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近虑
燕云令既出, 薛铖与魏狄被徐冉请上虎贲堂。寨中各当家的、和各位资历高的老辈再聚堂中,各个神色肃然地看着薛铖拿出燕云令。 谢老太爷郑重请出寨中珍藏的另一枚令牌,仔细辨认后,长叹道:“这么多年,这是头一次薛家后人持燕云令来此。”他看着薛铖,目光不免带上几分唏嘘,问:“薛将军,不知你欲用此令,换得何物?” 薛铖向他抱拳行礼, 一字一顿道:“燕云军历来非大事不出,如今正是国家动荡之时,内忧外患。我此番前来, 是想请燕云出山,助我一臂之力, 匡正天下!” “好一个匡正天下。”谢老太爷问:“不知将军这第一步打算从何入手?” “平西南匪患,肃贪赃枉法不正之风。” 谢老太爷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沉声道:“西南匪寨大大小小近百个,若无实力相当的人手,岂是一句话就可平的?官匪勾结沆瀣一气在此处已是常态,将军孤身赴任,又要以什么震慑这些地头蛇?” 薛铖眸色微沉。 事已至此, 若再有所保留,只怕会毁掉他这一路好不容易积攒出的微薄信任。 他沉默片刻,道:“我并非孤身赴任。” 此言一出, 除了魏狄仍神色自若,其余众人皆露出惊疑之色。 薛铖从军十数载,淌过的明刀暗箭不计其数,除了一支所向披靡的亲军外,他和魏狄早在数年前就着手培养暗卫,到如今已有百余人的规模。王府的守备、先前设计捉拿北宫政,均有暗卫参与其中,此番来西南,他们更是早一步命暗卫散入西南各处,收集情报、听候调令。 相比燕云令而言,这才是薛铖最后的底牌。 “来此之前,我已在西南各地安插了人手。”薛铖道:“即便守军不可用,我也能调动这些人,虽人数不多,却个个都是精英,可堪大用。” “如此甚好。”谢老太爷捋须而笑,道:“燕云可为利剑,却绝不可为随手处置之棋。” 徐冉接话道:“你的暗卫加上燕云的精锐,平匪患应当问题不大。若将军能还西南一个太平,燕云军愿随将军北上,做你披荆斩棘的利剑。” 在场众人闻言肃色颔首,借无异议。 薛铖更是抱拳郑重道:“必不负众望。” “只是,我有一个要求。”徐冉道。 “但说无妨。” “经历这么多年,燕云早已不是当年的一支听凭调令的军队,更是上下数百口人安身立命之所。燕云军可随将军出山、南征北战,但这寨子里留下的老幼妇孺,请将军务必护他们周全。”徐冉向薛铖抱拳颔首,语气却不容商量,“他们是燕云军的家人,更是燕云的后盾。” “我答应你。”薛铖毫不犹豫道:“我必保燕云寨安危,绝无后顾之忧。” 徐冉脸上浮起笑容,朗声道:“好!将军是爽快人,既然如此,就按我们这儿的规矩,请将军喝一碗盟约酒,共同起誓!” 她脸上的笑容恣意张扬,连带着整个虎贲堂的氛围都变得激昂起来,众人挺直背脊端坐于座,只听清朗的声音响起,冲着外间高声道:“来人!抬酒来!” *** 燕云寨这边以酒为盟,溯辞那厢正被四夫人院里的丫鬟请去用晚膳。 虽说是请她去正堂吃饭,然而今日陆娇在祁老爷子那,院里也没有别的主子,偌大的饭桌也就溯辞一人而已。可即便如此,还是摆满了一桌子菜肴,丝毫不敢怠慢。 溯辞慢条斯理吃完饭,摸了摸有些鼓囊囊的肚子,转脸问丫鬟可有什么能散步消食的去处。 丫鬟早得了香蕊吩咐,恭声道:“后院有小花园,仙姑若是乏了,可去后院转转。” 溯辞点点头,又问:“寨里可有观星之所?” 这问题令小丫鬟犯了难。黑龙寨是个不折不扣的匪寨,哪里会有什么观星之所呢! 绞尽脑汁想了半晌,那丫鬟道:“观星之所是没有的,不过山顶上倒是有一处赏月的好去处。” 溯辞闻言一喜,忙道:“请姑娘指路。” “路倒不难走,只是仙姑若要去,请务必带上我们。”那丫鬟解释道:“寨中岗哨甚多,仙姑是生面孔,独自一人只怕会被拦下。” “劳烦姑娘引路。”溯辞欣然点头,起身道:“我预感近日将有大事发生,需夜观星象卜上一卦,才好知凶吉。” 那丫鬟从香蕊那儿听过她的本事,自然不疑有他,一面眼神示意另一侧的同伴,一面向溯辞比了个请的手势,道:“仙姑请随我来。” 两名丫鬟取了灯笼,领着溯辞款步朝山顶走去。 这一路诚如她们所言,随处可见岗哨,守备森严,溯辞默默记下路线和沿路岗哨位置,再时不时问上一两句,等到山顶时,几乎将寨子的地形了解了大半。 黑龙寨依山而建,根据地势高低划分主次,身份越高的人,住得越接近山顶。虽说一眼便能分出主次,但高处的岗哨更加密集,也能将低处的情形尽收眼底,攻守皆宜。 想要攻破黑龙寨,沿山路攻上来,除非强兵,否则绝无胜算,只怕要另寻他路。 思虑之间,三人已至峰顶。 山顶人为修葺过,铺出一条整齐的石板路,四周有松竹,还有花圃的痕迹,只是如今初冬时节百花凋零,无缘得见。在石板路的尽头有一处八角亭台,正立在整座山峰的最高处,内置石桌石凳,四周还有兽首石灯,颇有几分雅趣。 置身其间,可将山水风光尽收眼底。只是夜色正浓,看不见山光水色,但一抬头却能将浩瀚星河看的一清二楚。 似乎应了溯辞那句夜观星象,今夜万里无云,九天残月一钩,星辉遍野。这景色落在普通人眼里至多得一句赞叹,但在占星师的眼中,却能轻而易举看出这万千星辰之后隐藏的玄机。 溯辞本只是拿观星为借口,摸一摸寨子里的路罢了,可如今立于山顶看见这灿烂星河,她的面色却慢慢沉了下来。 帝星的光芒比之前又暗淡的了不少,莫非京城出事了? 她摸了摸怀里的石子,转头对那俩丫鬟道:“我欲做法卜卦,烦请二位往后退些,万一波及二位姑娘,就是我的罪过了。” 两名丫鬟闻言颔首,退至亭台外。溯辞这才从怀中取出石子,飞快布阵。 山风渐起,鼓满衣袍,溯辞滴血入阵,借着星光月色,仔细端详阵中卦象。 薛铖的命星和之前一样,虽明亮,却陷在迷雾之中。帝星暗淡明灭,泛着隐隐血光,是末路将亡之兆。而北方的破军星却爆发出耀眼的光芒,蕴藏无边杀机,蠢蠢欲动。 京城变故已生,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溯辞眉头紧蹙,盯着卦象,脑海里全是要如何尽快摸清黑龙寨软肋、如何寻找时机脱身通知薛铖,全然没有发觉身后小路上有两人相携而来,在亭前驻足。 正是祁老爷子和陆娇。 祁老爷子的目光饶有兴味地停在溯辞身上,低声问陆娇:“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仙姑?” 陆娇含笑点头。 这时溯辞终于听见身后的低语,飞快收起石子,敛去眸中忧虑之色,缓缓回身看向祁老爷子,行礼道:“大当家。” 祁老爷子随意摆摆手,和陆娇一同步入亭中,抬眼看了看漫天星子,问:“仙姑在算卦?” 溯辞:“正是。” “何卦?” “区区不才,妄图问天下时运。” “天下时运?”祁老爷子挑眉而笑,“仙姑倒是装了颗忧国忧民的心。” “修道之人的毕生所求罢了。”溯辞摇头而笑。 “娇儿说你算卦算得极准,我倒想问仙姑一件事。”祁老爷子慢慢在桌前坐下,道:“天下时运我不关心,只想问问我黑龙寨的气运。” 溯辞道:“大当家请稍候。” 祁老爷子轻敲膝头,看着溯辞卜算,一旁的陆娇倒有几分忐忑。她跟在老爷子身边近十年,深知他的脾性。老爷子虽纵容她,却是个从不信天理命数的,本来向老爷子说起仙姑只是报个备以防有人嚼舌根,哪知竟在此遇上,还要她卜黑龙寨的气运。 这一卦且不说准不准,若说不到老爷子心坎里,仙姑只怕都留不长,那她的谋划可就危险了! 等到一卦推演完,溯辞捏着蓍草抬眸看向祁老爷子,斟酌片刻,缓缓开口:“黑龙寨在大当家的治下日益昌盛,此地又是潜龙之地,气运不绝。” 祁老爷子转头看向陆娇,指着溯辞道:“这些江湖神棍惯用的伎俩就把你唬住了?” 陆娇嗔他一眼,娇声道:“仙姑还没说完呢。”说着示意溯辞赶紧补救。 溯辞神色自若,继续道:“可也仅局限于大当家的雷霆手腕。” “你这是什么意思?”祁老爷子微眯起眼看向溯辞,不怒自威。 “寨中种种大当家心里自然有数,在下不赘述了。”溯辞丝毫不惧,直视他的双眼,沉声道:“这一卦只有一句话要告诉大当家——这碗端不平的水,是福亦是祸,若招架得住,气运天佑;若招架不住,一生基业,必毁于一旦。” 祁老爷子闻言一掌击于桌上,横眉倒竖,杀机一闪而逝。陆娇在一旁心惊肉跳不敢贸然出言相劝,而溯辞嘴角吟着淡淡的笑容,不亢不卑静静与他对视。 在亭中气氛僵硬到极点时,祁老爷子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自顾自起身向外走去,只余下一句话散入夜风:“倒是有点胆色。” 陆娇这才松了口气,给溯辞递去一个安心的眼神,忙不迭跟上祁老爷子的步伐。 溯辞仍旧独坐亭内,看着二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捻着蓍草,眼底慢慢浮上笑容。 半猜半算,又让她碰对一回。 黑龙寨恐怕没有表面上看去这样平静,祁老爷子重用祁望山,恐怕已招致诸多不满,甚至令他自己都开始有几分动摇。 不过说回来…… 溯辞低头十分嫌弃地看了看手里的蓍草,无奈叹了口气。 还是没有石阵来的好用啊,看来还是得寻个机会,找个关键人物正经卜一卦才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