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映在草原上,一栋孤零零的帐篷晃动了几下,钻出一个黑色的人影。 华裳双手叉在一起,用力向上伸展,伸了一个懒腰。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青草和露水的清香一齐涌进了肺腑。 突然,她停住了动作,慢慢扭过头,耳朵动了动。 她抽出腰间金刀,投掷出去。 长刀破空,划出一道惊艳的弧度,稳稳地穿过一只兔子,插在了地上。 华裳吹口哨,“呀,今早的运气可真不错。” 她跑过去,拾起长刀,对着戳中的兔子弯弯唇,“抱歉了。” 季无艳是被一阵香气惊醒的。 他睁开眼,看着逼仄的帐篷,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哪里。 他抱住身上的毯子,低下头,将脑袋埋进毯子里,用力吸了一口。 那里果然留有她温柔的香气。 他忍不住将毯子抱得更紧了。 肚子却在此时“咕噜”叫唤了一声。 季无艳面色尴尬,不得不爬了起来,却一下子戳到了棚顶。 “唔……”他抱着脑袋,哈着腰,小心翼翼移动出去。 他钻出帐子,看到华裳正在烤一只兔子,那兔子烤的金黄冒油。 “滋滋啦啦”的声响伴随着浓郁的香气直往他鼻子里面钻。 “阿嚏——” 华裳回眸一笑,“陛下,早。” 季无艳面色一红,“早、早……早!” 他走过去,低头看她正烤着的兔子。 季无艳正经道:“早上吃如此油腻的食物不利于养生。” 华裳:“……哦。” 她眉眼含笑望了他一眼。 “都是臣的错,那这就给臣一个人吃好了,臣带陛下回城,去找些利于养生的食物。” 她抬起串着兔子木棍,准备放到自己身前。 她的手刚抬起就被另一只手压住了。 季无艳压着她的手腕:“不,不用了,朕今日早膳就想吃兔子。” 华裳眉眼明丽,笑出声。 季无艳咳嗽了一声,权当将自己方才说的养生话题又吞进肚子里。 两人肩并着肩,分着一只兔子吃,华裳只吃了一个腿,剩下的全被季无艳吃光。 他吃的嘴巴和手指都油汪汪的。 华裳打趣:“不利于养生哟。” 季无艳:“我又不求长生,只要能与你同生共死就好。” 华裳挑眉,没有回应。 季无艳心中惴惴,不再多言。 昨晚,她就已经无声拒绝了他,他实在没有勇气再继续接受她的拒绝了。 华裳将帐篷收拾好,季无艳打下手。 他对她道:“你这次立了大功,我必然是要赏你的,你不如说说,想要什么?” 华裳想了想,又摇头:“不必了,我该有的都有了,好吃好喝,没什么想要的。” 季无艳笑着摇头:“其他大臣都是唯恐我给的权势不够大,给的钱财不够多,你一个光杆儿侯爷都快穷的揭不开锅了,居然说没什么想要的,真该让那些大臣们看看。” 华裳:“人生在世,每个人追求的东西不一样,对我而言,有个地方睡觉,有东西吃,能够持刀上战场就已然不错了。” 季无艳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银色的牌子,扔给她,“接着。” 华裳反手一抄,将那块牌子抄进手里,只见上面写着一个“私”字。 她翻来覆去看不明白。 季无艳眉眼含笑,春意盎然,“送你的,拿着这块牌子,朕私库随你取用。” 华裳面露惊喜,不过片刻,神情又变成了满不在乎,“艳郎就别骗我了,皇帝的私库在皇宫里,哪里是我想取就能取的?” 季无艳:“的确,历朝历代皇帝的私库都在皇宫里。” 华裳都快要对着他翻白眼了。 合着陛下你给我这块牌子就是故意逗我玩儿,让我空欢喜一场,是不是? “朕的私库却并未在皇宫里。” “哎?” 季无艳望向朝阳初升之处,低声道:“公主野心勃勃,朝堂内局势复杂,朕早料到会有这么一日,不希望属于朕的东西被他们糟蹋了,所以,朕将他们放在一个无比安全的地方。” “什么地方?” 季无艳笑吟吟问:“阿裳,你猜。” 呸! 她能猜到才有鬼了! “你又不会放在我家里。” 季无艳抚掌感叹:“没想到我与阿裳如此心有灵犀,看来,你我果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什么! 华裳受精……呸,受惊了! “哈,哈哈——”华裳干巴巴笑了两声,“你是在开玩笑?” 季无艳凝视着她。 华裳的笑声越来越小了,“该,该不会是真的?” “我自然不是在骗你。” “不,不对啊,你若是在我家弄了个私库,我怎么会不知道?” 季无艳问她:“你可曾见过你两旁的邻居?” 华裳摇头,“两旁的房子主人似乎都因为犯事被赶回老家了。” 季无艳点了点头,“所以,那些地都属于我了,我在下面挖了挖,在你家院子下面挖出了一个私库,放置我的珍宝。” 华裳:“……” 合着她就是那抱着金疙瘩的乞丐啊,躺在皇帝的私库上居然还穷的要死要活。 季无艳小心察看她的脸色,道:“我为了给你贴补,想尽了办法,很多东西又不能明白着给你,好让朝臣嫉妒你。” 说起这个,华裳就更加悲愤了,“你给的都是些什么啊!金刀?宫花?” 说起这个,季无艳还委屈,“我赏赐给你的东西,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就给其他人呢?宫花怎么了,那些宫花里面都裹着金珠和金枝,花瓣上粘着的也是珍珠,你就不能拆了换钱吗?” 华裳:“……” 那毕竟是御赐之物,她可还没有到目无君上,说拆就拆的地步。 季无艳继续道:“还有那把刀,是取‘一花开尽百花杀’之意,谁料你竟然如此不喜。” 菊花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华裳看了看手中的金刀,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哈哈,我当时是真没想到。” “那剑鞘都是纯金打造,连装着金刀的盒子下面我都铺满了黄金,你怎么就不用那些……非要找楚江仙要钱,难道他的钱就比我的香不成?” 华裳恨不得抱着季无艳痛哭。 我的陛下啊,这么重要的事情您为什么不早说啊,早说了,我省了多大的劲儿啊! 得,也怪她自己。 季无艳见她面有悔意,便低声道:“我说这些不是为了指责你,而是我……” 他捏紧手指,哑声道:“我心内不平,凭什么我的华裳要让给他们!” “这话是何意?” 季无艳上前一步,紧迫逼人道:“若我说,你爱上的都是我,你可信” 华裳瞪大了眼睛,随机爽朗笑出声:“哈哈,陛下,你就不要再开玩笑了。” 她不等季无艳再说,转过身,麻利收拾好一切,唤回两匹马。 两人动身离开之时,突闻背后传来马蹄踏地的杂乱声响。 华裳抽出长刀,冷眼看着逐渐逼近的一些突厥人。 那队突厥人不过十几人,衣衫褴褛,面色不佳,仿佛逃难来的,然而,他们身上突厥士兵的穿着证明了他们其实是溃败后逃亡的士兵。 这一战怕是避无可避了。 华裳横刀立马,对季无艳道:“我断后,你先走,这帮人说不定还能是为了阿史那叶嘉前来报复我的。” 季无艳不肯离开,“我不会放你一人留在此处。” “陛下,信我,我武功高强。” “我自然信你,只是,若我真的能忍心看着你身处陷阱而无动于衷,我又怎么会冒着性命危险从皇宫来到边城,又从边城偷偷潜入突厥人的领地?” 季无艳抬手按住她的肩膀,“道理我都懂,可是我就是没有办法放你一个人。” 华裳心尖儿一动,对上他坚定的眸子。 华裳咬牙:“好,不过,陛下千万不可暴露身份。” 季无艳松了口气。 下一刻,他就软绵绵倒了下去。 华裳收回点穴的手,无奈道:“抱歉了,陛下。” 她把他放到凤凰的马背上,自己换上了梧桐。 “带他回边城,知道?” 凤凰喷出一声鼻响。 她笑着摸了摸它的脑袋。 “乖,去。” 凤凰舔了一下她的手背,万般不舍地离开。 摇摇晃晃。 颠颠倒倒。 季无艳盯着不断晃动的地面,只觉脊椎一阵疼痛。 他“唔”的一声捂住额头。 突然,他坐起身,慌张四顾。 “阿裳!阿裳!” 一个平静的声音从马下传来,“艳郎,我在。” 华裳牵着凤凰的缰绳,回眸一笑。 季无艳忙伸出手,按在她的脸颊上。 华裳笑吟吟道:“早就说让您放心了,我是战神华裳,有我在谁也别想伤害你。” 季无艳眸光闪动,终是忍不住探身环住了她的脖子。 他还骑在马上,下一刻就能掉下来。 季无艳磨了磨牙,张开嘴,一口咬住华裳的脖颈。 他嘴唇哆嗦,手指发颤。 他慢慢拉开,瞪着她怒吼:“你华裳不是神,你的会痛!会生病!会死!” “你怎么就是不明白,你的命从来就不是你一个人的!” 他的眼睛亮闪闪的,似有眼泪在打转。 他抿紧唇,闷声道:“你就不能有点良心吗?你不能把什么事都自己的抗下,连别人想跟你同生共死的机会也不给……” 华裳垂眸,“哎呦,好痛。” “怎么了?”季无艳一脸急切地要扶她。 华裳把他重新按到马上,“没事,就是手好像扭到了。” “那你还牵马?快上来。” 华裳扬起唇角,纵身一跃,跨上马背。 她自然而然伸出手,握住缰绳,慢悠悠地掌控着方向。 季无艳:“……” 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的样子。 季无艳蜷缩着身子,争取不影响她的视线,却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像是话本中,被英雄拥在胸前的美人。 一定是他的错觉。 “对了,你不是受扭了吗?怎么还能握住缰绳?” “啊,哈哈,我说一下子就全好了,艳郎你信吗?” “我信阿裳,可我不是傻瓜。” “哈……” “我愿为你做个傻瓜。” “……”华裳脸颊发热。 两人慢悠悠步入城门。 守城门的王伯立刻上前一步,拽住华裳的缰绳。 王伯笑道:“您回来了啊。” 他的眼睛朝一旁示意。 华裳弯下腰:“王伯,你眼睛不舒服吗?” 王伯:“……” “要早些去看看郎中啊。” 王伯无奈道:“一定,我一定去看。” 华裳还准备掏点钱给他,腰却被背后伸来的手臂环住了。 “阿裳,你往那边看。” 季无艳依次指了两个地方。 华裳看到了王问之和孟离经。 两人分别坐在城门口一左一右两个茶棚里,互不搭理。 像是要她选一边。 她背后一重。 “陛……你!” 季无艳的指尖儿划过她的青丝,又顺势滑下,攥紧她的手指。 “来。”他滑下马背,将她扶下来。 华裳看向孟离经的方向。 季无艳却把她往王问之的方向带。 季无艳:“孟离经本姓崔,他是不是连真名都没有告诉你?” 华裳回头看他。 季无艳边走边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有关太上皇的民间故事?” 华裳立刻回复:“没有!” 季无艳莞尔,“我又没有怪罪你,听便听过。那你该知道,太上皇临朝那时有一位崔宰辅,太上皇十分宠爱这位崔宰辅。” 等等!皇上您等等!您的意思该不会是我想的那样? 您把这些宫帷秘事告诉我真的好吗? 季无艳扫了一眼她的神情,“哦,原来你并不想听,那好。” 他撇过来脸。 华裳咬牙:“你真是有些过分了。” 把人家的好奇心勾起来了,你的就不管不顾了是不是? 季无艳边走边用眼角余光注意着她的神情,嘴角轻轻勾起。 王问之翩然起身。 季无艳抬手挥了挥,示意他在外不必多礼。 王问之微微一笑,靠近华裳。 华裳立刻道:“吩咐士兵到城外查探一圈,我发现了漏网之鱼。” 王问之瞳孔一缩,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华裳周身上下。 季无艳咳嗽一声。 王问之收回视线,稳重守礼地垂下眼,“这件事我会告之孟军师,毕竟他需要留下来主持大局。” “告诉我什么?”孟离经笑嘻嘻地插入华裳和季无艳中间,将季无艳挤了出去。 季无艳看了一眼孟离经,掸了掸袖子。 孟离经从始至终没有回头看一眼君王,一双眼睛不离华裳。 华裳被他看得毛骨悚然,便将季无艳的吩咐对他说了一下,还有城外残兵的事情。 孟离经迅速回身跟一个高大的士兵说话,那个士兵立刻点了一队人马出城。 他抽身回来,“将军不是一向不愿参与这些事情中的吗?这次为何非要去趟这浑水呢?” 华裳坐在茶棚里,倒了一杯茶,慢慢呷。 “陛下需要我去哪里,我便去哪里,哪有这么多为什么。” 季无艳与她坐在同一张长凳上,他朝孟离经颔首:“这里的一切就交由你了,你等李娴班师回朝的时候一同回来就好。” 孟离经笑容变得有些假,“那可不知道要多久了。” 季无艳抬头,笑容艳丽,“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你若有好的计划,能让他们早日班师回朝,也是一件好事。” 孟离经打开扇子,遮住嘴,“唉,看来小的不得不竭尽全力了。” “您真的用不上我吗?至少面对公主殿下,您舍不得动手的话,我可为您代劳。” 华裳眼皮一跳。 孟离经这话可是狠毒。 季无艳姿态从容:“不必,我与她毕竟同父同母。” “哦——”孟离经收拢扇子,“您相信公主不会害您。” 季无艳沉默。 孟离经笑容带着丝恶意,“您看,连您也不敢确定公主的手段,您还是决定此去长安除了这两人,再不带别人了吗?” 季无艳:“这次主要靠智取,而非武攻。” 孟离经将扇子放到桌子上,眼疾手快地抢过华裳的杯子。 “喂!” 华裳话音刚落,他就已经在她的杯子里喝了一口。 华裳露出嫌弃的神色。 孟离经毫无形象地趴在桌子上,歪着头看她。 “我觉得陛下最缺的是我,您何必带王问之这个尾大不掉的……” 王问之毫不客气道:“多谢孟军师对王某的诋毁,这更证明了王某的能力,不然也不会让孟军师如此妒忌。” “哈,我会妒忌你?”孟离经飞去一眼,撇嘴,“你的小心思谁都能看得到,快收一收。” “呵呵,”王问之笑容温和,言语却毫不温和,“愿与君共勉。” 孟离经想要趁机耍彪,反正就是赖也要赖住他们,不让华裳离开自己的视线。 他偷偷把手藏到桌底,按着桌面下,正要将桌子掀翻……嗯?掀不动。 他左撇右看,只见华裳双手手臂抵在桌面上,双手如花一般捧着自己的脸,冲他笑。 孟离经撇嘴:“唉,故人心意变,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王问之诧异:“哎?周围竟有人哭吗?没有啊。” 他还装模作样扫视一圈。 孟离经:“想哭的人自然看别人都是在哭,王太师心内怕是乐开花了。” 王问之:“哪里哪里,岂敢岂敢。” 季无艳笑道:“你看,这就是朕不敢带你们两人一同去长安的原因,你们二人难以共存啊。” 孟离经和王问之对视一眼。 王问之:“臣有疑问,不知道该问还是不该问。” 季无艳:“那就别问了。” 王问之:“……” 孟离经直插黄龙:“陛下离开长安前就应该料到会有如今的局面。” 季无艳笑眯眯:“朕不知道啊。” 孟离经:“……” 面对两人的唇枪舌剑,季无艳防得是滴水不漏,华裳看得是叹为观止。 以前,他只是在宝座上坐着,看着众位大臣争吵,他掌控着大局。没有想到他下场也会这般厉害,果然,这皇帝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可现在公主有野心上位。 华裳仔细想了想,却发现,自己除了对据说是公主假扮的关九有印象,对公主殿下的了解几乎为零。 季无艳:“崔叛,这种场合不适合你出现,虽然知道你真实身份的人很少,但难免会有些胆大的想要拿你的身世作筏子。” 孟离经猛地看向华裳。 华裳此时才算是知道了孟离经真正的名字,顶着孟离经的眼神,她垂着眼,一动不动。 他的手在桌子下面,朝她的方向接近。 华裳突然提脚踹他屁股下的长凳。 “哎呦!” 孟离经连同长凳一同翻倒在地。 王问之笑眯眯道:“唉,军师要小心一些啊。” 华裳转头道:“我们何时启程。” 季无艳:“事不宜迟,明日出发最好。” “此行目的有二,其一,杀宋玉清;其二,见季无衣。” “不可!”王问之面露恐慌之色。 季无艳:“朕知道太师担心的是什么,你放心,那种情况很有可能不会出现?” 华裳挠了挠耳朵:“所以,你们要带我上路,却偏偏在我面前打哑谜吗?” 孟离经爬了起来,他凑近华裳,小声道:“你恼我没告诉你实情,但你以为其他就没有秘密了吗?” 说着,他藏在袖子里的手,偷偷将一枚纸条塞进了她的掌心。 华裳面上不动,却突然起身,躲开了孟离经的亲近。 与此同时,坐在长凳另一端的季无艳则失去了平衡要往地上栽,好在被王问之拉了一把。 季无艳看向王问之。 王问之:“既然你我相同,我自然不希望你丢脸。” 可是,这个时空,华裳却只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