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 齐熠是怀着沉重的心情深呼吸说出来的,不过他说完这句话后却发现对方半天没反应,于是抬起他同样沉重的脑袋看了一眼顾乐飞。 然后吓一跳:“小白,你怎么满头大汗,出什么事了?” “我最近在减肉,你又不是不知道,”顾乐飞哼了一声,一屁股坐靠在榻上呼哧呼哧喘气,拼命拿扇子给自己扇风,“你倒好,一大清早就上门扰民,我今日的锻炼还没做完呢。” 说着他换了一个靠着更舒服的姿势:“仔细说清楚,怎么决定跟着韦恺去打南诏了?是你主动要求还是韦恺推荐?封你什么官职,不可能只是一个小兵?你父亲母亲允许了么?刀剑无眼,战场凶险,此去很可能回不来,你到底想清楚没有?此时还有反悔余地,若等大军开拔你再反悔,那就是逃兵了,要受刑的。” 顾乐飞开口便是一串现实至极的问题,完全没有半点“男儿就该驰骋沙场杀敌”的豪迈之情,那双乌黑的眼珠和以往一样透着冷静甚至是冷酷的光。 齐熠本来就心情沉重,被他这一串问题打击得连头都抬不起,叹气道:“堪舆,你是知道我的,弱冠那年,父亲给我取字‘守成’,我不喜欢,给自己取了一个号‘问边’。宁愿听别人叫我的号,也不稀罕那个字。” “驰骋沙场,是我从小的梦想。以前不懂事,以为讲义气、打抱不平就是好的,为此没少跟人动手,后来进了十六卫,跟着大长公主晨练夜练、日练月练,方知为兵为将不是容易的事,平时流汗,战时流血。此去南诏,说不定就真落了一个马革裹……” “齐熠!”顾乐飞打断他要说完的那个不详词语,蹙眉道:“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去!” “我不想一生便如此碌碌无为,在十六卫中混日子啊,”齐熠挠了挠头,苦笑道,“我文不成武不就,虽挂着嫡子名头却是庶子出身,家中有大哥继承爵位,我本就不重要。只要乖乖不闹事,衣食无忧是肯定的,但我不想如此庸庸碌碌过完一辈子……人都是要死的,我想在死之前,起码该证明自己是有价值的。” “堪舆,说句实话,有时候真羡慕你。你从来就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现在这么拼命恢复原来的模样,是想要配得上殿下?的确,凭你少年时的容姿,比起高峥来也不差分毫。嘿嘿,你还记得咱们重逢的那个赌坊吗?那天……”齐熠好像打开话头就收不住了,絮絮叨叨说了很多,顾乐飞在一旁听着,没有打断他的意图。 他想他能够明白齐熠内心的惶恐和不安。 三个在镐京的高门子弟圈中不受待见的人,他、齐熠、单奕清,三个人个性不同,别人看上去却都是烂泥扶不上墙。而他们心里其实都有着一股子气,一股子执拗的信仰,相信自己是正确的。 如今,因为司马妧的缘故,他选择了最艰难凶险的一条路。 而单奕清远在河北治水,充分发挥他在这方面的卓越才干。 唯有齐熠,他在南衙十六卫中每日训练、职岗,按部就班,平平淡淡,找不到未来。 讨伐南诏一战,便是他为自己寻找到的未来。 顾乐飞沉默着听他唠叨,没有再劝阻好友放弃。他清楚,齐熠之所以说这么多,是因为心里很怕,前途未卜,所以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知道他很快要随大长公主奔赴灾地,害怕连说话的人都找不到,故而才一大清早就赶来。 少年终归是要长大的。那个冲动义气又很鬼灵精的齐三郎,眼看着也要长大了。 顾乐飞轻轻叹了口气:“战场刀剑无眼,到时候机灵点,别傻乎乎往前冲,保命最重要。” 齐熠望着他嘿嘿笑:“我是想立功的,哪能不拼命?” “没说不让你小子立功,不过功劳也得有命才能受着。” “你老劝我保命,当心被大长公主听见,说我懦夫啊。” 顾乐飞扬了扬眉,带着调侃的语气道:“妧妧如果不懂得保命,估计也混不到‘定国’这个封号。不若一会你去见见她,让她给你传授几招?” 齐熠连连摆手:“别……那、那多丢脸啊。” 顾乐飞笑了笑:“不过说笑而已,但你既然要去打南诏,走前见见她,总归是有好处。”他没上过战场,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司马妧却能给予齐熠最实用的建议,让他更快适应战争。 “那、那倒是……”齐熠挠了挠脑袋,忽然变得局促起来:“堪、堪舆啊……其实,其实还有件事我想、想和你商量一下……” “你几时变得和飞卿一样说话结巴了?” “因为、因为有点不好意思……”齐熠嘿嘿傻笑两声,扭捏道:“那个……你妹妹还没许人家,对?” 顾乐飞眉梢一挑,胖胖的脸上居然显出几分凌人的气势:“你小子,想娶晚词?” “呃,呃,也不是现在啦!不是,我不是说不想娶她,是想等我军功在身,打仗归来再、再……小白,成、成不成啊?”齐熠低着头,偷瞄两眼顾乐飞的表情,一张俊脸涨得通红,居然有几分毛脚女婿见丈人的滑稽感。 顾乐飞镇定地继续问:“你何时打上晚词的主意的?她自己知道么?” “也、也没有啦……我没跟她说过,就是觉得……觉得女人很麻烦,如果这辈子一定要娶一个女人,那除了大长公主……小白你别瞪我,我开个玩笑而已。如果一定要娶妻,我就觉得顾晚词不错,”齐熠一紧张就又开始不自觉话痨,“而且我也没想现在娶她,等我拿下军功凯旋娶她,高头大马迎娶,多威风啊是不是?如果,如果我真的一不小心嗝屁了,那就当今日的话没说过,她另外嫁人便是,别让她知道今日的事。你看看啊,其实我条件不错,就是年纪大了,不过我一个通房也没有啊。你家晚词呢,年纪也大了,脾气也不怎么好,眼光还高。想找个比她年纪还大又身家清白有才德的男人不容易,看来看去,不也就我最……” “你才年纪大了!” “你才脾气不好!” 愤怒的女声从天而降,只听“哗啦”一声,齐熠被浇了一个湿漉漉,他愣了一秒,然后猛地跳起来直扇衣服:“烫烫,好烫好烫!” 齐熠背后那个早上来公主府帮忙打点行李、而且亲自端煎好的茶汤给哥哥送去的贤惠妹妹,叉着腰,怒目圆睁,气得双颊绯红。只见她将手中空空的碗扔给身后的侍女,朝烫得跳脚的齐三公子连啐两口:“呸!呸!活该!”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转身跑了。 齐熠瞠目结舌,呆呆望向顾乐飞:“她、她怎么在这啊……看见她在我背后,你怎么也不提醒我一声,太不仗……” 顾乐飞笑着打断他:“与其在我这里说些有的没的,还不快去追她?明日我和殿下离开公主府后,你想再见她可就难了。” 齐熠一呆:“呃,说、说来也是……那个,那个顾小姐啊,等、等我一下!”他湿着半身衣服,慌慌张张夺门而出,朝顾晚词的方向去了。 顾乐飞眯着眼睛朝齐熠去的方向望了望,忽而有些羡慕,虽然不知道齐熠此去能否示爱成功,不过起码晚词已知道他的心意,这便是件大大的好事。 唉,不像他,连对大长公主说声喜欢都不敢,只怕自己如今模样配不上她。即便她那么喜欢胖嘟嘟的他,却也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同床共枕? 深感前路漫漫的驸马爷突然间好想自家公主殿下,很想看看她现正在做什么,于是起身理了理衣服,又羡慕又心酸地往公主府的东边去了。? ☆、第 72 章 ? 顾乐飞本来是要去找司马妧的,不过走到半路就被匆匆跑来的佳肴截住。 “公子,高峥又来了!” 美味佳肴和顾吃顾喝交接贴身侍从工作时,两人的前辈传承的一条重要经验就是:“高峥来了”等于“狼来了”。 自家公子很讨厌这个情敌的。 故而一从门房那儿听到这个消息,佳肴就急匆匆过来禀报。不出所料,自家公子眯了眯眼,心情果然十分不悦:“他来做什么?大长公主去见他了么?” “并未,”佳肴喘了口气,“高大人没有打算进来,只是送了一个漆盒。” “那漆盒呢?” “门卫给、给殿下送进去了。” 顾乐飞冷冷地瞥他一眼:“这么多年在外头跑,胃口大了,脑子却越来越小。” 看样子是不高兴了。佳肴很委屈,他又不能时时刻刻盯着大门,能这么即时知道这个消息已经够机灵了。 顾乐飞一面往司马妧那儿走,一面问他:“高峥送完东西就走了么?” “这个……似乎还在府外。” 顾乐飞又是重重一哼。 有些人就是不知好歹,死皮赖脸讨人嫌。 高峥的确是在公主府外等着,他安静地盘膝坐在马车内,仿佛在等待什么,又仿佛只是纯粹不愿离开而已。 父亲并不知道他来了这里。自父亲辞官之后,他对自己的态度温和了很多,父子俩的关系也有所增进,司马妧要和高延一起去两道赈灾也是父亲告诉他的。 高峥隐约觉得,父亲现在并不反感他和司马妧有所交集,虽然不鼓励,却也不阻止。 他不知道父亲这种改变从何而来,只能猜测和前几日父亲心腹秘密前往公主府的事情有关,似乎司马妧和高延之间达成了某种不为人知的默契或者交易。 高峥看不懂,也不想看懂。 他只想这样不远不近地注视着她便好。 高峥清楚自己是个没有多少野心、没有多少能力也不通官场规则的人,他能在太仆寺干很久而不挪窝,并且自己也安定于这种状况。而司马妧却是那么耀眼地努力前进着,她不受皇帝喜爱,却总是要风风火火干出一些事情来,比如训导南衙十六卫,比如此次赈灾,他甚至觉得征南诏的人选本来也应该是她才对。 不管那个口头婚约是否早已作废,高峥都觉得一个如此无能的自己本来就是配不上她的。 他只要这样不远不近地注视着她便好。 那个漆盒里没有什么值得顾乐飞警惕的东西,只是一封简短的嘱咐她路上小心的信,以及几个他从太医那里问来的避瘟药方。此外还有一些高家所藏的珍贵药物,什么续命保气之类的药丸之类,还有治外伤的药膏,高延担任尚书令多年,这些礼品也收了许多,反正放在家里也无用,他便不管有用无用、乱七八糟收集了许多送来。 不然,总觉得不安心。 毕竟她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高峥不是一个爱远行的人,他从来没有去过河北河南两道,不知道那有多远,黄河决堤后的灾地又是什么样子,不过想来一定很乱。她一个女子只带数百兵士过去,总归是该小心的。 那么,东西送完了,他却没有命马夫驾车离开,反而在她的府门外迟迟不走,是想等待什么呢? 也许,只是想等她一个感谢的口信,或者运气好,能看她一眼。 其实高峥对司马妧的了解不多,毕竟两人长大后的见面只是寥寥几次,还都有外人在场。不过这并不妨碍司马妧成为他的红玫瑰、白月光,也许高峥对她的许多印象都只是自己美好的想象,可是对生活平静无波的他而言,这些美好的想象是十分重要的。 当顾乐飞看到漆盒中满怀关心之情的瓶瓶罐罐与信件之时,心里立即化成一片浓浓的醋海,醋海翻波,酸得冒泡,酸泡泡咕咚咕咚从肚子一路往上冒,冒进喉头,冒出嘴巴,使得顾乐飞连说话也是酸溜溜的:“高峥倒是想得比我还仔细周到。”他也要让许老头给他开几个方子,尤其是治瘟的。 司马妧拿着这封信,不知如何是好,见小白出声,便以求助的目光望着他,询问道:“这……怎么办呢?” 自上次公开回绝高峥的好意,她便以为此人对自己已经死心,却没有想到他会在自己出行之前再次送东西来。 司马妧从未有过“执着的爱慕者”这种体验,只是直觉慌张不知所措,既觉得应该退回,又觉得抹了高峥的一番好意,着实残忍。 左右为难的大长公主轻轻叹了口气:“他是个好人……” 这下顾乐飞连目光都是酸的了:“那么,这些东西,你到底收不收?” 他的口气不善,司马妧听了出来,抬头看他:“小白,你生气了?哦,对,我都忘了,你不喜欢高峥。我只是觉得他一片好心,拒绝了未免太过冷酷,毕竟……算了,既然你生气,那把这些东西连同漆盒一起退回去罢。” “都是好东西,干嘛退回去,”顾乐飞别扭地一屁股坐到她旁边,对那些瓶瓶罐罐翻翻拣拣,越看他说话的醋味越浓,“高大公子还在府门前眼巴巴等着呢,你不去见一见他?毕竟人家一片好心,拒绝了未免太过冷酷。”他把司马妧的话原封不动重复一遍。 司马妧注视着他不悦的神情,眨了眨眼,莫名地觉得这样的小白特别可爱,让她心情颇好,便干脆扑了上去抱住他:“小白,你真的不高兴啦?我把它们都退回去便是,好东西也不稀罕。” “我并非不高兴,只是觉得……”顾乐飞顿了顿,轻叹口气,转过头去对着她:“只是觉得不应该有别的男人对你……比我对你更好。” 他转过头的时候,因为司马妧离得过近,他的嘴堪堪擦过她的脸颊,在她的肌肤上留下自己说过话的热气。 顾乐飞明显地感觉司马妧的身体短暂地僵了一下。 其实他自己也愣了一下,不过转念一想,她长期对自己这样搂搂抱抱,这种不小心擦到碰到的事情早该发生。 直到现在才出现了一次,明显是他命不好。 于是一不做二不休,顾乐飞心一横,再次把嘴巴往她脸颊上贴过去,口里哼哼唧唧还在冒酸气:“有我对你好便足够了,就算我现在做得不够,以后还能再接再厉,他高峥算个什么东西……” 嘴巴贴上去的时候,他的鼻尖也碰到了她的脸颊,因为大半年以来持之不懈的保养,司马妧脸上的肌肤已经抹除风霜留下的痕迹,变得非常娇嫩细腻。顾乐飞心生欢喜,便禁不住拿鼻尖在她的脸颊上蹭了蹭,鼻中喷出的热气也热乎乎洒在她脸上。 司马妧整个人完全彻底呆在原地。 这对她而言,大概就如一直抱在怀里揉揉捏捏、不会反抗的人形抱枕,突然活了还反把她抱在怀里亲亲摸摸一样震撼。 反感吗? 司马妧问自己。 不反感。 这是身体给出的答案。 抱了那么久的人,那么熟悉的气息和触感,怎么可能反感? 我果然最喜欢小白了。司马妧愉悦地眯了眯眼,并没有、或者说刻意避开思考“不反感”的所代表的意义。而是很快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双臂用力把贴着自己的人肉团子使劲一箍,勒得顾乐飞一口气提不上来差点憋死,她自己则很开心地宣布:“那小白说怎么办便怎么办罢!” 于是,理所当然的,苦等在府外的高公子没有等来司马妧的任何口信,更没能见到她本人,只等来了空空如也的漆盒和他最讨厌的顾胖子。 “我代妧妧谢谢高家的好意,药物和方子我们都已收下,高公子可以放心回去了。”顾乐飞依然将“高峥的好意“解读为“高家的好意”,对此,高峥勾了勾唇,并不多做辩解,只道:“此去路途遥远,你最好随行照顾她。” 顾乐飞本来是将漆盒亲自递给他的,高峥这句话一出,他往前递的手一缩,随即重重将漆盒砸在马车木板上,砸得坐在前头的马车夫都吓了一跳。 “高峥,你没有资格对我颐指气使地说这种话。”因为脸上肉多,顾乐飞不笑的时候看起来也十分无辜可爱,可是这一刻高峥却莫名觉得这张胖胖的圆脸很是有些吓人。 “你在暗地里像虫子一样恶心地窥视她,又不甘自己被她忽视,于是某些时刻故意送上一些药品骚、扰她、为难她,名义上表达关心,实际的动机让人知道了想吐。” 顾乐飞压低音量,如毒蛇吐信般冷冰冰道:“如果你不想在她心中沦为这种跳梁小丑一般的龌龊形象,最好识相,有多远、滚多远。” 他字字诛心,恰好被本来想现在回家偷偷打包行李的中二少年赵岩听见,他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日常笑眯眯的胖驸马竟有张这么毒的嘴。当即缩回脚来,乖乖转身去寻公主府的偏门。 这种霉头,不触为妙。 高峥被他的话噎住,脸青了红、红了白,他紧了紧放在膝上的手,忽而笑道:“你嫉妒了?的确,就算我配不上她,也远远比你好,顾胖子。” 一向温文尔雅的高大人毫不留情地嘲笑顾乐飞的身体,既然是从儿时就看不对眼的人,那么嘲笑当然是打击对方的必备技能。 顾乐飞并不生气,他高深莫测地看了高峥一眼,微微一笑:“我所能为她做的,远比你多得多。而且……”他扬了扬眉,脸不红心不慌地炫耀道:“而且她很喜欢抱我呢。” 他的尾音微微上扬,暗示意味明显。而这种简直如孩子炫耀玩具一般的幼稚,让高峥的脸迅速青了下来,显然对于“抱”这个字眼,已婚男人都会有更深一层的理解。 当高峥青着一张脸,苦苦在脑子里搜索如何反击的时候,顾乐飞已迈着不像一个胖子的轻快脚步,转身回了公主府,圆嘟嘟的身体左摇右摇,仿佛是某种无声的炫耀。 哈,明天他便随司马妧出京办事去了,让高峥在镐京慢慢郁闷很多天! ☆、第 73章 ? 翌日,新的赈灾队伍启程,先前退位避灾后又被命代替单云救灾的前尚书令高延,脸上笑容和煦,没有半分仕途波折起伏的沧桑感,笑呵呵地朝司马妧拱了拱手:“老夫一路上的安危,全托付给大长公主了。” 高延不是说客气话,毕竟队伍押运那么多钱粮,万一路上碰上不要命的匪徒,说不定真的可能横尸荒野。 于是高延十分庆幸自己之前已经和司马妧打好了关系,起码是“他以为”二人关系已经不错了。 司马妧礼貌地回礼:“这是自然。” 高延笑呵呵地继续套近乎:“不知昨日犬子送来的那些药物,大长公主可满意?本来临行前送药不太吉利,不过殿下是武将出身,应当没有如此忌讳,老夫便任犬子去了。” 司马妧颌首:“都是极难得的好药,多谢高大人费心。” 这个“高大人”,是在感谢老夫呢,还是感谢高峥,或者是一语双关?不管怎样,听着都舒服,大长公主还是很会说话的。高延眯着眼睛捋了捋长长的花白胡子,瞧了一眼队伍后头那个正指挥仆人搬运行李的胖子,笑道:“驸马也陪殿下同去,果然是鹣鲽情深啊。” 司马妧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个胖胖的身影,余光瞥见正满脸不情愿被顾乐飞指使干活的赵岩,心下好笑,面上却一本正经装出无奈神情:“驸马身体太重,体质也不好,其实不宜远行,可他非要随行,我也没有办法。”她知道顾乐飞中途会“病倒”,所以事先给高延打记预防针,让他留下“驸马身体不好”的印象。 我们的公主殿下还是很聪明的。 高延当了真,他眯着眼睛左打量右打量,最后确定似的点了点头:“嗯……驸马爷确实清减不少,如若确实身体不适,莫要强撑。” 他说话音量不大,可是离得不远的顾乐飞刚好听得清。那句“清减不少”让他感到心情十分愉悦,毕竟目光如炬的高大人乃是除了他家公主之外,第一个说他瘦了的外人。 昨天他家娘亲崔氏来看他,千叮万嘱路上小心,就是没发现自己儿子减了肉,让他好生伤心。 “有劳高大人关心,”顾乐飞笑眯眯地遥遥作了一揖,“不过即便天上下刀子,顾某也一定要陪着大长公主。” 高延呵呵笑了两声:“果然是鹣鲽情深。”口上这么说,其实他内心在想着顾乐飞这小子是不是担心老夫半路陷害大长公主,打算给司马妧保驾护航来着。 贼精贼精的高延早就发现顾乐飞不是盏省油的灯,去年郑家意图陷害司马妧那事若没有顾乐飞,说不定还真的陷害成功了,还有那个给高娴君看诊的许大夫,听闻顾乐飞对他有活命之恩。 反正不管怎么看,这小子都鬼得很,把花花心思掩藏在这坨肥肉之下不知道多少年,弄不清他到底想做什么。 高延不着痕迹地瞄了两眼上前和顾乐飞说话的司马妧,心道她怎么可能不清楚自己的枕边人,说不定她和顾乐飞装得如此恩爱,就是因为看重顾乐飞的能力。 能因此忍辱负重、对那坨肥肉下得了口,定国大长公主也确非常人。 整个队伍有条不紊地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空闲无事的高延因此能够七七八八脑补很多。他们此次前往两道赈灾没有英国公那次受重视,现在全城的目光都聚集在征南诏一事的备战之上,司马诚根本不打算亲自来送行,故而他们只是走前对着皇城方向叩头行礼,完成基本的仪式,然后便出发了。 陈庭是在队伍出发之前赶来的,他带着司马妧的卫兵一道来送行。 “殿下一路顺风,”陈庭没有多说什么,弯腰长长一揖,“预祝此次,马到功成。” 他的话中深意旁人不懂,以为只是说赈灾事情顺利,没人知道他指的是封地秘密一事。 司马妧虚扶起他:“陈先生亦要保重。” 陈庭淡淡一笑:“有殿下给的西北好汉们,陈某不会有事。”司马妧走后,公主府最重要的七十卫兵也随着离开,留在府中把守的士兵都是上头拨下来的,不能信任,不过看家护院问题不大。 这七十人中,以符扬为首的五十人将跟着顾乐飞留在河东道,而剩下的二十人则留在陈庭身边,保护他的安全。陈庭没有告诉司马妧的是,顾乐飞让留守京中的顾玩顾乐与他接头,京中情报网暂时由他接管,司马妧拨给自己二十人,简直是大大方便了他做某些事情。 简单的仪式之后,这队驾着马车、牛车,运着钱粮,举着旗帜牌子等等仪仗的队伍就此离开帝都,弯弯曲曲、浩浩荡荡往东而去。 对高延而言,这只是他重回宰相之首职位前的一个过渡而已,他万万不会想到,待他再回镐京城的时候,京中的形势竟风云突变,权力漩涡又起。 “哎哟哟,哎哟哟!” 半夜三更,从大长公主下榻别院中发出惨绝人寰、犹如杀猪般的叫声,让住在隔壁、年纪大了睡眠浅的高大人压根睡不着觉。 已经连续三天、天天如此,再这样继续下去高延不等抵达目的地,就要因为睡眠不足困死过去了! 忍无可忍的高延终于不顾风度,亲自去隔壁敲门:“大长公主,驸马爷大半夜地如此惨叫,是否病得极重?需要请随行太医过来一趟吗?”其实他想说太医都来过好几次了,就是看不好,不如把顾乐飞丢在这里养病算了。本来么,拉肚子、水土不服,不是什么大病,全凭个人体质好坏,扛过去就没事了。 无奈这位驸马身娇肉贵,一连上吐下泻三天,吃什么药都没用,就是不见好转,为此他们已经在太原耽搁了三天行程。 思及此,高延不由要提醒司马妧:“公主殿下,我们任务在身,在此耽搁过久,恐惹圣上不快啊。” 别院的卧房大门嘎吱一声打开,是司马妧亲自开的门,她一脸无奈地望着高延:“那该当如何?总不能将他一人留在此地?” 透过司马妧,能看见她身后正在床上痛得嗷嗷打滚的死胖子,高延一副深感痛心的模样,叹气道:“老夫知道大长公主和驸马夫妻情深、不愿分开,但是驸马如今无法前行,你我二人又圣命在身,这也是逼不得已的事情,还望大长公主权衡轻重。”其实他心里在想赶快扔下这个死胖子,好让老夫能睡个好觉。 “可是他……”司马妧一脸为难。 高延语重心长:“殿下要以大局为重啊。” “那……那好,”司马妧皱着眉头,犹犹豫豫道,“我留些人给他,让他在太原府安心养病,待身体好了再与我们汇合。” 大长公主殿下想要做戏,表演水准还是十分之高的,困得要死的高大人闻言,不疑有他,立即笑着点头:“殿下果然识大体。”太好了老夫明天晚上终于不用听这个死胖子的杀猪叫,总算能安安心心睡一觉了,年纪大的人果然经不得折腾。 得到司马妧的答案后,高延假惺惺地慰问了顾乐飞几句,然后满意地告辞离去。 顾乐飞有气无力地趴在床上,可怜巴巴地望着司马妧:“老匹夫相信了?”天可怜见,他此次为了装病下足血本,从许老头那儿得知有些食物相生相克,吃了能上吐下泻。他便故意烹饪这些东西来吃,如此一来随行太医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只以为他是水土不服。 如果高延再不来,他就不是装病,而是真病了。 三天三夜啊,他拉得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再拉下去小命都快丢了。 看着瘫软在床虚弱无力的小白,司马妧很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明日我们便启程离开,今晚吃些药,太医不会再来看了,装装样子便好。” 顾乐飞哼哼唧唧两声,猥琐地往她的腿部蹭过去:“知晓了,你一人跟那老匹夫去灾地,万事小心。我父亲也在那儿,若遇到危难之事,可向他请教。” 司马妧颌首:“十二皇叔与我有旧,你寻到他之后,报上我的名字,他应当不会难为你。我已写好一封书信,你一并带给他。” 顾乐飞在她的大腿上枕得十分舒服,眯了眯眼,懒洋洋道:“这个十二王爷说是说守陵,却是神出鬼没,太原府内的王府空了不知道多久,只希望运气好,能寻到他本人。你可有他的画像一类?” “我的画工不济,即便记得,也……”司马妧想了想,道:“皇叔年轻时喜爱骑射,有一次在山林间遭遇吊睛大虎,恰好那时他一人掉了队,被老虎在右大腿上咬出一个洞来。虽然过了这么多年,不过我想那伤口应当还在,很好辨认。” 顾乐飞没什么力气地评价:“是个命大的。”的确命大,皇室里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人死的死、残的残,独他安安分分待在这里过日子。 梅常侍既然指示来找此人,是否证明此人在先皇临终之前得到了先皇的秘密指示,在此一直等着司马妧到来? 可是为何不主动去寻司马妧?莫非这个秘密……其实并不那么紧要? 顾乐飞在心中思虑着,不想身体突然被司马妧紧紧抱住,又是勒得他透不过气的那种大力。 “妧、妧妧……”你想干嘛,谋杀亲夫? “我有些舍不得小白呢,”司马妧抱住依旧软乎乎但是肉感缺失很多的人肉团子,蹭了又蹭,嘱咐道,“万事当心,若有危险,不要那个秘密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