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风波 (6)
!老的疯,小的也不逊色啊!
老的能说出‘勉之,世子多疾’这么无耻的话,小的就能给太子换个妈……这不都是自己作出来的乱子?娘的,难怪太后不欲立贵妃,难怪西杨、南杨那天一声不吭……
种种思绪从东杨大人脑中飞过,但他很快又抓住了自己的定盘星:不论是不是真,局面为此,也没有别的应招了。自己,也早在很久以前就站稳了队!
在他紧张思考的时候,皇帝显然也在反复犹豫,他到底还是飘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勉仁,此事,别有掣肘啊……”
谁把罗氏家人放出来的,谁就是此事的掣肘。皇庄妃?太后?废后?
杨大人的脑子都快转出了糊味儿,好几次话都要冲出口中,却又为他咽了下去。
沉默了一会,他终于是开口了。
“陛下,”杨大人小心地选择着自己的措辞,“您今年已经三十岁了。圣人云:三十而立啊。”
三十岁,已经不是毛头小子了,对一个皇帝来说,可以到了他最黄金的一段时间。——太小了,还未经世事,没法玩转一个国家,太老了,百病缠身,可能和文皇帝一样疯魔。三十岁到五十岁,是一个皇帝一生中精力最充沛、经验也足够丰富的黄金时间。偌大一个国家,能和皇帝的意志力抗衡的物事又有多少?后宫妃嫔阉人,无非是皇帝的附庸,当皇帝在意的时候,他们的话可抵千军,当皇帝不在意的时候,他们就是个屁!
不论是太后、皇后又或者是宠妃、大宦,都是皇权的附属物,岂可威胁皇帝本人的意志?能和皇权抗衡的,始终只有相权。后宫妃嫔,只是两权相争的一枚棋子。
太后的权威、皇后的正统、妃嫔的贤德,这些东西重要不重要?重要。算数不算数?——皇帝和内阁说它算数,它就算数,皇帝和内阁说它不算数,它就不算数。
相臣之一的东杨大人,就在强烈暗示皇帝:在这件事上,相权不会掣肘,太子生母是谁无关紧要,皇帝怎么说那就是怎么回事,起码他杨大人不会找茬。这件事,皇帝大可圣心独运!
内阁已非铁板一块,西杨和南杨如不同意——不,东杨大人让自己别想太美,局面如此,皇帝一旦下定决心,其心必定如山不可动摇。他的两个老同志和老对手,是不会做出不智的决定的……虽说笨了点,但他们可还没有笨到这个地步。
一言定生死,东杨大人捻着胡须,微微一笑:这一剑虽然出得晚,但好歹还是递到了位置上。
然而,对他极富煽动力的蛊惑,皇帝却没有热血沸腾的响应,他甚至是有几分讥诮地睇了杨大人一眼,眼神微凉,清明如许。
“你怎么老说些废话。”他甚至还笑了笑。“朕年岁几何,难道自己还不清楚吗?”
言语虽然平静,却是透出了无限的信心,杨大人是又怔了一怔,方才是明白了皇帝的言外之意。
对内阁诸臣的反弹,他是全不放在心上……皇帝担忧的掣肘,并不是权!
运权三载,他会不知道皇权的威武?会看不穿相权的局限?
说穿了,在这件事上,本来就是他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相权反弹不反弹,皇帝他不在乎,他压得住!
甚至于说,立后立谁不立谁,也不是因为英国公有没有上表……尽管太后在运用皇权给予她的权威反过来压制皇帝,那也是因为皇帝甘愿让母亲表演。也是因为他不必废这个力气和母亲冲突……也是因为,皇帝本人的心意,还没有定。
那是什么在掣肘皇帝?又是什么让他犹豫?
杨大人顾不得场合,一垂头,抱着胸口就沉沉地思索了起来。还好身.下马良,才能跟得上队伍,不至于就此驻足。
皇帝并不搭理自己的阁臣,他收拾过心思,又换出了欢容,稍微一抖缰绳,便放开了马速,在千尺山川中,留下了一串响亮的马铃声。
在喜峰口一战后,蒙古人的气焰果然为之一敛,余下几座要塞,都是风平浪静一一巡视完毕,并无宵小前来滋扰。皇帝当然也就很顺利地完成了自己的巡边之旅——二十天期限,当然也早过去了许久。不过,身在旅途,消息接送未免有些不便,刘思清密信已至,声称自己已成功破案:只是事关重大,不敢肯定密信是否送到,故此请皇帝许可,他将亲往驻跸解说。
不过,当时正在征战途中,皇帝懒得让家里的烂事影响他打仗的心情,也就把刘思清晾在一边了,此时率兵还朝,方才让他到蓟州等候。他在应付完一些不可避免的‘喜迎王师征胡还’活动以后,遂于行在之所召见了刘思清。
老太监这一阵子当然是内外交煎,过得比较不好,虽然也就是两个月没见,但已经是老相尽显,皇帝看了,心里也有些过不去,先笑道,“好奴才,倒是辛苦你了。”
当下自然又是一番做作的‘为陛下肝脑涂地也是奴婢的本分’一流说话,皇帝有些不耐烦,只拿眼看着刘思清不说话,刘思清表演完了,定了定神,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忽而道,“此事事关重大……奴婢难免举止失措——请陛下恕罪。”
“查出真相,便是无罪。”皇帝淡淡道,“说吧!”
于是刘思清就开始说了。
他从自己的破案思路开始讲起,见皇帝听得细,也就说得细,佐以锦衣卫、东厂的文字报告,可以说每一句话都有出处。各处外戚人家在近一年内的每一处异动,在他的卷宗里都有记载,也都有解释。尤其是和南京的来往,解释得更为清楚。
然后是宫内的查案过程,在尚宫局司簿司里的调查工作,掌握到的细致线索,以及太后在重要关头将他招去,所询问以及所嘱咐的一番话。
“老娘娘问奴婢,此事可否不上三木。”刘思清道,“奴婢请老娘娘恕罪:时限紧迫,若审问不出结果,奴婢只有动刑。”
“老娘娘又问奴婢,此事能否到此为止……奴婢斗胆,又回了老娘娘的话:除非皇爷发话,否则奴婢只能追查下去。”刘思清神色木然,一场必定是十分精彩的对话,被他说来是味如嚼蜡。“老娘娘又道,此事她心中有数,只是主谋身份尊贵,又是皇爷有所亏欠之人,令奴婢暂且住手,勿伤那人体面,等皇爷回来,她自与您分说。”
这个说法,和皇帝的猜想可说是不谋而合,但皇帝却未因此动上什么情绪,他扬起眉毛,“你看来还有话要说啊。”
刘思清叩首,“皇爷英明——奴婢当时,毕竟还是多嘴问了一句老娘娘:此事是否为静慈仙师所为。”
暗示和落到实处那还是有区别的,皇帝嗯了一声,“母后如何答的?”
“老娘娘迟疑了一会,才是点了点头。”刘思清道。“奴婢便应允老娘娘,暂且不动三木。不过,为免陛下责怪,还是将两位尚宫局女史封闭进锦衣卫看护之中,有统领看护,这十数日内,凡人进出必定登记——奴婢及从人都未入锦衣卫诏狱一步。这一点陛下可随意查证,奴婢绝无怨言。”
层层铺垫到了如今,刘思清明显还有大招没放,不然不可能如此谨慎小心,甚至到现在都不敢抬头。皇帝心中不祥之感越重,然而他当权者天性,自家后院事,绝不喜被人蒙蔽,即管舌涩唇重,依然是道,“听你意思,你不以为这是胡氏的作为?”
“陛下明鉴,仙师入宫十多年,八年都是太孙妃身份,在重重耳目之中,只怕难以发展势力。”刘思清不喜不怒,平铺直叙。“封后既是失宠的开始,况且也多病,未有掌过几天大权,退位前后更是权威尽废。她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娘家。”
此言有理,皇帝不由缓缓点头。
“然而,仙师和娘家来往极为稀少,近两年来只有一次,于其真正被废以后,更是丝毫未有往来……如此大事,难道胡大人能独断专行?”刘思清顿了顿,又道,“更能证明胡家清白的,是奴婢的调查结果——胡家出身山东,在南京没住几年,没有留下产业。两年间竟是没有一个家人南行往金陵去!”
家奴进出总有动静,有动静东厂就能查得到,刘思清的话,在证明了仙师清白之时,也证明了太后的不清白。——不是为了掩护太后,静慈仙师何必把黑锅往自己脑袋上扣?
“这不可能啊……”皇帝不禁轻喃出声,“这——”
“还有二事,要回报皇爷得知。”刘思清的容色如木石般死板平静,“一——东厂对罗氏家人的审查,已有突破。虽未动三木,但罗家人生性淳朴,虽是有意遮掩,但也逃不过话术欺诈。已是吐露实情:带他们上京的几人,也是几番叮嘱,令其按部就班,先入都察院,见了当班御史以后,口称有和皇嗣相关的冤案上告,等到都御史到来后再行开口……”
然而,乡野之人没见过大场面,敲响登闻鼓以后已经是热血沸腾……面对前来问话的军士,表演失控了。
皇帝心中最大的‘不信’登时解开,他眉头紧锁,未置一词。
“其二:虽然在太后娘娘传话时未动三木,然而,东厂讯问之术不止于此,手下儿郎心忧这二十日的时限,奴婢和老娘娘说话时,未曾停工……已是通过种种喝问之法,将两位女史吓破了胆……据供述,这几年来,唯有半年前一次,清宁宫中之人以查证宫女服役年限为由,将一架卷宗全都翻阅过……此外,并未有人过来问过卷宗之事。司簿司不是油水丰厚去处,凡有些能耐,早已走了,此二人均是老实愚钝、懦弱胆小之辈,以奴婢所见,只怕不会说谎。”刘思清顿首呈上一卷口供。“二人签字画押,证据分明。此事定论,也已经是水落石出了。”
皇帝也早已经是心中雪亮。
太后要胡氏背黑锅,胡氏没得选,只能背。然而,刘思清却不想成全——或者说,他那过分勤快的手下,已经剥夺了他装聋作哑的权力。
不会说谎就是不会说谎,今天不会对东厂番子说谎,明日被放出去以后,也不会对太后派来询问、查证的人说谎。刘思清知道真相,便是危险的存在,就要时时刻刻地提防着,免得和胡氏一起背了黑锅。——胡氏背黑锅不会有事,顶多殃及家人,自己不可能把她给杀了。但刘思清背了这个黑锅,可不会有谁来护他,太后要收拾他,他除了领死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东厂提督太监,历经风雨,不是罗氏家人、司簿司女史一流人物,他不想背黑锅,就要把事情全说清楚,把这个罪名给落实了,让皇帝清楚地知道太后的心路。知道她安排这一番策略的前后时间顺序,就要让皇帝知道,太后从一开始就罗氏家人来制衡皇帝,要他一辈子也不能立孙氏为后!
这一番安排,不能说是不周密了,皇帝完全能推演得出来,如果罗氏家人正常表现,现在京中又该是如何的状况。而他的疑心,又会如何集中在胡氏身上。说不定都不需要东厂,皇帝自己就会下了这个结论。又或者说,太后还准备了什么后手,要把嫌疑引向胡家。
然而从头到尾,太后没想到,东厂竟有了这般的能耐,连诸多外戚都一并监视。尤其是胡家,这一年多以来,对胡家的监视是从来都没有放松过的……毕竟是身份出现了变动,东厂也要为皇帝的心思做准备——有一天皇帝想降罪胡家的时候,说不得就要东厂来提供这个话柄!
胡家清白已证,这个黑锅是想背都没得背……或者说,这个黑锅是只能换个方式来背了。但东厂番子是一不做二不休,抢在太后发话之前,就把真相给审出来了!
虽说连番美誉,虽说声望高隆,但毕竟是女流之辈,成日里和她打交道的能有多少俊才?太后在揣摩人心、布控大局上是有一套,然而她出身富贵,从未接触过多少劳苦百姓,毕竟是棋差一招,漏算了这一点:劳苦百姓,有时候是有点笨的……
皇帝闭了闭眼,忽然觉得很好笑,他禁不住哧哧地笑了起来。
“你看看,”他对刘思清说。“还说什么天下之主、言出法随……屁,都是屁。就在你身边,有多少人算计你?”
他的声音很轻松,然而心头却是沉甸甸的,一股怒火来回流淌,每流一道就更旺一道。137zw.com
背叛、失落、愤怒、伤心……都比不过心头的那一阵恐惧。
——如果不是太后运气差了一分,这一策,必将成功!他又何能查到真相?若非太后毕竟年迈,算得疏了一分,没有处理掉司簿司的两个女史,只怕到今日,主谋还在云层之后,显露不出真容。
如果太后成功,他就是被人算计,犹未自知。皇位之侧、至亲之间,人心已经幽微如此,天下间,又有何人可信,何人可靠?
这无穷无尽的恐惧,仿佛一阵大风,将怒火吹得更旺,风助火势、火旺风力,不知不觉间,大火已经延烧成片,吹得皇帝双眼,化作了熊熊的火海。
“你放心。”他却很和蔼地对刘思清说,“你做得很好,可以安心荣休……下半辈子,我保你平安无事,富贵荣华!”
不论功过,刘思清起码没有骗他!刘思清双肩一震,整个人瘫软在地,原本冰一样冷静的声线,出现了一丝颤抖。“奴婢……谢主隆恩!”
后十二日,圣驾得胜还京。震惊京城的太子身世一案,也很快就有了结果。
因为影响实在太大,皇帝颁下的是要传抄邸报的诏令:罗氏族人确有女在宫中为嫔,然而并无生育,其人受妖邪蒙蔽蛊惑上京滋事,污染天子圣听,合家四口流放三千里。
同一张诏令上还说了一件事:贵妃诞育太子有功,恩封其父为会昌伯。
信号已经足够明显,前几个月毫无动静的英国公,这一次当先上表,请立贵妃为后。各色奏表如同雪片纷至沓来,挤满了文渊阁的案头。
然而,文渊阁的几位大学士,却是未因此而有什么触动。他们全都着急一件事——
皇帝从回京时起,便把自己封禁在干清宫,以静心修道祈福的名义不见外人,已经有八天了。这八天里,积压滞后的军国大事,着实不少,足以让一个有责任心的内阁大臣焦虑不已。
而且,看来他的自我封禁,好像短期内还没有结束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刘思清不要,仙师想要但抢不到……黑锅最后还是旁落了啊……
☆、171
才是一岁多的功夫,别家孩子还纠缠着要养娘抱的时候,点点已经会满院子走了。
钱嬷嬷年纪大了,似乎还追之不动,满院子都听得到点点放肆的笑声,一个小小的棉布旋风歪歪倒倒,四处绕着人的腿打转,走累了还时不时要扶一把,吓得茶水房的赵伦直接就把门给掩上了,宁可自己在屋里烤火流汗——这小公主要是奔进来撞着什么热水、热炭的,谁能担当得起,
“又在闹什么呀,”徐循午睡都被这一阵笑声吵醒了,她打了个呵欠,拥着薄被坐了起来,揉着眼问花儿,“这么大的太阳,就让她在外头爬呢?”
五月已至,京城的天气已经是相当暑热了,这么半下午的放孩子在院子里逛,是怕不会中暑?
花儿陪着笑为钱嬷嬷解释,“实在是捉不住,从侧厢房里一下就跑出来了,追的人越多她就越来劲儿——怕追急了一栽倒,又要磕伤。”
梳洗了一番,在纱衫外头披了一件外袍,宫女们将屏风撤走了,屋内顿时就亮堂了起来,徐循走到窗边看了看,也不由笑道,“是,怪不得她这么精神呢——穿的少啊!”
院子里的几个宫人宦官不追了,点点也就不跑了,小姑娘浑身上下赤条条的,就穿了个红绫肚兜,藏在一根柱子后头,扶着柱子冲钱嬷嬷嘿嘿地笑,光溜溜的小屁屁扭来扭去的,很是得意,徐循这里刚好看了个背影,倒是把她给逗笑了,“死丫头,一点都不害臊。”
“年纪还小,哪里懂得什么叫害臊?”深居宫中,平时打交道的都是一班际遇相似的寂寞人,连个小丫头都能引起长辈宫女的喜欢,更别说这小娃儿了。赵嬷嬷看着点点,也是越看越爱,在旁笑道,“只觉得天气热,就不爱穿衣服,钱姐给她换纱裤呢,罗裤一脱就自己摇摇摆摆地溜出来了,看来是不愿意再穿裤子,就觉得光着舒服。”
“是嘛?”徐循往钱嬷嬷瞧去,果然见到钱嬷嬷手里拿了一条纱裤,此时背着手藏在背后,不使点点看到,免得让她又起了戒心,她自己则微微弯腰,努力挤着温和的笑,往点点一步步走过去。
“好点点,不穿裤子,不穿裤子,嬷嬷带你去看花——”
点点似乎意动,并未再躲藏,只是目注着钱嬷嬷正在犹豫,等钱嬷嬷走到近前时,她忽然又改了主意,咯咯笑着回身就走——却是一头撞进了早已埋伏在后的乳母怀中,被她一把抱了起来,钱嬷嬷连忙上前,不顾点点的挣扎为她穿好了裤子。点点至此也乏了力道,偎在乳母怀里假模假式地哭了一会,见无人搭理,便又吧嗒着嘴要吃奶了。
徐循本来看得高兴,见点点还是恋奶,不由皱眉道,“这都多大了,怎么还没断奶啊?”
“您也不是不知道,这孩子性子扭。”赵嬷嬷也是点点专家,“白天还好,晚上离了夜奶就要哭,能嚎一晚上不睡觉,上次试着给她断奶呢,不就是哭得发烧了吗?”
这倒是真的,点点就是这么个德行,小时候还看不大出来,长大了就觉得她性子执拗很有主意,不是那种温顺可人的女孩儿性格,倒是有些假小子模样。——就说这会儿,虽然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穿上了纱裤,但自以为大人看不到的时候,还是偷偷地拿手揪着裤腰呢。
徐循午睡没睡好,本来有点没精神,见女儿憨态可掬,倒不免一笑,吃了一碗冰过的果碗,觉得浑身暑气都散尽了,便走到女儿的屋子里,见点点已经睡着了,便一边摸着她的胳膊,一边和钱嬷嬷低声唠嗑。
“皮得很!”钱嬷嬷望着点点的眼神里全是慈爱,“也壮实,上回磕伤了,寻南医婆来看,南医婆还说呢——都不说莠子了,阿黄,圆圆一岁多的时候,就是牵着走几步而已,就伸手要抱了,哪里和她一样,恨不得自己能走一刻钟。”
“何止一刻钟,真的让她疯起来,站着半个时辰都不会喊累的。”徐循捋着女儿的浏海,见她额角磕出来的淤青已经完全散去了,便道,“瞧,这天才热起来,她就晒得多黑啊!”
“可不是呢!”说起育儿经,大家都不分尊卑很有话聊,连乳母也来插话,“爱晒太阳,也不怕热,一出汗就是一身,白天玩了多久,晚上照旧是不爱睡觉。这孩子胎里就火啊,健旺得不得了,一点儿都不弱。比起来,别说几个姐姐了,只怕弟弟都不如她好。”
“太子好像也挺健壮的。”徐循说,“是点点太调皮了,才显得他文静。上回在太后娘娘生日时抱出来,我看着还可以的。”
“长宁宫那边的确也不常唤太医,”钱嬷嬷也说,“这一批就是莠子不大好,最近好像是又病了。才去公主所,就又回咸阳宫跟着惠妃娘娘住。”
徐循现在也是体会到了何仙仙不欲把女儿送去公主所的心情,孩子都是越养越亲的,刚落地时候没觉得,现在就有点舍不得,她也没想好要不要把点点送去公主所。——好在孩子还小,这问题几年内都是不必考虑。
几人低声谈笑,不一会点点就被吵着了,在睡梦中翻来覆去的,发出模糊的呢喃声表示抗议,几个大人看了心疼,徐循便和钱嬷嬷去外间聊天。——天长地久,现在又不能随便出西苑玩耍,打发时间的方式可不就只剩下谈天、下棋了?
“干清宫那里还没有动静啊?”钱嬷嬷还比徐循更关心皇帝的动向,“皇爷回来都十天了,愣是没出过宫门?”
“说是完全没出过也不对,回来的时候还是去见了太后的,”徐循纠正钱嬷嬷,“不过那以后就没出现过了,有什么事都让马十和王瑾他们出来传信。”
处置罗氏,封赏孙家,都是由宦官出面也没什么。毕竟只是后宫里的事而已,官僚系统虽然内部也会八卦太子的身世,可对这种影响广泛的民间谣言只会有一种态度:反对。皇帝给了个态度开始镇压和扫荡谣言了,这事儿基本也就告一段落,不太会激起什么波澜。——但皇帝不出面参与政事,在文武百官看来就是个很不祥的征兆,凡事如果都由宦官出面的话,岂不是隔绝内外,话语不能交通了?
钱嬷嬷虽然说不出其中的道理,但本能地也觉得这样做十分不妥,她皱紧了眉头,“好像连封后的奏表都没有回音啊。”
“嗯。”徐循还是不大关心的调子,“都是泥牛入海,倒是别的日常琐事能批下来——也都是司礼监批红。”
见钱嬷嬷有丝诧异,她倒笑了,“上午惠妃来过,这都是她说的。”
钱嬷嬷这才恍然大悟:这要是皇庄妃忽然转了性子,开始主动关心宫里的大事了,她才要吃惊呢。打从南内回来开始,皇庄妃就摆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态度,除了罗氏的事她打听了一两次以外,别的新闻,尤其是和封后有关的,徐娘娘压根都懒得搭理。
然而,立后毕竟是桩大事,尤其是如今永安宫和清宁宫站在一处,若是立了孙后,管宫权又移交给了皇后娘娘,虽不说永安宫从此就要吃糠咽菜了,但也得小心做人,免得被皇后拿到了把柄,钱嬷嬷是个俗人,心里未能免俗地也是希望孙贵妃能功亏一篑。她咂了咂嘴,怀抱了一丝希望,“也不知道皇爷是怎么了,这举动着实是令人费解。”
“是啊,不知道……”徐循兴趣缺缺地应了一句,看了看钱嬷嬷的脸色,不免又笑了起来。“你管他想什么呢,反正这事和永安宫又没关系,咱们好好带点点也就是了。等会儿太阳快下山的时候,不如把点点带去花园里走走,上回曹宝林说,她自己种的昙花晚上好像能开,不然我们吃过晚饭带她去看看也好。”
钱嬷嬷可做不到徐循如此淡定的心境,她歪了歪嘴,只好意犹未尽地将自己的担忧吞进了肚子里。
虽然看似风平浪静,但实际上宫里所有人都将眼神集中在了干清宫的方向。所谓千夫所指无疾而终,这千人所望,被望的皇帝却没生出什么感应,他手里把玩着一个巴掌大的小匣子,笑道,“光是这匣子就做得不错,珠光宝气的,看着怪爱人的——倒让我想起买椟还珠的典故来了。”
“欧罗巴那边一贯如此,就是这么个密密麻麻的镶嵌法,用的纹饰也和咱们惯用的不一样。”马十对这匣子也是爱不释手,抚弄了半天方道,“您瞧,咱们爱用的缠枝花在他们这儿就是半点也找不到踪影,全拿小珍珠镶嵌的多宝花。”
“这是多宝花吗?”皇帝研究了一下,“不像啊,我看倒是像鄂图曼国的圆圈纹饰,这别是他们自己配的匣子吧?”
“这也难说,这东西毕竟珍贵。”马十瞅着也觉得像,他改了口,“不过以前鄂图曼那边来的宝物也看过,好像没有拿这许多小珍珠镶嵌的——许是这东西特别名贵,连鄂图曼人都改了性子。”
皇帝也是一笑,“能换一城之地的东西,你当开玩笑啊?——来,爷就让你开开眼,见识一下真正的宝贝。”
说着,他颇有几分神秘地冲着马十,慢慢地打开了匣子。匣中顿时刺出一道光线,险些就刺伤了马十的眼睛,他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使劲地眨了眨眼,方才是缓过了那一阵刺目劲儿,皇帝倒是被他逗得哈哈大笑,他把匣子稍微放平了,匣中便无光芒,马十壮着胆子一看,只见一面光亮非凡的闪耀物事静静躺在漳绒衬垫上头,稍微一动就是精光四射,叫人看不清细节。
“这——这是——”
皇帝拿起来递给马十,“仔细别打了,不要在日头里看。”
马十小心翼翼地接过这珍奇宝物,拿到背影处一看,才慢慢醒悟过来:“这——是镜子?”
一般的铜镜,虽然光可鉴人,但本身带了黄色,却是不能如此刺目的反射阳光,这镜子做白银色,触手虽沉重,可镜子里人面清晰,在阳光里更是流光溢彩璀璨刺眼。马十翻来覆去研究了一下,也是赞不绝口,“跟着爷爷,天下的奇珍异宝都有幸见识过了,但这透明玻璃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连气泡都没有,最难得就是玻璃烧得好。这镜子本身,像是那白银挡在后头,倒没什么了不起的。”
“嗯,理都知道,就是这无色玻璃难得。”皇帝说,“郑和呈上来的时候,说是在欧罗巴有个小国,靠着这个造玻璃之术富裕无比。只不知在当地,这无色的玻璃是否也极为珍贵了。”
“我等中国地大物博,尚且难寻无色琉璃,”马十不错眼地欣赏着自己清晰的面容,暗忖:原来我长得是这般模样。口中却是毫不停歇地拍捧,“那蕞尔小国怎会多产这个?想必也是举世难寻,才卖得这样昂贵吧。”
“这就谁也不知道了。”皇帝从马十手上把镜子给拿走了,眯起眼观察了一会,遗憾道,“工艺都看得出来,若是我们的人来做,说不定还能把银打得更薄一些,只是玻璃造法难得罢了。”
也正因为难得,才显出了这东西的珍贵,主仆两人爱不释手地把玩了许久,皇帝又拿镜子反射阳光,刺了马十的眼一会,方才珍重收好了此物。问马十道,“刘思清来了没有?”
马十出去了一趟,便把刘思清带进来了,老太监颤颤巍巍,给皇帝行了礼,便跪在地上开始回报。
“昨日到今日,清宁宫使者外出八次,”刘思清如实说,“分别去往……”
回报过清宁宫,他又说了长宁宫、咸阳宫乃至小吴美人所住便殿的动静,这一次更详细,连宫主的情绪、脸色都回报得很清楚。最后说到永安宫,“永安宫除了出门领膳以外,没有使者出门,皇庄妃娘娘心情好像也不错,在院子里看了小皇女走路,和宫人闲聊,下午又抱小皇女去花园里玩耍。曹贵人、焦贵人均有外出……”
比起动作频频,主人外出也很频繁的其余几宫,皇庄妃简直就像是活在另一个世界,硬生生是把永安宫活出了南内的味道。皇帝不禁就是一笑,他近乎无声地说了一句,“难为她了。”
确实是难为皇庄妃了,在席卷了整个宫廷的猜测和疑虑之中,还能这么固执地保持着自己的生活步调,她的心志也算得上是强大的。——别说小虾米了,就连太后,现在也是有些不安起来,对儿子的情绪估计是有点把握不住了,这两日派了好些人来询问皇帝的状况。孙贵妃那边更不要讲,她那里现在是漩涡的中心,所有人都关注着她,她自己也是有些躁动,连着几天晚上都没睡好,屋里的灯是亮了一夜。
虽然不可能做到在每个妃嫔的心腹里都埋下钉子,但当皇帝愿意开放权力的时候,东厂的能力还是不小的,也不知是刘思清怎么使得劲,重点监控的太后和孙贵妃,每天起居的时间他都能给调查出来。这人心里有事,外在就有表现,只看每天睡眠时间的长短,都能多少推测出主人的精神状况。
先来了个太子身世,紧接着峰回路转,皇帝一回京就把罗氏家人给处理了,玉牒上写了孙贵妃的名字,光是这一惊一喜之间,就是极大的心理落差,紧跟着,所有奏请立后的奏章都是泥牛入海没有回音,皇帝本人也不见太后,也不见她,完全就是一副冲动以后又有些后悔,心意未定的样子……这可就只差临门一脚了啊,若是再功败垂成的话,孙贵妃这辈子估计都要耿耿于怀,这让她晚上还怎么能睡得好觉?估计这十多天都是数着日子过的,就差直接冲到干清宫来了。
皇帝不禁微微扬起唇角,他站起身子,打断了刘思清的叙述,“行了……不必说了,你回去歇着吧,过几个月,我把人选出来,你就能回家好好享福了……”
言罢,他不再搭理刘思清,而是示意马十备辇,“走。”
上了轿子,马十才颤颤巍巍地问,“皇爷——咱这是去哪儿啊?”
皇帝微笑着说,“去给太后请安。”
孙贵妃最近确实是睡不好觉。
就这情况,谁能睡得好觉啊?换做是任何一个人——哪怕是太后,处在她的境况里,只怕都会睡不安寝——在所有这些人里,孙贵妃相信,现在也就是太后最能理解她的心情了。
大家都是一块长起来的,到现在,贵妃和皇帝认识也有二十年了,抛开生命里最懵懂的几年,贵妃相信自己对皇帝的理解,也不会比太后更少多少。皇帝的性子她清楚得很,打发罗氏一家流放三千里,她并不吃惊,自闭干清宫中不见后宫任何一人,甚至和朝臣都不见面,贵妃也不吃惊。
皇帝现在是在犹豫了——罗氏一家四口自取灭亡,为了天家颜面,他只能选择将其流放出去。既然如此,玉牒继续空白也没有任何意义,填上她的名字是顺理成章之事。但这并不代表皇帝就已经下定决心要立她为后,躲在干清宫里,只怕就是因为犹豫难决,不愿和朝臣见面,也不愿处理请立皇后的那些奏表,在他自己理出个头绪之前,都不会和任何人接触。
在立后这件事上,皇帝的态度从原来的坚定,渐渐变为摇摆、犹豫,甚至于对罗嫔的重视本来已经是逐步提高,贵妃甚至已经调整了自己的心态,预备就这样断绝对后位的遐思——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太后居然会捅出罗氏这么一个大纰漏,把原来不利的局势又扳倒了过来,活生生送了她一个大礼……在倒足了十年霉运以后,孙贵妃是第一次接收到了来自天命的眷顾。
然而,经年的失意已经令她无法轻易喜悦,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孙贵妃几乎是本能地等待起了接下来的转折:一定会有转折的,不可能就这么一路顺下去。
她是对的,皇帝后悔了——又或者说,皇帝犹豫了。立她为后,几乎就宣告着和太后的决裂,而孙贵妃虽然祈祷着太后的第二个失误,却也相信太后未必会如此松懈,有很大的可能,她还是会将此事敷衍过去,皇帝固然也有可能从此和太后分道扬镳,但这希望十分渺茫,孙贵妃了解皇帝,他对母亲的感情相当深厚,虽不说事事唯母之命是从,但即使太后直接承认了这件事就是她做的,十有八.九,皇帝也还是不会马上立她为后。现在太后的立场已经很清楚了,宁可弄虚作假也不愿见到孙贵妃上位为后,皇帝立后,等于是深深伤害了母亲的感情,太后颜面何存?以后母子两个还怎么见面?
当然,在孙贵妃来看,怎么见面——该怎么见面就怎么见面呗。儿子都多大了,难道立个后还要太后点头?但问题是皇帝不可能这么想,现在他就等于是在两个女人间来回摇摆,谁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她让自己等,让自己耐心的、从容的等,学着永安宫那无动于衷的样子,在满天的流言蜚语中丝毫不为所动,还是如常度日……
但,做不到。
立后要立的是她,太子‘生母’是她,她是漩涡的中心,所有人都看着她,而孙贵妃自己呢?忍不住、憋不住、耐不住……她已经等了二十年了,从她十岁入宫到现在,她就一直在等着成为皇帝的妻子。这件事简直已经成为她的执念,她的一个梦魇,到底是不是、能不能,她恨不得下一刻就能有个答案。哪怕这答案是否,她也能释然,也能尝试着继续活下去。——只是不要这样继续吊着她,仿佛是一出戏到了结尾,在这最后关头还保持十足悬念,让她急到简直要抓头大叫,才能宣泄心中的怒火。
因为忍不住,她撒出人手,打探着干清宫和清宁宫的动静,因为忍不住,她每夜辗转反侧难以安眠,这种日子再多来几个月,孙贵妃觉得自己可以提前入土了:就像是她刚刚得知自己无法成为太孙妃的那些日子一样,连每一次呼吸都是煎熬。
“娘娘。”来回报消息的宫女进了屋子,她神色有几分肃穆,“皇爷出干清宫了。”
“是吗?”孙贵妃精神一振,“去哪里了?”
来人稍微嗫嚅,似乎也害怕她的怒火,但终究是鼓起勇气道,“去了……清宁宫。”
果然没有这么顺。
孙贵妃都没动情绪,她扯了扯唇角,“知道了,下去吧。”
等吧——也只能等了。皇帝在清宁宫和太后说什么,最后又下什么样的决定,这都不是她所能左右的,到底结果如何,只能等了。不管是立后还是不立后,最后他应该都会亲自来告诉她一声,他们之间的情分,起码会让他过来交代一句。这一点,她还是可以肯定的。
只是这结果到底会是什么结果,那就真是不知道了。孙贵妃心底不断地分析着皇帝的心理,也许是定了要立她,所以去太后那里摊牌,也许是定了不立她,所以去和太后讲和……她不断地安慰着自己:玉牒已经写了她的名字,不可能把她和太子分开,只要孩子没事,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等得起!
等了不知多久的时间,等得孙贵妃已经都快没脾气,都快把自己的最后一点仪态给等掉下来的时候,终于等来了轻飘飘的一句通报:“回禀娘娘,皇爷来了。”
孙贵妃精神一振,她很快站了起来,仔细地拉了拉袄子下摆,试着露出一个带着期盼和喜悦的笑容——但却不能过分,罗氏的事,必定闹得皇帝十分恼火,她不能不喜悦,却也不能太喜悦。
“大哥。”她迎出了屋门,“终于来看栓儿了。”
皇帝微微一笑,迎着她走了过来,他面上的每一丝表情都落到了她眼里,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她开始分析:他的心情不算太好,笑容里透了一丝心虚,整个人很紧张……
她的心直往下沉去——皇帝不像是带着一个好消息来的,甚至不像是带着烦恼来的。他很可能是带了一个不利于她的坏消息来的。
刚去清宁宫见过太后……这个坏消息是什么,还用问吗?立后的事,果然没这么容易决定。
但却不是全无希望,孙贵妃想——万事总还是有一点希望的,在绝望里总还是能有那么一线生机在。而她要做的只是不顾一切地去把握住最后的那么一丝机会,如果这一次连太子生母的身份,都不能让她升任皇后,恐怕太后也不会给她又一次翻盘的可能了。
想一想皇帝的性子,想想他和太后的关系,想想那些不为外人所知的往事……
她好像分心三用,其一在忙碌地思考,其一在同皇帝谈笑,还有一个自己脱出了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看着那个紧张的、兴奋的、失落的、奋发的自己,这第三个自己似乎觉得一切都有几分好笑,令她情不自禁,有大笑的冲动。
问过了栓儿的寒暖,说过了一路上的故事,谈过了喜峰口的胜仗,皇帝在孙贵妃这里都吃了两碗点心了,这才终于说起了立后的事。
“本来从外地回来,等风头过去,就想慢慢和娘说起立你的事……”他有一丝吞吐——甚至都不敢转头面向孙贵妃,而是乘她起身给皇帝倒茶时说的,他在桌前,面对着一桌的珍馐,仿佛如此便可以回避她的失望,“没料到居然出了罗氏这么一遭事儿,只好把生母写了你的名字。娘为此好几天都没吃下去饭,直说对不起罗家人……这立后的事,我看还是——”
终于来了。
在她还没有酝酿好应招的时候,皇帝把话给放出来了。孙玉女呆立原地,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脑际完全一片空白。
刹那之间,这第三个自己仿佛接管了她的身子,她听见自己柔声一笑,打断了皇帝的话。
“知道知道,为了大局,还是不能争吧——”孙贵妃很理解地说,“没事,没事,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反正,我早都习惯了。”
上一次妥协时,皇帝还是个没有实权的太孙,什么事都得听从长辈们的安排,当时他确实是争过,可最后,为了不触怒文皇帝,不招惹他那变幻莫测的脾气,太孙毕竟是没有争到底。
这一次,皇帝已经是天下之主,然而……
皇帝的呼吸声顿时就粗重了起来,他的手举到了桌上,但却没有夹菜,只是伴着肩头沉重的起伏而轻轻的颤抖。午后的阳光照到桌上,不知射在了什么上头,带起了一阵颤动的光。
皇帝沉默了一会,终于说,“你放心吧,你跟我这么久,我肯定会给你个结果……你这个皇后,我是立定了。”
扳回来了!
终于又把皇帝的心给扳回来了!
孙贵妃甚至不敢相信自己取得了这样的成功,她居然又一次在绝境里把皇帝给拉了回来——甚至于还得到了皇帝如此明确的许诺,皇帝在十年前虽然也说过很多这样的话,但今天这一句的分量是不一样的,这句话说出口,他就不能再反悔了。从前的十多个月里,他也从来都没有有过如此强烈的许诺!
这后位,已有九成到手!
无数复杂情绪浮现,她想要压制,可实在压抑不住——二十年的辛酸,最终终于换来了这么一句话……
屋内只有两人,皇帝还背对着她,在这一刻,孙贵妃允许自己的面具破裂上那么一小会儿,允许她那复杂的情绪,自行酝酿那么一两刹那。喜悦、酸楚、解脱、担心……无数情感纷至沓来,但最终占据了主旋律的,还是……
得意。
或者说自豪也行——虽然未曾见血,但她确然又一次将太后击倒。这一次是她赢了,这后位甚至不能说是皇帝赐予她的——光靠着皇帝的喜爱,她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吗?
这后位,货真价实,是她一手一脚,从失落中拼出来,是她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是她靠着自己对局面卓绝的判断和对皇帝深刻的了解,最终博弈出的结局,太后还以为她更了解皇帝,还以为只有她知道攻心?
——最懂得皇帝,最能对他施加影响的,是她孙玉女才对!
她放任自己得意地一笑——却也只是一笑,便又收敛了所有不该出现的情绪,将一切感觉都化作了惊讶,“这——大哥——这——”
皇帝缓缓地回过神来,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说话。
“你放心吧。”他望着她,神色似乎有些悲悯,语调却很温和,仿佛在话说出口的那一瞬间,他已经确然下定了决心。“你毕竟跟我这些年,我不会让你没个结果。”
孙贵妃不知该说什么了,随着这第二次的肯定,她的眼泪一颗颗地掉了下来,她投入了皇帝的臂弯之中,“大哥——我——大哥……”
皇帝的手迟了一刻才放到了她的肩膀上,抚慰的节奏也和以往十分不同,似乎更为粗疏。然而,孙贵妃却再无法留意得到,她已被狂喜淹没,再难去计较,大哥笑声与怀抱,是否比从前要凉了几分。
清宁宫里一片沉寂,不论是哪座院落,在清晨的阳光中都似乎无人居住,只余一片寂然。西为秋位,尽管正在盛夏,但暖和的阳光似乎都照不到清宁宫里——这一处,毕竟是属于未亡人的世界。
乔姑姑轻手轻脚地进了清宁宫,克制着自己不对正鱼贯下值出宫的同事们露出羡慕之色,她慢慢地走到太后床前,监督着大宫女们服侍着太后起身。今日,屋内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尽管有七八个大活人正在屋里进进出出,但唯一可以听见的,只有太后那沉稳的呼吸声。
“昨天他去了长宁宫吧?”洗过脸,太后开声了,她的语调出人意料的冷静平淡。
“嗯。”乔姑姑只能点头,“去了长宁宫……吃过晚饭,又回干清宫了。”
吃过晚饭,宫门下千两,清宁宫和后宫的消息来往便宣告断绝,乔姑姑只能是今儿早上才收到那边的信儿。
“又回去了?”太后抬了抬眉毛,却没有多问,“罢了,吃过早饭,你往永安宫走一趟……让徐氏过来见我。”
毕竟是老人家,一夜之间,只怕又是拿出了一个新的方案——只要她还是皇帝的母亲,就永远都可以继续这么折腾下去。皇帝都不能拿她如何了,即使贵妃做了皇后,难道还能打上清宁宫来?这局棋,才算是刚刚开始。
乔姑姑却没有动,她微微一躬身,低声道,“只怕是不成……皇爷昨日回干清宫以后,将皇庄妃娘娘召去宫中伴驾了,估计这会儿,娘娘还没出来呢。”
从长宁宫出来,却召了永安宫侍寝?
太后的眉毛慢慢地抬了起来,她的唇边,也重新出现了淡淡的闲适笑意。
☆、172
“我心意已决,欲立孙氏为后。”
听到皇帝这句话的时候,徐循是货真价实地松了口气——终于,这宫里的乱象要结束了。
孙贵妃上位,要说她很欣喜,那徐循的精神肯定是出问题了,但孙贵妃上位了,这皇后的位置上有人坐了,就像是乾坤中的坤月有了主一般的,后宫也会随之安定下来,围绕着这个空缺位置所爆发的争夺、阴谋、暗算、布局,这个混沌的漩涡能够止住,以后的争斗不可能止歇,但却不会太激烈了。
要在宫里下毒害人,除非是皇帝以外谁也没这个本事,完善的制度制约了所有人的行动,除了小吴美人这样的老人以外,新人想往宫里带点犯禁的事物那是难比登天。孙贵妃登位以后,除非是她自己死,又或者是她完全失宠,太子也死了,不然要撼动后位,实在难比登天。——再说,想要撼动后位,起码自己也要生个儿子才行,但如今宫中人再生育的可能性也不是很大了,若有变数,也只是小吴美人肚子里这一胎……
和孙贵妃比,小吴美人算什么?两个人坐在一块斗心计,她可以把小吴美人活吃了再吐出来,再吃一遍。
后位不能动,宫里的争斗层次一下就低了,以徐循所见,宫中女子日后争宠,无非就是多争皇后一道,取个两边下注之意。得皇帝宠,图子嗣,得皇后宠,图个万一,万一孙后活过了皇帝,也许还有个免于殉葬的可能。
这争后位变成争宠,宫里的氛围可不就是一下祥和多了吗?她也不至于又再要时时提防,被谁顶出去对付孙贵妃了……从她怀上点点到现在,徐循还没有这样强烈地感到安稳的日子就在眼前,简直是唾手可得。
她由衷地道,“这件事终于有个结果了——真好!”
皇帝本来正凝视徐循,听到她这句话,不由笑道,“你怕是这宫里唯一一个乐见立后的人了。”
除了徐循以外,还有哪个妃嫔没做过皇后梦啊?后位虚悬,就是给了她们一个念想,虽然成真的可能微乎其微,但总不乐见这份念想成空。
“我是有孩子的人了,”徐循笑了,“当然巴望后宫安稳,我好安心带孩子……你要把仙仙和我易地而处,她也会希望早点立后。”
徐循的语调简单自然,态度一以贯之,从在南内开始,她就一直催促皇帝尽快立后,虽然太后把这天大的脸面赏赐给了徐循,但她却是从一开始就把这脸面摔碎到了地上……这宫里,不,这世界上所有人,都很贪婪,有些人贪婪得理直气壮,有些人贪婪得遮遮掩掩,有些人贪婪得心口不一。后宫妃嫔,多数就是如此,面上不贪图后位,心里却没有谁不对这位置有所指望。
只有徐循没有……只有徐循一直都没有,他给徐循什么,徐循就受什么,她从没有为自己求过他。
皇帝轻轻地叹了口气,他不禁问道,“难道你就真的不想做皇后吗?”
“在梦里想过。”徐循很坦然地承认,“——白日梦里。”
她忍不住笑了,虽然在说的是这么玄幻这么豪华的命题,但徐循的语气,就像是谈论一局马球赛。“不过,就是在白日梦里,我都觉得我当不好皇后的——见了胡姐姐,就知道当皇后有多累了。没这个命,就别想这么大的事。”
皇帝想了想徐循在坤宁宫生活的样子,也不禁是微微一笑——徐循确实是做不来皇后,她太接地气、太亲切了。
“那你就不怕你那孙姐姐欺负你?”他逗弄徐循道。
徐循白了皇帝一眼,也故意说,“她欺负我,我就受着呗,反正她不是皇后的时候,也一样欺负我。”
皇帝不免开怀大笑,他突然道,“小循,把你打发去南内,是我对不住你。大哥那时候是不大懂事……是太不讲理了点。”
对南内的事,皇帝正面说过一次抱歉了,但那一次是因情而发,心情激荡之下脱口而出。这一次,却是自然而然地谈了起来,语调清澈,好像是真的看清了那时的自己缺憾在于何处。
徐循这个人,就是吃软不吃硬,皇帝压她、骂她的时候,她不怕,反而觉得痛快,反而想谢谢皇帝——皇帝平时真的做得不错,她简直不好意思恨他,可现在他软下来了,这么诚挚地谈起自己错误的时候,徐循又一下心软了。
“我……我也有不对啦。”她有丝羞涩地说,“哎呀,不是都过去了吗,你再提起这事干嘛呢。过去了就别提了呗。”
“当皇帝的,就得有当皇帝的胸怀……”皇帝没有接徐循的这个话茬,他眸色清明,淡淡地说,“争天下的时候: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坐天下的时候,就得反过来:宁可天下人负我,不可我负天下人……小循,你懂我的意思吗?”
徐循模模糊糊有些明白,却又说不清,她的头点了一半,又摇了一摇。
“这天下没有完人,”皇帝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亏心事……我是天子,他们亏心就是亏天,就是亏我。这世上所有人都负我,但我不能负人。官宦妃嫔,全都因私欲有求于我,全都在谋我、算我、操纵我,想要夺我的心,去谋他们之欲。他们全都负我,然而,我不能负他们。要计较,计较不完,我还要靠他们、用他们,他们对我无情,我对他们有情。”
要计较怎么计较?真要计较,皇帝就是货真价实的孤家寡人,身边人全都负他,全都该杀,杀完了怎么办?杀完这一批,来的下一批难道还会有差?难道他能杀尽天下之人?
更何况,皇帝是有情之人,他身居权力巅峰,别人对他有求也是自然而然,纵使是至亲又何能例外?他对亲人虽然失望,却仍有情,就像是他看透了东杨的居心,却也不会因此而剥夺他们的权位。他还要做一个好天子,好帝王,将这些星辰全都镶嵌在最该发光发热的位置,围绕着他这中天之主、紫薇帝星运转,维持着天下、后宫的平衡。
这些道理和徐循是说不明白的,但徐循似乎也懂了一些,她的面色有些黯然,“看来,你找到罗氏身后的主使之人了?”
“从今以后,我能放心依靠的人又少了两个。”皇帝已经没有丝毫逞强了,距离上次他说‘我都看得透’,其实也就是几个月的时间,但如今他的语气已经如闲聊般自然而然,再没有任何勉强。“我不怪她们,但也不会再信她们了。”
能信谁?他只能信徐循了,徐循从入宫到今天十多年,不是没有惹怒过皇帝,也不是没有伤过皇帝,她个性强烈,如一柄长剑,宁折不弯,遇不平则做锵锵之鸣,她有时候是让皇帝很烦心……
但她从来没有为了自己的利益和欲求,试图操纵过皇帝的感情和心意。几个月前曾经以为负他最深的人,其实才是那个从没有负他的人。
“连负我的人,我都要继续给她们尊荣,给她们富贵,不曾负我的人,我如何还能亏欠?”皇帝抚了抚徐循的手背,他叹了口气。“但也想不出你还缺什么了。”
论身份,徐循是皇庄妃,孙贵妃胜任皇后以后,皇后之下就是她了。论家族,徐循一家因她飞黄腾达,如今几乎算是位极人臣,虽然不能掌权,但三五代内绝无穷厄,百年富贵,已经是一个凡人恩泽家族的极限。
论财富,身在后宫,钱财没有意义,金银珠宝不过是玩具而已,徐循在去南内之前,已经拥有令人艳羡的珍藏……一个女人能拥有的东西,能给的皇帝都给了,余下的诸如子嗣、长寿,那就连皇帝都无能为力。
皇帝还能给什么?给个后位?可徐循也不稀罕后位啊,人家是真的不想要,皇帝给了也没意义。更何况,为太子计,徐循的确也不适合为后。
“所以我就想,干脆送你一个愿望好了——”皇帝告知徐循自己的决定,“只要你要,只要我有,你随意开口,哪怕是要内藏库,我也能给你。”
没说国库,因为国库其实不是他私人的,不过内藏库就是,而且内藏库也挺有钱,每年进项都不少,只要徐循一句话,以后每年的进项就都给她了。
但徐循不要这个——她要来干嘛,她是妃嫔,国家管饭啊。
“那我就求您一件事吧。”她立刻就想要把这个宝贵的愿望给兑现了。
皇帝有丝诧异,但更多的倒是兴味,“你说——我倒要看看你还缺什么!”
徐循缺的东西多了!
但她缺的东西里,皇帝能给的却十分有限,有些是他能力所限给不了,有些是徐循自己不愿意说……说不清为什么不愿意,就是觉得说出来不妥当。
不过,她的确有一件事是想求皇帝的,早在听说此事的时候,她便觉得心里不快,现在皇帝给了这一重愿望,她就尽一尽自己的努力。
“饶了罗氏一家四口吧。”她坐直了身子,望着皇帝很柔软地说。“大哥,不论怎么说,那也是栓儿的亲人。”
皇帝微微一怔——没想到这一茬,不过,回过神以后,他并不诧异。
徐循就是这样一个人,她又何止为罗氏一家人求过情?这么做,只说明了一点:徐循不但听说了他对罗家人的处置,而且也明白了罗家人的真实身份。
“这个愿望不算数。”他一挥手,很决绝地说。
下一刻,徐循脸上就浮起了一层淡淡的怒火,一层浓浓的倔强,她坐起身子,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大哥——”
“毕竟是栓儿的亲人。”皇帝倒被她逗笑了,他说,“说流放,不过是为了堵上悠悠众口……就是说斩首又何妨?你知道斩的是谁的首?”
当然,一般来说,斩首示众,由于罗家人在敲登闻鼓的时候已经露过脸了。这个手脚比较难做,索性就改判了流刑,以东厂之能,找四个囚犯来顶替又有很难?更何况流刑又不要示众,判了以后执行不执行都无所谓。手里有权,要瞒天过海还不容易吗?
徐循倒没想到这一层,一时间也是恍然大悟——她倒不是相信皇帝的善心,只是相信他对太子的情分。“我说呢!那我可就安心了——不过,此事你真的不打算告诉栓儿吗?”
闹了这么大的动静,罗嫔人就在身边,太子记事以后,别人不讲,罗嫔总可以讲吧?当然了,这件事是没有什么真凭实据的,滴血认亲一说也纯属玄幻并不可信,太子会不会采信还是两说的事。但这一点,毕竟是个不安定的因素。
皇帝笑容浅淡。
“一人做事一人当啊。”他悠然说,“此事是玉女求我,我也姑且就信了不杀罗嫔是她本心,两人一起哺育太子是她本愿……那么这个隐患,当然也就只是贵妃自己的问题了。”
徐循愕然无语,只觉十分不妥,但又无话可回——皇帝说的,难道不是至理?
“但太子……”她自己住口了:太子安危,基本就是皇后后位的保证,皇后不可能因为太子和她不亲就害他,要知道太子在玉牒上是她的儿子,不论是嫡母、养母两重身份,还是无数旧例,皇后基本都不会遭到什么反噬,反而是搞死太子以后,她就要直接面对有子妃嫔的冲击——如果皇帝还有儿子的话。
如果皇帝没有……那就更惨了,这种继立皇帝一般都不可能怎么理会先帝妃嫔的,倒是那份凄惨才叫难捱呢。这笔帐,皇后算得清楚。
而只要能保得太子无事,皇后将来如何,皇帝看来是不打算插手了,一人造业一人担,孙玉女自己的谋划带来的后果,没必要皇帝给擦屁股。
理是这个理,但问题是皇帝对孙氏一直都是挺有情分的,为什么一夕之间态度骤变?徐循有点不懂,她瞅了皇帝一眼,却没看出什么来。想了想——当然也不会为孙玉女说情了——便耸了耸肩道,“你觉得这样好,那就是这样好吧。”
到底还有点疑虑,“可太后娘娘……”
“立后之事已成定局,娘还算是有点分寸。”皇帝摇头道,“她不会主动挑拨离间,把真相告诉栓儿的。”
在立后前阻挠,立后以后为难是一回事,但把真相告诉太子,太子一旦采信,和嫡母离心以后,就极容易造成日后和嫡母的种种纷争……虽然只是一种可能,但毕竟还是隐患,朝堂间为了这样的事横起波澜的时候不少。就比如这一次后位之争,朝堂的表态就隐隐能看得出阵营了,如此隐患,少一个是一个,太后这点气度还是有的。
徐循左右想想,只觉得几乎所有的问题都在皇帝掌握之中,日后的宫廷即使再起风波,也不会太大,不由得含笑点头,终于是松了含在心中几个月的一口气,“这便好了,人眼往下看,我现在就盼着宫里太太平平的,孩子们能安安稳稳、快快活活地长大。”
“是啊,”皇帝笑了,“非但是眼下有的能安稳长大,还要凭空造出好些个呢……”
他探过手摸了摸徐循的肚子,笑道,“以后几年,咱们多多努力,多吃些仙丹,总能生个孩子的——已经是重新开炉练过,找人试了药,那种仙丹真有促人生子的功效……”
徐循忍不住笑了,“大哥你这个人真的没正经!”
不过,她也是想着这个事呢——不是说生子有保障的问题,徐循是觉得,现在这几个孩子,都和点点年岁相差得有点大了,要能给添个弟妹什么的,一母所出,点点会更有伴儿……
要生子当然只能找皇帝了,找别人,这宫里也没别人有那功能。虽然徐循心里还没厘清自己对皇帝的感觉,但她还没矫情到不愿和他做那事的地步。一番行云布雨,两人都是畅快,徐循趴在皇帝怀里满足地叹了口气——皇帝出去也有一个多月了,这一个多月里,她作为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妇,肯定也有自己的需要。
“那个愿望……想好了没有?”皇帝精赤的身躯从后头贴着徐循,带来的是一股暖意——他毕竟比徐循壮,也就比她更容易出汗。
徐循心里顿时就想起了一件事,但她犹豫再三,仍是笑道,“这会儿哪有心思想这个……要不,我就把这愿望用在‘再来一次’上吧。”
皇帝被她说得大笑,笑得半日,却遗憾道,“这……不是朕不愿,是朕不能啊。”
三十岁了,又是日夜操劳的皇帝命,虽然皇帝练过的人体力比较好,但也不是毛头小子时候,真是说要来就还能再来了。两次之间总要休息一阵子,又或者和今日一样,干脆就是不能再战了。
徐循本来也就是开玩笑,听皇帝服软,忙道,“你要再来,我可还不能应呢……明日我还想下床走路!”
这句话还算是有效地抚平了皇帝的自尊心,他道,“没事,等仙丹练好以后——”
徐循现在听到丹药两个字就怕,不管是什么丹药都不想让皇帝吃,她摇了摇头,“或者我就把这愿望,用在让你不吃丹药身上好啦。”
“这是好东西,最有效用的仙丹,经过多少人验证,得子特别有效的。”皇帝认真说服徐循,“最早一个服药的到现在,都四年多了,不也是康健如常?你不必担心了,这可不是从前祖父赐下的那种粗丹!”
徐循本来对丹药的反感,也就是因为皇帝吃了那种丹药以后性情大变,现在听皇帝这样说,不免将信将疑,便不再作声,半日方笑道,“那我可不知道把这愿望用在哪里好了。”
会这么说,已是认可了皇帝对生子仙丹的信任,皇帝心中一暖,抱着她道,“不急——你慢慢想吧,什么时候想到了,就什么时候告诉我!”
两人相视一笑,徐循闭上眼,靠在皇帝胸前,轻声道,“唉,总算是告一段落了……从此后,可以好好过日子了吧?”
她的话里透着一股深沉的疲惫,却也透了深深的轻松。可皇帝的眼眸却没有她一样的祥和气息,这双琥珀色的眼望着床顶,就像是望着他的万里江山,望着无边的星宿。
皇帝笑了笑,他说,“我也这样盼着呢。”
只说盼,却不说可。
☆、173
立后是要紧事,和立太子一样,都需礼部定下具体的时间表,再和钦天监一道占算日子,不过,下发立后诏书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