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 年轻人侧了侧身子,示意大臣们往金銮殿的偏殿去。 可是却没人动。 众臣互相看了看,表情犹疑,直到有人大着胆子发问:“敢问这位大人是……” “我?在下并无任何官职在身。” 年轻人扬了扬眉,薄唇微勾:“在下只是大长公主的驸马。” 驸、驸马?! 韦尚德第一个睁圆了眼睛:“你、你是顾乐飞?!” 好像、好像是有点像哦! 顾乐飞以前好像是曾经长成过这个样子。 呃,不对,呸呸,是顾乐飞瘦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他确是我的驸马。” 见众臣一动不动,大长公主的声音从众人身后淡淡响起:“诸位有什么问题吗?” 还、还真是顾家那个出名的大胖子? 他不是一个球么? 怎么、怎么不声不响就变成如今的模样了? 难怪大长公主自从出降以来从未嫌弃过顾乐飞,原来早就看出他样貌本佳、潜力十足!好眼力啊。 不知道,大长公主还瞒了他们多少东西? 所有人来不及收起脸上的震惊,倒是顾乐飞扬了扬眉,心里对于她的承认颇为欣喜。他的身形本就高挑,下巴微扬,目光越过群臣,直直锁定司马妧。 他的表情是毫不掩饰的愉悦,目光中的热度仿佛能穿越空气,传递到司马妧的脸上,引得她的脸也微微发热。 她只是说了一个事实而已。 至于高兴成这样么? 仿佛之前她有多冷遇他似的。 虽然,她确是有躲着他便是了。可是,那也不是因为讨厌,只是不习惯啊。 司马妧微微垂下眼皮,不自在地避开他的目光,道:“带路。” 见她不看自己,顾乐飞倒也没有灰心,毕竟来日方长,便扬眉笑道:“诸位大人请随我来。” 既然大长公主都发话了,旁边全是士兵守着,难道还能不去?群臣老老实实跟着顾乐飞往偏殿走,没人发现一个身影越走越慢,越走越慢,他偷偷掉到最后,然后忽然一转身,打算溜走。 “高大人,”顾乐飞好像身后长了眼睛似的,“您还是尚书令呢,理应打头,莫要躲在最后,让顾某以为你想溜号。” 诶,高延呢? 众人猛然发现这个自今日朝会就毫无存在感的高相不见了,目光一阵搜寻,终于发现掉在队伍尾巴的高延。 高延心中暗暗叫苦,他知道此行必定没有好事。他本来打算朝会之后就溜走,司马妧以女流之身摄政,根基不稳,人心不定,他尚有机会和北门将领奉新皇之令起事,趁这个女人没有防备之际灭掉她。 为了避免自己被她忌惮,他刚刚才会那样讨好她,想让她知道自己十分有用,要在朝政坐稳根基必须靠他。 可惜高娴君和黄密都太愚蠢,竟然在朝会上公然挑衅她,能得什么好? 而令高延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连金銮殿都走不出去,朝会一散,顾乐飞就在门口等着自己! ——关于司马诚的死因有疑问,请诸位大人去瞧瞧? 废话,当然有疑问! 司马诚被伪装成上吊自杀,以淤青掩盖脖子上的致命伤,手法本就拙劣,时间又仓促,不仔细追究还好,一旦仔细检查…… “诸位大人请看,五皇子的脖子上虽有淤青,但是淤青却是死后才形成的,故而痕迹生硬。而他真正的死因,乃是某种利器扎破颈部血管,流血致死。” “依老夫看,这种利器恐怕是花瓶一类的装饰,凶手临时起意,十分仓促,而且五皇子没有防备,看来是亲密之人。” 满脸麻子的老头,站在皇帝的尸体面前侃侃而谈,一口一个“五皇子”,听得众臣很是膈应。好像他们叫了那么久的皇帝陛下,一朝全被人否定,显得自己很傻似的。 “此人是谁?”高延皱着眉头喝道:“难道让一个无名之辈随便检查皇……皇族之人的尸体?信口雌黄?” “许大夫乃是为端贵妃……也就是当今太后看诊之人,多亏他的妙手才能让太后怀上新皇,高大人明明知道,就不要装傻了。” 顾乐飞看了一眼脸色阴沉的高延,目光中射出冷意。随即他扫了一眼面色复杂的群臣,微微笑了一下:“许大夫查出来凶手是谁了么?” 知道,就是高娴君——许老头很想这么说,不过在事先的串词里,他被要求的台词不是这样。 于是他仿佛很老实的样子摇了摇头:“老夫不知,但是五皇子死亡的时间应当是昨日酉时左右,查阅那时候的皇宫进出记录可以发现,仅有高延高大人一人入宫。” “所以事情非常奇怪,明明五皇子已死,为何高大人要瞒而不报,反而在昨夜踏上城头,谎称自己奉了圣旨代君决断?” “一派胡言!”高延一声怒喝,上前一步:“哪里来的蒙古大夫,信口雌黄!太医院的太医皆可证明陛下死因乃是上吊自杀,你随意在尸体上制造几处伤口,亵渎皇族,还敢诬陷老夫!” “殿下,老臣冤枉!还请殿下将此人拿下,还老臣一个清白,也能安一安诸位大臣的心啊!” 高延变脸比翻书还快,他上一秒尚在怒斥许大夫,下一秒便扑到司马妧的脚前,痛哭流涕:“老臣一心为国为民数十载,昨日的举动确是得了君令才做,如今被一个江湖骗子诬陷成罪人,若不还老臣一个公道,恐怕寒了文武百官的心啊!” 他料定群臣在场,司马妧必定不会当场对自己翻脸,想来此时他没有生命安全,若不趁现在让司马妧暂时留住他的命,走出这个侧殿之后就难了。 “请殿下明察!若因为一个骗子的话定了尚书令的罪,以后岂非人人自危,噤若寒蝉啊!”高延一边号哭,一边将文武众臣全部拉到自己一边,好像司马妧不问青红皂白问罪,就是暴政,就会让群臣反感。 高延知道顾乐飞有备而来,他没能指望自己可以彻底洗刷掉脏水,他只是想要争取时间。 只要,只要今天让他出了这扇大门,他就能…… 就能翻盘。 高延一面号哭不已,一面在心底不住地筹谋着、计划着。 “高大人颠倒是非的本事,倒是一如既往的厉害。” 说这句话的不是司马妧,又是顾乐飞,他踱步朝高延走来,步履从容,说的话却字字诛心。 “诸位大人在场做见证,也都看见了。尸体就是最好的证据,如今真相大白,高延,你竟然还想抵赖?” 顾、乐、飞! 高延咬牙切齿,老夫就知道,上次没把他杀掉是个大大的错误! 高延暗恨,猛地一个转身,正想说些什么—— 却突感身体一凉。 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插入了高延老迈的身体,并且在他的身体内缓慢旋转半圈。 温热的鲜血随之涌出,一开始是涓涓细流,随后越来越多。 “啊!”户部尚书李嗣成胆子小,见状不由得一声惊呼。 “杀、杀人了!“ 这一声喊出,群臣顿时慌乱起来,有人想要转身跑出去,却被门口早已得了吩咐的侍卫拦了回来。 “顾乐飞!”韦尚德皱着眉头一声高喝:“你这是想干什么,想把我们都杀了不成!” “韦大人稍安勿躁,”这一回开口的是司马妧,她敛去眼中同样的震惊,面无表情地为顾乐飞背书,“高延意图弑君,其罪当诛,既然是请诸位做个见证,自然要看完。” 韦尚德铁青着一张脸,却不再说话,不仅他不说,连一向嘴皮子快的赵源也一言不发。众臣无奈,只能眼睁睁看着顾乐飞把一把短匕捅入高延的胸口后慢慢旋转,旋转出一个大口子,腥热的血随之汩汩留下,染红地砖,触目惊心! 谁也没有想到,顾乐飞竟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高延! 而且似乎是得到大长公主授意! 这对夫妇疯了不成! 高延确实行为可疑,高娴君昨日囚禁大臣也需得追责,但是也不能当场就把人杀了啊! 顾乐飞好像根本不在意群臣谴责的目光,他勾了勾唇,凑近,在高延的耳边低低道:“高大人,顾某一向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之人。” 这声音很轻,除了高延和耳力很高、隔得近的司马妧,恐怕无人能听见。 高延死死抓住顾乐飞的手,瞪着他,眼神充满不甘。 “老夫……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必向你和司马妧索命!” 顾乐飞轻轻笑了笑:“冤有头债有主,别去找妧妧,顾某等着你。”说话间,他将短匕狠狠抽出,往后连退几步,立时鲜血直喷,高延老迈的身躯支撑不住,倒地不起。 数滴鲜血溅到顾乐飞的衣袍上。 离高延不远的地方,便是司马诚冰冷的尸体。 这对狼狈为奸的君臣,倒是可以在黄泉路上做个伴了。 顾乐飞如此想着,擦了擦手上的血迹,转身,回头,便撞入司马妧微微错愕的目光。 他忘了告诉她。让她受惊了。 不过,高延连一天也不能留,他太不安分,借着颁布诏书的机会,杀一儆百,正好。 此外,待新皇登基仪式完成,高娴君也就不需要了。 挡在她面前的障碍,他会一一将其扫除,不择手段。 “妧妧,还没完呢。”他望着司马妧,弯着眼睛笑了笑,眼里却并无任何笑意。 是啊,还没完。 既然她为避免伤亡过重,而选择了后患无穷的摄政,就应当在这些后患还未成气候之时,彻底抹杀。 顾乐飞做得很对。他替她下了她犹豫不决的决定。 司马妧定了定神,缓缓开口:“传本公主命令,主谋高延谋杀五皇子司马诚,证据确凿,现已伏诛。” “大理寺卿听令,命你彻查前太子司马博死亡真相,以及司马诚被杀之案,牵涉到昨晚掩盖真相、引起南北禁军内讧、假传旨意之事的所有人,全部杀无赦。除高家一系,与此案无牵涉者,男子皆罢黜官职,流放辽东,三世不得归京。” 高家一系的男子,也包括高峥呢。 顾乐飞想,她这是下定了决心么? 其实,按照顾乐飞的观念,不仅高家人应该一个不剩,连高党一系也应该诛杀,可是司马妧却不愿意那样做。 连坐之罪,是掌权者担心有人报复自己,故而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 司马妧上一世也曾是连坐的受害者。 可是轮到她自己掌权的时候,她还是不得不步前人的后尘。她让高家男子全部流放,虽然可以告诉自己,这是做给在场众臣看的雷霆手段。 这已经是连坐了。 其实,她若狠狠心,将这些人都杀了,也是可以的。不过,那只能证明怕死的、胆怯的是她自己而已。 可是,不管怎样,她已经走上这条路了。 这条天底下最孤独、最高处不胜寒的道路。 即便她顶着的只是摄政的头衔,但是天下事实上已经在她的掌控中。 人们渴望权力,渴望的只是权力本身。 司马妧却从未想过拥有这一切,因为她并不喜欢。 她总是看到权力背后的责任,会让人被压得喘不过气的责任。 群臣告退后,她走出鲜血遍地的侧脸,走在殿外的长廊。风吹散了她身上沾染的血腥味,司马妧以手指缓慢触摸着一根又一根汉白玉石柱,微微出神,心底没有任何喜悦。 司马妧知道,在卸下这份重担之前,她永远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笑了。 虽然她也不常笑就是了。 “妧妧。” 有人在背后唤她。 是顾乐飞。 “为何不等我?” 他问,语气有些委屈。 司马妧顿住脚步,犹豫着如何解释,却感觉一双手轻轻从背后环住她的腰际,将下巴靠在她的颈窝。 姿态亲密。 即便这里是皇城前朝,是金銮殿外,守卫众多,但是无论这两人做出任何亲密姿态,都是无人能管的。便是守卫们,也是装作视而不见的样子。 “别拒绝,让我抱抱你。” 顾乐飞贴着她的耳朵,恳求一般地说道,他的气息并不稳,不知道是因为来得太急,还是一夜未睡太过操劳。 司马妧没有拒绝他。 可是…… 可是背后那人却得寸进尺,还将毛茸茸的脑袋往她的颈窝里蹭来蹭去,蹭得她很痒,很不自在,偏了头去,小声道:“不要这样,我……”我好些日子没洗澡了,脏,气味不好闻。 行军攻城压根不顾上沐浴,便是入城后也只是匆匆换了身衣服,她虽然没有闻出自己身上有异味,却很担心顾乐飞闻出来。 不过顾乐飞好像会错了意,他蹭她的动作停下来,低低问:“妧妧讨厌我?” 司马妧不解:“为何讨厌?” “因为我刚刚杀了人,就在你面前。” 她摇了摇头:“高延意图暗杀你,我知道你早晚会报复回来。” “但是我选择那样一种方式,你不会觉得我心狠手辣?” 司马妧缓缓道:“我流放高家全部男子,难道我不心狠手辣?” “那不一样,我以后,恐怕还会杀更多的人来扫平道路,对于威胁到你的人,我都不会放过。这样的顾乐飞,难道不残忍可怕?难道还是你的小白?” 他轻叹一声:“我只希望你以后,不要讨厌我才好。” “你本是这样的人,该习惯的是我,你无须为此感到抱歉。” 顾乐飞低笑一声:“那我当着你的面杀高延,你不生气?” “不生气。” “我再问一个问题,”顾乐飞的热气喷在她的肌肤上,他轻轻咬了司马妧的耳垂一下,低低道:“你是不是在心疼高峥?”所以才不等我。 “士兵搜过高家,他不在,”想起那个白袍俊朗的单纯青年,司马妧犹豫了一下,方才道,“想来他也和此事无关,若是找不到他,就不需要找了。” 箍着她腰部的手猛地一紧。 “你果然心疼他了,”顾乐飞的脸色骤然变得阴沉沉,口里全是酸味,“难道我不比他好?” 他这是……吃醋了么? 这个人,是从什么时候对自己这样在乎的,她竟全然没有察觉。 司马妧没有答话,她轻轻叹了口气。 便是这一口气,叹得顾乐飞心里七上八下。 “妧妧,我……”他不安地唤了她一声,却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弥补。 他想自己是不是说得过分了,毕竟他以前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流露过这样一面,也从来不会得寸进尺地吃醋争宠。 顾乐飞有点儿后悔,后悔自己不该因为她一句“他是我的驸马”而高兴到现在,高兴地得意忘形,在她面前说错了话。 司马妧轻轻按住他放在自己腰际的手,开口道:“小白,当时我提出摄政,除了为士兵和镐京百姓考虑之外,你知道我还想到了谁么?” 懊恼不已的顾乐飞突然听到司马妧说话,还叫他小白,一时又不知所措起来。 那一声熟悉又久违的“小白”叫得他心花怒放,半晌没回过神来,傻乎乎地问:“想到了什么?” “你。” 司马妧抬头望了望蓝天下张扬华丽的皇宫飞檐,轻轻道:“那时候我突然想到,你不喜欢我做女皇。” ☆、第 114 章 ? “你告诉我这件事,是不是证明,你的心里也有那么一点点在乎我?” “嗯。” “我不要听‘嗯’,若是在乎我,便再唤我一声小白。” “……小白。” ——以上是顾乐飞杀了高延之后,抱着自家公主殿下在金銮殿外的最后几句对话。 便是这几句对话,支撑着风寒未愈的驸马爷喜滋滋地劳心劳力,不眠不休整整干了三天的活。 没办法,需要处理的事务实在太多了。 司马妧入城后,便是完完全全从头开始接手一个庞大政权,偏偏她手下文官太少,如今高延一死,统领六部的尚书省群龙无首,又不能事事请示司马妧,一时间运转困难。 本来,陈庭是继任的最好人选,可是大概是司马妧摄政这件事把他给气着了,他死活不愿意担任尚书令。甚至放话,说待新皇登基、司马妧正式摄政后,他便辞官退隐。 陈庭犟起来也是相当犟的,包括司马妧在内,谁都说不动。虽然现在他还帮着司马妧处理一干事务,可是看样子是迟早要拍拍屁股潇洒走人。 顾乐飞真是看不懂此人,他本以为陈庭天生残疾受过不少歧视,帮着司马妧夺权就是想要一展胸中抱负,让天下人瞧瞧他一个残疾也可担任宰相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是这厮居然说要隐退。 这、这还真是不为名不为利,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造反,就是为了造反本身……顾乐飞服了他。 因为陈庭不肯就任,司马妧只有将尚书令的职位一分为二,分左右尚书令,同品级不分尊卑,由韦尚德和李嗣成担任。 李嗣成,原户部尚书,资历很老,不过家中人丁一直不旺,子弟读书不争气,仅他一个做官,实力单薄,正因为如此才被司马诚看中任职户部,老人家勤勤恳恳干了五年,无功也无过,是个行事风格很中庸的人,便是这次政变,他在其中也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很不显眼。 此人处理政务的本事不赖,只是立场不能保证,故而才让韦尚德任职左尚书令以求平衡。 韦家是司马妧如今相对比较放心的家族,韦恺事先表态,为她率军在云南守着,本就是韦家归顺的态度。韦尚德和楼重又是旧友,大局初定,没有理由在这时候犯傻反对她。 两位老臣初任职尚书令,许多工作还需要协调,但是诸项事务却不等人,于是顾乐飞这个什么职务都没有的驸马爷临时坐镇中央衙署,大行台和尚书省两边跑。 因着他是司马妧的驸马,当众解决高延的狠手段群臣都领教过,司马妧又当众亲自说,顾乐飞的命令便是她的命令,故而他的话一时间在中央官署畅通无阻。 高延旧部在镐京中央的势力盘根错节,顾乐飞拿着名单一一打压,还要处理高家人被流放之后的各种琐碎问题,甚至是背着司马妧偷偷让人去搜高峥的行迹,无论怎么样他都想让那厮永远回不了帝都。 于是事情多如牛毛。即便顾乐飞死皮赖脸拉着陈庭要他帮忙,两个人也忙不过来。 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的顾乐飞急急让司马妧将楼宁和韩一安都调回来。还修书给自己父亲让他赶紧回来助儿子一臂之力,不然他还没和妧妧生娃娃,先就要累死了。 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最近这段时间他还是得忙。 什么?你说司马无易? 他像是能干得了这些事的人吗? 更何况,他早早预料到入城后的工作不轻松,事先已经和司马妧请命,和楼重一同带队奉诏去西北。 如今天下十一道,云南道、剑南道、河北道、江南道以及镐京所在的关内道,基本可以确定握在司马妧手中无疑,岭南道偏僻遥远,即便有动荡也威胁不到中央。而淮南道、山南道夹在河北道、剑南道和关内道之间,兵力又不如其他三道,除非当道经略使脑子有病才会叛乱。 唯独哥舒那其所在的陇右道,其兵力主要是募兵制而来的边军,经司马妧数年历练,强悍善战,哥舒那其又是司马诚极为信任的心腹,若他有心反叛,恐怕十分棘手。 虽然大震关的守将暂时拦住了哥舒那其,可是并非长久之计。如今司马诚一死,哥舒那其会有什么动向实难预测,司马妧只有请自己年迈的外祖父再次出马。 如今也只能派楼重去。 毕竟楼重对整个陇右来说,意义和地位都是不一样的。除了司马妧本人之外,目前也只有楼重在西北边军中的积威能够压得住哥舒那其。 如今,再加上一个十二王爷,分量足足的。 司马妧给楼重和司马无易的命令,就是将哥舒那其本人带回镐京参加新皇登基大典。 至于司马睿登基之后,哥舒那其的职务,那就得看他本人的表现和诚意了。 除此之外,十一道的军府势力司马妧也开始插手,陆续派得力干将着手压制,包括镐京的禁军也有所变动。她杀了神武军的左右大将军,将神武军五品以上的将领全部革职查办,以征南诏的部分军队和神武军士兵结合的方式,重新整顿神武军。 而且如今的北门四军的大头头也换了齐熠来当。 而顾乐飞正在熟悉司马诚留下的监察系统,并试图将它改造得更加有效率。 唉,忙死了忙死了。 顾乐飞深夜归府,眼皮打架,走路发飘,肩上衣服被寒露浸染,府里只有走廊的灯燃着。这座大长公主府如今还是太不气派,人也太少,迟早要扩建。 他脑子已经有些转不动,还是努力想着事情。美味给他送来披风,从美味口中顾乐飞得知,司马妧今日难得在府中歇息。 三天没见过她了。 他忙得不可开交,足足三日没合眼,她想来也差不多,如今是终于撑不住回来歇息了? 不知道她睡了没有。 如果睡了…… 顾乐飞勾了勾唇,本来沉重的步伐忽然轻快起来,心情也雀跃起来。 他快步往内院走去,轻手轻脚入了卧房,便见月光清辉之下,眉目秀美的女子合衣躺在床上,累得连被子都未盖上,便沉沉睡去。 她睡着的时候特别安静,多了几分柔和,少了几分锐气,看起来更像一个女儿家,而不是重权在握的摄政大长公主。 看她眼底依稀有青影,顾乐飞心疼死了,想着早知道摄政不比当皇帝轻松,忙得连见她一面都难,他何必这么呕心沥血累死累活地谋划? 初夏的夜里还凉着,见她连被子也没盖,顾乐飞蹑手蹑脚走进去,捏住被角想帮她盖上被子。嗯,顺便再偷偷凑近她的脸颊,偷瞧她的面容,再企图掠夺一个香吻—— 突然! 忽的一道寒光闪过! “谁!” 床上女子猛地睁开那双琥珀色的眼珠,目光锐利非常,眼中充满杀意和警惕。刀先至,声方到,眼后睁。行云流水的一系列动作完全是身体下意识的条件反射,一点不作伪。 而那一柄横在顾乐飞脖子上的冰冷利器,正是周奇所赠的神兵“藏锋”。只要她轻轻一划,鲜血一飚,驸马爷立即可以魂归西天。 顾乐飞整个人僵在那儿,一身冷汗,睡意全无。 他万万没想到,大风大浪过来,连高延也没能干掉他,结果最后却在深夜归家的时候,被自己心爱的女人把刀架在脖子上,差点没命。 “妧妧,我只是……想给你盖个被子而已……”顾乐飞觉得有点儿委屈,却一动不敢动,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划破了脖子动脉。 然后他看着面前的女子的表情茫然了一下,随即感觉到那柄寒气四溢的刀从他的脖子上缓缓撤下,被主人重新收回,压在了枕头底下。 那双充满杀意和警惕的锐利眸子也慢慢松弛下来,逐渐变得柔和,然后是疲倦,随之眼皮一下下打架,她睡眼朦胧地揉了揉眼睛,声音沙哑:“抱歉,行军的时候警惕惯了,一时改不过来,吓着你了。” 所以,刚刚那真的只是条件反射? 顾乐飞小心翼翼地把捏在手里的被子给她盖上,睡意被她吓得全没了,讪讪道:“妧妧,你、你睡觉还带着刀啊?” “嗯,以前就一直带着,以防不测。” “以前?以前是指……” “每天。”司马妧打了个哈欠,眼皮重得不行,干脆合上了说话,和顾乐飞一样,她累了三天,困到不行。 每天?顾乐飞诧异:“你、你是说以前我们、我们睡在一起的时候,你、你的枕头里下也放着藏锋?” “嗯,”司马妧的眼睛已经完全闭上,连说话也是软绵绵的没力气,“有什么问题么?” 当然有!顾乐飞一点儿睡意都没有了,他甚至激动起来:“那以前晚上,我和你一起睡的时候,怎么从来没看你拿出来过!”今天他只是凑得稍微近了点,居然就差点被干掉!是不是她原先在军营休养身体的时候,枕头下也放着藏锋,只是没力气拿出来,所以才便宜了他吃豆腐? 司马妧打了个哈欠:“以前我知道你是小白么,就算睡着,身体也知道的。” “那、那现在呢?”顾乐飞忽然预感到他所想象的同床共枕、如以前那样抱在一块,可能以后都不会在发生了……他以前是不喜欢两人抱一块,难受,但、但那是以前啊,现在…… 果然,司马妧闭着眼睛翻了个身,有点不耐烦:“现在需要适应。” 顾乐飞内牛满面,万念俱灰。 她、她以后都不抱他了? 而且,而且不抱他,她天天晚上都会在枕头底下放藏锋?还这么警醒? 这么说,他以后想要偷偷夜袭,根本不可能了? “妧妧,”原本雀跃的驸马爷如今心情低落,语气委屈又伤感,“那我今晚睡哪儿?” “上来,让我适应适应也好。不过如果我又拿刀抵住你脖子,记得及时叫醒我。”司马妧迷迷瞪瞪的,竟也没考虑他和自己睡一起是否有所不妥,她蹭了蹭被子,声音带着哑哑的调子,显然已经处于半睡眠状态,依然不忘嘱咐:“小心,嗯,小心一点。” 顾乐飞的内心在吐血。 他犹自不死心,企图争取一点儿福利,便趁她不清醒的时候提议:“妧妧,不若你抱着我睡,如此肯定能习惯得更快一些。” 只要她抱着他,他就……嘿嘿。 “不要,”司马妧呢喃着,“硌手……”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了最后彻底没声了,只余下平稳的呼吸。 一室寂静,窗外的月光一点也不美,冷漠地瞧着他,似乎在嘲笑这位大靖如今最有权力的驸马爷没用。 顾乐飞好想哭。 ☆、第 115章 ? 一夜无梦。 这是司马妧四日以来睡得唯一一个、也是最沉的一个觉。 她醒来之时,天色还未完全亮,泛着蓝光的清辉透过窗棂照进来。她习惯了早起,即便一连数日不眠不休,却还是在这个时候便醒来了。 司马妧睁着眼睛看了一会青纱帐顶,脑子渐渐清醒过来,想起昨天晚上半梦半醒之间,似乎……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 啊! 她、她好像把刀架在小白的脖子上了! 司马妧一惊,猛地坐起,余光恰好瞥见床边边上好像还躺着个人。 不能怪她迟钝,连身边睡着个人都不知道,实在是因为那个人睡得隔她太远了。顾乐飞当年为了避免同房尴尬,也为他的庞大身躯考虑,竟找将作监的人定制了一张长和宽都有一丈的超级大床。 结果他胖的时候没用上,瘦的时候反而用上了。 司马妧睡左边,他就在右边的床沿边边上可怜巴巴地卧着,两人中间隔了足有一人双臂张开的距离,睡下两个人都绰绰有余。 真是半点不敢越雷池,秋毫无犯。 而且看起来就像……就像他被司马妧欺负了似的,连好不容易得的一觉也只能睡在床边沿,随时都有可能掉下去的危险。 没有办法,顾乐飞也不想的,可是他昨天试过了,哪怕是一个枕头接近司马妧,也会被她的身体自动抓去然后扔出去。 简、简直要给她跪了。 去别的屋睡实在很丢脸,他不想那样,也担心如果自己去了别屋睡觉,以后就再也不能上她的床。 故而,他只好这么心惊胆战地躺得离她老远,将就了一夜,因为困,倒也不觉特别难受。如今睡得正沉,长长的睫毛盖住眼睛,睡颜安详,异常好看。 司马妧一时也被他的脸给吸引了,可是看着看着,便开始注意他那别扭又可怜的睡姿,渐渐将昨晚发生的事情完全回想起来。 天、天啊…… 她、她都干了些什么。 顾乐飞给她盖个被子,她差点干掉他,还嫌弃他硌手难抱,让他小心一点,别睡着睡着被自己杀了? 司马妧好想捂脸。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啊?! 除了行军打仗之外,她没有和其他人一起睡的经验,所以也不知道自己这个毛病其实非常危险。行军之时人人都睡觉警惕,没事不会随便靠近睡觉的人,而且采取叫醒他人的方式也很谨慎。 所以司马妧从来不觉得自己睡觉的方式有什么不对。 而且,以前她抱着小白睡觉不是很好很安分么,从来也没有动过枕头底下的刀,如今……如今怎么会这样呢? 司马妧呆呆地注视着顾乐飞沉静的睡颜,脑子里一团乱麻,竟不知道如何处理此事才好。她担心小白半夜真的被她给伤到,又担心自己提议两人分房睡会伤了他的心。 毕竟,他是那么努力地帮她排除危险,那么努力地瘦下来,只为了她的安全,只为了让她能喜欢上自己。 分房睡,这个念头刚起,就被司马妧压了下去。 她竟是不忍心,根本开不了口。 就在这时,睡着的顾乐飞翻了个身,本来睡觉翻身也没什么,偏偏他的翻身方向是往右边。再往右,他就要从床上滚下去啦! “小心!”司马妧眼疾手快将他拉了回来,口中发出一声轻轻的惊呼,便是这小声的惊呼吵醒了顾乐飞。他先是皱了皱眉,然后睁开眼睛,眨巴了几下,用尚且迷瞪的目光望着眼前的女人。 然后他又眨巴了两下眼睛,哑着嗓音问:“妧妧?” “是,是我,”司马妧讪讪地缩回手,难得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似的,低头小声道,“你,你睡过来些,别、别掉下去了。” “嗯?”他似乎脑袋还不是特别清醒,迷迷糊糊地回来一个音节,连问句中也带着浓浓的鼻音,无端显得十分性感。 司马妧很不好意思地更加低下头去:“昨天、昨天晚上对不起,我以后、以后不放藏锋了……”可是也不能保证自己的拳头不会对准他。 藏锋? 这个名字仿佛某个神奇的按键,一按下去就令顾乐飞骤然清醒。望着面前很有些内疚的公主殿下,他微微一眯眼,右手忽而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猛地一拉,左手随之往她的腰间搂去。 司马妧猛然一惊,下意识想要擒拿住突袭者的右手,却听得顾乐飞及时喝了一声:“妧妧!” 好、好…… 她不反抗就是了。 觉得自己于他有愧的司马妧心里内疚,第一次乖乖地让他给按住双手,整个人被他彻底压在身下。 顾乐飞俯身下来,以膝盖压着她的双腿,开始兴师问罪。 “你用刀贴着我的脖子。” 他控诉。 “对不起。”司马妧低头认错。 “你还嫌我抱着硌手。” “对、对不起。” “你让我只能睡床边边上,一夜心惊胆战。” “小白,真的对不起,”司马妧也觉得自己这样很不对,老老实实保证,“我以后不放藏锋了。” “仅是如此?”顾乐飞的眼眸中迅速划过一抹奸计得逞的得意,脸上仍是满满的哀怨和不满:“不放藏锋,你能保证不用拳头打我?” 司马妧急急保证:“只要你不碰我,我肯定不会打你的!” “不碰你?”顾乐飞的双眼危险一眯,嗓音忽而又哑了下来:“你是指哪种碰?是这样?”他放在她腰际的手顺着她的背脊往上缓缓抚摸,司马妧的身体骤然一僵。 “还是这样?”他的嗓音越发压低,上身俯下,双眼紧紧盯着她的眸子,眼看两人的唇靠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甚至能清楚地发现他一下又一下不住滚动的喉结。 司马妧下意识想躲。 “不许躲我!”顾乐飞的语气里带来三分怒意:“你不该尽快适应现在的我么,尽快熟悉我的身体、我的气味?莫非你还想像昨晚那样差点杀了我?” “自然不是,可、可是……”司马妧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觉得心跳得很快,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往头顶涌去。 现在她的脸一定特别红? 好、好不习惯这样被人钳制住的感觉。 司马妧觉得浑身不自在,哪里痒痒的,她不习惯这样被动的姿势,似乎特别想将这个压着自己的男人给制服。 可是不能那样,会吓到小白,让他伤心的。 她不住地提醒自己,老实点,不要动,千万不要动。 不知情的顾乐飞只看见她绯红的脸颊,他勾了勾唇,垂眸,轻轻拨去她脸颊边的一缕碎发:“你讨厌我吗,妧妧?” 司马妧摇了摇头。 “说话。” “不讨……唔……” 司马妧猛地睁大眼睛,先是柔软的唇瓣相碰触,然后是一条湿湿凉凉的东西伸入她的口中,长驱直入,肆无忌惮。 顾乐飞根本不是想听她说话,他只是想让她张开嘴巴而已。 早上、早上会有气味……司马妧迷迷蒙蒙地想着,却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这种感觉,她的身体有些发软,双手禁不住按上顾乐飞的肩膀,觉得手好痒,好想……做点什么。 并不知道尊贵的大长公主正有反客为主的想法,顾乐飞只觉得身体像有一把火在燃烧。连日的疲惫已经被一夜睡眠一扫而空,身体在清晨本就有的特殊反应被这个深入的吻勾得越发剧烈,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吻一个人会上瘾,他根本舍不得离开她的嘴,双手更是禁不住在她身体上下游弋,特别想、特别想就这样把她给…… “大长公主,赵岩求见,似是有关明月公主之事!” 顾玩清脆又冷静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晴天霹雳。 顾乐飞感觉到身下人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他的舌头,推了他两把,示意他起开。 “让他滚。”顾乐飞阴气森森地吩咐。 “不,让他在厅中等着,”司马妧如此道,且回头瞧了一眼顾乐飞,解释道,“明月公主的事情得处理好,其他公主还有皇族旁支都看着呢。” “杀了她,一了百了。”顾乐飞赌气一般地在她耳边低语,显得特别孩子气司马妧禁不住笑了一下,顾乐飞被她这一笑勾得心里直痒痒,恨不得再狠狠吻她个天昏地暗。 可惜身下人已经将他推开,理理外袍,准备起床迎客了。 “妧妧,你……你一点不怕伤我的心么?”顾乐飞简直是痛苦地弓着身子倒在床上的,没有办法,如果不用这个姿势,他会暴露的。 而且,真的很痛啊。 司马妧瞥他一眼,就隐隐知道他是怎么了,想着自己又是罪魁祸首,不由得微微红了耳朵:“我、我去去就来。” 结果,这句话是骗人的。 她这一去压根就没回来。 因为明月公主的脾气实在是很大,将整个赵府闹得鸡犬不宁,赵岩实在拿她没办法才清晨来请示大长公主。赵家因为明月公主的关系,数个五品以上的子弟都被无缘无故降了职,众人都知道是因为明月公主的缘故,如今司马诚又死了,她本身做人乖戾不讨喜,自然开始有不少闲言碎语和责怪的话。 明月公主压抑数日,今天终于忍不住了,竟是指示自己的侍卫将赵岩的父亲惠荣侯绑了起来,以鞭子狠狠鞭打,还扬言收拾惠荣侯,就去找司马妧的麻烦。 连她的驸马上去劝,也一并被她绑了起来。 赵岩如今任职南衙十六卫众的左骁卫将军,是赵府除了他父亲之外最高的一个官,地位不同以往,众人自然都来求他帮忙。 赵岩也不傻,他知道明月公主的地位敏感,虽然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是若是明月公主对司马妧不满,企图效仿司马妧也来一个公主干政,凭着她多年的人脉和心狠手辣、不管不顾的行事风格。 他们赵家还真有可能被她拉下水。 故而他急急赶来请示司马妧。 司马妧一听,倒也干脆,直接换了衣裳跟他去赵府见明月公主。说到底她不过是司马妧的一个皇妹而已,她老实,司马妧就荣着她,若真是嚣张跋扈、以下犯上,司马妧命令他们夫妻和离,将她送到尼姑庵修行,也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也好让其他皇族瞧瞧,顺着她和逆着她都分别是什么下场。 结果她就忘了房里还有个男人在等她回去呢。 等了半个时辰都不见她回来,顾玩禀报说殿下出门去了。 顾乐飞起床的时候真是好哀怨好哀怨。 “公子,还有件事情。”顾玩望着满脸黑气的自家公子,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禀报。 “有屁快放。”今天他莫名特别不爽。 “您命令梅江差人在宫中御花园摘的玫瑰,被端贵妃给截下来了,说要给小皇帝使用。” 顾乐飞挑了挑眉:“那是给妧妧沐浴用的,一个奶娃娃也需要?” 顾玩低头不语,意思是您自己判断。 顾乐飞思虑片刻,面上浮现出些许冷笑来:“她这是制造借口让我去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