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人肉饺子(八)
在卫谚的目光下,陈老爷像是脱力一般坐在了椅子上,幽幽地长叹了一口气,脸上也呈现出一股灰败之色:“卫大人都看出来了……春兰,将那天发生的事如实再讲一遍。” 春兰磕地脸上都是血,听到陈老爷的声音,才停下来。 “那一天,奴婢进门就看着小姐拿着一个包袱在收拾东西,把平常穿的衣服和一些贵重的首饰都放进了包袱里,奴婢有些害怕,连忙问小姐要做什么。娘小姐瞪了奴婢一眼,不准奴婢声张,说奴婢要是敢说出去,就割了奴婢的舌头。奴婢被小姐赶出了房间,站在门外,觉得不妥,又不敢劝。大约在酉时一刻的时候,小姐拿着那包袱出门了,奴婢想要跟着,又被娘子喝止了。奴婢只能呆在院子里,看着小姐往后门方向去了……小姐那日穿着一件鹅黄色的襦裙,头上戴着白玉步摇,拿着一个浅粉色的包袱。” “小女被坏人蒙骗,与人私奔了。”陈老爷道,“与人私奔的女子,这名声传出去,陈家受累也就罢了,我这女儿怕是要吃一辈子的苦了。这也是我不敢报案的原因。这般将她悄悄地寻回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若是报了官,那整个长安城都知道了……” 他面容憔悴,头发斑白,这几天看来没少伤心。 “那可曾寻到?”卫谚不动声色道。 陈老爷摇了摇头:“我原本以为她已经出了长安城……卫大人两日接连上门,可是发现了什么?” 卫谚道:“有人从醉仙楼的虾饺里吃出一截手指,与陈小姐的特征相符。” 陈老爷彻底愣住了,表情先是难以置信,然后转为狠厉,右手狠狠地砸在了桌子上,目眦尽裂,眼睛通红:“方渐离,他竟然敢这样对我儿!” “方渐离是何人?”卫谚问道。 陈老爷面露凶狠:“一个穷书生,整日便知道读那些穷酸书,人没本事,嘴巴却有本事,竟唆使的我儿和他私奔了。” “陈小姐的手指出现在醉仙楼,陈老爷,你觉得是怎么回事呢?” “我儿是跟方渐离走的,我儿出了事,肯定是方渐离搞得鬼。方渐离为了报复我不肯让他们在一起,所以这样对我儿吗?”陈老爷愤恨道,“虽然是个书生,但是那眉眼之间都是阴险,我就知道他不会干好事!” 为了报复他对自己喜欢的女子下手,还是这般惨烈的手段,这明显是说不通的……但是陈老爷却像认定了一般。 卫谚与姚菀走出了陈府。 姚菀刻意放慢了脚步,等卫谚的身影彻底消失了,她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出来。” 草丛里钻出一个小身影,春兰垂着脑袋跟在她身后,牙齿紧紧咬着嘴唇,脸上带着怯意。 姚菀慢悠悠地走着,这丫鬟也就跟在她的身后,一言不发。 “有什么话便说。”姚菀道。 “小姐与方公子情投意合,方公子是不会害娘子的。”春兰低声道。 “大理寺不会冤枉好人的。”姚菀道。 春兰脸色稍微好看些,紧紧咬着唇,欲言又止。 姚菀道:“春兰姑娘有什么话,便直说。” 春兰的脸色有些惶惶不安:“小姐……小姐会不会被妖怪吃了?” “妖怪?”姚菀面上不由得有些诧异,“春兰姑娘,这段日子是有什么怪异的事发生吗?” “前几听前院的人说,长安城里出了妖怪,专吃人畜。小姐出走的前几日,院子里总有怪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叫,那种声音很奇怪,很沉闷,但是却很吓人,偶尔听一声都觉得头皮发麻。有一天晚上,我又听见那声音,就忍不住打开门偷偷瞧了——我看到小姐的门口上趴着一个巨大的东西,有些像人,但是它的爪子很长,用指甲划着小姐的门!”春兰面露惊恐,或许是想到那日恐怖的情形,身体忍不住抖了一下。 “第二天,院子里就多了一只死猪,肚子被剖开了。头一天被扔掉了,第二天又出现,有一次我见到小姐……小姐蹲在一只猪前,吃的满脸是血!小姐不准我再扔掉,所以……”丫鬟说着,回想着那惊恐的画面,脸上也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姚菀不由得想到之前听到的关于妖怪的传闻,难道还真的是…… 子不语怪力乱神,子不语怪力乱神,姚菀嬷默默地念了两句,才将那寒气压了下去。 姚菀走出了陈府的大门,卫谚便在门口等着她,两人继续往前走。 “那小丫头说了什么?”卫谚问道。 “她说了一桩怪事……长安城中不是有妖怪吃牲畜的传言吗?”姚菀道。 卫谚看向阿牛。 阿牛道:“确有此事。东郊有一养狗人,弄了一园子,养了一群狗,日夜啼吠,十分热闹,有一日醒来,园中狗皆横尸,且死壮怪异,像是被什么东西咬死的。后来就有传言,长安城有妖,专食人畜。” 姚菀有些意外:“竟是真有此事?” 卫谚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他板着脸的时候有些阴森森的,威慑力十足,似笑非笑时却又不怀好意,唯有这个,是真笑。他真笑起来,便驱散了那股冷意,格外好看。 “那养狗人可是姓杨?”卫谚道。 “大人是如何知晓的?”阿牛这般反应便说明这养狗人真是姓‘杨’了。 “杨镇与石宗都是长安富商,两人好斗富,杨镇穿丝,石宗便穿绸,石宗戴玉,杨镇便穿琉璃。杨镇养狗,石宗便养了獒,这狗的死,大概与獒脱不了关系。” “獒?”李修玉也有些好奇。 “獒是狗中之王。世人言鬼怪,但是鬼怪却出自人心。”卫谚道。 鬼怪出自人心。 纵然这般说,只是那春兰的话,思来想去都令人悚然。 难道是陈府之中有人装神弄鬼? “去方家看看。”卫谚道。 方渐离的家位于西市边缘。这一带则是百姓所居。卫谚与姚菀站在深巷的尽头,他们面前是一片低矮的房屋,低墙破瓦,地上生着青色的苔藓,房屋前的野草也已经有小腿高,这里呈现出一派颓废之气,与奢华的陈府相比,可谓天差地别。 李修玉指着其中一间屋子道:“这就是方渐离的家。” 趁着卫谚和姚菀等三人去陈府的时候,李修玉已经将方家的情况打探了一遍。 他们走到方家的门前,一阵咳嗽声便从屋里传了出来。 “有人?”姚菀道。 “方渐离父亲早亡,无兄弟姊妹,只有一老母。”李修玉道,“方渐离不是长安的人,他本是扬州人,家中有一老母,三年前,他带着老母一起入京赶考,然而未中,因路途遥远,他便带着老母留在了长安城,等着三年后的科考。” “这般看来是个孝子。”姚菀道。 姚菀盯着那生着苔藓的木门看了一会儿,等那咳嗽声停了,她才敲了敲木门。古旧的木门发出‘咚咚’的响声,又过了一会儿,门打开了,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妇人拄着拐杖站在门口,老妇人面容和蔼,眼睛似乎有些不好使,眯着眼睛看了他们许久。 “你们是何人?”老妇人问道。 李修玉道:“我们是衙门的,寻方渐离问一些话。” “衙门的?大人,渐离可是出了事了?”老妇人担忧道。 “不过问些话罢了,您莫要担心。”姚菀道。 老妇人稍稍安心了一些。 “方渐离可在家中?”卫谚问道。 老妇人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不在了。” “据闻他许多日都不曾回来过?”卫谚道。 老妇人掰着手指算了算:“算不清了。” “您儿子不曾回来,您便不着急吗?”姚菀问道。 “他肯定是去做活了,他在城里酒楼做帮工,经常十天半个月不回来的。”老妇人道,“渐离那孩子,我是盼着他好好读书出人头地的,但是我身体不好,他不得不去找些工来做,不然都活不下去了。” 姚菀的目光透过半开的门往里看去,房间里光线有些暗,但是也能看清一些,这房间十分简陋,一张窄小的床,上面铺着一层泛黄的棉被,床下铺着一层草席,算是另一张床了。厨房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搭着简单的灶,墙壁漆黑黑的,烟雾之气很浓,散不去。 这母子俩便住在这矮小的房间里,相依为命。 “大娘,您可认识陈家大小姐?”姚菀问道。 老妇人的眼中有些茫然。 “陈家大小姐。”姚菀道。 老妇人眼中的茫然消失,像是想起了什么,但是脸色并不好看。 “渐离……喜欢那姑娘,但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又岂是我们这种人家高攀得起的?”老妇人叹了一口气。 他们离开了方家。 方渐离与陈家小姐私奔,陈家小姐却再也没有回来过,尸首出现在两大酒楼,而更巧的是,方渐离还在酒楼做活,有在糕点中混入尸首的条件,而且,自陈家小姐私奔后,方渐离便不见了。这一切都指向了一个结果——方渐离的嫌疑很大。 “阿牛,去查查方渐离,着重查和陈家的恩怨,尤其是陈年恩怨。”卫谚对阿牛道。 凶手将陈家小姐分尸入酒楼,不该死因爱生恨,这必定是深仇大恨了。 “修玉,你去找方渐离。” “方渐离和陈家小姐私奔了,我一个人去哪里找他们?”李修玉道。 “方家。”姚菀道,“只要在方家门口等着就可以等到方渐离。” 卫谚的目光落在姚菀的身上,没有了玩味的表情,反而十分认真,脸紧紧绷着,有些惊奇,有些探究。 赵阿牛看了他的眼神,暗自心惊,再看向姚菀,那表情也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