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害怕
“玉姑娘有何事?”桓是知不情愿地停住脚步, 眼睛却仍旧盯着马文才跑走的方向。 玉无瑕来不及顺气, 道:“桓公子, 我想问问你, 英台她现在,怎么样啊?” “不清楚。”桓是知心不在焉, 言简意赅。但见玉无瑕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下去,终是有些不忍, 解释道, “嗯……我们一起下的山,但是为了完成先生布置的任务,就各自分开走了。不过,有梁山伯和荀巨伯陪着她,你不用担心。” 玉无瑕问:“那……她最近开心吗?” “挺开心的。”桓是知努力诌道, “你下山后, 她有几天确实不太精神, 但很快就好了。胃口貌似还变好了,最近还胖了些。” 玉无瑕有些宽慰, 嘴角微微上扬:“那就好。” 桓是知抬腿要走。玉无瑕又叫住她:“桓公子。” “还有什么事啊?”她不是要把祝英台的一日三餐都打听一遍? 玉无瑕垂下眼, 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请问, 你最近有听说过祝英齐,祝公子的消息吗?” 桓是知一愣,一言不发地望着她。 “就是祝家的八公子,英台的哥哥。他在尼山书院待了不少时日呢。我上山的时候他也在。”玉无瑕以为桓是知忘了祝英齐是谁, 忙解释道,“后来我下山了,他还在山上……听说,他在书院的时候生病了?我想问问,现在,他怎么样了?应该,早就康复了?” 祝英齐那样气宇轩昂,一表人才的青年才俊,任谁见过一面,都很难忘记。桓是知和他在书院打过数次照面,还简单地聊过几句,自然还记得。 当时书院里就有人传说,这玉姑娘与祝英台的纠葛,其实还涉及到祝家的这位八公子—— “听说这玉无瑕过去是大户千金,还和祝家最小的公子有过婚约呢!” “最小的公子,那不就是祝英台?” 桓是知既已知道祝英台是九妹,那么这最小的公子,应该就是祝英齐了。 而再看现在玉无瑕这欲说还休,语声窃窃的模样,桓是知对彼时的传言便更信了几分。 “桓公子?”玉无瑕出声打断她的回忆。 桓是知看向玉无瑕。 芙蓉面,柳叶眉。眼神楚楚。 难怪祝英齐会为她生病,马太守也为她着迷。 “玉姑娘。”桓是知望着她身后的文思楼,轻声道,“这里不是祝家。你关心错人了。” 玉无瑕愣住。 她没料到桓是知会忽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回去,马太守还站在那儿等着你呢。”桓是知丢下这句话,便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向前跑去。 马文才已经简单地收了些细软,立时就要回书院去。 除夕将近。若是平时,桓是知必会劝他不要怄气,在家过完年再回去。 可她从未见过马文才这样臭的脸色,比上回被马太守在大庭广众之下甩耳光还要难看。他周身弥漫的愤怒、委屈和绝望,似乎要将自己和靠近他的人都烧为灰烬。 桓是知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只是飞快地跑回屋子,翻出包袱就要跟着他出门。 巧儿仍站在那一桌早点旁边待命,见桓是知着急忙慌,马文才又冷着脸从门前掠过,忙问:“小姐,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回书院!后会有期!”桓是知没时间解释,冲她摆了摆手便跃出了门槛,“文才兄,等等我!” 马文才没有止步,但听见她的声音,终究是放缓了步子。 桓是知忙迈开大步追了上去,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边,不时用眼神偷偷观察一下他的神色是否有变化。 二人沉默地出了城,仍没有一个字的交流。 桓是知心中怅然。虽然咫尺相近,可马文才却像躲进了一个无形的“柜子”。 她能感受到他的无助和心痛,也知道他的内心早就泪流成河。 可是,这个“柜子”,根本就没有柜门。 她不确定这一回,她还有没有那样的运气,能让他再从“柜子里”走出来。 出城以后又行了数里路。到了远郊,路上几乎已经瞧不见他人。 桓是知肚中饥饿,体力不支,步子便慢了下来。而日头也越升越高,她额上已经开始渗出细密的汗来。 马文才却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不适,继续目不斜视地向前走。桓是知很快被他落下了一截距离。 无暇自顾。情有可原。 她叹了口气,压下心里些许的不快。 可她不等他,她也不愿意再兴冲冲地跟着他跑,干脆低下了头,慢悠悠地按着自己的性子晃荡起来。 “过来歇一会儿。”马文才的声音忽然响起。 她抬头,只见马文才正立在一处湖边,包袱解在一旁一块平坦的大石头上。石头上还铺着一件衣裳。 桓是知心中小小的委屈立时烟消云散,忙受宠若惊地跑过去。 “愣着干什么?”马文才的脸上还是没有笑意,但语气明显有了点温度。“坐下。” “哦。”桓是知放下包袱,乖巧地捋了捋铺在石头上的衣裳,才小心翼翼地坐下。 马文才也在一边坐下,却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湖面。 桓是知摸不清他现在的情绪,不敢说话,只是有些无奈地绞着双手。 “对不起,是知。”马文才闷声道。 “嗯?” “我不该冲你摆脸色。”马文才还是没看她,“毕竟这一切,都不关你的事。” “你别这么说。”桓是知被他的歉然弄得有些无措。 她宁愿他蛮不讲理地骂她吼她,冲她发脾气。这样,她或许也会自以为是地吼回去,或者假装旁观者清地同他讲一番大道理,把两个人的情绪都宣泄一番。 可是,他明明这样难过,却还是这样温柔。 他的温柔小心得让她心痛。 这份心痛,让她跟着他一起感到憋屈和郁闷。 “好啦。”桓是知转头看他,用左手拍了拍自己的右肩,“喏,给你靠一下。” 马文才低头瞥了一眼她瘦弱的肩膀,嘴角扯动,露出一丝无奈的笑。 “你笑什么?”桓是知见他终于笑了,再接再厉道,“不要害羞嘛。本公子的肩膀可不是一般人都能靠的。” 马文才叹气:“别闹。” 桓是知干脆从石头上下来,站到他面前,笑着张开双臂:“乖,来,抱。” 马文才居然不好意思起来:“别闹了。” 桓是知往前走了半步,环住马文才,将他的脑袋轻轻地揽在了自己的怀中。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主动地拥抱他。也是她第一次深切地体会到,原来自己竟然有这样如水的母性温柔。 她低头,轻抚他的发。 他的身子慢慢地放松了下来,终于张开手,环住了她的腰。 二人就这样拥抱着彼此。他听着她的心跳,她感受着他的呼吸。 冬阳煦暖,湖面粼粼。 没有多余的言语。若整个世界凝固在这一刻,他和她都不会有半句不愿。 可就在这时,一种熟悉的声音打破了时间的静止。 “咕——”她的肚子又不合时宜地唱起了“空城计”。 “哎呀……”桓是知又羞又气。为什么她难得主动,同他“岁月静好”一回,却要这样收尾? 马文才忍不住偷笑。 桓是知推他:“笑什么。松手。” 他仰头望着她,手却仍旧松松地环着她的腰:“我所有狼狈的样子,都被你见过了。你的肚子唱个歌让我听见,有什么好恼的啊。” 她住了手,叹了一口气,有些复杂地望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复又收紧手臂,将头埋到她怀里,喃喃道:“答应我,以后,都不准离开我。” 这请求来得突然,也过分郑重。桓是知不敢随口应承,便故作轻松地拍了拍他的脑袋,笑道:“说什么傻话呀。” “我是认真的,是知。”马文才手上的力道又重了两分,像一个小男孩一般撒娇道,“永远留在我身边,永远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桓是知没有作声。 马文才抬起头,语声急切:“你不愿意?难道你不喜欢我?” “我愿意。我也喜欢你。”桓是知一只手贴上他的脸,认真道,“可是,我害怕。” “害怕什么?”马文才站起身,将她的身体拉近自己,“是怕家里人反对?” 桓是知推开他的手,转身面向湖面:“我也不知道。” 她忽然有些讨厌现在的自己。讨厌自己越来越畏首畏尾,讨厌自己越来越不安、多疑,甚至在面对那个王亦如王小姐的时候,还会莫名自卑。 没有人告诉过她,真正地喜欢上一个人,是要遭受这些莫名其妙的情绪的。 明明晴空万里,满心欢喜,却又忍不住去担忧未知的阴雨。 马文才从身后环抱住她:“你放心,不管那个人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我马文才这一生,都不可能再去喜欢别人了。” 桓是知稍感宽慰,将手覆在他的手上。 他的手掌一翻,握住了她的手:“无论你在害怕什么,我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你知道吗,就因为你陪在我身边,所以我现在,才有勇气面对这个世界,而不是懦弱地躲进柜子里。” 桓是知心中一动,转身望向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里,有一个自己。 “嗯。”她终于笑着点头。她想让他眼睛里的那个自己,看上去更为可爱一些。 二人腻歪了一番,终于又打起精神来上路。 “唉,回到书院肯定累死了。都怪祝英台他们。”桓是知终于敢正大光明地抱怨,“上天啊,赐我一匹马!” 马文才看着她神神叨叨的样子笑:“上天帮不了你,我来帮你。来,把包袱给我。” 桓是知正要把包袱递过去,忽见前方大路旁,真的有一匹枣红色的马,正甩着尾巴,悠闲地吃着草。 “天啊,不会这么灵?”桓是知揉了揉眼睛,又望了望天,试探着又喊了一句,“上天啊,赐我一桌山珍海味!” 马文才没有理会她的脱线举动,而是盯着那匹马,道:“那是我的马。” 桓是知仔细再看:“真的诶,好像真的是你的小红马。” 她欢喜地跑了两步,又转身想叫马文才也赶紧的,却见他举起了自己的弓,正沉着脸搭箭。 桓是知大惊:“马文才,你做什么?!” 马文才没有言语,扣箭拉弦。 手指一松,利箭飞出,却在半途撞上了什么东西。 止了杀势,变了方向,钉在了马儿身畔的一株矮矮的灌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