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一点 (27)
黄腾达呀,日后怎么得意呀——也是人家应得的不是?谁让人家生了儿子呢?就算要抱养,那也该皇后抱,历朝历代,没有皇后在位的时候,贵妃抱养子嗣的,说难听点,一个妾抱了一个通房的孩子,这算是怎么回事呢?
当然,计划是这样,到时候可能实施的过程里又会有很多波折,但在徐循来看,皇后这么做的风险是很小的,毕竟,她实在是已经没有多少能失去的东西了。
这也不是一道很难以计算的数学题,但皇后却是沉默了良久,方才点头道,“你说得有理……小循,这个宫里这么多姐妹,今儿我算是看清楚了,也就是你对我有真心。——真是谢谢你了。”
徐循想到皇后昔年对自己的照料,心中的感慨和酸楚真是难以言喻,她低声道,“娘娘万别这样说,我也没做什么。”137zw.com
“你还没做什么?”皇后失笑了,“说了这番话,已经是够把我当自己人了。”
“若要这样说,昔日娘娘对我的照顾又该怎么算?”徐循摇了摇头,“娘娘从前对我说过,咱们姐妹不是外人。这些年,我一直把这话记在心里。”
皇后也不禁勾起唇角,她握住徐循的手拍了拍,“我也一直都记着这话……我知道,咱们两人间谁都没有坏心眼。”
是不是真的从没有过坏心眼,徐循实在不敢说,有时候她觉得在这宫里过活,就像是在黑暗中盲目摸索,每个人的面目都是这样的模糊,连她自己都不敢说她没有往坏里去揣测过皇后。但起码,她们俩做出来的事,最终对对方都是好心,这也已经够了。
“我盼着姐姐能早日康复。”她真心实意地说,“皇子、皇女们,都还要仰仗您的抚育呢。”
一般人家,正妻就算无出,庶出子女也得把她当亲妈来看。很多人家的孩子,对嫡母的感情也是很深厚的——从小被管大、养大,一处吃一处喝,不是血脉之亲,也能有浓厚的亲情。就算没有生孩子的可能了,皇后也可以——而且也应该尽力教养还没出现的皇长子,这不但是她的权力,而且也是她的职责。
皇后却只是很无力地笑一笑,她有点站不住了,就近在廊下给自己找了个地方靠着歇脚。
“就因为你和我贴心,我今日也和你说句真心话……”她轻轻地闭上了眼。“这些事,我也收到了一点风声。该想的,我也想得明白,可小循,我没力气了。”
她低声说,“让他们去折腾吧,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也不想争了,她要做皇子生母,就让她做,要做太后,让她做,她总不能还把我给杀了吧?我就在这坤宁宫里住着,她要杀了我,我也就在这不挪窝了,爱来就来,我等着呢。”
皇后的话,说得是真情实意,没有半点虚伪。徐循望着她,一时也不禁无语,过了许久才低声道,“也是,反正再怎么样,也得尊您这个皇后嘛。姐姐你现在可是超脱了……”
话说到这份上,还有什么好继续的?徐循扶着皇后进了里屋,看着她睡下了,方才告辞出来。
回到永安宫里,柳知恩一早等在那了,他是知情人,徐循今日去请安去了这样久,以柳知恩的智商,如何猜不到这是在做什么?徐循一回屋,他就跟进来了。“娘娘——”
徐循也没有吊胃口的意思,“没用了。”
柳知恩的眉毛就挑了一挑。
“皇后已经垮了。”徐循的声调冷而干脆。
想了想,又不免叹了口气,“还记得我和你打的比方吗?”
柳知恩轻轻地点了点头,“您觉得……皇后娘娘已经被吞进去了?”
“何止是吞进去,我看,她是早被嚼吃光了。”徐循低声说,“现在剩下的,就是吐出来的一点渣子而已。”
柳知恩也不禁默然无语——皇后的命,不能说不好,却也不能说好,命中带来了这天降的皇后位置,却也是夺走了生男的最后希望。也许有的人会在这样的打击后再站起来重新出发,但从徐循的反馈上看,皇后却是不存在这样的可能了。
那也就没办法了。皇后不能说没有一搏的实力,肯帮她的人也绝不会少,太后、徐循,都是很重量级的帮手,但她自己先垮在那了,别人就是扶,都扶不起来。
后宫里又有谁会做这么费力不讨好的无用功?
“比起来,孙姐姐是要强韧一些。”徐循想想,也不免感慨万千。“一样是命运多舛,眼下,她不是又有可能再添个男孩了?”
皇后不插手,太后壁上观,这孩子若是男孩,肯定是要记在孙贵妃名下,当作亲养的来处理了。
“咱们要不要……”柳知恩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管那么多闲事做什么?”徐循反问,“管了以后,孩子就变成我的了?”
“也是。”柳知恩想想也笑了,“横竖,这事也和咱们没什么关系。娘娘还是安心在永安宫带点点是真的。”
“可不是如此。”徐循笑了一下,“这要是生个男孩,我也为孙姐姐高兴——这一下,她可真是心想事成,扬眉吐气了。”
虽说如此,但话里到底还是带了点讥诮。柳知恩看得是清楚分明:虽然没立场说话,但庄妃娘娘心里,是有点看不上贵妃娘娘行事的。她心慈,肯定是见不得这样的事儿。
不过,虽然看不过眼,但说到底还是那句话,管不管,这男孩都是别人的,也轮不到徐庄妃来带,这事儿,终究还是别人的事。永安宫啊,作壁上观那也就行了。
这一观,就观得是风平浪静,就观到了隆冬腊月。
☆、感情
三翻六坐,七爬八走,不知不觉,点点也已经到了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坐起身满地爬的时候了。——也是因为这孩子添了本事,现在活动范围反而被限制住了,徐循特意令人清出了她居住的正殿东厢房南间,这一整间屋子除了点点的玩具以外,什么东西都是拿木头做的,一点瓷、铁也不许进屋,免得点点碰碎了受伤。听了乳母的话,又给点点缝制了一件从头到脚都是连身,只有裆部是两片皮子搭在一起的大衣服,平时抱她出门透气的时候,连身衣一穿,毛斗篷一裹,小孩子浑身都是热的,一点也不会受凉,到了外头要用净房也方便,一蹲□,小屁屁就露出来了。
太后对这设计就赞不绝口,笑道,“你这个乳母,倒是个能耐人——也是你慈和,不然,底下人未必这么尽心伺候。”
毕竟是公主,乳母就是伺候好了也没多少体面,苦挨十几年,能拿一笔钱出去就不错了。自然不如皇子那样得到看重,乳母、宫女们,的确很可能不如服侍皇子那样尽心尽力。这也是徐循待下好,才把下人的积极性都给调动起来了。
“是点点惹人爱。”徐循笑着说,“连您都这样喜爱,底下人哪有不喜欢的。”
也是,比起何仙仙的狗尾巴,还有孙玉女的圆圆,点点的确是更得太后喜欢。——这孩子健壮啊,当时就胖大得几乎生不下来了,现在吃得也是圆滚滚的,一笑起来,两边脸颊上都是肉,才八个月,咿咿呀呀的也会说好些话儿了。而狗尾巴体弱,说话慢,又老生病,不能常到太后跟前,比起来,除了皇后出的阿黄以外,可不就是点点得她老人家的喜欢了?莫说太后,连两个太妃甚至是文庙贵妃,都很喜欢点点。——她们自己的孩子,也都还没有生出孙辈来,就是生出来了,也肯定不能时常抱进宫来见面的。
至于圆圆,虽然养在公主所,和阿黄就是邻居,但自从她母亲封宫养胎开始,太后就再没召见过这个孙女儿了。反正她几个月摆出的态度,就是当长宁宫那边完全不存在一般。这都多会儿了,按说,孙贵妃应该是马上就要‘生’了,清宁宫这边是连产婆和乳母都没给预备。甚至于说,悄无声息间,太后身边的孟姑姑都不知去到哪里了,现在管事的,是原来的二把手乔姑姑。
徐循也不是瞎的,太后的倾向她当然是完全看得明白:老人家虽然没有揭穿孙贵妃的意思,但却也丝毫没有掩盖自己的不满。而仿佛就是为了要做给孙贵妃看的一样,这几个月,皇后、庄妃和惠妃三宫的待遇,倒是越来越好了,打从入冬以来,点点隔三差五就能得到赏赐,全是给小孩子的好东西。什么儿科圣药啊,什么特地去求的长命锁之类的……这份体面,徐循受着还好,却是盛大得甚至让一直待遇平常的何惠妃都感到了一丝不安。
“这孩子面相好啊。”太后夸奖点点,“爱笑不爱哭,浓眉大眼的,一瞧就是心正,怎能不招人喜欢?”
说着,便亲自将点点抱起来走了几步,到门边去看雪,“哎哟,还挺沉!”
点点咿咿呀呀、手舞足蹈的,在太后怀里居然也呆得挺惬意,一手还环住了太后的脖颈,指着门外的冰棱子给太后看,把太后给逗得直乐,“我们点点也知道这不好?是,尖尖的伤人呢——一会儿就让人敲掉。”
两祖孙玩耍了一会儿,太后方才把点点交给乳母,自己扶着腰回来坐下,问徐循道,“你瞧着皇后的病养得如何了?”
随着时日推移,长宁宫里的‘孕期’快到了生育的日子,别说小请安的日子何惠妃不去,连大请安的日子,过去坤宁宫的人都越来越少了。也就是徐循还是雷打不动的每次都去请安,皇后偶尔也就是和徐循见上一面,还能说几句话儿,别的人她也根本都不愿出来见面。对此事,太后自然是了然于胸。
“身体是好了不少,现在脸上渐渐都有血色了。”徐循斟酌着字句,“就是……”
太后皱了皱眉,“没有问过长宁宫的消息?”
徐循心内不免暗叹:太后的态度是何等明确?奈何皇后已经无心纷争,这件事她不出手,别人也只能干着急。
“有太后娘娘照应着,皇后娘娘现在不管事,也没什么好操心的。”她委婉地说。
太后拿茶的手一顿,看了徐循一眼,见她若无其事,仿佛不明白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也不禁有些赏识她的胆色。
虽说只是个妃子,但徐循入门多年的表现,太后也是看在眼里的,两人这些年间,虽不说建立起多么深厚的情感,但关系也算得上是良好。此时又恰逢老人家心情也烦闷,她叹一口气,也是难得地说了实话。
“你别瞅着我就是那么的为所欲为了,我也有难处啊……有些事,该怎么和你说好呢……”
太后的难处,徐循也是理解的,皇帝亲儿子来求,孙贵妃又是放在跟前养大的,到现在都和彭城夫人情分不同寻常,太后虽然看皇后好,却不是她的亲妈,不可能豁出去给皇后谋利益。皇后自己起来了,她还能帮着给皇后撑腰,皇后若不起来,她也只能站干岸儿,顶多也就是表示一下自己的态度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倒是有些同病相怜,徐循也没再多说什么,见天色晚了,便抱起点点,回她的永安宫去。
才回到宫里不久,皇帝便来了。
他来得好,正好赶上了点点吃饭——虽说奶水还够吃,但点点馋嘴儿啊,已经是明显地表示出了对各种食物的兴趣,连整块的肉都想吃。牛奶、羊奶制品,更是比人奶还爱,现在徐循每顿都给预备点小零嘴儿,她吃饭前拿上来,刚好逗逗点点。今儿就预备了一碗牛奶蒸蛋,香香甜甜,点点很是爱吃。
皇帝一来,徐循手里的调羹顿时就换人拿了,他脱了外袍,往炕上一靠,饶有兴致地就拿起调羹逗引点点。点点张大嘴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吃的,却也不恼,咯咯笑着,抱住了父亲的手臂,啊啊地要吃。
“大哥你就别逗她了。”徐循看了也是好笑,“仔细她一会恼了,又要哭。”
皇帝往点点口中塞了半勺子蛋羹,还振振有词,“我这是怕她被烫着了么!”
正说着,见女儿又冲自己张开嘴,不免笑道,“怎么这么会吃啊,点点是不是小猪呢?”
点点大概对父母已经都有了认知,见到父亲来看她,十分高兴,努力地挥舞着手脚爬到皇帝怀里,啊啊了半天,也不知是认可父亲的判断,还是驳斥他的指控。徐循在一边看着也觉得好笑,索性拿起小碗,自己分装了一碗蛋羹出来,和皇帝争宠道,“点点,到我这里来,我也有蒸蛋吃。”
两人斗争了一会,都拿着调羹逗引孩子,点点左看看、右看看,很有几分茫然,想了想还是抓住皇帝的手,啊呜一声把蛋羹吃掉了,皇帝得意不已,哈哈笑了几声,方才好生把大半碗都喂给点点,方放下碗道,“吃这么多可以了,再吃多只怕积食。”
小孩子看到碗里还有,先还急着想要呢,被皇帝抱着安抚了一会儿也就忘了。她此时确已吃饱,口中喃喃,握着玩具挥来挥去,自得其乐地玩了一会,一闭眼就睡了过去。皇帝抱在怀里低头看着,面上柔情无限。徐循要乳母把她抱走,都为皇帝止住,“不沉,让我抱一会儿。”
等点点睡熟了,为乳母抱下去放到悠车里了。两人这才出去西屋用饭,皇帝和徐循在那闲磕牙呢,听说徐循今日去了清宁宫,便笑道,“娘倒是疼你,三不五时的都把你叫去坐坐。”
徐循只是笑,不说话。皇帝又道,“说来,我这几天忙,怕过不去,下回你过去的时候也记得和娘说一说,长宁宫那里,产婆和乳母都该预备起来了。眼看孩子这个月就要落地,到现在什么还没备齐,也太寒碜了点。”
这算什么意思啊,徐循瞅了皇帝一眼,笑道,“大哥还是你自己去说吧,我下回还不知什么时候过去呢,耽误事了可就不好。”
皇帝看来没怎么当回事,和徐循开玩笑道,“干嘛,吃大哥的,喝大哥的,连句话都不愿给大哥递?黑心不黑心啊。”
“这让我怎么递嘛。”徐循搁了筷子,脸就放下来了。“要说您去说,瞅太后娘娘那样儿,我去递了话那也是白受气,合着您就心疼孙姐姐?我的脸面那都是白给的?”
皇帝其实也就是说说而已,没想到徐循一点就着。他有点诧异,“好好的怎么就动怒了呢?不去就不去,筷子捡起来吃饭吧。”
能让皇帝委曲求全的,大概这宫里也没几人,徐循没有继续挑战皇帝的底线,拿起筷子继续夹菜。那边皇帝还在给自己找场子呢。“这事儿,二十四衙门又不是不能办。我一句话吩咐下去也就办好了,刚才不是逗你玩呢吗?”
前几个月,皇帝过来的时候不提这事,徐循也不会主动提起,现在话说到这份上,她实在是有点忍不住了。看看身边都是自己人,遂直言道,“大哥,这事这样办,有意思吗?能瞒得了谁呢?从上到下,谁不是心知肚明的……只怕现在连外朝大臣心里都明白了。您哪怕直接把孩子给她养呢,也比这么闹好点吧?狸猫换太子都传了快两百年了,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虽说大家心里都是有数儿的,但直接摆到台面上来讲那还是第一次,要不是徐循有宠,皇帝脸一沉,一声污蔑就能把她治罪了。可毕竟两人也是多年的情分,徐循说的这理儿也不能说有错,皇帝想想她从前和自己口角的那一次,到底是微露对孙贵妃的妒忌,心里虽然无奈,却也有点美滋滋的——女人争宠,身为被争的男人,心里大抵都是这样半无奈半高兴的。
“认的哪有生的亲啊?”他拍了拍徐循的肩背,“别不高兴了,啊?大哥又不是偏心她,这你宫里不是也没有这么一个有喜的宫人子吗……”
说着,便压低了声音,“再说,你和孙姐姐不一样,孙姐姐是不能再有了。这一次,不论是男是女,在她名下总是让她多一份依靠么。她命苦,也就求这么一次——你和她计较什么?你要是想这么整,大哥一样成全你。”
这说得都是什么话啊!
徐循整个人都无语了,皇帝这个逻辑实在是太胡搅蛮缠,浑身破绽,根本无懈可击。什么叫做她也想这么整?她会做这样的事吗?
看了皇帝一眼,见他还是一脸安抚地拍着自己,徐循只好随便找了个话题来问,“这么说,这件事是孙姐姐求您的了?”
话一说出口,整件事忽然就明白多了,徐循现在算是想通了全盘关窍——这件事若是皇帝和孙贵妃的合谋,或者说是皇帝的主意,没可能不先取得太后的许可。这些年,朝中大事都要和太后商议呢,宫中事更是还攥在太后手上,若是自把自为,皇帝对太后是交代不过去的。
再说,皇帝也是自知理亏,所以才能坐视长宁宫处境尴尬,不愿为她向太后争取……这要是皇帝自己的安排,长宁宫哪可能这么低调?恐怕孙贵妃也明白,皇帝心里这杆秤,随时可能偏向别处,所以才连一点风波都不敢兴起,一点委屈都不敢诉吧……
皇帝默然片刻,却没有正面回答徐循,而是旧话重提道,“你孙姐姐身子不好,不能再有了,她也命苦……”
都说到这份上了,徐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不屑地一笑,却没有接皇帝的话茬,“咱们不提这个了,平白叫您为难——还是吃酒吧。上回大哥你使人送的那两坛子新酒,我尝了不大好,你喝一杯试试看?我觉得偏酸了——”
也许是她的错觉,皇帝似乎都是松了口气——她的性子,皇帝自然也是清楚的,对这事,甚至于对贵妃是什么看法,皇帝也不是傻的,当然能猜得出来。不过他来永安宫,是为了放松的,又不是来和人吵架的,而且徐循也不管宫,又不是皇后,说到底孙贵妃‘生’出的孩子也轮不到她认可。她能知趣不提,皇帝自然也是乐得轻松。
“偏酸倒是未必,是你生了点点,口变甜了。”他又和徐循唠起了家常。“新戏看了没有啊?为娘的千秋节新编了两出戏,我还没看呢,也不知好不好……”
絮絮叨叨说了半晚上,皇帝就在徐循这里洗洗睡了。第二日徐循把他服侍着上朝去了,自己到点点屋子里,看着孩子在铺了大棉被的炕上爬来爬去,一边同李嬷嬷闲话些点点吃奶拉屎的事儿。
“吃得好,拉得也好,没积食——小点点胃肠特好,不犯这个毛病。”李嬷嬷身为养娘,也是爱点点爱得不得了。“半夜醒来两次,吃了奶拉了尿就又睡去了,一晚上都没闹人。”
昨晚皇帝在徐循这里说话,旁边还是有人伺候的,虽说这些话,自不敢随便乱传,但李嬷嬷当时就在边上呢,此时也免不得和徐循八卦一番。“却没想到,贵妃娘娘命运如此多舛。”
钱嬷嬷嘴紧,此事便可见一斑,她虽然早知道了贵妃不好再生育的事,但李嬷嬷身为她的亲密同僚,却俨然是一无所知。
徐循笑了一下,“少说人家的事吧,咱们还是自己过好自己的日子,那就行了。”
“是。”李嬷嬷低眉敛目,受了徐循的教诲。
逗了一会儿点点,她又有点忍不住了。“只是……皇爷也就能许了她?这事闹的,可不就和您说的一样,太没意思了么。”
“大哥那完全就是感情用事。”徐循手里逗引着点点,“站起来——站起来,好乖!——这宫里可不就是他的一亩三分地了?还有谁能约束得了他,当然是爱讲情就讲情,爱讲理就讲理——朝堂上讲理讲够了,回了后院还讲理,岂不是强人所难了?”
她的语气十分平静,李嬷嬷乍听觉得有理,可咂摸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对,不禁嘶了一声,“可——可——”
这‘可’什么,她却是说不清了。
“可你觉得,这天理人伦,也能随着大哥的意被他这么随便摆布么?”徐循漫不经意地笑了笑,为女儿擦了擦唇边淌下的口水。
“这……”李嬷嬷寻思着,是说不出话来了。“老奴还真不敢说。”
远的不说,宋代不就明摆着有‘狸猫换太子’的事儿,虽说最后仁宗还是知道了真相,可那时候他养母、生母都已经去世很久了。
——可本朝这宫里,皇后还在呢,太后也还在呢,太后的态度怎么着,大家都看得出来。这事最终会如何收场,是不是就如了皇帝的意这么太太平平地了局了,这就真是谁都不知道了。
“是,我也不敢说究竟会如何。”徐循笑了一下,“这不是正宗的骑驴看唱本么——咱们啊,边走边瞧吧。”
☆、顺遂
虽说因为孙贵妃有意模糊,这孩子具体是哪个月怀上的并不清楚。但有一桩事是可以肯定的——一般来说,怀胎不能超过十月,不然你说弄个三年而育的,这样的事那太后可真吃不消了。进了十一月,大家都在盼着长宁宫的动静,就连柳知恩都有点不淡定,和徐循闲磕牙的时候,几次无意间提到了长宁宫。
徐循本人倒是挺无所谓的,她主要操心的还是永安宫这几个低等嫔妾之间的关系:这都是已经过了新鲜期了,大家也都明白了彼此的尿性。不再那样小心翼翼彼此克制着脾气相处,再加上最近又换了个宫殿住,吴婕妤、曹宝林和小吴美人之间也是,三个人都分出起码四个派系来,彼此背着人说对方的坏话。到了徐循跟前也是明争暗斗的,都是想在徐循跟前卖卖好。徐循本人又没什么心情去搭理,又不能不去敷衍一二。
不过,说起来,距离上次选秀也有个几年了,听说太后有意为皇帝再次选秀,徐循也能理解这三人急于出头的心情,横竖她们三个谁也没赵昭容那么出奇,不就是要讨好她吗?总比想陷害她来得好,每天都有人上门请安,陪她下棋刺绣,闲谈解闷,也不能说就不解压了。就是受了好处得付出回报,这个回报令徐循还是觉得挺为难的。
现在宫里能服侍皇帝的地方,也就只有咸阳宫和永安宫了,皇帝有需要,那自然要过来啊。也许是因为何仙仙对手底下人压制得比较厉害,也许是皇帝觉得有点亏欠徐循,又也许是在徐循不能承宠的小一年里,两人又积累了足够的新鲜感。反正从她可以侍寝以后,次数和从前比反而是增加了一些,只是因为有了女儿的关系,皇帝不叫她去干清宫了,改为时常过来永安宫小住。——也所以,那三个人都很急于在徐循跟前表现自己,踩低别人啊。知道皇帝就在永安宫正殿,却不能过来的那种心情,对于永安宫住户来说应该也是比较痛苦的。
可虽然明白她们的心情,徐循却也是挺无能为力的,她顶多就是经常安排点歌舞晚宴什么的,把大家都叫来一起吃饭,让她们也在皇帝跟前露个面。至于皇帝当晚睡谁那里,这就不是她可以决定的了。——说来也是倒霉,这都几个月了,皇帝好容易看上了曹宝林一回,曹宝林当天还见红。只有吴婕妤和小吴美人各自分了两三个晚上,余下的夜晚,几乎都是徐循陪着。从记录上看,她的侍寝记录最长的有骇人的近二十天。
其实这二十天里,当然也不是每天晚上都那什么的,皇帝今年快三十岁了,虽然摔打身子的锻炼是一直都没落下,但毕竟和以前比,也没那么龙精虎猛。虽然没到力不从心的地步,但徐循有种感觉:和以前会用药的那时候相比,皇帝的强度是有点下降了。
不过,强度下降了,却又还有技巧补足,虽然不能再晚晚几次,可就这么一次,因为皇帝诚意高了,质量还是挺好的。徐循以前和他还有点不能太配合,一开始会有点疼。生育过后这个问题不复存在,两个人反倒是更合拍了。她奶水褪得慢,天癸来了还没完全断掉,皇帝的一些恶趣味,她都不想提。在这方面,虽然说次数是没以前那么频繁,但徐循还是挺满足的。再说,有皇帝在,点点也总是比平时要好带一点——孩子嘛,虽然咿咿呀呀地才会说话,但其实心底也很懂得亲近自己的亲爹妈,亲爹在这,她的心情总是特别好的。
至于皇帝喜欢不喜欢和她一处呢,徐循也没问——这还用得着问吗?要是皇帝不喜欢,他还来干嘛?
孙贵妃‘发动’的消息传过来的时候,皇帝就在永安宫里,他、徐循和点点正坐着吃饭呢。报信的中人就来了,“回禀皇爷,长宁宫发动了。”
皇帝表现得挺淡定的,“哦,御医、产婆和乳母都预备好了吗?”
“周太医正好就在。”报信的小黄门犹豫了一下,“至于产婆……”
因为太后耍脾气的关系,贵妃的产婆是民间预备的,就徐循理解到的消息,就是孙家去办的这事儿。至于乳母,太后倒没含糊,让奶口房的人过去给亲自挑选了一番。不过时间终究仓促,这起产婆也没学过宫礼,这会儿都在皇城原来太孙宫所在的南内关着学规矩呢。
皇帝对此事显然也是知情的,他不紧不慢,“从发动到落地,总有几个时辰的,这会儿快让人去喊也来得及。”
三言两语把人给打发走了,皇帝舀了一勺汤,“吃饭、吃饭。”
徐循一开始还忍着没说什么,等饭吃完了,见皇帝还没走的意思,她便有点忍不住了。“您怎么还不过去啊?”
“哪有我过去守着的道理?”皇帝还诧异呢——反正眼下没别人,也说透了。“你们这几个我都是在干清宫等的消息,她算什么,还要我亲自过去?”
徐循想想也是,不过她这时候有点明白皇帝不急太监急的心情了。皇帝笃笃定定,不急着揭盅,她这个看戏的人倒是有点耐不住,挺想知道贵妃费大劲求来的一胎到底是男是女。
按说,这事她不该多嘴,徐循也最好别再提了——起码就柳知恩给她递来的眼神是这么说的。今日皇帝没上朝,两个人吃午饭呢,柳知恩就站在底下伺候。徐循可看得明白他的脸色:该干嘛干嘛,别多事了。
虽说身份有别,可柳爷靠谱啊,他的意见,在永安宫算是举足轻重的了。徐循对他素来也是信服的,“不过去,那就该睡午觉啦。”
午后小憩,是宫里的规矩之一,皇帝自然没有异议。两人换了衣服上.床躺好了,却是都没什么睡意,徐循翻来覆去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忍不住,伏在皇帝胸前,低声道,“大哥……”
皇帝揽着她,懒洋洋地。“嗯?”
“现在生的那个……”徐循低声道,“不论是男孩还是女孩,怎么说也都是有功的。如是去母留子,只怕不祥,对孩子的福运也有妨碍……”
皇帝还被她的说话给惊着了,“什么?你说什么呢?”
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一时却也不禁失笑,“什么去母留子……你以为自己看戏呢?虽说抱给孙氏,可也没说就要把她给——”
他弹了徐循鼻头一下,很亲昵地道,“想什么呢,你这小样。”
徐循已经是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了,此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垂下眼帘不看皇帝,皇帝瞧着她的表情,脸上倒是渐渐地没了笑意,过了一会,才道,“你怎么就想到这事上去的?”
徐循低声道,“没有啊……我……我就是想多了呗。”
皇帝皱了皱眉,没有说话,可徐循却是能感觉到他表情的变化。她知道自己不能不往下说了——头都开了,一只脚已经是掺进去了,这时候想要拔回来,当皇帝傻的?
“要不是去母留子,您干嘛让孙家给预备产婆啊?”她低声说,“让二十四衙门按以往的规矩,京城里有名的那几个,挑去呗。”
产婆虽说是三姑六婆的一种,于民间广泛存在,但因为其技术也是需要相当的磨练,不可能说宫廷里专门豢养,都是在京城里选择一些有名的老道产婆,名录收备待宣。——当然,这也是双赢两利之事,能进宫廷服侍的稳婆,技术得到了天家的认可,自己能得赏赐不说,日后几乎都是为高门大户所用,民间富户更是争相高薪延请,所以入了宫就没有不用心服侍的。
太后虽然没给提前预备产婆,但名单就那些个人,收在尚宫局,谁都可以去看。难道你说二十四衙门的人过去了,尚宫局还能顶着吗?这些技术有保证的产婆都不用,专门让孙家预备,这让人是不想多也难啊。
皇帝心中也是一动——自个儿就没把这事怎么当真,产婆的事,和孙贵妃提起一耳朵,孙贵妃觉得这么办好,他也就随口应承了下来。现在徐循这一说,一时间是连他都没法打包票了。这产房的事,神仙都说不准,谁知道哪个产婆往肚子上多推了一下,产妇就不行了呢?再说,又是初产……要会做手脚的话,里外都是贵妃的人,还真难泄漏出来。
徐循刚才那话说得也好啊,去母留子,未免不祥。这孩子谁养是一回事,生母起码不能给人害死吧。自己难产是一回事,害死那可不就成横死了?
认真想想,皇帝又有点泄气了,“算了,我看这一胎十有八九也就是个女娃,出不得什么大事的,由她们闹腾去吧。”
这啥意思啊,是女娃,孙贵妃就不去母了,还是说,是女娃,就算是生母横死也无所谓了?
徐循气得打了皇帝的胳膊一下,“点点也是女娃呢,难道女娃娃养不住就无所谓了——怎么也都是你的血脉啊,有您这么偏心的吗……”
这话是有点说错了,皇帝被徐循打得颇为心虚,想想也觉得对——虽说满心里都是已经泄气,始终觉得这是女娃,可就算是女娃,那也得保着啊,自己的骨血,没有随随便便就这么不管了的道理。
“行行行。”他也是不想去细管长宁宫里的事,随意想了想,便揭开帐子,指着屋门口侍立的中年宫女,道,“你伺候过你们主子生产没有?”
孙嬷嬷被问得一愣神,“回皇爷话,伺候过。”
皇帝挥了挥手,“那你就去长宁宫,说我的话,让你帮着伺候生产……让你进产房里帮手去。”
徐循和孙嬷嬷,一个炕上一个炕下的,这会儿却是被皇帝石破天惊一句话都给说愣住了。彼此面面相觑的,一时间都不知做什么反应好。
皇帝这处置得,也实在是太随意了吧……他这完全是不想后宫太平的节奏啊……
可皇帝看起来并不想收回这话,徐循低声说了句,“怎么让她去啊?也该让您身边——”
“我身边的人不都在干清宫呢吗?再说了,亲近的都是宦官,能进产房吗?”皇帝倒没觉得多大的事,反正徐循都知道了。“去吧,要不让你进,回来告诉我。”
徐循没办法了,只好吩咐孙嬷嬷。“你和马十说一声,让他和你一块过去。”
——没有马十,孙嬷嬷只怕还真进不去长宁宫。
孙嬷嬷就是再冤,也就只好这么去了,然后徐循和皇帝一起,继续睡那没有人睡得着的午觉。
等到午觉睡醒了,长宁宫那边报信的人也一路喊叫着回了永安宫:‘孙贵妃’生了,而且还生得很顺。
很巧地,她还是生下了皇帝的长子。
☆、对策
男孩?
男孩!!
皇帝当时就一跃而起,连衣服都差点顾不上穿,撒丫子就要往长宁宫那里跑。还是徐循好歹给披了一件大氅,这才没给冻着,可就是这样,人也是立刻就没了影。徐循只好忙着抓了几件皇帝的衣服,让柳知恩,“快给大哥送去!”
年已三十,终于得子,怎么激动都是不过分的。皇帝去了长宁宫以后,不一会柳知恩回来,“皇爷在长宁宫呆了一会儿,眼下已经是去太庙了。”
太庙那就是皇帝的家庙,终于得子,皇帝想要把这好消息和祖先们分享,也是很合情理的一回事。徐循点了点头,“孙嬷嬷呢?”
柳知恩就有点嗔怪地看了徐循一眼,“在看理产妇呢。”
“活下来了?”现在徐循也只能拿这点来安慰自己了,起码来说,孙嬷嬷过去还不是一点用没有,到底还是保住了一条人命。
“嗯,生下孩子以后就睡着了。”柳知恩说,“您再没想到是谁的——并不是贵妃娘娘身边常出常入的那几个,我听孙嬷嬷说,那就是从前在院子里专管给贵妃娘娘喂鸟的小姑娘。”
宫女之间自然也有社交,很多事,徐循这个层次反而了解得不清楚。孙嬷嬷那里过去捞一眼,可不就什么都明白了。
徐循点头道,“没见到贵妃娘娘呢吗?”
柳知恩见徐循对自己的行动没个表示,也不便埋怨太多了。他道,“贵妃娘娘现在不要坐月子呢吗?怎会出面?——倒是奴婢刚才过去的时候,恍惚看到清宁宫那里来人问消息,不知太后娘娘是个什么态度了。”
终于生了男孩,虽说养活不能那还是个未知数,但怎么说也的确能让太后欣喜若狂了。没有男丁,就没有传承的香火,不夸张的说,就为了这个嗣统问题,连国家根基都能给闹得不稳了。现在有了一个,就算养不大中途夭折吧,起码朝政就能稳定到太子夭折的时候。到时候实在不行了,那就再抱养都行,反正现在,这种几乎都快烧到眉毛的紧迫感是暂时地给消散了开来。太后的态度,会不会因为这份喜悦而变得有所缓和呢?徐循也不知道,她甚至都不知道坤宁宫那边是什么个反应。
也许还不知道吧,一般来说,人们都爱当报喜鸟,没有谁会很主动地去冲皇后报告这种消息的。徐循想了想也不大在乎,看看时辰,点点快醒了,便走入她屋内去。果然,这孩子刚醒,才撒过尿,这会儿正嘻嘻哈哈、手舞足蹈地瞧着一干大人给她换尿布呢。
见到母亲来了,点点咿咿呀呀,含含糊糊地叫了一声“母”,徐循便笑了,“这孩子真聪明,还没满周岁呢,就会说话了。”
这哪算会说话啊?钱嬷嬷已经是收到消息了,这会儿也是五味杂陈,又是担心又是有点失落,望着徐循说不出话来。徐循摸了摸点点的头,“点点,你今儿添了个弟弟呢!”
点点哪懂得弟弟是什么意思,见着身边有个木造的小马,便要去抓。两母女闹腾了一会儿,她饿了要吃奶,方才被乳母给抱开了。钱嬷嬷这才凑到徐循跟前,很复杂地叫了一声,“娘娘……”
“怎么?”徐循扬了扬眉毛。
钱嬷嬷还不知道该怎么说了,酝酿了一下,正要开口,便听得远处院子一阵吵闹,声音仿佛就是永安宫后殿传来的。
徐循眉头一皱,身边宫女哪还有不知什么意思的?红儿掀帘子就出门了,过了一会,回来说道,“禀娘娘,是后头三位贵人要去长宁宫给贵妃娘娘道喜。”
这消息可传得够快了,还没一个时辰呢,连吴婕妤她们都知道了,看来,该知道的人,现在应该是全都没落下。徐循想了想,也是点了点头,“都是孙贵妃的嫡系嘛,也该早些过去——没拦着吧?”
“奴婢也是这样想的,便没拦着。”红儿小声说。
钱嬷嬷便借机劝道,“按老奴想,您现在也该过去恭喜一番,贵妃娘娘见不见,那是贵妃娘娘的事,您心意到了那就行了——”
她被徐循看得不敢说话了,过了一会,连坐都不敢坐,站起身低头袖手,一副小心翼翼听训听参的样子。
徐循见钱嬷嬷服了软,摇了摇头也没发火,只道,“嬷嬷以后别再说这样的话了,您当日既教了我那些忠义贞烈的道理,今日怎么还要让我和狗一样地活着?”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钱嬷嬷还能再说什么?只好跪下来请罪,“娘娘恕罪,是奴婢一时口快,没能想透。”
“说这话也没什么意思,你们自己心里明白我的态度那就行了。”徐循道,“都起来吧——别为了外头的事,咱们自己人还闹得这么战战兢兢的。”
钱嬷嬷这才稍微松了口气,和红儿对视了一眼,都不敢再提长宁宫,而是一起逗点点玩,“好啊、好啊,小公主,咱们走几步——”
然后……然后也没啥了,长宁宫产子,说到底和永安宫也没什么关系,日子该怎么过还不就是怎么过?顶多就是各方送进来的消息更多了点罢了。
到了晚上,坤宁宫方面依然是寂然无声,倒是清宁宫和长宁宫爆发了一场小小的冲突,徐循第二天知道的时候还有点无语——清宁宫那面来人要抱小皇子去看看,被长宁宫给顶回来了。说是“孩子才落地,身子弱禁不得风,太后娘娘要看,还请移驾长宁宫。”
也不能说谁对谁错,不过太后貌似是没有亲身过去的意思,至于皇帝,则压根没顾及到这边。去完太庙,又回长宁宫抱了儿子,这天早上正好常朝呢,估计就是心情很好地上朝去了。想来如今的京城权贵圈内必然也是热闹一片,都琢磨着该怎么讨皇上的喜欢呢。
徐循这里,也迎来了何仙仙这个访客。何惠妃劈头第一句话,“你什么时候过去?”
徐循笑问,“你还没过去?”
何仙仙就撇了撇嘴,到底是有些酸溜溜的,“究竟是运气好,这样都能赌到……要我现在过去,我是不服得很。”
现在过去是不服,终究是有一日要过去的。徐循耸了耸肩膀,“我们这三个贵人,倒是昨日就过去了。”
“都一样。”何仙仙笑了,“消息传来的时候,赵昭容在我跟前奉承呢,一听说,好像有人拿鞭子抽她一样,站起来就要走,满口里只说自己闹肚子……转身就换了衣服,赶紧的跑去长宁宫了。”
赵昭容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也难为她有始有终,这些年来始终都坚持这种风格,徐循笑了一下,没有说话。何仙仙静默了一会,又说,“皇后那边,就没有一点音信啊?”
“都这样了,还能怎么样?”徐循反问了一句,又摇了摇头,“今日不是请安的日子,我也没过去坤宁宫。”
该提醒的,早都提醒过了。那时候皇后还是有充裕的时间来反应的,现在,孩子都落了地,你要去计较谁生的,那可就没真凭实据了。皇后这时候就是后悔了,世上也没卖后悔药的。不过,按徐循来看,她倒也未必会后悔,根本都是已经把自己给完全放弃掉了,又何来的悔意?
至于在她,能做的都做了,想做的都做了,你要说妒忌恨这样的负面情绪,也许有一点,但徐循心里更多的还是感到了一种爽快——这种感觉,别说入宫以后了,就是入宫之前,只怕都没有品尝过多少。
何仙仙长出一口气,也是摇了摇头,和徐循开玩笑道,“改明儿,我也让身边人给我生一个,是女孩就让她自己养,是男孩我就也说是我自己的。多好啊,这后半生不就一下有靠了?”
徐循失笑道,“你倒是这么操办去吧——也不瞧瞧,就她那样,现在还是一身的麻烦呢,凭你,怕不要被清宁宫那里骂死了。指不定一声令下,你就得上南内反省去了。”
现在的南内,虽然已经开始增修,但毕竟是没有人居住的幽静之地,原来徐循等人居住的偏宫,现在供奉的都是一些宫里从前去世妃嫔的灵位什么的,比如说文庙张贵妃,这一阵子身体都不大好,若是去世的话,就可以在这里享用一下后人可能有也可能没有的祭祀。还有皇帝几个命薄早夭的弟弟,也在这里有私设灵位,有时太后都会遣人过去拜祭。何仙仙要被关到那儿去的话,可不就是幽禁冷宫了?
何仙仙呸了一声,笑骂道,“有脸呢?上头摆着一个不关,就关我?我闹到清宁宫前头都有理!”
打趣孙贵妃几句没什么,毕竟牵涉到了太后,徐循没和何仙仙继续瞎扯下去,“你也别说酸话了——要来邀我一起去呢,我是不去的。你也别等我了,想去就去吧。”
“想去?我是不想去的——就没想过。”何仙仙嗤了一声,“该去,那总是要去的。你是真不去啊?”
“我去干嘛?”徐循没说什么难听的话,毕竟何仙仙也是打算过去的。只换了个角度道,“那一位的生母就在长宁宫里躺着呢,我身边孙嬷嬷在那看护,贵妃心里,只怕恨我欲死,就是去了也没用。”
何仙仙肯定也是听说了这事,只是当着徐循不好问啊,这会儿徐循挑明了,她也便压低了声音,满面兴味地道,“我还想问你呢——咋想的啊,都现在了,还跟在坤宁宫那边呢?就是留了生母,那也不能给坤宁宫养吧。这事于你又没好处,你掺和什么呢?平白和她做对,就不怕她给你使绊子?”
“……就是想做就做了呗。”徐循也不知道该怎么给何仙仙解释,“一辈子循规蹈矩的,多憋屈啊,随心顺意地这么活着不好吗?”
何仙仙和看怪物似的看着她,半晌才道,“那是你有宠——随心顺意,你也不怕自己随心顺意到沟里去?”
“这就得看你是怎么想的了。”徐循觉得解释也是解释不请的,正要换个话题,那边门帘一掀,红儿进来了。
“娘娘。”她脸上都带了一股说不清的不情愿似的,虽然还笑着,可笑硬是就透了勉强。“坤宁宫来人了。”
到底还是来人了。
何仙仙和徐循的反应就截然不同了,何仙仙是一脸的‘终于来了’,徐循这里,却是有些诧异,‘怎么来了’?
“快请啊。”不管怎么说,礼数总是要有的。徐循忙说了一句,这里何仙仙也站起身,“你们家点点睡醒了没有呀?”
来人还是藕荷——这会儿,藕荷脸上是连笑影子都不见了,神色肃穆得,压根也不像是这宫里才有了喜事。她墩身给徐循行了礼,犹豫了一下,便道,“我们娘娘打发奴婢来,问娘娘一句话……”
“什么话啊?”徐循是真有点好奇了。
“我们娘娘问……”藕荷犹豫再三,一咬牙到底还是开了口,“现在,还来得及吗?”
皇后毕竟还是后悔了。
皇后终于恢复过来了?
皇后还来得及吗?
一眨眼间,三个念头几乎是同时掠过了徐循的脑海,让她也有点不知如何回应了,过了一会,方找到头绪,问藕荷,“现在,娘娘连这一点都看不清楚了吗?”
藕荷面上闪过了一缕极为复杂的情绪,她忽然间垂下头,捂着嘴——明显是在压抑着自己的哽咽,这对于一个宫女来说,已经是极大的失态了。
“我们娘娘……我们娘娘……”她翻来覆去地说,却是不知该如何开口一般。徐循都看不下去了,忙让人拿了一张手帕给她。
过了一会儿,藕荷才算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先给徐循请罪,徐循说了无妨,藕荷才道,“其实,娘娘当日对我们娘娘说的那番话,奴婢听了,都觉得很有道理。可我们娘娘主意变换,心情也是随时起伏,一时这个一时那个,却是难有个准数儿。直到今日,皇长子出世了,方才是如梦初醒……”
徐循这才算明白怎么回事,一时有些感慨——说是淡泊,怕也是还有那么一星儿火花没灭,只是皇后的体力和精神状态,已经是不足以支持她坐下清醒的判断了。如今自然只能啃噬着后悔的滋味,而比她更痛苦的,还是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明知解决办法,却又无法出面解决的大宫女。藕荷瞧着事情一步步发展到今日,心中的压力和焦灼,只怕是比皇后都多。
“这……”她也是有点犯难了:说实话,皇后哪怕是本来心灰意冷,这会儿想要奋勇一搏,她都不会如此不看好。可现在嘛……
“我还是当时那句话。”徐循道。“娘娘能失去的东西,本来也没有什么了……”
藕荷会意地点了点头,眼底也燃上了一点希望的火花,徐循看在眼里,是叹在心里。
——她又添了一句,“只是,如今她要压上的赌注,可就真的比那时候来得更沉重……这就得看娘娘是怎么选的了。结合如今后宫的局势,娘娘也当有自己的判断,这判断,却不是我们能为她做出来的。”
藕荷这会儿还有点似懂非懂的,望着徐循一时没有说话。可徐循也不能提示再多了,她摇了摇头,“如果娘娘现在连眼前的局势,日后的得失都计算不清的话,那倒还是不如按兵不动……”
不然,她又怎么可能和皇帝、贵妃周旋?这两个人,可没有一盏省油的灯。
藕荷似乎是又明白了一点,她跪下来重重给徐循磕了两个头,“娘娘恩德,奴婢实不知如何言谢……”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在这种时候,能给坤宁宫一个好脸都算是有情分的了。能说这么多,徐循已算是仁至义尽,不论皇后会如何选择自己的道路,这份人情,她是要承的。
徐循没说什么,只是淡淡一笑,“这一阵子,也是苦了你们了。”
等藕荷出了宫门,何仙仙也早托词走了,只有钱嬷嬷回到徐循跟前伺候,徐循想想,也戏谑地对钱嬷嬷道,“你心底看着藕荷,只怕是很有几分同病相怜吧?”
钱嬷嬷忙是摇了摇头——也不知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娘娘怎会如此想……”
她到底是说了一句知心话,“皇后娘娘已经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娘娘心底,起码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是啊。”徐循叹了口气,“皇后娘娘已经是彻底乱了阵脚了。”
“您看……”不知什么时候,钱嬷嬷倒要请教徐循了。“若坤宁宫出面,此事可还能成么?”
现在出面,顶多也就是把这孩子恢复生母自养的局面了,虽说这无异于是把孙贵妃的脸往地下踩,但皇帝会不会答应还真的很难说——之前漫不经心地答应了贵妃的计划,多半是因为根本没抱什么希望。如今既然是男孩,不给生母的位分,那是有点说不过去,再说,这种事除非能瞒住所有人,不然在将来就很容易出现纷争。然而要瞒住所有人的希望根本接近是零,若皇后能取得太后的支持,还真不是不可能打动皇帝。
虽说孙贵妃在皇帝心里地位自然不同,但在徐循看来要和皇嗣比,她的分量还是欠了点儿。现在的皇后,虽然选择已经不多,但还不算是走入真正的绝境。
“这得看皇后会怎么选了。”徐循说,“这条路不好走,但若是沉得住气,也不是不能搏一搏。”
钱嬷嬷再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您当时都给她出谋划策了……这一回,索性也就把路给点明了不行吗?”
“当时和现在可不一样。”徐循摇了摇头,“那时候,若按我的路走,大家的损失都是最小的。贵妃那边,无非也就损伤些颜面而已……”
可如今,皇后若是再走出面干涉的道路,不论采取什么措施,最终的结果,后妃肯定是不死不休。孙贵妃这里,以前还在怀孕的时候被皇后戳穿了计划还好,顶多就是宣布‘流产’,然后再宣布某氏有身孕而已。现在她若是输了,去哪里找另一套完善的记录?根本已经是来不及了,前朝后宫都知道生了皇子,贵妃所出。这时候要再反口,只能是把真相公诸于众。
一个妃嫔不守本分,阴夺人子,她想干什么?闺房美德还能站得住一条吗?这种事都被揭发了,孙贵妃要点脸面就该自尽,就是不要脸面,怎么也得被打发到南内去了,最好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皇帝顾念旧情,让她在自己有生之年还能维持一定的体面。若是他去在孙贵妃之前,届时新帝和生母会如何对待孙贵妃,还真不好说。
而若是皇后输了,皇帝不肯认这事实,她不等于是污蔑清白妃嫔吗?到时候她还有什么脸面做这个皇后?还有什么脸面活在宫里?皇帝容得她,孙贵妃都容不得了。多方迫害,总之是不会让她好过的,甚至于说……
当然,比起孙贵妃来,皇后的风险还是要小一点,毕竟,现在她和几个月前一样,依然是没什么好输的。皇帝和她之间仅存的那点情分,根本就连损失了也都毫不可惜的。——徐循也不觉得皇后会顾惜这个,她好像顾惜的从来都不是这个。
但不管怎么说,徐循这一次却不能,也不会再开口说什么了,头一次,她已经尽过了自己对皇后的情分,这一次要再往里掺和,那不等于是恨不得把贵妃往死路上逼吗?
不死不休的那是皇后和贵妃,她和贵妃,虽然说不上有多紧密的联系,徐循也很看不上她这一次的所作所为,但这份看不上,还没到要逼死她的地步。
再说,帮人帮到这一步,也已经很够了,皇后的命运,最终还是要她自己来决定,其余人就是再关心,也只能扶上一扶而已。
“您不想把贵妃逼死,只怕那面早是恨死您了……”钱嬷嬷说着,自己也乱了,她叹了口气。“唉,这事儿闹的,总觉得宫里的天啊,才晴朗上了几年呢,这就又阴霾得连日头都看不到了。”
“您教我那些做人的道理,不是让我像狗一样活着的嘛。”徐循笑着说了一句,“冲人摇尾巴撒欢的那是狗,这么血淋淋互相撕咬,何尝又不是狗咬狗?就为了担心贵妃害我,我要帮着皇后去往死里对付她……那皇后那头,不论怎么出招,立意正也都变成不正了不是?大哥知道了,心底还不知会怎么想呢,就是我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
“可……可……”钱嬷嬷说不下去了,一个劲儿只是叹气,“唉,娘娘,您这样,倒是对得住自己了,可……长宁宫那里哪管这些啊?”
能对得住自己,已经是很高的成就了。这十年苦熬下来,若是连自己都对不住,徐循疑心自己迟早得疯。但她说了钱嬷嬷也不会明白的——她将来终究还有出去的一天,还能再有自己的生活,钱嬷嬷考虑的,到底还是怎么风风光光的走出宫廷安度晚年。
她换了个说法,“她现在还有闲心来恨我,对付我吗?我看她惦记的早都不是这个了吧。”
也是,钱嬷嬷也不能不承认:现在的长宁宫,只怕是把全副精力都用来戒备清宁宫和坤宁宫了。永安宫这里,虽然可能也令她烦恼,但却未必是她最大的威胁。
皇后究竟会怎么出招呢?
皇长子刚出生的这几日,只怕整个宫廷都在思忖着这个问题。
很快就到了洗三日,皇帝在政务之余大赦天下,庆祝着长子的诞生,压根都没有想起来看一眼他波涛汹涌的后宫。
而皇后也就是在皇长子洗三日后两天,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她上表请立太子。
第二件事,她乘车去清宁宫,给太后请安。
消息一传开,不必任何分析,是个人都知道,皇后终于是出了招……只是她的对策是什么,就目前来说,也只有她和太后清楚了。
徐循自然也有几分好奇,和第二日来访的何仙仙一样,她们都想知道皇后采取的是什么策略——当然,去找太后那基本肯定是皇后的第一步了,出于对长宁宫的不满,太后连皇长子的洗三都没出面。皇后要连太后都不找,那也别出招了,继续好生养病吧。
“你也不打听打听。”何仙仙就埋怨徐循,“藕荷那天不还来找你吗?你问她,我不信她好意思说不知道。”
徐循白了何仙仙一眼,“要问你去问,人家要能说,那就不是宫女了,自个儿早都是娘娘了。”
何仙仙嘿嘿笑了一下,也不羞赧。“她要说的话,我早都去问了。可惜,会说的不问,想问的不会说——真不知道,我们的皇后娘娘这一次能挣扎出什么个结果来。”
徐循也想知道,不过,她在清宁宫虽有关系,此时却不便出面打听。“静观其变吧……这时候出去打听,那也太事儿了——按说你都不该过来,越是这样的时候,越该老实呆着,怎么连这个都不记得了?”
何仙仙吐了吐舌头,“忍不住啊!你我底下的人,现在谁不是见天往长宁宫跑?多我一个乱窜的,也显不出来。”
徐循很无语,只好瞪着何仙仙不说话,何仙仙也瞪着她,两人瞪着瞪着,都笑了起来,气氛倒是有点荒谬的欢快。
正是此时,清宁宫处来了人,“太后召庄妃娘娘相伴。”
何仙仙虽然不便说话,却立刻是瞪了徐循一眼。——还说没消息来源呢,这会儿,最大的消息来源都亲自打发人来请徐循了,她何愁不知道最新、最全的内.幕消息?指不定,还能翻云覆雨,在这混沌不明的后宫局势中,横插一杠子,撬动整个后宫的天候呢。
☆、富贵
徐循就是再不想去打听,这会儿也没法不掺和了。太后相召,她不能不去,和何仙仙道别,自己换了一身衣服,这就起身上辇,往清宁宫过去给太后请安。
宫中得子,这是极大的喜事,自从皇帝成亲到现在,都过去十几年了,终于有了一个男丁。按说清宁宫里里外外也都该是喜气洋洋才对,可太后脸上却是看不出喜怒,虽不说把阴霾就摆到了眉宇间,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老人家的情绪并不是很高调。
“如今长宁宫那边该怎么办,你有个看法没有。”太后有个好处,说话做事都很直接,除非实在不好启齿的事儿,不然也不会玩弄暗语什么的。徐循给她请过安了,她便挥退了身边伺候的宫女,直接询问道。
“长宁宫的事……”徐循也不可能给太后装糊涂,眉头一皱,“妾身尚未得知全部来龙去脉。只知道是生了男孩,别的事倒是一概不知的。”
太后呵呵一笑,“是不知吗?是没听真吧——也不瞒你说了,孙氏此番行事,我是极不赞同的。皇嗣生母,容不得丝毫含糊,起码容不得她一个妃子来含糊。这孩子落地以后,我是有心把他接到清宁宫里来养……”
姜是老的辣,太后的不满憋了几个月没有表示,恐怕也是碍于当日应承了皇帝,如今一知道居然生子,立刻釜底抽薪,直接就想把男孩给接走……有孙嬷嬷在那里看着,生母也去不了,孙贵妃若是明白老人家的心意,就该摘了钗环上门来求老人家高抬贵手了。
按徐循对太后的理解,孙贵妃要在生子当天肯服软的话,下场倒也未必会有多严重。孩子才落地,什么消息都没往外流传,外廷只要知道有个儿子就成了,儿子的生母是谁,谁也不会在乎。再加上皇帝的倾向,两大巨头出手,这事官面上还是能抹平的。
可孙贵妃那边,显然是并不打算照顾老人家的情绪,直接就拿孩子的身体作为借口,把清宁宫给顶回来了——这不等于是在往太后脸上甩巴掌吗?大孙子洗三,清宁宫这边气得连一点表示都没有。也就是皇帝,洗三当天光顾着和他那几个兄弟庆祝去了,根本都没顾上后宫里的这些纷争,这几天,只怕都在酝酿着立太子的步骤呢。
“孩子养在清宁宫也是个办法。”徐循当然得站在太后这边,“有您的照应,定能康健长大。”
“算了算了。”太后摇了摇手,“我都多大年纪了,哪有照看孩子的精力?——你也别欲言又止了,皇后昨日来找我,其实也是在商议这事。”
她瞅了徐循一眼,看似很平淡地说。“皇后是有心把贵妃生的这孩子,拿到身边来养。”
徐循觉得自己像是被一道惊雷给劈中了一般,一时半会都没能反映清楚,打了个磕巴,才算是把太后话里的意思给弄明白了。
贵妃生的这孩子……皇后是不打算戳穿贵妃的把戏了。
请立太子,不必多说,她就不请也得立,不过是姿态而已。
拿到身边来养——皇后这是打算把贵妃的桃子给摘了?
也不是说不行,有贵妃的做法在先,这请君入瓮的举动,带有很强的讽刺意味,太后未必不会支持。而且不管怎么说,皇后身为嫡妻,本来就可以随意把任何一个孩子养在身边。前朝如此的做法,也是屡见不鲜。皇后出的这一招,虽然和她预想的有一定差异,但也不能说是考虑得不周全。
但……孩子的生母呢?若是如此处置,又该置于何地?
徐循便不免皱起眉头,一时半会,都没对太后的说法表态,太后打量了她几眼,不动声色道,“此举我一时也难以决断,你意如何,不妨说来听听。”
徐循看了老人家一眼,忽然明白了过来。
太后只怕是对她动了疑心吧……前几日藕荷过来寻她的事,只怕是没有瞒过老人家的耳目。——只要老人家愿意,占了名分和权威,她对后宫的控制力,当然还是一等一的强。
这主意并不是她出给皇后的,徐循就是走到天边都不怕没理。她也并不畏惧说出实话——这几年间,和太后的接触,也使得她对太后的智慧有一定的信心。她坦然道,“不瞒太后娘娘,妾身心里,也是不愿见到这光天化日之下拆散人伦的事儿。若是坐视孙妃将皇长子记在名下,朗朗乾坤,还有天理可言么?”
这基本就是废话,徐循要不是这个态度,太后也不会把她找来商量。老人家微微点头,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
“然而,”徐循口风一转。“若以妾身所见,此事最理想的办法,应是戳穿真相,为生母设一位分——诞育皇嗣,功足以封妃了。更别说皇长子册封太子,乃众望所归,太子生母,没有个妃位,未免显得国朝待人苛刻,有功不能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