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 “殿下!” 林荃领着他的亲卫队,向走上城头的司马妧单膝下跪,抱拳行礼道:“请殿下恕林荃之前不敬之罪!” 司马妧亲手将他扶起来,淡淡笑了一下:“林将军弃暗投明,引军队入城乃是大功一件,何罪之有?”简单一句夸奖,安安林荃的心。 当司马妧登上城头的时候,望见对面的城墙上亦是火把点点。不仅是城墙上,整座镐京城都仿佛从梦中惊醒,星星点点的烛光亮起,一队队士兵踏响整齐肃杀的步伐,却掩盖不住慌乱和躁动在暗中涌动。 城墙上的风很大。 “妧妧。” 顾乐飞在叫她。 司马妧侧头,火焰映照在她身边男人的脸上,汗珠和不知在哪里蹭到的污痕,让这张俊美无匹的脸显得滑稽又狼狈。 司马妧伸出手来,抚上他的脸,用拇指揩掉他脸上的污渍。 “可有受伤?”她低声问。可能她的用力有些重,顾乐飞的脸似乎红了起来,司马妧想缩回来,却被他的手按住不放。 顾乐飞拿脸轻轻在她手上蹭了蹭,微笑:“无事。”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城头上站着的几千名士兵全部齐刷刷看了过来。齐熠在城下,可惜没这个眼福。 察觉到这样不好的司马妧犹豫了一下,还是狠狠心,用力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掌中抽了回来。她不去看顾乐飞失望又哀怨的目光,而是转头问站在另一边的司马无易:“皇叔可有受伤?” 司马无易嘲笑般瞥了顾乐飞一眼,方才悠悠道:“本王爷没事,不过接下来该当如何?” 镐京三道城墙,破了第一道,并不代表城就破了。恰恰相反,接下来会更加艰难。三万禁军中有多半原本都守在第一道城墙前,如今白虎门被南衙的人打开,北门四军立即紧急往内城撤退,并且及时关闭城门。 这就导致南衙十六卫出了尚在皇城和巡城的少数士兵之外,几乎没有多少进入内城。也就是说,第二道城墙,不可能再如法炮制、里应外合。 莫非只能强攻? 可是那样,伤亡太大了。更何况攻了第二道,还有第三道啊。 所有人都等着司马妧的下一道命令,是攻城,还是就此僵持固守,全在她一句话。 第二道城墙与外城墙之间隔了几十丈的距离,高度差别并不大,因此司马妧无须站在城下仰望着和城头的人说话。 她注视着对面的动静,注视着已经从慌乱中迅速恢复镇定的高延。 然后她做了个手势,招来了传令兵。 于是站在内城墙上刚刚喘过气的高老头,又听到了那个传令兵雄浑的嗓音。 “高延,大长公主殿下质问你,是否司马诚已死!” “胡言乱语!天子好好的,只是偶感风寒,在宫中休养,故而才特地派老夫来说服你!”高延死鸭子嘴硬,就是不说实话,明明心里慌得不行,表面却要做出更加壮烈的姿态来:“若大长公主不听从陛下命令,那便是逆贼!即便老夫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守住内城,保护皇帝和大靖百姓!” 北门四军望着被十五万军队彻底包围住的内城,想想自己现在才一万多人,不由得心里都很发慌。可是他们也清楚现在没有反悔的机会,自己已经站在和司马妧对立的阵营,若不和谈,那便只有打。 打仗会死人,但是……如果像南衙那样,擅自开城门呢? 会不会得以饶命? 北门中有人如此悄悄想着,却碍于军令不敢动手,毕竟自己的长官都恶狠狠盯着他们,生怕又来一批像南衙十六卫那般的反水者。 “高延不会降的,是不是?陈先生?”司马妧侧头,询问刚刚从城下赶来的陈庭,他看起来竟没有任何狼狈之处,明明经历过混战,倒还比顾乐飞干净。 “不会,”陈庭毫不犹豫地回答,“他知道你入城后查明真相的话,高家会有什么后果。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高延如今别无选择,他就算拿全镐京的百万人陪葬,也必定要把你拖死在这里。” 顿了顿,陈庭又道:“不过局势没有那么糟糕,林大将军刚刚告诉我,南衙还有约莫三千人留在镐京之中,若我们和他们里应外合,或许……” “陈先生,”司马妧摇了摇头,打断他的话,纠正道,“守镐京的军队不是一万余人,而是百万。” 真正到了危急时刻,镐京城内的男女老幼、病残妇孺,皆可为兵,皆可上阵。 到那时候,孰强孰弱,犹未可知。 狗急跳墙,把人逼急了,什么狠事都做得出来。为何历史上的攻城战每每艰难无比,惨烈非常,就是因为城中军民上下一心,集体作战,威力无穷。 想明白这一点的陈庭愣了愣,却依然感到十分不甘:“殿下难道想要退却?都到了这个地步,殿下怎还如此仁慈?司马诚如今不死也重伤,正是殿下即位的好时机,我们可以散布谣言,让城中民心动荡,趁机攻城!错过了这次,让高延站稳脚跟,事情就难办了!” 司马妧摇了摇头:“没有用的,若我们真的攻起内城来,镐京人不会在乎皇帝死没死,他们在乎的是城破后自己的家当、自己的命。” 陈庭着急起来,连声音都嘶哑了:“殿下!你要想明白!”他以为大长公主选择了他的那份檄文,声讨司马诚得位不正,便是已经下定夺位的决心,怎么到了如今,她竟然还犹豫不决? “陈先生误会了,”司马妧又摇了摇头道,“我没有一定要做皇帝的执念。司马妧做事,向来喜欢选择最省力的方法,当时选择那份檄文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说着,她挥了挥手,示意传令兵再次传话。 “高延,殿下问你,你是不是代表司马诚前来,可替司马诚决断!” 她想干什么?高延警惕慎重地回答:“是,不过只限今晚。” “那么,高延需得听着,想要殿下退兵,必须答应两个条件!” 有戏?看来司马妧那女人也怕了?高延转了转眼珠:“说!” “第一,司马诚退位,命皇长子即位!” 什么? 他是不是听错了? 司马妧的这个条件,不是正中他的下怀,是他最想要的么? “殿下!”陈庭压低声音在她耳边怒道:“你疯了么!” “陈庭,急什么,”顾乐飞拉了他一把,觉得他的情绪很是不对,厉声警告,“还有第二个条件,听完再急不迟!” 他朝司马妧微微一笑:“你做什么决定,我都帮……咳咳咳。” 该死,风寒还没好。 “这里风大,你和皇叔,还有陈先生先下去避避。”司马妧想了想,又命部将把披风拿来给他披上。 顾乐飞不由得勾了勾唇:“好。” 他本就不想让司马妧当什么女皇,甚至他已经预感到了司马妧的下一个条件是什么,故而才会比陈庭沉得住气。 陈庭是很不高兴地下去的。 司马妧他们都离开,便转而对传令兵吩咐下一个条件。传令兵听完之后,脸上浮现出的惊讶和喜悦之色很是耐人寻味。 而此时,对面的高延是又喜又惊,心里七上八下地想着,这个女人怎么会让他轻易如意?高延的喜色还没浮上脸,就先沉了下去,他不动声色道:“那第二个条件呢?” “皇长子即位后,由大长公主摄政!” 司马妧摄政? “不行!”高延想也不想,冲口而出:“第一条可以答应,第二条,不成!” 陈庭闻言冷笑:“给脸不要脸!殿下,我早说过,对于高延此人,一分退却也不成,只会让他得寸进尺!” “没有关系,我会让他服从的。”司马妧淡淡说了一句,便转身离开那处位置,往城墙北面去了。高延见对面的火把晃动,司马妧原本所处的位置换了士兵站岗,她本人却离开了,顿时有些慌乱:“你们快看看,那女人干什么去了!” “大长……呃,逆贼往北面城墙去了,那里好像有数队士兵,不过没有火把,看不清他们在做什么。”小兵匆匆忙忙汇报。 高延阴着脸点头,心里无端感到不安,正想着自己要不要下城头去避一避,却听见一旁忽然有士兵惊呼:“老天爷,那是什么玩意!” 高延闻声回头。 一颗火流星仿佛从天而降,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它越过内城墙,砸在白虎大街之上,砰的一声巨响,两栋房屋瞬间燃起熊熊烈火,在黑夜之中显得尤为耀眼刺目。 “火神,火神发怒了!”从旁边的房屋里匆匆跑出几个人,他们惊叫着,呼喊着,很快白虎大街上站满了人,有的傻呆呆看热闹,有的则仓促地想要逃命,却不知应该去哪处好。 紧接着,又一颗火球从天而降,同样发出砰的巨响,浓烈的硫磺味随之散开。 这一次高延看清了,这火球不是来自什么火神,而是来自司马妧的军队,来自那处黑乎乎没有点燃火把的地方,那儿有数人正将点燃的火球拉在一种奇怪的大弓上,然后一颗颗朝镐京发射! 这是什么恐怖的武器! 怎的有这等威力,竟然能越过城墙,直接攻击城内! 如果,如果这样的火球来上百颗、千颗,整座镐京都将、都将陷入一片火海! 那将是怎样一副地狱般的景象! 高延不由得一阵眩晕。 “高延,殿下再问你一遍,答应还是不答应!” 传令兵噩梦般的嗓音再次响起,高延咬牙切齿地在心底诅咒司马妧。 司马妧这个女人,竟然藏着这等杀人利器而从未告知于人,她好狠啊! 高延真是想多了,这只是打南诏剩下来的火蒺藜而已,这玩意金贵,怕潮怕碰,内部制作精巧,故而统共也没剩下多少。 司马妧目前的屯货只有二十来颗,想要烧了整座镐京事根本不可能的,纯粹做出气势唬人而已。 正所谓,兵不厌诈。 眼睁睁看着又一颗火球越过头顶,在镐京城内发出砰的巨响,城墙上的士兵都有些慌乱,他们不怕死亡,却怕这种不知如何抵御的东西,纷纷朝他们现下的最高长官看去。 高延的膝盖发软。 “大人……”校尉急忙在旁边扶住他:“这、这如何是好……” “还能如何?” 高延心灰意懒地挥了挥手:“我答应。” ☆、第 112 章 ? 天启五年四月,尚书令高延命北门禁军大开镐京城门,迎定国大长公主入京。 这是镐京百姓第二次迎接这位大靖最不同寻常的公主殿下归京,比起上一次上千禁军护卫的威武风光,高头大马、热热闹闹的场景,这一次相对来说更肃杀寂静。 毕竟这一次,她所带的不是七十卫兵,而是十五万军队。 东方刚刚泛起鱼肚白,白虎城门一角燃烧殆尽的黑乎乎的木头残骸犹在,似乎在提醒着人们,大靖的帝都刚刚经历过一场惊心动魄的围城之战。 那从天而降的火球,还有发出的砰砰巨响,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成为许多人的噩梦。 镐京的百姓以忐忑不安的眼神望着入城的大长公主,她和三年前入京的时候似乎没有两样,还是那么英姿勃发、锐不可当。而她身后源源不断、仿佛没有尽头的黑衣甲士,则在提醒百姓,情况和三年前不同,她不再是三年前那个受皇帝忌惮和冷遇的公主,她即将成为这座帝都实质上的新主人。 事实上,十五万军队在城门开后并未完全入京,一部分留守城外军营防止突发意外,另一部分则和南衙十六卫一起接管城防,相应的北门四军被全数卸除兵器,全员处于待命状态。不管怎样,司马妧的确用雷霆手段,迅速控制了除皇宫之外的所有区域,而皇宫则是她最后一个需要攻克和掌控的地方。 这一系列的军事变动在司马妧入城之后很快展开,为了尽快控制住镐京,她甚至并未先入皇宫,而是选择以自己的公主府为中心,成立临时的指挥中心。 顾家和楼家人是在临近中午,确认镐京城安全的情况下才被接回京中。此时太阳早已高高挂在天际,望着镐京城熟悉的街道和草木,顾晚词不敢相信她竟然这么快便回来了。 昨夜围城,镐京城中不知道有多少人一夜无眠,顾晚词也同样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担心不已。即便如此,也不能阻挡她现在的兴奋之情。 她知道这一次入城意味着什么。她的嫂嫂,即将成为天下实质的掌控者啊! “晚词。” 顾晚词正坐在马车中,怀着兴奋激动的情绪,大胆地偷偷掀帘看外头护送她们的军队,和解除警哔后路边依然满脸不安的百姓,却在这时候听见有人叫她。 这个声音从上头传来,有些熟悉。顾晚词抬头,便见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穿着铠甲和黑衣战袍的将军,策马靠着她的马车边行走。 他低头朝顾晚词的方向看过来,顾晚词亦看着他,然后慢慢睁大了眼。 这个人肤色偏黑,不过五官很熟悉。本来是很年轻英俊的一张脸,却因为一道长长的疤痕破坏了容貌之美,而显出几分凶悍来。 顾晚词不知道,这个护送顾家和楼家人回京的任务是他特意求来的。这么久不见,他再次看见她时,本来是很激动的,可是似乎察觉到顾晚词在盯着自己的伤疤看,有些忐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打仗……留下的,恐怕、恐怕难消,是不是很难看啊?” 那么长的一刀,划在脸上,一定很痛。 若不是他命大,这一刀会不会劈开他的脑袋,要了他的命? 顾晚词心里明明这么担忧地想着,嘴上却非要说:“是很难看。” 啊? 难看? 她、她说我难看? 齐熠一听就慌了:“那、那个,呃,晚词,我我、我……” “不过对男人来说,相貌不是最重要的,是不是?”顾晚词截断他的结结巴巴不成句,微微笑了一下,如此说道。 她目光柔和,完全没有半点嫌弃他的样子。齐熠提到嗓子眼的心顿时放下一半,他长舒一口气,一不小心说了内心所想:“我还以为你只喜欢高峥那种小白脸呢。” 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顾晚词柳眉一竖,杏目圆睁:“是啊,我就喜欢长得好看的男人,本小姐就是这么肤浅!所以你破相成这幅模样,还是算了!”说着便将车帘狠狠一拉,再也不肯看他一眼。 上一秒还眼光灿烂,下一秒便阴云密布,见识了什么叫女人翻脸如变天的齐大将军顿时傻眼:“晚、晚词,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吗?” 护卫马车的两队士兵见上司吃瘪,都偷偷偏过头默默发笑。便是连和顾晚词同坐一辆车的崔氏,也望着赌气不说话的女儿笑,笑得她绷不住脸,一阵阵臊得慌。 “齐三郎是个好孩子,”崔氏拉过顾晚词的手拍了拍,温温柔柔地嘱咐女儿,“莫要因为一时气愤而错过,将来后悔。” 我当然知道他很好。 顾晚词心里如此想,却是死鸭子嘴硬,嘟了嘟嘴,嘀咕道:“我才不管那么多,我就是要看看他的诚意如何。” 顾晚词和齐熠在这边儿女情长,镐京皇宫中却是一片剑拔弩张。 直到中午,南衙十六卫和她带来的军队才终于接掌了皇宫防卫,其间和北门起了不少冲突。还有内廷中一干后妃的不依不饶、无理取闹,很是让人头疼,对此,司马妧十分干脆地命梅江暂代殿前总管一职,全领皇宫内务。 除她之外,任何人的命令,梅江皆可不听。 哦,她还顺便命人将皇宫中高高挂起的无数缟素全部拆除。 被锁了整整一夜的韦尚德等人从殿中被放出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寺人们取下殿前殿后的白绢的场景。 韦尚德微微有些茫然:“这是……干什么呢?” “回大将军,陛下自尽身亡,贵妃命皇宫挂丧。可是大长公主不让,说陛下得位不正,按帝王级厚葬已是恩遇,不该让全天下为陛下服丧。” 司马诚……死了? 五十余名大臣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的预感果然成真。 是谁杀了司马诚? 一时间竟没有人敢问这个问题。 即便是最敢说话的赵源,也只是皱着眉头问道:“通告天下的讣告发了么?” “奴才听说陈大人正在拟。” “陈大人?哪位陈大人。” “是陈庭陈大人。” 陈庭? 赵源愣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他想,哦,对,应该是他。 司马妧掌权,他应该会是下任尚书令? 没想到笑到最后的,竟然是大长公主啊。 屋外的阳光灿烂而刺眼,包括大行台尚书令万谷、左屯卫大将军韦尚德在内的五十余位朝堂重臣,被关了一夜半天之后放出来,猛然得知皇帝身死、大长公主摄政的消息,不由得一片茫然不安。 只是一夜,却发现所有的事情似乎都不一样的,一切都变了似的。 他们有些无措,有些不习惯,还有些忐忑和焦虑。 司马诚的死是他们早就料到的事情,不然也不会让高娴君掌握了皇宫。皇帝自尽之言,并没有多少人相信,但是他们也无心追问,现在更让人好奇的是司马妧会如何善后。 她会如她所承诺的那样,仅仅是摄政吗? 当韦尚德等人拖着因为折腾一夜而变得褶皱的官服,匆匆赶到金銮大殿时,殿中已有百余名官员在等候。静鼓在他们的身后敲响,天启朝最后一次朝会、也是没有皇帝的唯一一次朝会就此开启。 大行台尚书令万谷一眼便看见往日皇座左下首位,那个往常属于宰相之首,尚书令高延的位置,如今站的是一位黑衣丽人。 大长公主司马妧。 她的长发高高束起,穿着黑色的军服,铠甲脱去,只留数处软甲,踏着长靴,背脊笔直,琥珀色的眼珠在殿内扫视一圈,散发着冷锐而肃杀的光芒。 万谷发现,金銮殿内所有的士兵都是黑衣甲士,不是皇城禁军的服饰,这也就代表着,他们全部都是司马妧的人。 如果她愿意,完全可以一声令下,杀了殿中任何一个人,甚至是所有人。 高延真是失策啊。万谷偷偷擦了擦头上的汗,悄悄瞄了一眼站在司马妧身后的高延,发现高延居然笑着和司马妧说着什么,一脸讨好。 想必是在拿自己在朝堂上的势力和大长公主做筹码,毕竟他根基深厚,司马妧想要执政,少不得要依靠他。 万谷扫了一眼殿中数十名高党臣子,见他们个个脸色复杂,便清楚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将来该听谁的。 好在自己没有站过任何一边。万谷如此想着,庆幸地舒了口气。 比起万谷的忐忑,和陈庭关系不错的御史大夫赵源则更为镇定自若,身正不怕影子斜,他不会反对司马妧摄政,也没有和高延有所勾搭,根本不必怕什么。 而韦尚德的感情则更为复杂一些,他不知道自己的孙子有没有参与这场政变,也不知道楼重会不会看在老友交情的份上,让司马妧不难为韦家。 “太子驾到,贵妃娘娘驾到!” 随着宦官尖利的叫声,贵气逼人、气势不凡的一队仪仗入殿来。 韦尚德一抬头,便看见在一队宫女的簇拥下,一袭凤服的高娴君抱着襁褓中的皇太子,以高贵典雅的姿态缓缓走上天子宝座。 妖妃! 韦尚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朝站在台阶左下的司马妧看去,便见连铠甲还未来得及脱的大长公主,一身戎装,从容淡定地站在那儿,似乎对高娴君的趾高气扬和隐隐挑衅不以为意。 好在司马妧没有让文武百官朝高娴君下跪,她只是挥了挥手,命令站在一边的宦官宣读旨意。 “皇五子司马诚得位不正,现已身死,人死为大,对其过往概不追究。念,天下不可一日无君,为保证先皇的正统血脉,不宜从旁室挑选。故,当由司马诚长子司马睿即位,又因其年幼不知事,特以司马妧为摄政大长公主,代天子执掌朝政,处理国事。” 高娴君听着宦官一字一句宣读这份重要的诏书,新君即位、摄政监国,哪一样不是大事?可是司马妧却偏偏不以司马诚的名义发布,反倒要否定司马诚的合法地位,这诏书虽然没有提及是谁发布的命令,可是听这口吻、这立场,一听便知道这诏书的发布者就是司马妧自己。 这不是让天下人都知道了,她名义上是摄政,实际上却是女皇,自己和自己的儿子只是她的傀儡而已! “臣以为万万不可!”有人大着胆子跳出来,仔细一看,竟是楼宁外放之前的朋友黄密,如今他已是四品文官,站出来说话的气势不一般:“大长公主一介女流,因新皇年幼把持朝政,独揽朝纲,牝鸡司晨,于大靖国运不利!” 高娴君的眼微微一眯,暗道一声好,高家真是没养这条狗。 黄密站了出来,很快有七八个文官也站出来提了反对意见。司马妧居然耐心得很,一一等他们说完,并不阻止,反而让身边的小宦官记着什么。 待众臣说完,高娴君方才悠悠开口:“哀家以为的确如此。” 她偏头看向司马妧,微微眯了眯眼,凤眸冷光四溢:“既是我皇儿登基,他又年幼,本宫自然该护着他,理应同大长公主一同摄政,方得平衡之道。如此一来,也好待我皇儿成年之时,还政于天子。” 司马妧扬了扬眉,表情是毫不掩饰的意外。高娴君将她的表现看得清清楚楚,暗笑她竟然还是这么幼稚,永远将表情摆在脸上,这样如何在权力的巅峰混。 可是司马妧的下一句却将她燃起的斗志和小得意悉数消灭。 “赵源大夫,烦你告诉太后,为何她不能摄政。” 本来心事重重的赵源听见大长公主点了自己的名字,一个激灵,猛地精神过来。 大长公主这是……叫他打头阵呢? 打还是不打? 不打,那妖妃就能放过自己? 赵源头脑清楚,他抬头一望宝座上坐着的高娴君,想起这个妖妃如何行事不着边际,自己被她害得多惨,顿时燃起熊熊斗志。 打嘴仗,是赵家的优良传统,是赵源的强项。几乎不用打腹稿,他上前一步,开始滔滔不绝、引经据典,从秦宣太后讲到前朝女皇,从牝鸡司晨讲到后宫外戚干政之害,骂人不带脏字,而且没玩没了,高娴君竟然想插嘴都插不上。 更令高娴君气愤的是,从头至尾,高延就没开过一句口!连为她争取一下都没有做过! 高延真是下了一步臭棋,挽回不了的臭棋!她恶狠狠瞪了一眼缩在殿中一角根本不说话的高延,高延却像没看见一样,他急着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最好降得完全透明,让司马妧根本发现不了他。 懦夫!窝囊! 高娴君在心中暗骂。 她恨自己的父亲不顶事,竟然抗不住司马妧一夜的围城,轻易答应了打开城门. 她居于宫中,对于十五万大军攻城是怎样一副恐怖的情景没有任何概念,更不知道那从天而降、指哪打哪的火球是何等利器,故而当文武百官诚惶诚恐下跪听令,山呼新帝万岁,大长公主千岁的时候,她胆敢以冷冷的、恶毒甚至敌视的目光盯着司马妧。 她曾经羡慕过司马妧,嫉妒过司马妧,而现在,司马妧是她的仇人,她的对手。 眼见看着高娴君被赵源说得脸色发白、摇摇欲坠,司马妧做了个手势,示意这位本朝第一谏臣适可而止。 “赵源大夫已经将理由说得很清楚了,希望诸位以诏书为准,不要再有任何反对之心。” 司马妧说完这句,又淡淡看了一眼黄密:“本公主记得黄大人无甚功绩,资历又浅,当不得四品官职,还是回翰林院再踏踏实实干几年。” 一句话,直接将黄密连降数品,连进入这个大殿参加朝会的资格都没有了。黄密顿时面色煞白,求助般地看向高延,见高延无视他,又立即看向高娴君。 可惜他们都无能为力。 谁握着兵权,谁最大。 “太后若无事,今日的朝会便散了。”司马妧一锤定音,这次再也没有人敢反对。不过,当她转身之时,抬头撞进高娴君如火般燃烧着的目光,她还是微微愣了一下。事实上,她也没有想到,事情演变到现在这种局面,竟然成了她和高娴君之间微妙的权力之争。 不过司马妧也没有太在意,比起她现在需要做的事情,高娴君的威胁实在是微乎其微。故而在宣读完诏书之后,她简短地将宣告天下以及登基大典的事情吩咐了下去,便打算散了这个朝会。 反正以后这金銮殿上恐怕很少会开朝会,倒是她的大长公主府,大概需要扩建才行。 “接下来还有一系列政务需要各位大人处理,知道诸位昨夜不易,但为了大靖的安定,还请各位最近这些日子多多辛苦一些。” 司马妧如此一说,语气十分温和,但是她身后站着的一百卫兵却是个个双眼圆瞪,看起来随时会拔刀砍掉不服气的人的脑袋。 唉,摄政就摄政,反正司马诚当皇帝,也没有做得很好,只要这位手握兵权的大长公主不想登基当女皇,大家觉得,还是可以接受的。 想通了的众臣纷纷行礼:“这是微臣的本分,自当竭尽全力……” 一番行礼表忠心之后,这个朝会本该散了,可是殿门打开的那一刻,群臣却发现门口站着一个年轻人。 堪堪拦住他们的去路。 谁这么大胆?竟敢站在金銮殿前,拦住文武百官? 这个年轻人风度翩翩,相貌极佳,奇怪的是,此人让许多大臣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 “哦?这就完了?”年轻人越过群臣,朝大长公主微微笑了一下,语气仿佛十分熟稔。 令众人跌破眼镜的是,不苟言笑的大长公主竟然也回了他一笑:“嗯。” “可是,我还有事呢,”年轻人扫了一眼众臣,浅浅一笑,“有关五皇子司马诚的死因,有些疑问需要诸位大人来见证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