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烛夜
帐篷中一时间安静下来。 坐在床边的人不说话了, 楚留香也不再开口。就在气氛渐渐沉凝,连桌上大红色的喜烛散发的温暖都压不下逐渐冰冷的空气时,床上的人突然笑了一声。 “你的这两个问题,我都能回答你。只不过,在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你不觉得你应该先把我的盖头掀开吗?” 她的声音轻柔婉转, 明明是带着两分诱惑之意的语调,声线却清雅至极。而这种清雅的声音却偏偏比女儿家柔媚的娇吟更加让男人心动,恨不得她说什么就跟着做什么,就算让他死也甘愿。然而, 及至她的话音抛落在空气里,坐在桌旁的男人却始终没有任何动作。 楚留香淡淡地回视着床边的人,异常冷静道,“姑娘自己应该有手?” 坐在床榻上的人轻叹了一声,“新娘子的盖头应该由当夜跟她结婚的新郎来掀开,这不是中原的礼仪吗?” 楚留香淡淡道,“但是刚刚跟我拜堂的似乎并不是姑娘你?” 于是帐篷中再次安静了下来,过了半响,坐在原本是新娘子该坐的位置的人幽幽一叹,“你真的不想知道你原来的新娘子去哪里了?” 明亮深邃的眼眸闪过几分幽暗, 楚留香定定地看了床上人两眼, 终究还是站起身。 重重薄纱织就的大红盖头被掀落,帐篷中摇曳的红烛印照出一张倾城绝色的面孔。雾里春山一般秀美的眉黛,盈盈秋水一般含情的眼眸, 这是一个可以让你一见之下再也想不起其他任何事,只想跪在她面前将身心全部奉上的美人。她的容色之美在于外貌,更在于她经由无数经验锻造出的无边风情。 楚留香的呼吸微微一滞,然后就见到这位美人那双温柔含情的双眸直直朝他看了过来,悠悠然轻声道,“现在,你还想去找你那位不知道去哪儿了的新娘子吗?” 楚留香往后退了一步,目光在她绝美的面容上停顿了几秒,淡淡垂眸道,“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床边的美人眉眼含笑地看着他,“我是谁重要吗?你只要知道我今夜是你的新娘子不就好了?” 微微摇了摇头,楚留香唇边勾起一抹浅笑,眼睫微微一抬,终于直视起坐在床边的绝代佳人,明亮的眼睛中闪过一抹欣赏和惊艳,一直注视着他的神秘美人注意到他的目光,面上的笑容更加温柔了。 “别人我是不知道,但是在下遇到了如此倾城绝色却不知道她的名字,恐怕我以后睡觉都会睡不着。” 美人脸上的笑容更甚,悠然轻叹道,“你真这么想知道?” 楚留香脸上笑容清浅,“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烛影摇红,灯火柔和。满室暧昧柔光之下,身着正红色衣衫的男人唇边的笑意温柔得能让天底下所有的女孩子迷醉,诗经中的名句被他用轻缓好听的声音曼曼道来,几乎能动摇任何女人的心神。 而此时坐在他面前的人虽然威名赫赫让大半个江湖人惧怕,但到底也是一个女人,依然不能逃过这个范畴。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一双水眸似有情又似无情地朝楚留香身上瞟去,声音莫名多了几分婉转诱人,“妾身石观音。” 宽大的袖摆下,楚留香左手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他看着面前这个威名响彻江湖的女人,面上的笑容却并不见多少变化,“原来是石夫人当面,在下有幸能够一睹夫人天人之姿,实在是荣幸之至。” 石观音含笑凝视着他,“你似乎一点都不惊讶?” “在看到夫人的时候,我就已经大概猜到了。因为在下实在想不出除了夫人你,天底下还有谁能够有如此姿容。” 石观音顿时看着他笑了,眼波流转间,风情又添几分诱惑,“难怪别人都说楚香帅最是会哄女孩子开心。” 楚留香微微一笑,“我说的都是实话。” 石观音唇边笑意更盛,她的目光看似不经意地朝大床一侧的宽大衣柜处瞟了一眼,然后笑意温柔道,“那刚刚跟你拜堂成亲的人呢,你这样说,她可是会不高兴的。” 目光不偏不移地凝视着面前的人,楚留香唇边笑意不变,“我正想问,她人呢?夫人把她带去哪儿了?” 圆桌上跳动的红烛发出一声轻微的“噼啪”声,石观音听到他的这句问话时唇边的笑容淡了淡,脸上的神情带出了几抹似笑非笑之色,“你还在想着她?” 烛影摇曳中,楚留香脸上的神色淡定如初,只微微笑了一下,“毕竟是和我拜过堂的人,在下还是要关心一下的。” 柔媚的眼波微微流转,石观音微微侧了侧头,幽幽叹道,“难道在你心里我比不上她?” 楚留香轻轻摇头,温柔微笑道,“夫人风姿之美天下罕见,已经超出了容貌的范畴。于在下眼中,自然是比她要美得多的。” 石观音顿时满意,启唇继续道,“那么……” 她的话没有说完,因为此时帐篷外突然响起的呼喊大得几乎将她的声音盖了过去。 “楚留香,楚留香你出来!” 石观音的话语一顿,目光扫过微微晃动的门帘,落在了一身喜服的男人身上。她的丹唇轻启,似笑非笑道,“这位龟兹国的琵琶公主殿下,可真是对你痴心一片啊。” 她面前的男人却并未回头,唇边的笑容无端地带上了一抹漫不经心,“不过是一个小女孩罢了,夫人何必在意她。” “我是不在意,但是美人情深,楚香帅你也能够不在意吗?” 楚留香似乎并没有听出她言语中的深意,微微一笑道,“在夫人面前,有谁能够称得上一声美人?” 石观音闻言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但愿如此。” 门口的呼喊还在继续,帐篷中的气氛却安静了下来,对视半响之后,床上的美人动作优雅地微微抬了抬首,“楚香帅不出去看看?你再不出去,我看她就要冲进来了。” 楚留香朝她轻轻笑了笑,“夫人稍等。” 直到他转身出去之后,门口的门帘落下,石观音这才站起身,脸上的笑容一收,走到了床边那个宽大得过分的衣柜旁。 “出来。” 红木衣柜的柜门被从里面缓缓推开,一身素衣白裙的明月夜安静地垂眸从衣柜中走了出来。她身后,满头大汗的龟兹公主还缩在柜子里瑟瑟发抖。 石观音看了白衣少女神色平静的脸一眼,唇边绽开一个慈爱的笑容,“月儿可是不开心了?” 明月夜微微摇头,没有说话。 石观音也并没有在意她的反应,只笑着问了一句便转移了话题道,“在龟兹国待了这么久了,月儿觉得这里的景色如何?” “大漠景色浩瀚无边,蔚为壮观,别有一番风致。” 明月夜神色淡定地睁着眼说瞎话,天知道她一来就被关在了帐篷里面,鬼晓得外面是什么样子。 石观音却似乎对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她伸出手替乖巧垂首的少女理了理鬓边散落下来的长发,指甲掠过脸侧时带起的气流几乎要将她的侧脸划伤。 “大漠景色虽好,但再好的风景看了这么些时日,也该看腻了。不如我们换个地方住住如何?” 明月夜安静地垂眸,任由她将手指从自己脸上伸了回去,“但凭母后做主。” 帐篷外,琵琶公主挥退了远远守在外面的两个金甲武士,正要抬脚往帐篷里闯,就看到一身红色喜服的楚留香走了出来。她的目光朝他身上纹丝未乱的衣服上扫了一眼,眼睛微微一亮,脚步急促地迎了上去,劈头就是一句问话。 “你看到我姐姐了?” 楚留香淡淡地看着她,“看到了。” “那……你现在可是后悔了?” 楚留香看着她亮闪闪充满着希冀的眼睛,眸光微闪,停顿了几秒,终是轻轻叹了口气。一身红色喜服的男人看着她的眼睛分外认真道,“没后悔。” 琵琶公主的脸色瞬间变了,神色间甚至染上几分慌乱,“你,你怎么会没有后悔?” 楚留香摇了摇头,轻轻笑了笑,却并没有解释,只轻声道,“公主还有事吗?没事的话就早点回去。” 琵琶公主睁大了眼睛看着他,面前的男人的面容在星光下俊美得不可思议,明明是拒绝的话,由他口中说出来,偏偏比旁人多了几分温柔。无论是智计、武功还是长相,这都是她十几年人生中见过的最出众的人。咬了咬牙,琵琶公主突然转过身去对那两个金甲武士喊道,“你们都给我走远点。” 两个奉命在此看守的武士对视了一眼,有些犹豫,但到底还是按照公主的吩咐走开了。 琵琶公主再次转头看向楚留香,对上了他月下潭水一般平静无波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唇瓣,琵琶公主白皙如玉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衣领,双手猛的用力向外一扯。松松垮垮的衣带散开,星光下,那具突兀有致的完美**暴露在了夜色中。在她宽大的衣袍下,居然□□什么都没有穿。 缓缓地将肩上的衣袍拉开任由它滑落在了地上,夜风中,琵琶公主光裸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她抬眸对上面前男人错愕的面孔,柔声微笑道,“现在,你还要赶我走吗?” 星光温柔,美人在前。 在前的美人还是光裸着身体的。 楚留香垂了一下眸,目光微微错开。他抬手摸了摸鼻子,低声喃喃,“今天跑来诱惑我的人是不是太多了一点?” “你说什么呢,呆子。”琵琶公主笑着朝他走近了一步,“还不快过来,你是想冷死我吗?” 然而她面前的男人却并没有像她所预料地一样走上前来。他安静地站在原地没有动,只垂首无奈地笑了一下,“公主还是把衣服穿上。” “你说什么?” 这下轮到琵琶公主错愕地看向他,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我说,夜深了。公主你该离开了。” 这次琵琶公主终于确认自己听清楚了,她的眼睛瞪的更大了,声音几乎是低吼出来,“你疯了?” 楚留香低头摸了摸鼻子,无奈地笑了笑,然后微微侧过了身,避开了琵琶公主再次上前的脚步。 “我也怀疑我是不是疯了……” 声音轻若呢喃,几乎消散在了夜风中。 再次向后退了一步避开咄咄逼上来的美人,楚留香的声音分外无奈,第三次道,“公主,你真的该回去了。” 琵琶公主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正要开口大声质问自己到底哪点不好,就看到面前的男人脸色突然一变,猛的回头看向了身后的帐篷。然后手臂一扬掀开门帘,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进去。 琵琶公主站在原地跺了跺脚,死死咬牙道,“楚留香,你这个……你这个……你还是不是男人!” 咬牙纠结了几秒,琵琶公主原本想转身就走。但思及刚刚男人进去之前脸色似乎不对,狠狠地一跺脚,她到底还是捡起地上的衣服披上肩,也跟着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灯红帐暖,**良夜。摆在床榻旁的合卺酒弥散出浅浅的酒香,宽敞华丽的帐篷中除了刚刚进来的楚留香,再无一人。原本应该坐在床榻旁安静地等待新郎归来的新娘子早已不见踪影。 琵琶公主愕然地朝四周看了一圈,将这个宽敞的帐篷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个遍,抬头朝站在床边的人问道,“怎么回事?我姐姐呢?” 修长的手指缓缓用力将那张从床榻上拿起来的纸条揉入掌心,楚留香站在石观音原本坐着的位置旁,垂眸看着还带着轻微暖意的床榻,半响,轻轻摇了摇头,“被人带走了。” 琵琶公主眉心一皱,“谁?” 楚留香却并未答话,他走到那座略显突兀的红木衣柜旁,伸出手缓缓拉开了衣柜的柜门。宽大的衣柜中空空如也,一件衣服都没有。似有浅淡的暗香依稀残留在空气里,楚留香恍然间想起了清浅月色下那位缥缈若仙的白衣美人。他的眸光微微暗了暗,目光往衣柜中一扫,见再无任何线索,便伸手合上了衣柜门。 再转身时,琵琶公主已经走到了他身边,一双水灵灵的美目瞪着他,“你还没有回答,我姐姐被谁带走了?” 楚留香移开目光,神色淡淡道,“石观音。” “你说什么?!”琵琶公主今天第二次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的水眸之中瞬间弥漫起了惊恐之色,脸色顿时苍白。 “石观音?她……她来过这里了?” 楚留香微微颔首,目光在帐篷中转了一圈,然后不发一言地走到门口,手臂一抬掀开门帘,径直走了出去。琵琶公主微微一愣,也急忙跟在了他身后。 胡铁花和姬冰雁这个时候还没有休息。他们待在原先安排给他们的帐篷中,胡铁花手里还端着一坛从婚礼现场顺过来的烈酒。 仰头灌了一口酒,胡铁花一边喝一边小声嘟哝道,“不得了,不得了,连老臭虫都结婚了……嗝……他的那个新娘子,得美成什么样子才能收了他啊……” 姬冰雁此时已经上了床,但并没有脱外衣。听到胡铁花的嘟哝,他冷淡地扫了他一眼,“你要是好奇,明天早上就可以见到。不要现在跑出去搅了楚留香的好事。” “嗝……我……我是那样的人吗?……嗝……” 姬冰雁看着俨然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人,冷冷道,“你平常的时候不是,我就怕你突然发酒疯。” “发……发酒疯我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去打扰老臭虫……嗝……洞房花烛夜,这,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 胡铁花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他口中正在履行人生大事的人已经掀开门帘走了进来。他原本就圆的眼睛立刻瞪的如铜铃一般,顿时酒嗝也不打了,脱口而出道,“老臭虫,你怎么了,被新娘子赶出来了?” 倒是姬冰雁立刻察觉出了楚留香的不对劲,他认识他以来少有见他有情绪如此阴沉的时候。将一如既往不靠谱的胡铁花抛到一边,他直接起身下了床,走到楚留香身边,“发生了什么事?” 楚留香淡淡抬眸,伸出手,将手中的那张纸条摊开递了过去。 “正好你们都没有睡,走,跟我去救人。” “救谁?” 胡铁花这一次终于抓到了重点,将手中的酒坛扔到一边,他走上前去凑到了姬冰雁身边和他一起打量楚留香递过来的纸条。 素白染着淡香的纸笺上,一行簪花小楷秀丽又优雅,几乎可以从中遥想出字迹主人的动人风姿。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胡铁花茫然地瞪着那张纸条,“这什么意思?” 姬冰雁皱着眉,“李延年歌。” “我知道这是《李延年歌》,我是问这是谁留的?留句李延年歌给老臭虫干什么?” 见姬冰雁也疑问地朝自己看过来,楚留香轻轻叹了口气,“石观音。” 胡铁花立刻抬头瞪向他,大声喊道,“你见到石观音了?这字条是石观音留给你的?” 楚留香点了点头,伸手拿过那种纸条,幽深如潭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暗光。 “我一进喜房,就看到石观音穿着新娘子的衣服坐在床边等我……” “等等!”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胡铁花大声打断。只见这位小伙伴不知道又脑补了些什么,满面惊恐地看着他,“该不会跟你拜堂成亲的人就是石观音?” 楚留香面眸光微微一动,神色间却染上了几分无奈,“跟我拜堂的是明月,这一点我还是分得清的。” “这,这样啊……”胡铁花摸了摸脑袋被姬冰雁拽到了一边,“额,那你接着说。” 楚留香叹了口气,没再跟他多说他跟石观音虚与委蛇了半响又被琵琶公主叫出去,再回头石观音已经留信离开。甚至他怀疑他在接连被两位美人送上门来献身时他的新婚妻子本人就在帐篷中,一直眼睁睁地看着他这些略显糟心的事。总而言之,最后的结果就是…… “明月被石观音带走了。”楚留香修长的手指点了点石观音留下的纸条,“石观音的这句留言,就是给我们线索让我们去救她。” 胡铁花看着那张纸条,有些摸不着头脑,“她都把人带走了,为什么还要特意留下线索让我们去救人?” “因为她的本意就是想借此将我们引出去,不再插手龟兹国的事。” 姬冰雁回想起龟兹国王的不同寻常之处,以及他在营地中偶尔听到的叛军一事,立刻联想到了石观音的目的,“她难道跟龟兹国的叛军有牵扯。” 楚留香眸光微微深了深,然后缓缓摇了摇头,“无论是与不是,我们现在也必须按照她的步调走了。” 姬冰雁点了点头,低头继续打量那张纸条,微微皱眉道,“她的意思是让我们往北走吗?” 缓缓将纸条揉进手心,楚留香神色略显冷凝道,“出了这片绿洲一路往北,她既然刻意将我们引出去,沿途就一定会留下其他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