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叶八妹扬手，高声道：“关于建立员工宿舍和开设员工餐的建议，我们会考虑，会在新年过后再给大家回复，大家还有其他建议吗？” 不管是建立员工宿舍还是开设员工餐，年后会开始着手筹备，而这些事情必然会影响到员工们的工资，她嘱咐春秀和冬兰提这些建议，为的是让下面的员工们心里有个底，便于来年实行。 众人不出声，你看我，我看我，眼里都露出‘我没意见’的意思。 叶八妹看向周建国道：“好，接下来由建国来做总结。” 为了这一刻，周建国专门找李唤写了稿件，足足背了五天的稿子。 他走上前，昂首挺胸，清了清嗓子道：“1980年就要过去了，这一年大家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 1980年，我们在仅仅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建立了八妹酱菜厂，建立八妹酱菜批发点，建立了八妹酱菜代销点。 上个月，我们的月出产量达到了三十万瓶，年总销售量达到十万瓶。” 掌声响起，周建国缓了缓心神接着道：“以上是我们在1980年取得的硕果。说了好的方面，接下来我来聊一聊不足。 一个多星期前，八妹酱菜扩招了不少人，许是人数太多了，以至于车间内出现了偷奸耍滑，把自己的事情推给别人做的现象。 有些人我已经当面提醒了他，有些人因为是新员工，头一次犯这样的错，我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 在新的一年，我希望咱们八妹酱菜厂的每一个员工都能尽力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我的讲话就到这里，谢谢大家。” 众人鼓掌，听了周建国的话，那些被他当面说过的人面面相觑，那些偷懒了还没被捉到的新员工惴惴不安，担心着自己会成为下一个被提醒的人。 叶八妹见周建国唱了黑脸，她便开始唱白脸：“不管怎么说，1980年整整一年里，我们的努力还是值得肯定的。 流过匆匆时间，算算一天一年，迈过1980烟云，走到1981新年，总结丰收经验，把握未来明天，端正梦想希望，努力成就更远，愿1981年的你收获多点，快乐大点，运气好点，事业顺点。 送一份温馨，愿你感受团圆，送一份快乐，愿你感受友情送一份甜蜜，愿你感受新年，送一份健康，愿你把握来年，春节到身边，祝福送你心田，愿你万事如意，多多欢颜1。 时间也不早了，总结大会就开到这里，接下来，我们开始挨个发红包。” 发一个红包说一句吉祥话，等把近一万个红包发完，叶八妹和周建国说得口干舌燥，灌了一大瓶水才缓过气来。 拿了红包，不少人迫不及待把红包打开。 人群中，黄花拿到红包的当下先摸了摸，红包摸上手手感很足，鼓鼓胀胀，看起来里面的钱似乎不少。 她偷瞄了叶八妹和周建国一眼，走到一边背身拆开红纸。 只见红包里面包着一叠钱，估摸着有好几块，她往手指上吐了口口水，快速将钱数了一遍。数完后，她的双眼亮得发光。 她将红纸和钱分别放好，佯装淡定拍了拍旁边的人，小声问道：“红包看了吗，里面有多少钱？” “没看，你看了吗？” 黄花露出‘我不是那样人’的表情道：“我没看，哪好意思当着老板的面拆红包。” “我也是。” 黄花见在这个人的嘴里套不出话，走到人群后面又拍了一个人，小声问道：“红包拆了吗，里面有多少钱？” “我的没多少，你的呢？” 这回有戏！ 黄花勾起嘴角：“没多少是多少，我还没拆呢。” “不告诉你，你想知道红包里面有多少钱，自己不会拆开看看吗？你要是不会的话，我可以帮你拆。” 黄花气得呸了他一脸，没好气道：“我自己还不会拆要你拆？一边去！” 说着，她转身走到另一边，这一次，她打算换一个策略。 她上前拉住春秀，笑眯眯道：“秀儿啊，我红包里有两块钱，你的有多少钱？” 她想着春秀是叶八妹的媳妇，红包里的钱肯定比他们多多了。 听了黄花的问话，春秀老实道：“我的也是两块。” 黄花一脸不信道：“不能，你怎么可能也是两块。” 春秀笑道：“大家都是两块钱，不信你问他们。” 旁边的人纷纷接话道：“我的是两块钱。” “我的也是两块钱。” “八婶子和建国真大方，一给就是两块钱。” 听了十几个人的话，黄花终于信了春秀人人都是两块钱的话。 她撇了撇嘴巴，心想：叶八妹真是大方啊，厂里将近一万人，一人包两块红包，送出去近两万块钱。近两万块钱白给别人真是傻，有这么多钱做点什么不好。 她暗暗嘲笑叶八妹和周建国是冤大头。 送完了红包，八妹酱菜厂正式放假，员工走了后，叶八妹、周建国和叶六壮一同去了办公室。 关上门，叶六壮从公文包里拿出账本，翻开最新的一页道：“今年咱们的总收入是三十万，破去成本十万，盈利二十万，再减去全体员工工资两万，还剩下十八万。这是我新做好的账，建国你看看。” 周建国本来不怎么爱读书，但是为了能看懂账目，近一个月跟周老爹学了些看账本的技巧。 他拿过账本扫了一眼，然后拿过算盘快速拨弄几下，数目对上后停手道：“六壮兄弟做的账目一目了然，我相信你。” 他放下账本和算盘。 叶六壮笑了笑道：“兄弟是兄弟，账目是账目，咱们不讲信任，只认事实。账目你已经看过了，没问题？” 周建国朗笑道：“完全没问题。” 叶六壮点头道：“按照合同，十八万将留下八万块钱用于资金流转，剩下的十万块钱四六分给我娘和你。” 他拿出两袋钱，将其中一袋推给周建国，抿唇道：“这是属于你的六万块钱，你数一数。” 周建国打开袋子，见里面全都是印着四个人头的一百块，顿时激动不已。 他拉住叶八妹的手，语无伦次道：“八婶子，我还是第一次靠自己赚到这么多钱！” 叶八妹笑道：“是金子总会发光，你是个有本事的人，赚钱是早晚的事情。” 周建国连连点头道：“对对对，打小算命的就说我是富贵命，有贵人相助，这一辈子衣食无忧，福禄双全。” 叶八妹抽了抽嘴角，算命的还说她生命线粗短，感情线繁杂，恐一辈子劳苦无依，孤独终老。 事实上，她上辈子很长寿，过得也不差。所以说啊，算命的算准了是巧合，算错了是常事。 她但笑不语。 周建国抓起一把钱，抱在怀里闻了闻，计划道：“六万块钱，一万给我娘，一万给我爹，一万给我的几个兄弟，剩下的都给我媳妇。我竟然成万元户了，以前真是想都不敢想！” 叶八妹照着他的后脑勺拍了他一巴掌，淡然道：“一会让大壮和六壮送你回家，你拿着这么多钱，我可不敢放你一个人走。” 周建国点头道：“都听八婶子的。” 他拿过另外一袋钱，送到叶八妹手里道：“八婶子，你这四万块钱打算怎么用？” 叶八妹笑道：“两万用来买房子，一万块钱用来买拖拉机，买电视机、建新房，还剩下一万块钱存着以备不时之需。” 周建国理解不了叶八妹的脑回路，皱眉道：“八婶子，两万块钱能买不少房子了，你买这么多房子干嘛？” 叶八妹笑道：“等升值，你手里要是有闲钱，我建议你也买房子。” 周建国听了叶八妹的话后虽然心有疑虑，但他习惯了对叶八妹言听计从，于是点头道：“行，我也拿两万块钱出来买房子。” 叶八妹淡笑道：“今天就到这里，六壮，你去叫上大壮送建国回家。” 她站了起来，提着一袋钱慢步往家里走。 年二十五早上三点钟，家里的公鸡才叫了一声，春秀拿起床头的衣服穿上，洗漱一番后打开院门。 不一会，叶八妹等人跟着起床，洗漱完后坐在正厅等着打米饼。 公鸡叫第二声，袁君和村长媳妇捧着一盆融好的黄糖水来了。她们昨晚已经将米粉和花生碎拿了过来，今天再带上黄糖水，打米饼的材料就凑齐了。 走进门，袁君放下黄糖水道：“开始了吗？” 红梅上前拉过袁君和村长媳妇坐下道：“小脚婶子，伯娘，你们先坐下，大嫂正在生炭火，等一会就开始。” 袁君揪了一把红梅的脸颊，眯着眼睛道：“红梅啊，你这脸颊红得跟猴屁股似的，是不是涂了胭脂？” 红梅哎呀了一声，摸了摸被揪过的部位笑道：“小脚婶子眼真尖，我看时间还早就稍稍拍了粉，抹了胭脂，你看好不好看。” 袁君认认真真看着她的脸，看了一会才道：“好看是好看，但是你扑了这么多粉在脸上，我怕你会给我们的饼加料。” 红梅捂嘴笑道：“婶子放心，我一定仰起头不让脸上的粉掉到饼粉里。” 叶八妹接话道：“小媳妇都爱俏，袁君啊，你不是擅长画细柳眉么，得空了教教我几个媳妇，让她们学学怎么打扮自己。” 袁君笑道：“行，得空了我就教她们。不过你画细柳眉不也画得不错么，为什么不自己教。” 叶八妹坦然道：“我都好多年没画了，早就生疏了。” 说起往事，袁君指着叶八妹一脸坏笑道：“告诉你们件趣事，几十年前，有人看我的细柳眉画得好看，就想着给自己也画一对，但她脸皮薄不敢来找我请教，自己偷偷琢磨着画。你们猜最后怎么样了。” 冬兰和红梅纷纷低下头，一听就知道袁君说的有人指的是自家婆婆，她们可不敢当着婆婆的面看婆婆的笑话。 村长媳妇兴味盎然问道：“怎么样了？” 叶八妹伸手捂住袁君的嘴：“不许说！” 袁君拉开她的手，还没说故事就自己先笑了起来，笑得说不出话来。 笑了好长一段时间，她才止住笑意道：“结果她给自己画了一对八字眉，又粗又弯，跟打火棍似的。 最好笑的还不是这个，她以为我画眉用的是木炭，所以也学着用木炭画眉。有一次秋收，前一会还艳阳高照，过不了多久忽然打雷下大雨。 她被淋了一身雨，脸上的八字眉被雨水冲了个干净，露出光秃秃的额头，跟尼姑庵的尼姑似的，你们说好笑不好笑。” 村长媳妇笑得不行，她以前不怎么跟叶八妹和袁君玩，还真不知道这些陈年旧事。 冬兰和红梅极力忍着笑，不敢笑出声。 叶八妹瞪了袁君一眼，哼了一声道：“你以为就我有黑历史，你没有吗？” 她扭头看向村长媳妇，脸红道：“趁着春秀还没来，我也给大家伙说一件趣事，以前有个人看我腰肢纤细、走起路来翩翩带风颇有小家碧女的婉约感很是好看。 她心里羡慕得不行，偷偷跟在我身后学走路，没想到画虎不成反类犬，没学到半分不说，还自创了扭扭步，你们知道什么叫扭扭步不？” 冬兰和红梅看了袁君一眼，一个是婶子，一个是婆婆，她们自然是偏向婆婆的。 俩人一起摇了摇头，默契道：“不知道。” 叶八妹得意道：“原先叫扭屁股，但我觉得叫扭屁股不好听就改成了扭扭步。 扭扭步讲究三扭，一是胸部要扭，二是腰部要扭，三是屁股要扭。那人自创了扭扭步后，每天都到我跟前扭来扭去，跟身上长了虱子似的特别逗。” 袁君横了叶八妹一眼，哼了声道：“扭三扭怎么了，总比你的八字眉好看。” 叶八妹笑道：“扭三扭是没什么，但是把腰给扭折了就搞笑了。” 袁君拍了叶八妹一巴掌：“好你个叶八妹，你以前明明保证过不再拿这件事情笑话我的，你说话不算话！” 叶八妹拆台道：“你不也保证不拿八字眉的事情笑话我，你说话算话了？” 说完，俩人先是互相瞪了一眼，然后抱着笑了起来。 陈年旧事已经是陈年旧事，以前觉得难堪不已，但是几十年后再拿出来说却只觉得好笑，好像说的不是自己的糗事，而是别人的笑话。 村长媳妇道：“你们的感情真好，整个徐水村找不到比你们俩关系还好的人。” 袁君瞪了叶八妹一眼：“谁跟她关系好，我以后再也不搭理她。” 叶八妹笑道：“就是，我们关系一点都不好。” 说完，俩人都笑了，叶八妹笑道：“嫂子，你有没有我们不知道的糗事？” 村长媳妇连连摆手：“没有，我哪有这样的事。” 她可不想临老了还要丢老脸。 春秀捧着火盆走进屋，听到叶八妹等人在说说笑笑，插话道：“娘，婶子，伯娘，你们在笑什么呢？” 袁君道：“笑你娘臭美。” 叶八妹接着道：“笑你小脚婶娘穷讲究。” 村长媳妇道：“笑她们俩丢人。” 春秀走了过去，放下火盆道：“怪不得我在外边都听得到你们的笑声。” 叶八妹转了话题道：“都别坐着了，我们今天可是要打一千多个饼出来的，都出去洗手准备干活。” 米饼可是新春佳节走亲访友的必备礼品之一，叶八妹家每年都要打上三百多个饼，以前和袁君合伙打饼，两家一共要打将近七百个，从凌晨三点多，忙到下午三四点才打完。 现在多了村长媳妇一家，要多打三百个饼左右，时间紧任务重，她们要加快速度，争取在六点钟前打完。 说干就干，一行人出门去舀热水洗手，然后回屋开始打米饼。 他们一共有六个人，由春秀负责搅拌粉团，冬兰负责装粉团进米饼模里，叶八妹、袁君和村长媳妇负责捻饼，最后由红梅负责打饼。 整个屋子响起‘乒铃乓啷’的声音，用不了多久，第一个米饼出炉，红梅敲了敲米饼模的一端，将上面的两个米饼打了出来。 这是两个福饼，一个米饼的一面上印着‘福’字，另一个印着一个‘禄’字。 家里的米饼模都是叶爱国亲自雕刻的，有福禄寿字模，有富贵荣华字模，有梅花模，有桃花模，每个米饼模的花色都不一样，打出来的饼有着各种各样的寓意。 打好饼要放在炭火上面烘干，干了的米饼又硬又干，可以长时间储存，留着来年夏天吃也没问题。 打饼的时候有各种各样的忌讳，比如打饼前不能吃荤腥，不然打出来的饼会缺角难成型。 比如打饼的时候不能在屋里吃饼，想吃饼的必须走得远远后才能吃，不然打出来的饼会有味道，容易发霉。 还有打饼的时候不能咳嗽，打喷嚏，身体不舒服的人不能参与打米饼，否则会破了米饼的好寓意。 屋里的几个人女人手脚麻利，用不了多久就打出了一竹屉的米饼。 红梅看着满满一竹屉的米饼满意道：“今年打出来的米饼比去年的好看。” 叶八妹扫了一眼竹屉上的米饼，笑道：“是比去年的好看。” 袁君点头赞同道：“颜色金黄，看着富贵。” 村长媳妇看了眼米饼，在她的眼里一竹屉的米饼个个普通，真看不出哪一个与众不同，哪一个颜色金黄显富贵。 正当她满头雾水，迷惑不解的时候，只听袁君道：“整个徐水村只有我们打的饼才这么好看。” 叶八妹接话道：“就是，村里的女人都不如我们几个手巧。” 听到这里，村长媳妇懂了，原来她们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她抿唇笑了笑，接话道：“没错，咱们打的饼拿出来个个都好看。” 忙了一个早上，吃过午饭后，几个人互换了岗位，改为由冬兰负责揉粉，叶八妹负责装米粉进模具里，袁君、村长媳妇和红梅负责捻饼，春秀负责打饼。 过了中午十二点，太阳照进了屋里，春秀将火盆移到门口，好让竹屉里的米饼沾一沾阳光。 门外响起脚步声，脚步声又多又碎，似乎有不少人朝他们家的方向走了过来。 春秀放下木棍，看向叶八妹道：“娘，门口好像来了不少人，我去看看。” 叶八妹点头道：“可能是国强他们回来，你去。” 春秀快步往门口走，到了门口，她看到自家院门口站着六七个男人，个个虎背熊腰，长得凶神恶煞。 看到春秀来了，有一个剃光头的男人道：“原来有人在家，这倒省了我们哥几个砸门。” 一听这话，春秀停手不敢开门，问道：“你们来我家干什么？” 光头问道：“这里可是叶国民家？” 春秀点头：“没错。” 光头笑道：“那就没错了，我们要找的就是叶国民家，小嫂子，你赶紧开门，不然我们哥几个可就动手砸门了。” 屋里都是女人，春秀哪里敢开门放他们进屋，她着急道：“你们先等一会，我刚才出来得急忘记拿钥匙了，我进去拿钥匙。” 她揣紧钥匙往正厅跑，到了门口，担忧道：“娘，门口来了七个男人，说要找国民，他们看起来不像好人，怎么办？” 叶八妹放下模具，将手里的饼粉扫到盆里，站起来道：“我出去看看。” 她转身走了出去，春秀快步跟上。 到了门口，叶八妹果然看到了七个男人，她打开门，问道：“你们是谁，来我家有事？” 光头走进屋，到处看了看道：“这位婶子，叶国民是您的孙子？” 叶八妹点了点头，光头啧了一声道：“我们是镇上放印子钱的，你家孙子在一个星期前向我们借了五百块钱，说好了一个星期后还钱，但是日期到了，你家孙子却没按约定来还钱，我们找上门来就是想问问你孙子不还钱是什么意思。” 春秀拉了拉叶八妹，小声道：“不可能，国民绝对不可能找他们借钱，他们肯定是来讹人的！” 叶八妹拍了拍她的手，看向光头道：“你说国民借了你的钱，可有欠条。” “当然。” 光头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摊开放到叶八妹面前。 叶八妹不识字，春秀也不识字，给她俩看她们根本看不懂。 叶八妹扭头看向春秀道：“去叫袁君出来。” 春秀嗯了一声转身往正厅跑，心慌意乱，脚步踉踉跄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