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华裳身体的影响消退的很快,可她为了蒙蔽季无衣,仍旧装作一副无力的模样。 好在御医是季无艳的人,帮她遮掩,对季无衣道:“冠军侯身上旧伤密布,近日雨水又多,难免引起不适。” 季无衣背着手,走来走去,她趾高气昂地训斥:“最好是这样,若是冠军侯的伤还不好,本宫就不得不也在你身上开几条相似的口子!” 御医哆嗦了一下,伏低身子,连声道:“不敢欺瞒殿下。” 季无衣冷笑:“你欺没欺瞒,本宫心里明白,只是不跟你计较罢了,要紧的还是她的伤势!” 御医:“是,臣会抓紧时间医治冠军侯的。” 季无衣挥了挥手。 御医忙退下。 华裳躺在床上,默不作声地盯着季无衣看。 季无衣回身走到她的床边,尾声道:“别担心,你会好起来的。” 华裳点了点头。 季无衣探出手指,轻轻拂过她的额头。 华裳忍住自己想要出手的反应。 季无衣慢慢缩回手,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手指划过华裳的脸颊。 她重新为华裳掖了掖被角。 “你一直无精打采的,是伤口不舒服?床不舒服?还是伺候你的宫人不周到?” 旁边的宫人一听,立刻跪了满地请罪。 华裳:“我只想你能做到自己说过的话。” 季无衣微笑,“我可不敢骗阿裳姐姐,我还想要跟你搞好关系呢。” 华裳轻舒了一口气。 季无衣盯着她面无表情的脸,提议道:“不如招个人进宫给你解解闷儿。” 华裳瞥了她一眼。 季无衣含笑掩面,眼睛冲着她轻轻眨了一下,就像是在跟姐姐闲聊家常的小妹妹。 华裳却不敢真的将她当成可以任意说出心里话的妹妹。 “有个人一直想要见姐姐。” 季无衣瞥向门口,“他在雨中跪了不少时辰了,也不知道是在让谁可怜。” “唉,这个人可真是可怕,能屈能伸,能软能硬,若他是我的对手,我会毫不犹豫地弄死他,否则等他东山再起,恐怕难以安枕的就是我了。” 华裳盯着季无衣。 季无衣神色凉薄,有种高高在上俯视他人的冷感,让她想起了季无艳,该说,不愧是兄妹吗? 她也知道季无衣口中说的那人是谁。 是宋玉清。 面若桃花,心狠手辣的宋玉清。 他求着季无衣见她吗? 他又想要利用她什么? 华裳现在无法相信宋玉清。 华裳没有说话。 季无衣出了房间。 没一会儿,一个拖沓的脚步声响起。 华裳听到这个脚步声在屏风后徘徊了一会儿。 她正想着他还要磨蹭到什么时候,宋玉清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他的白衣被雨水淋得湿漉漉的贴在身上,显得他格外清瘦。 “你来做什么?是嫌我现在的样子不够惨吗?” 华裳没有等他开口,直接斥责。 宋玉清站姿笔直,神情寡淡落寞。 华裳暗道,他都不知道用自己这张脸骗了她多少次,难道他以为她就是这么不长记性的吗? 华裳默默盯着他,目光犀利。 宋玉清咳嗽了一声,接着,咳嗽声越来越大,挺直的脊背也越来越弯。 她不会再被骗了。 见鬼的同情,她绝不会再同情了! 他咳嗽了良久,直到快把肺呕出来,华裳都没有出一点声音。 宋玉清抚着胸口,咳嗽声渐渐减弱,又猛地咳了一声,他下意识掩住口。 他掌变拳藏进袖子里,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他眼中咳出了泪花,眼尾泛红。 宋玉清凝视着华裳,轻声道:“不是我,那药并非我所下,是那位贺统领自作主张,还有他的到来,我也不知道。” “我只是知道你要来,等着你,被你说服,前去跟公主殿下沟通。” 他抿紧唇,干裂起皮的唇并没有得到一丝滋润。 “华裳,我并没有那么坏。” 他闭上眼,睫毛上挂了一滴溢出来的泪水。 “我做过的,我绝不否认;我没做过的,我也不允许他们推到我的头上。” 华裳勾起唇,“哦?那尚书令大人不妨说说你都做了什么?” 宋玉清:“宋某不过是做了每一个想要获得权势的人都做的事情罢了。我承认我等着你,有向陛下示好的目的,但我并不仅仅是为了这个。” 他额头上冒起细密的冷汗,身体状似十分不适。 “我是为了讨好你。” 华裳咧了咧嘴,露出嘲讽的笑容,像是在说“你觉得我会信”。 宋玉清的嘴角下撇,眼角下拉,似乎下一刻他就会哭出来。 这时,他猛地挺直背脊,“若是重新来一遍,我也还会这么做,如果我不这么做,我一辈子也别想做到尚书令。” 华裳垂眸淡淡道:“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宋玉清神情奇怪,“你不指责我吗?” “我?”华裳笑了,“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喜欢多管闲事吗?” 她枕着枕头,神情慵懒,似笑非笑,“有人追求名,有人追求利,有人追求权,我不追求这些,却不能高高在上阻拦别人去追求这些。” “再说了,你宋玉清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管你是贪财好色,还是贪慕权势呢?” 宋玉清双手攥着袖子,神情冷淡,“是啊……没关系,是我,一直都是我自己……我……” 他干涩的嘴唇哆嗦一下。 他无力地松开手,双手垂在身体两侧。 “宋某想要说的只有这些,信与不信都是冠军侯的事情了,也许在你的心里宋某就是这样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他闭上眼,“宋某……宋某……就这样。” 宋玉清转过身,抬脚。 他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等等。” 宋玉清的脚步迟疑了。 “你的袖子……”华裳声音迟疑。 袖子? 宋玉清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他纯白的袖摆上沾着猩红的血迹。 他记起来了,方才他不小心捏住了袖口,忘了掌心还有咳上的血。 她这么在意吗? 宋玉清的眼中忍不住升起一阵期待,他缓缓转过身。 华裳的目光凝在他的袖摆上,鲜红的血迹像是开在雪地里的梅花。 她的视线慢慢上升,看到了他手指上沾染地星星点点血渍。 华裳:“你的身体是怎么回事儿?” 宋玉清忍不住笑了一下,眉眼隔水开出桃花,“你是在关心我吗?” 华裳:“告诉我,你的身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宋玉清含笑,神情恢复了以往的清俊显贵。 他朝她的方向迈了一步。 华裳想了想,小心翼翼问:“你的身上……最近有没有感到有些不像你?” 宋玉清十分敏感,他猛地停住了脚,皱眉,“你在透过我看谁?” 他眉心一跳,“我让你想起了谁?那个你口中像我现在吐血的男人?” 他稍稍一向,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你在说陛下?你是在透过我……关心他?哈!” 他抚着胸口,猛然退后一步,那张俊美的脸极近扭曲,他额角绷出青筋,青筋隐隐跳动。 他羞恼。 “哈,宋某何德何能……竟然让你觉得我与陛下相似?” “哈哈——可笑!可恼!” 宋玉清脸色因为气愤而涨红,面上颜色却更艳了。 他慢慢后撤,声音沙哑而冷漠:“算了,把我当成卑鄙小人,在你心里当个龌蹉的小人,被你记恨一辈子,也总比你把我认为是他人好。” 宋玉清“咚”的一下撞在了屏风上。 他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因为愤怒而忘记察看行进的路线。 华裳没有反驳,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身上的血。 他能看出,她的脸色绝非是在关心他,估计是在关心同样吐血的那个人? 哈!真是可笑啊!可惜他……他……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果然身份地位决定一切吗?! 宋玉清捂着脸大笑起来,他掌心的鲜血蹭到了脸颊一侧,让他的脸显出一股凌厉阴艳。 他咳嗽了一声,再抬起头,脸上只剩下虚假的笑。 他苍白的唇动了动,“冠军侯,即便公主殿下与陛下达成了协定,陛下也必然会失去如今的权势,我想这点你是清楚的。” 华裳抱着胳膊,“你想说什么?” 宋玉清清清淡淡地笑,“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个道理你也不会不懂?” 华裳挑眉,状似不满。 宋玉清欠了欠身,“若是没有了权势地位,你认为华家还会是如今的华家吗?” “你的私军你能养得起?被人参上一本谁人保你?你这样战功卓越的将军简直功高震主啊,况且你平日里也得罪了不少文臣,你觉得他们还会容你吗?” “你该不会想着要靠失去帝王之位的季无艳?他那时候自身难保,他还会保你吗?” 华裳猛地翻身跃起,一掌拍向宋玉清。 他仰着头,不曾躲避,似乎就这想要死在她的掌下。 掌心快要接近他脸。 她盯着他脸上的血迹,猛地偏开方向。 “嘭”的一声,被拍断的屏风倒塌在地。 华裳胸膛起伏。 宋玉清一动不动。 两人站在同一条线上,朝着不同的方向。 宋玉清哑声道:“冠军侯……好掌法?为什么不一掌拍死我呢?” 华裳凶狠回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故意激怒我?” 宋玉清微微一笑,神情温柔,“你总算又一次理解对了我的心意,然而,是最后一次……这是你最后一次杀我的机会,你会后悔的。” 华裳负手而立,“我华裳做事,从不后悔。” “啪啪——” 宋玉清抚掌,“好,说得好,难怪公主殿下如此欣赏你。” “说来说去,你是为公主殿下当说客的?” “不,我是来……”他凑近华裳,脸逼近她的脸。 他微微一笑,脸色白的厉害,眼中如同飘着浮冰的春水,温柔又阴狠,“我是来警告你的,千万不要答应公主殿下的条件,跟我争夺公主殿下跟前第一宠臣之位,否则……” 华裳朝他扬起下巴,笑了,那双明媚的眼睛阳光灿烂,“否则怎么了?你说啊!” “否则,我会狠狠地掰断你的四肢,把你囚禁在地牢里,从此以后让你除了我再也看不到任何一个人,让你再也无法展翅高飞!”他笑得越是温柔,眼底的阴沉偏执便越是沸腾。 华裳毫不客气道:“来,尽管来,我等着你对我不客气,我华裳从小到大还真没有怕过谁!” 她伸出手,慢慢缠住他的青丝,笑眯眯道:“我倒是看看是你弄断我的四肢,还是我……” 她上上下下瞟了他一眼,“让你做不成男人,伺候不成公主殿下!” 宋玉清猛地瞪大眼睛,他眼底复杂难辨,狠厉与温柔交织,伤痛与恨意共舞。 “好,好个战神华裳,果然脑子都用在了战场上,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我伺候公主?我……我……” 他狠狠一甩衣袖,拉长了脸,转身就走,丝毫不管自己的青丝还在她的手中。 这么一用力,那缕青丝被活生生拽了下来。 “冠军侯华裳!” 华裳猛地抬起头。 宋玉清站在门口,散乱的发丝被风舞的狂乱,他抬起手,用沾着血迹的手指指着她,厉声道:“杀人,诛心,不过如此!我宋玉清今日记住了!” 话音一落,他毫不犹豫地冲进了大雨中。 华裳盯着他消失在白色雨雾中的背影,缓缓垂下眸。 “我过分了。”她自省。 刚才话赶话,她一时怒气上头,说的话过分了。 她是个将领,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该失去理性的。 华裳决定将今天的事好好记下,以后多提醒自己几遍。 椒图宫的宫女太监都已经被警告过了,低眉顺眼地将破损的物什换过,又给她抬了一扇新的屏风。 华裳望着金框银丝的屏风抽了一下嘴角。 季无衣是以为她没事儿拍屏风玩儿吗? 椒图宫内空无一人。 她正欣赏着这扇屏风,耳朵动了动,听到一个熟悉的脚步声。 脚步声主人转过屏风,默默环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