻出来一大批突厥兵去困龙潭呢?吕吉山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有点懵。 “是的,大人。”陈启抹开满脸的臭汗和着黑泥,凑到吕吉山眼前。 “属下觉得,许是那帕伊……” 被医官密实实环伺着的吕吉山豁然开朗,“是那毛铁兵!” 陈启噎住,顺了一口气,冲吕吉山点点头,“属下也是如此认为的。” “人数多少?” “据裴将军的说法,约莫一万轻骑兵。” 眼前出现白头村那遍地的猩红,与裹杂在女子罗裙中的幼童的小手,吕吉山沉声追问,“颍川王去了多久了?” “回大人的话,是午时去的,此时是酉时,已有足足半日了。” 听得此言,吕吉山一把推开替自己折腾脑袋的医官,慨然坐直了身子: “陈启继续守城,甘弛点兵一万,随本官出兵困龙潭。” 话音未落,墙角传来年轻男子激昂的高呼: “太尉大人,吕元均请命,前往困龙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