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辨恶钟(二十二)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阿牛的身上。 阿牛笔直地坐着,手摆放在腿上,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正经,没有丝毫惊惧和紧张。 倒是李修玉先坐不住了。 他腾地站了起来:“阿牛不知道的!大人,你问阿牛做什么,阿牛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三司的最高掌权者根本没有理会他,李修玉只能将目光转向姚菀:“姚菀,不是这样的,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我认识阿牛这么多年了,阿牛就是阿牛,根本没有什么其他身份……” 姚菀道:“明禄死的那一天早上,是赵阿牛踹开了明禄的门,率先冲了进去。其余人反应不及,都比他慢了一程。而且,赵阿牛是随身配剑的,他的剑柄和叠龙剑相合。” 李修玉突然就哑声了。他坐在那里,十分茫然,最后只能拿期待的眼神看着赵阿牛,希望从他的口中听到他是冤枉的。 半晌后,赵阿牛终于开口了。 “科考舞弊案,是一桩阴谋。”赵阿牛道。 李修玉的心彻底沉下去,人坐在那里,灵魂却像丢了。 “那是一桩针对十王爷的阴谋。李淑,林敏学,陶三景,他们一起设了一个局,将科考舞弊的罪名推到十王爷的身上。十王爷在朝堂中素有贤王的美名,深受爱戴,但是却因为这件事而染上了污名。”赵阿牛道。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一道先帝遗诏,传位于十王爷。”赵阿牛道。 赵阿牛这话一出,其余人的脸色都变了。 他虽然只说了简单的一句话,但是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便都可以知道。 能设下这么一个大局,调动这么多人,将科考舞弊的罪名推到十王爷的身上,也只有上位者才能做到。 “陶三景一派胡言,李淑还确证了他的说法。” 这也就能解释为何李淑因愧疚而自杀了。 李淑是个十分良善的人,他因为某些原因作出这样违背良心的事,所以这十几年一直生活在愧疚中。 “我去见了李淑,李淑心中愧疚,所以便选择了自杀。”赵阿牛道。 姚菀突然明白,十五年前,自己的父亲为何要辞官归隐了。 十王爷贤能,得百姓推崇,若是没有这封遗诏,那便是良臣,但是有了这封遗诏,这封遗诏便成了他的催命符。 她阿爹已经感觉到当时的风起云涌,整个朝堂一起,要编织一个巨大的谎言,将十王爷变成乱臣贼子。所以,她阿爹选择退隐。 “十王爷隐约感觉到了危险。其余四个王爷想要谋反的时候,十王爷是不赞同的,但是他根本别无选择。无论他做什么,他都会被归为乱臣贼子。” “叠龙营护送十王爷一家逃离。叠龙营对十王爷忠心耿耿,但是却出了明演这个叛徒。若非他,十王爷的一家不会死于屠刀之下。” “他将忠心耿耿的十王爷逼成了乱臣贼子,还将他凌迟处死……” 赵阿牛说到这里,眼睛里爆发出浓烈的仇恨,他放在腿上的双手紧紧地握成拳,面上的青筋爆了出来,格外可怕。 卫谚和李修玉与赵阿牛的相识时间最长,在他们的印象中,赵阿牛是个沉默寡言、踏实可靠的形象,从未有过这么满身戾气的时候。 “李淑和林敏学其实是忘年交。李淑才学出众,林敏学惜才,李淑之死,对林敏学打击颇大。我以李淑笔迹引林敏学上了兴善寺,在十殿阎罗面前对他的罪恶进行了审判。” “至于明家和陶三景,你们都猜到了。” “杀死陶三景的人是谁?”姚菀道。 那一日,他们守在陶三景的门外,撞门而入,赵阿牛见没事后便离去,而凶手则一直留在房中。所以杀死陶三景的不是赵阿牛,而是有帮凶。 赵阿牛便不再说话了。 之后,无论他们再怎么问,赵阿牛都不再开口说任何话。 赵阿牛下狱,被关在了大理寺的地牢中。 卫谚进宫,将案情向皇帝陈述了。 皇帝接近五旬的年纪了,或许是因为朝政劳心,两鬓的头发都已经斑白了,脸色发白,眼角的细纹很明显,从轮廓能依稀分辨年轻时的俊朗。他穿着常服,但是威压尤在。 卫谚汇报的内容集中在案件的分析,对于凶手的身份及杀人动机都只进行了简单的陈述,十五年前科考舞弊案及宫变更是很少提及。 有些事并不适合放在明面上说。 卫谚不说,皇帝其实都知道。 卫谚说完后,皇帝没有说话,整个大殿都沉浸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 皇帝的咳嗽声打破了这诡异的平静。 “朕没想到,十弟的孩子还活着。他纵然做出那样的事,他的孩子始终是皇族血脉。”皇帝道。 “但是,这个孩子却杀死了朕的丞相、太傅、将军、太常寺卿。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啊。”皇帝轻叹了一口气,像是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过了一会儿,皇帝才道:“朕想见见这个孩子。你这孩子,这次又立了大功,必有重赏。” 卫谚道:“臣谢主隆恩。” 卫谚退下去后,皇帝的脸色也冷了下去,眼中闪过一道杀意。 大理寺的地牢,阴森而潮湿。 赵阿牛在里面坐着,他盘腿,眼神不知落在哪里。 李修玉在牢外坐着,脑袋靠在柱子上,发着呆。 李修玉突然扭头看了他一眼:“阿牛,你想不想逃出去?” 赵阿牛看向他,冰冷的眼神有了一丝暖意:“逃不掉的。” “阿牛,你怎么这么傻?再过几年,他们自己就死了,你干嘛要杀他们?他们的命哪里比得上你的命?”李修玉道。 赵阿牛对上他清澈的眼眸,或许只有他觉得自己的命比那些人的命重要了。 “修玉。”赵阿牛叫了一声。 李修玉看向他。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说得你好像照顾过我似的。”李修玉的眼眶红了,“我才不要你关心!” 姚菀来看赵阿牛。 她和赵阿牛相识的时间并不长,但是阿牛踏实可靠,姚菀早就将他当作一家人了。 知道赵阿牛是凶手后,姚菀心里是很难过的。她的目的是破案,但是第一次希望这个案子她破不了。 收起个人感情后,姚菀认真思考了这个案子。 她今天来看阿牛,既是来送别,也是来找他解惑的。 姚菀看着阿牛,道:“那些散落的白纸上死囚的名字是吴能的字迹,引林太傅去兴善寺的是李淑的字迹——另一个人,他具有极强的模仿能力,是个文人。当年,十王爷有一对双生子……” “那只是传言罢了。”赵阿牛道,“你不用问我,我不会说的。” 姚菀便也真的不问了。 “替我跟大人说声'抱歉',然后帮忙照顾修玉。我欠修玉一个恩情。”赵阿牛道。 “好。”姚菀道。 一辆马车停在大理寺的牢狱外。 赵阿牛浑身上下被搜查了一个遍,没有留下任何凶器。他的手被反绑着,眼睛用一块黑布蒙上,便被人带了出去。 他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地行进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时间,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赵阿牛感觉到一股热气从脚底冒了出来,而后突然一声巨响,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送凶手入宫的马车在路上突然爆炸了,整个马车都烧了,很快化为灰烬。”这则消息迅速传到了大理寺。 姚菀乍闻此事,一时都反应不过来。 她刚刚还见到阿牛,虽然知道阿牛难逃一死,但是却没想到这一切来得这么快。 “那马车是宫中来的……”姚菀道。 卫谚的脸色也并不好看:“那一位或许根本就没打算见阿牛。” 那场宫变、那段过往,是那一位最想埋藏掉的事,他又怎么会见阿牛,将旧事一点一点挖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