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风波 (4)
不过这不成文的规矩在皇帝这是完全没用武之地,废后的旨意上就没有皇太后半个字,而废后之后的第一个重量级变动,皇帝事前根本都没报请太后同意,也就是事后再来告知母亲,顺便也是不无解释的意思。
“是啊。”皇帝肯定不会竹筒倒豆子,把自己的心路明说出来——他也不是太后肚子里的蛔虫,不知道贵妃和庄妃的那场架,太后到底是知道了没有,若知道,又知道了多少。“她毕竟去南内住了三个月,怕她立不住,加封一个皇字,虽然只是虚号,待遇没怎么变,但也是好的。”
这个字确实是没什么特殊的意义,高皇帝以后又过了二十多年,有了两个皇帝,也没有这样加封皇字的先例,要说徐循因此而一跃成为皇后以下第一人,那也是没有的事,但起码来说,也体现了皇帝对徐循的宠爱并没有褪色。就是贵妃要来碾压永安宫,也得现在心里掂量掂量皇帝的反应。
太后欣然一笑,并没有出言反对,而是点头道,“如此也好,徐氏怎么说也是点点的娘,她有体面,我也为点点开心。”
她不提点点还好,提了点点,皇帝心里由不得就是一阵腻味和嘀咕——女儿没事,现在已经完全恢复了健康,他心里也没那么生气了。可若不是徐循心里坦诚,和他贴心,太后这手段,他是一百年都堪不破,都得被死死地蒙在鼓里……
人和人的信任就是这样,一旦有了污点,过往的一切就都很难洗白了。对徐循说不在乎,那是他得撑着一口气,撑着做皇帝的面子,真正被亲妈耍了,皇帝心里能好受吗?可太后还什么也不知道呢,笑呵呵地提起点点,就和没事人似的……
“是,”他笑着说,“不过,她这个皇庄妃,是因爱晋封的,终究有点名不正言不顺,我看也就不必大操大办了。赶在走前给正了名换了册,也就是了,您看怎么样?”
晋封有几个原因,要么是多年来操持家事劳苦功高,要么是自己立下大功,比如说诞育太子,徐循刚进过南内,官方原因是忤逆皇帝,那是本职工作没做好的表现。现在要说她是因功封,不就等于说皇帝错了?所以只能是因宠而封,多少有点乱了晋升规矩的嫌疑,办得低调点,也是不希望后人效仿此例坏了后宫的规矩。
虽然,这后宫的规矩早已经是被各种坏过一轮了,但皇帝有这个心思还是好的。太后没意见,“也好,不过,不办典礼,就别换册了。通令一声,大家改口,各色常例多加一成,我看也差不多了,一下予以殊礼那也不是个事儿。”
不换册,是因为改册要行礼,金册毕竟是很重要的东西,一声不吭就给改了,也不合规矩。看似是削弱了徐循的影响力,没把这晋封的事给落实下来,但下一句话就是又实实在在地给这皇庄妃的待遇提高了一截。要知道贵妃自己,除了有宝以外,别的供奉那都是和一般皇妃没区别的,太后一句话,徐循就是现在后宫待遇最高的女人了。
皇帝有点拿不准母亲的用心——该不会是还没听到徐循说的那句话吧?还在帮着徐循往皇后的位子上使劲儿呢?
一时兴起,他差点都想为娘给点破这一层纸了,又或者说,皇帝都不敢去想象太后发现徐循真实心意后的反应……光是想想,他都有点替母亲觉得难堪。
虽然没勇气直接说破,但毕竟是母子,太后怎么对他是一回事,皇帝还是不大愿意加深母亲的难堪的。这会儿母亲为徐循争取得越多,到时候肯定也就越受打击……
他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就按娘说的办吧。”
母子两个相视一笑,都感满意。皇帝和太后又敲定了一下巡边时的监国人选——太子监国那就是个笑话,还是采用了由两个弟弟一起监国的做法,其实管事的还是太后。反正真正的大事也都会送往扈从行营,这边管点小事,象征意义居多。
说完事再唠唠家常,彼此关心一下生活,皇帝也就起身告别了——再待下去,难免相顾无言,为了避免这样的场面,还是先撤为妙。
虽然就在清宁宫里,但皇帝来时,静慈仙师自然是避而不见,只在后堂诵经。等到皇帝走了这才出来,她有一丝忧虑,但却并未多说什么,而是请太后,“看时辰,也该传膳了,可别耽搁了您午睡……”
太后点了点头,“成,确实也可以摆饭了。”
眼掠过静慈仙师,对她欲言又止的表情,太后是会心一笑,“怎么,心里有话,就说出来嘛。”
“就是还惦记着小循说的那几句话。”静慈仙师不好意思地笑了,“说起来,您……咱们推她为继后的事,确实也没和她商量过……”
这胡氏,毕竟还是少了几分阅历。徐氏和孙氏说的那几句话,亏她也能当真。
太后倒是真的被胡氏给逗笑了,“她和谁说的呢?她说你就信了?善祥,你在宫里活了十年,这宫里凡是个母的,有不想当皇后的吗?”
一句话就把静慈仙师说得哑口无言,太后喝了口茶,满意道,“她会这样说,我倒是更看重她了。这一番南内历练,毕竟是磨出了一点城府……就让她这样说!”
她站起身,扶着静慈仙师的手臂,缓缓地往用膳的西次间走了过去。“若是她更聪明点,这一阵子也不会常来清宁宫……嘿嘿,她如此识趣,我们这里倒是好办了——乔儿,南京那边,给了回信没有?”
乔姑姑一哈腰,“已经是在上京的路上了,春日水涨,只怕就是半个月以后,罗氏家人,应该就能抵达京城了……”
“效高皇帝旧例,晋封为皇庄妃?”
皇帝晋封徐循的消息,自然也是在一夕之间就传遍了宫廷。庄妃绝地大翻身,从南内回来,展眼就又多了晋封,从清宁宫以降,个个都有贺礼,贵妃送的礼尤其厚,永安宫重新开张以来,感觉什么事都没做,就光忙着收礼了……
不过,和贵妃不同,受封者徐循,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晋升是很吃惊的。虽说经过思忖,她也不是不懂皇帝的用意,但徐循没想到的是,贵妃居然真的就改了态度,这么积极的示好起来了。——明摆着的事,皇帝昨晚是宿在长宁宫的,肯定是去和贵妃讨论昨天干的那场架了。在自己公然表露对她的反感之后,她还能和皇帝一起达成晋封自己的决议,贵妃这个人,还真是有几分狠劲。
“这该怎么说呢?”赵嬷嬷现在也是无语了,自从太子落地,这宫里的事根本都不能用常理来判断的。“按说,这事您该领贵妃娘娘的情……可——”
“领什么情啊。”徐循笑了,“你当她做这事是为了我啊?归根到底,还不是为了她自己……加个皇字,一年能多领些什么?除了虚荣以外,能有什么好处?”
真要这么说,宫里哪个妃子怎么晋封,也都没什么好处了,哪怕是做了皇后呢,除了礼仪上有变化以外,过的还不是和以前一样的生活?赵嬷嬷说不出话来,孙嬷嬷倒笑道,“不管怎么说也是好事,您从南内回来,身上毕竟带了晦气,这好消息一来一冲,也就把晦气冲走,日后在宫里,咱们永安宫还是能和以前一样横着走了。”
徐循挑了挑眉,“这种时候,还要横着走啊?”
“起码也不会故意有人来找茬了嘛。”孙嬷嬷笑着说,“现有的老人不说了,现在不已经开始选秀了吗,谁知道选秀进来的新人是什么脾性?若有一二轻狂的,因娘娘去过南内,反倒有些轻蔑,虽是她们不长眼,可也给您添了烦心不是?”
的确,如果这一次选秀进来的新人,素质还和上回一样的话,谁知道又会生出什么事来。归根到底,皇帝后宫乱象渐起,还不就是因为赵昭容这批秀女没个规矩,见贵妃得意了,就成日过去奉承。徐循不关心外事的人,都不禁多问了一句,“选秀已经开始了?宫里像是没听说啊?”
“江南美女多啊。”孙嬷嬷出来以后,和王瑾自然恢复了联系,消息也要比一般都人更灵通。“这事是让南京那边操办的,应该是在南京选中了,先教了规矩,再送到北京来阅看。听说太后娘娘发了话,这一次一定要好好教、好好挑,说不定在南京那边,一呆就是半年呢。”
“哦。”庄妃点了点头,“这宫里也是该添点人了,这老的老,去的去,失宠的失宠,看戏的人多了,唱戏的人少了,可不是事儿。”
“娘娘……”孙嬷嬷算是体会到赵嬷嬷的心情了,庄妃从南内回来以后,话里都是藏了刀锋一样的,有时候偶然一刀,划得是破肉见骨,让人都不知该怎么接。——当着自己人,当然怎么说话都不要紧,但让人忧虑的,却是娘娘的心态和心情。
“也不能这么说。”还是钱嬷嬷顶事,一进来就把氛围扭转过来了。“娘娘有体面,就是点点有体面。将来说亲都能多得些嫁妆,多些排场不是?这一回,贵妃娘娘是多少在您这落了个人情。”
徐循也笑了,她还是很能自我反省的。“嬷嬷说得也是,老这样看人看事,开心都不开心了。晋封毕竟是喜事,是喜事就值得开心。”
想了想,遂道,“进去三个月,年边也没放赏吧,咱们宫里这一次按季发的赏钱翻倍,在正殿关着的,受委屈了,再翻一倍。”
这是一笔不小的花销,但也正是永安宫诸人需要的刺激,这种事下人没有拦着的,都是口角含笑,谢过主子赏的体面。赵嬷嬷忙着和徐循计算库房里的银钱,还有李嬷嬷、红儿、草儿两人留下的空缺又该如何填补……
在长达三个月的闹腾以后,永安宫里似乎是慢慢地又恢复了以往的宁静,原来散碎的日子,也在渐渐地扭动着身子,又粘合到了一起。
在诸方势力都未曾反对的情况下,徐循晋升皇庄妃的中旨,也很顺利地就经过礼部反馈了上来,在一场简便的礼仪之后,庄妃徐氏头上就神奇地多了个皇帽子,整件事从提议到落实,花费的时间不会超过七天。
而办完了这件事,皇帝左等右等,也没等来太后的不悦和应招,还以为太后只怕是真不知道永安宫争吵的细节,便如期出发,心情愉快地巡边去也。
随驾的东杨大人心情很愉快,留守的胡大人嘛……心情有点小复杂,但总体来说还算得上愉快。
后宫里,太后很愉快,贵妃很愉快,皇庄妃同志本人,勉勉强强,也还算得上愉快。——这一次晋升,难得可说得上是皆大欢喜,让前朝后宫,都很愉快。
☆、166
“皇庄妃。”何惠妃咀嚼着这三个字,“不知道的人,当你姓黄呢。”
也许是为了显示对皇庄妃的恩宠,皇帝还没出发的时候,基本都是住在皇庄妃这里,何惠妃当然不会那么没眼色了。虽说都是好姐妹了,但挑着皇帝在的时候过来拜访,怎么看怎么觉得是过来蹭皇帝。
等到皇帝走了,她才过来看皇庄妃,也带了比前几次更私人一些的礼物——给点点求的平安符。莠子老病,何惠妃已经是城里的平安符专家了,哪家名刹的什么符灵验,问她是准没错。
“应该是当我姓徐黄吧,”徐皇庄妃本人也被逗笑了,“这都什么不伦不类的,无非是两边斗气,都拿我做筏子呗。反正我也不管了,皇庄妃就皇庄妃吧。”
“这不叫拿你做筏子,这叫拿你做……”何惠妃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是都拿你当亲女儿看待了,你还管什么呀,我要是你我也不管,我就乘机给莠子多搂点嫁妆吧。”
“才多大就想着这事了,大哥还能亏待了她去?”徐循有些不以为然,“你没瞧见那几个公主呀,现在不都在办嫁妆了,虽然不是我办,可我看那手笔小不了。”
“现在不还是清宁宫管事吗,亲妈给办,当然妥帖了。”何惠妃说到这里也呆了一下,喃喃道,“等莠子管事的时候,还真不知道是谁来采办嫁妆呢。——现在这局面,还真是不好说!”
其实话说回来,负责采办嫁妆的到底还是二十四衙门的宦官,后妃顶多就是有个监督权、人事权而已。徐循想了想也是认同何惠妃的说法,“你要想让女儿多点嫁妆,其实能做的也就是现在开始多攒私房了。”
“我也这样想!”何仙仙多了一丝罕见的兴奋,开始和徐循掰手指在那算,“我想啊,我也不多给她留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家具这东西,用什么木头还不是用,真的紫檀木就比铁力木的好到哪里去了?差不多能过得去就行了,再说,我库房里也收不了那么多的木头……这个都是以后让别个给她预备了。我就给她准备真金白银,准备上好的宝石,钱嘛,走到哪里都是好东西,嫁出去以后就算能回来,咱们也不能给钱了。和驸马住在公主府,手里钱是要多的,不然可应付不了那些教养嬷嬷……还有就是宝石了,现在郑和也不下西洋,又闹海禁,好宝石只会越来越少,到最后有钱都买不到……”
有三个现采办嫁妆的公主在,两个妃嫔谈起嫁妆来也不是纸上谈兵。徐循还拿静慈仙师给女儿留的体己来举例,“前后几次拿各种名目送来的东西,虽然什么都有,可银子却不多。其实我还是觉得你这个想法好,一个就是要给留钱,还有一个,就是要给留钱买不到的好东西。那些绸缎呀、药材,保不定十几年后还流行不流行,药性还浓郁不浓郁,给了也就是给了,做个添头而已。”
其实,她心里暗暗还有个想法:这些嫁妆再贵重,也比不上一个好夫婿。真有本事,给女儿挑个可心的老实人,那才是最好的嫁妆呢。
不过,给公主选婿那也是有规矩在的,具体操办下来和选秀也差不多,都是祖宗规矩。最后挑出来的,都是家事清白简薄,长相英俊的小户子弟,这个标准不是说不好。但徐循自己就是如此入宫的,她不会不知道男版的自己要融入宫廷生活,得付出多少努力。这边选驸马,那边就成亲,结婚后夫妻两个有话说的可能性似乎是有点低啊。
不过说到底点点还小,徐循现在也就是冷眼看着有些感触而已,连太后似乎都不在乎此点了,她还能说什么?这话同何仙仙都不好说,徐循怎么说和刘思清辗转也算是有点交情,甚至说和王瑾、马十都是有来往的,到时候请他们说句话,主事挑婿的宦官自然下死力去挑选,有什么毛病都能给挑出来。何仙仙……好像又没有这些社交关系,说出来也是平添她的心事。
“她手里钱应该是不少。”何仙仙没想那么多,还在八卦静慈仙师呢。“你这就不懂了,一个道姑,留那么多颜色东西做什么?肯定是全托付给你,她自个儿光带着银子在身边,以后你在,多一份给阿黄的。你要倒了,她那里也还有银子……”
当静慈仙师还是胡皇后的时候,何惠妃对她一向是有几分刻薄的,现在,她撇了撇嘴,似乎是出于惯性,还想说几句刻薄话,但话到嘴边就化成了一声叹息。“算了,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也难免要谨慎些!”
徐循也不免叹了口气——皇后被废前后,她自己也不太平,闹着去了南内,回来以后,静慈仙师又伺候在太后身边,徐循现在最怕去清宁宫了,一直想要和静慈仙师主动坐下来聊聊,都没什么机会。
虽说也不知道聊什么,但总觉得是有话要说,起码,也该表达一下自己的支持。——至于是什么支持,那又说不明白了。
“对了,”何仙仙到底还是难忍本色,憋了一会神神秘秘又问,“你不是在她被废之前就去南内了吗?她……什么时候把东西送来的,前几天?”
“是,”徐循也觉有些古怪,但还是说道,“很奇怪吧,她退位的时候我不是还在南内吗,可当时腾清坤宁宫时,她就和宦官们说了,说那些是给我留的念想儿。等我出南内后没几天——好像就是封皇庄妃的消息传出来后不久,这批‘念想儿’就进我宫里来了。”
好像是很正常的人事流程,可要细想起来也挺有味的。要是徐循回来不复宠,不得皇庄妃的位置,是不是这批念想儿就会一直失踪下去,拖到静慈仙师请了太后出面来过问,才再现世?等到现世的时候,能‘损耗’上多少?这些事,琢磨起来都挺无味的,何仙仙半笑半叹,“有本事,毕竟还是个皇后呢,现在民间都快把她捧成圣母娘娘了。圣母娘娘的财都敢发,真是油锅里的钱都要捞。”
徐循现在没了柳知恩,对外界消息就很有点被动,王瑾那些宦官知道的毕竟也都是宫里的小道消息,谁也不会没事就和自己的菜户叨咕着外头的民生琐事不是?也就是柳知恩在的时候,知道徐循爱听这些民生琐事,老说给徐循听。闻见何仙仙这样讲,忙追问,“可是呢?你听谁说的呀?现在外头都传什么呢。”
“都是听我娘上回进来时候说的。”何仙仙不知为何,忽然冷笑了一下,“老人家过了半辈子的小日子,忽然发达起来,真是没法说,进宫以后嚷着要去拜仙师,说仙师是从天上下来的神女儿,所以当不住皇后。得了仙师赐给的一滴甘露,能平添几辈子的福气……”
徐循捣着嘴,小心翼翼地问,“那——那拜了没啊?”
“我给拿命拉扯着……这才给拉住了没去。”何仙仙没好气,“你要笑就笑吧,憋着干嘛。”
徐循是真的被逗笑了,嘻的一声,到底也不敢太过分,捂着嘴很低调地乐了一会,才放下手道,“虽说也不是不能理解,可说起来就觉得乐。——你娘上回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生日嘛,皇妃生日亲人入贺……还说什么一年能见好多次,都是看当家人的心情了,现在当家的是太后,哪有心思管这个,皇后那时候说得多好,换个人也不认账了,一年也就是生日能进来看一次。”何仙仙说到这个又有点不满意了,“进来坐一个时辰,说几句话就走了。”
“这还算是好的啦,”徐循说,“当婕妤、才人的时候,还能见得着家里人的面吗?”
她有点遗憾:今年生日是在南内过的,家里人要进来得等年尾了。
“这得看和谁比啊,和底下人比是挺不错的了,可要是往上比呢?”何仙仙说,“你那时候是还没出来,就二月里,大哥陪着老人家游西苑,皇后、贵妃都在边上扶着,大哥在另一边,我们后面跟着……两个时辰啊,老人家就硬是没和贵妃说一句话。贵妃又怎么样?被甩了脸子还不是只能忍着,这后宫女人,得做到太后这样才算是没白活呢,我瞧着,比做皇后可要有劲多了。”
想和太后比,也得看生没生儿子啊,徐循有点不以为然,岔开话题问道,“是了,说起来,你听说了没,这一次大哥不在,太后的千秋该怎么操办啊?”
皇帝出去得早,四月太后的生日是赶不上的,因是小生日,可大办可小办也可不办,现在的永安宫还在恢复期,徐循的五感都有点不灵敏,这种事还不大清楚,得要朝何仙仙打听消息。
“办啊,”何仙仙说,“又不是皇后了,皇帝不在就不办……大哥不在,太后还有那么多儿子呢,肯定给办的,就不知道那天藩王们进来不进来了。”
藩王和后妃不应相见,所以势必不能和皇帝一样,带领后妃给太后祝寿了。这小生日该怎么操办,肯定还得要六局一司和二十四衙门琢磨,徐循咂了咂嘴,“哟,那……可不又是一场龙虎斗了——我能不能告病不去啊?”
“你试试看?”何仙仙就冲徐循龇着牙笑,她伸出手拧了拧徐循的鼻尖,“刚受封皇庄妃,能嚣张你就嚣张吧,等新人进了宫,谁知道怎么回事呢。没准哪天啊,你去不去都没人在意了。”
徐循若有所思,“说起来,选秀的事怎么操办得这么快,好像我进去之前都没声音,出来以后就都选上了。”
“一拍即合呗。”何仙仙在六局一司可能有自己的消息来源,“这里女官刚上了内折子——我猜是清宁宫那边示意的,第二天干清宫就批出来照办了……我看啊,是大哥也觉得宫里缺人了……听说,好像除了选秀以外,还派人又去朝鲜索要了。”
徐循想想也是,现在宫里皇帝喜欢临幸的女人可能不会超过三个,对一个帝王来说是有点不像话。她笑道,“那我还巴不得呢,早点来新人把我给推走吧——我现在嚣张什么啊,我是坐在针垫子上了。谁来替我,我拜谁一辈子!”
何仙仙终于也被她真逗笑了,“那你拜我吧,我和你换——”
两个人说说闲话,永安宫那种闲适的氛围感觉就好像又回来点了,徐循也是说不出的舒服——她和何仙仙说的也不是什么国家大事,家长里短琐琐碎碎的,还可以说是有点八卦,但就是这种八卦和琐碎,让她感受到了永安宫胜过南内的地方。
等何仙仙走了,一直在旁侍立的孙嬷嬷过来给徐循倒了杯茶,悄声细语,“也就是到了您说您坐针垫子那句话,惠妃娘娘心里才是真高兴了。”
徐循也是有点感觉,但没孙嬷嬷这么肯定。“怎么,我不信我去南内那三个月,她也能和大哥闹别扭——”
“惠妃娘娘比您大,今年也快三十了。”要说六局一司的关系,谁没有啊,孙嬷嬷一开口,就是理论上只能由尚寝局彤史记录的侍寝册内容,“过去半年,惠妃娘娘就侍寝了一次,还是在年前秋天的时候了,往那以后就一直旱着,只怕,日后也……”
就像是春去秋来,四季递嬗一样。妃嫔到了年纪,渐渐地也就该失宠了。惠妃和皇帝的情分也就是那么回事了,到了年纪,皇帝想不起来了,也就这样了。日后再得宠的可能……以惠妃的性子来说也是微乎其微。虽说有个妃位,有个女儿傍身,但往后那三四十年就得按着这个门前冷落车马稀的节奏过下去,这边同一批进宫的徐循,也就生了个女儿,还混上个皇字了,太后、废后、贵妃,没一个不是争着对她好……两人就是感情再好,惠妃心里,只怕也难免有点不是滋味。孙嬷嬷这话,是浸透了世情。
徐循怔了怔,却摇头道,“我看仙仙不是这样的人……她不高兴,可能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哪个?孙嬷嬷不敢反问,但表情却是浸透了这种疑惑。徐循也不搭理这个话茬,而是和孙嬷嬷商量,“听了何姐姐的话,才觉得对民间的事知道得少了……我们无所谓,可点点以后终究是要出宫的,也不能不通世事吧。我想着,还是找个隔三差五能出宫去的小宦官,时而来说说外头的事,好坏真假的,也权当听个乐呵劲儿了。”
新鲜事谁不爱听啊,后宫里女人无聊,都八卦,孙嬷嬷对这个无伤大雅的提议举双手赞成。不过几日,就有个十二三岁的机灵小宦官进了永安宫内殿服侍,专管给徐娘娘说些新鲜故事。
也就是几日以后,惠妃把莠子送进了公主所。——她没向任何人解释,但徐循却是隐约明白了那一日惠妃心情不好的原因。
虽然不想去太后生日,但装病当然是不能的了,开玩笑,太后生日,徐循这个深受恩宠的新科皇庄妃不出现,还对得起老人家吗?不是病得快死了,都得出来坐着,还得把点点给抱来——在太后身边养了几个月,老人家虽然没发话,可也得抱来给看一眼,才是礼数。
出永安宫的时候她是很不情愿的,到了清宁宫那块倒是又好多了。——太后在前院受众亲王的礼,女人们反正都聚在后院,点点看到两个太妃并文庙贵妃,兴奋得下了地就扑过去,登时是三千宠爱在一身。一边阿黄、莠子和圆圆几个小姐妹,来清宁宫给太后问好的时候,也渐渐和点点熟稔了起来,此时都是从养娘手中挣扎了出来,奔到一起去混玩成一圈儿。
太后生日这样喜事,没有人是踩点到的,徐循来得算早的了,孙贵妃还要比她更早。此时笑眯眯望着几个小女孩子嬉戏,一副慈爱满足的表情,徐循在她身边看了一圈,倒是没看到罗嫔,也没见到太子。不过,太子还小,不来也是说得过去的。
其实,小吴美人也没来,不过徐循却未留意到此点——她红啊。
曹宝林、焦昭仪还算是天天能请安,能傍上皇庄妃的粗腿儿,别的嫔妾可没什么见到徐循的机会,见到皇庄妃来了当然纷纷问好行礼,倒显得她风头比孙贵妃还盛了几分。而徐循虽然不会因此得意,但人家笑脸相迎,归根到底也没怎么害过你,当然也要笑脸回去了。这一通招呼,脸都快笑僵了,好容易抽身出来,左右一看,总算是发觉自己心里那点不对劲是所为何来了。
静慈仙师……没出来啊。
虽说是修行人,但长安宫还在盖,她就住清宁宫呢,太后的好日子,连文庙贵妃都出来了,她还不现身,可见是真不想来……
孙嬷嬷还说何惠妃失意,说她日子难过,比起静慈仙师来,这宫里还有谁有资格说失意?
正这样想着时,太后从前院回来了——毕竟是生日,虽沉重,也穿了全套的朝服,看着格外威严。众人顿时都迎了上去,欢声笑语中,各自和太后磕头祝寿不提。
毕竟皇帝不在,今日还是减了场面,免去了外命妇入贺的步骤,娘家人也就来了太后的娘家人,再有的外人,也就是几个藩王妃罢了。都算得上是一家人,没什么好拘礼的。磕了头,太后回去换衣服的时候,大家都纷纷依次入席,就等着吃酒赏宫乐、看杂耍,吃完饭一起去看戏……反正宫里的娱乐基本也就是这么几种了。
不过,鼓声还没响呢,这就先来了一场好戏——孙贵妃坚持要皇庄妃坐首席。
“妹妹新得晋封,自然该上座!”孙贵妃很真诚。
“不不不,姐姐快别说笑了,你不坐这首位,谁敢坐?”徐循宁可死都绝不会坐到首席去的。
现在宫中无主,其实谁坐上首都是有理的,徐循占皇字,贵妃有太子有金宝。如果是分坐左右两侧也罢了,刚好对坐,问题是太后左侧坐的是文庙贵妃、彭城侯夫人什么的,明显是给外戚留的位置,而且那边很和谐地就让文庙贵妃上座了,张太夫人次座。越发显得徐循和孙贵妃的推让有点虚情假意的,但偏偏两个人都演得很真诚,手拉着手,和亲生姐妹花似的,一个笑靥如花,一个还是笑靥如花。
“妹妹才是说笑呢,”孙贵妃的笑别提多真挚了,一看就是从心底发出来的,徐循觉得自己能从她的笑里看出一行字:小样,我看你现在怎么办。“高皇帝旧例,郭宁妃是摄六宫事才给上的皇宁妃尊号……”
不是不想当皇后吗?不想当就不能上座,不过不上座说不定就会惹恼太后——徐循也好奇,太后这是在憋大招整治自己呢,还是压根就不相信她的‘我不当皇后’宣言,还在一头热地预备捧她——孙贵妃的意思很明白了,你坐上座,那就是把自己的脸打回去了,不坐,太后一会出来,只怕就从幻觉里走出来,就发觉徐循‘不识抬举’的真面目了,反正坐不坐你都别想好。
徐循在南内颇干了些家务,历练出了一些力气,反正现在皇帝也不在,她双手用力,恨不得把孙贵妃的手骨给捏碎了。“可那时候,贵妃也没有金宝啊,太子就养在您宫里呢。姐姐折煞小妹了……”
众人都是含笑看着这俩人恩爱谦让,彭城侯夫人面有赞许之色,和文庙贵妃不知在说些什么,估计是不脱女德典范什么的夸奖,徐循心底是苦笑连连——不过看着孙贵妃眸子里货真价实的痛楚,她也是挺爽的:让你挤兑我……乖乖上座不就没这事了吗?
太后都换完衣服出来了,两人还在那没完没了的让呢。徐循不知道孙贵妃如何,反正她是嘴皮子发干,连自己在说什么客气话都有点晕了。而且她感觉观众们也纷纷有疲惫之态,对于没完没了的谦让表示差评。
“这怎么回事呢?”太后有丝诧异,“怎么还不坐?”
贵妃和皇庄妃没坐,谁敢坐啊?除了老一辈人可以坐下来看戏以外,别的小虾米都拿的是站席票啊。穿着大礼服站了这半天,演戏的不累看戏的都累了,一群人纷纷拿眼神示意握手姐妹花。太后扫一眼,还能不明白是什么事?
她眼底也是闪过了一丝诧异,没有出言调解,反而问道,“善祥呢?怎么没来?”
老人家一提,甭管是惦记着没惦记着的,都纷纷露出惦记状,七嘴八舌互相在那问:静慈仙师怎么没现身,是来了就走了,还是一直没来?
很快就有人上来附耳和老人家说了几句话,太后摇了摇头,一边落座一边道,“让她过来吧——这孩子,也太谨慎了,什么出家人清规戒律……清宁宫没这样规矩!”
徐循脑子钻得飞快,松开孙玉女的手,抢前几步,作势搀扶着太后落了座,自己一回身,恨不得是小跑着就闪到右首第三个位置后头站好了。
孙贵妃却没和她抢,她有一丝愕然,所以慢了一步。
——等回过神的时候,也晚了,徐循手都放在椅背上了,这时候再去谦让,已经不是谦让,而是有些假了……
于是,就在一屋子人的等待中,静慈仙师身穿道姑素服——出家人不可能再大红大绿的了——缓缓地步入了殿内。她的神色有几分复杂,掠过众人的眼神,似乎是在试探着她们的态度……
徐循心里蓦地就掠过了一丝酸涩。
不论静慈仙师的气色怎么好,心态又怎么平稳,她毕竟是一百多年来第一个废后……这份尴尬,在别人是谈资,在她下半辈子,却是始终都会如影随形挥之不去的伴侣。
她便回过身,主动给静慈仙师行了墩身礼。
“妾身见过仙师娘娘。”徐循把声调放得尽量自然,好像这本来就应该是两人之间正常的礼仪。
“妾身见过仙师娘娘。”或许是太后有了示意,又或许是受了气氛的带动……打从何惠妃往下,皇帝的女人,个个都给静慈仙师行了礼。
说是仙师,其实用的也就是皇后礼,徐循这个身份地位,一般的道姑,谁当得起她一礼?
文庙贵妃等长辈也罢了,藩王妃们一看,坐不住了啊,赶快也起来给前嫂子行礼。满堂人此起彼伏的问好声中,乔姑姑等两个大宫女一左一右傍着静慈仙师,不由分说地将她引到首席,导她入座。
太后微微一笑,冲徐循投来一道温煦的眼神,双手压了压,“都坐吧。”
于是就都坐——首位静慈仙师占了,第三席徐循占了,孙贵妃只好悄无声息地坐了次席:这时候她也不可能再谦让了。
太后生日嘛,自然也有些固定的程序,说吉祥话也好,上菜也好,反正作为妃嫔只要坐着享受就可以了。宫中宴席都是分餐制,起码高层圈子是如此,也不会出现那种筷子打架的情况。徐循整场席面都离何惠妃很近——她觉得靠着何仙仙她才能多少吃下点东西。
而静慈仙师和孙贵妃嘛……她都不忍得去看。
反正,就徐循眼角余光瞄到的来看,孙贵妃整场席面基本是一口菜都没有吃,静慈仙师可能也差不多……
等席散了,大家都往回走了,何惠妃上前撞了撞她的肩膀。
“哎。”她压低了声音,“刚才……贵妃是不是没给仙师行礼啊?”
仙师出现时,场面是有一点乱,被她这一说,徐循才是想了起来。
好像、似乎、的确……也不知道是不愿意,还是没赶上趟,反正孙贵妃是没跟上何惠妃那一波行礼。而那之后,也就没有再随众行礼的机会了。
“这也没什么要紧吧。”她态度保守,“不大的事,反正大哥也不在——”
何仙仙耸了耸肩,“也是,反正就是自家人,若是外命妇们在,今日可算是给人看够笑话了。”
是啊,在场的外人不多,事儿流传不出去,不然,只怕几个月过后,街边的茶水摊又要开讲新话本了——和别地儿不一样,京城的百姓们,一直都是最热衷于八卦皇室的。徐循也是从小宦官的口里,很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虽然勉勉强强,小毛病不断,但太后的生日,毕竟还是给顺了下来:老的不会破坏自己生日的喜庆气氛,小的也不会选生日发难。看似风波处处,其实还是有惊无险。徐循回到宫里抱着点点,掰着手指头算,算到接下来几个月唯一的节日就是端午、中秋,就免不得眉开眼笑:起码还有两个月可以不必忍受如此尴尬的宴会,还好还好。不管太后和贵妃怎么斗得如火如荼呢,也胜过这样大家一起粉饰太平、恭让谦虚。
都说这人有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徐循估计有个乌鸦脑子,好像是为了应她的心愿一样的,必须当面粉饰太平的场合短期内是没有了,但也不是说朝中宫中便会因此平静下来。
才刚过了太后生日没有多久,御史台就出了一本惊天大奏折。
奏折的名字也很耸动——《言外戚之祸》。
☆、167
按照一般的规矩,亲王监国时,奏折会分作两份,第一份是国家大事紧急军机,内阁会用格外颜色誊写,亲王只做个中转用处,一样是报上去给皇帝处理。还有一种就是比较普通的日常、礼节、统计类文书,那就是内阁写了票拟报给上面,亲王照准司礼监以自己名字誊写批红。亲王的作用几乎是微乎其微,也就是起到一个象征性作用,用来稳定人心的。
不过,内阁对这奏折的票拟却是非常的审慎,票拟上寥寥数语,基本都是废话,说了和没说也差不多。——就是司礼监里也没有谁敢多发话的,直接就按照规矩,把折子呈到了监国藩王跟前。
监国的藩王也不是一位,而是两位,年纪都不大,二十啷当岁,都是有血性的小年轻。大皇弟郑王一看这题目就笑了,“谁家的官儿这么不懂事,我看就该拖出去打死。”
郑王是李贤太妃的长子,也是诸皇弟中居长的一个,让他监国是取个名正言顺。实际上,司礼监几个太监都不把他的话当回事,直接都看襄王——郑王这脾气就是如此,还是皇孙的时候,才多点大,就老把身边的宦官宫人给折腾得半死不活的,现在年纪大了娶妻生子,性情更为暴戾,知道上折的不可能是都御史这样的大人物,对小官出口就是打死的话。
襄王年纪轻,今年刚是二十一岁,方过弱冠,不过自小就有贤名,他是太后亲生第三子,论精明处也就仅次于皇帝,比他那身子孱弱自小多病的亲二哥要好上许多。前年皇帝御驾亲征乐安时,他就出来监国了。如今两年过去,自然更为老成,对哥哥的胡言乱语,他不过是付诸一笑,拿手压了压道,“好了,二哥,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又不是什么大事,先压一压也就是了。”
说着,便拿起来看,口中还笑道,“这人也有趣,大哥不在,发这个做什么,等大哥回来了,还顾得上看这个?”
确实,虽然折子标题起得好响亮,但翻看一下,只是一个普通的监察御史上的折子。名字再耸动又如何,等皇帝回来,虽然日常琐事有人帮他处理了,可因为种种原因积累下来的大奏折肯定也是不少的。要是捧奏折的时候不小心,这一封普通的弹劾折子,说不定就会落到了哪处故纸堆里,再也找不到了都是未必的。这么大的题目配了一个如此不巧的时机,真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好大一番心机都要白费。
他一边说,一边看了几眼——只是看了这几眼,神色便是不易觉察的一变。口中嬉笑的言语,也是不知不觉地低落了下来。
郑王倒没留意到弟弟的异样,他身为宗室,而且还是当代最牛的宗室,对于外戚一直都是很同病相怜的。“这些年还不够谨慎小心的啊?稍微出一点格,弹章就上来了,就是这样还为祸呢。真是为舅舅他们不值!”
太后的生日就在几天前,这时候上折,明显是为了挑衅太后娘家彭城侯的。郑王这是在为他名义上的外祖家抱不平——说实话,彭城侯一家的确也没有什么太出格的言行,也就是过着普通的贵族生活,贪财枉法的程度不会超过任何一个平常的核心官僚。
“呵呵……”襄王把这奏折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半晌才露出一个笑来,他探究地看了王瑾一眼:这一次皇帝出去,把王瑾留下来照看司礼监了。“王瑾,这折子你看了没有?”
“回五爷话,”王瑾说,“奴婢读了一遍——题目虽然起得大,但也没什么大逆不道的言论,不过是泛泛而语罢了。”
泛泛而语?襄王眯起眼扫了扫王瑾,心里琢磨着王瑾那张老脸下的真实情绪——连他都看出来的内涵,王瑾不可能没看出来,他这是不想往里头掺和吧?
说泛泛而语也不为过,这奏折名字起得很大,但却没有太多攻讦当今外戚的语句,更多的是总结历史,讲述外戚的四大害:专权、干政、枉法、敛财。
专权、干政这和本朝是没有什么关系的,本朝的外戚除了彭城侯以外,基本没有谁任实职,枉法和敛财是奏折讲述的重点,奏折在肯定了本朝外戚不干政的作风以后,未雨绸缪地提出了枉法敛财上的势头。并举了孙贵妃、徐皇庄妃的家人为例,孙贵妃家人在京郊一带有强行以低价强买土地,以便使良田连成一片的做法,而徐皇庄妃家人更过分,居然贩卖人口开设青楼,从事下流的皮肉生意,不但没有交税,违抗了法律,而且也坏了皇亲国戚的体面,甚至于说在乡间胡乱圈地盖屋,宅邸违制,俨然以土皇帝自居,南京雨花台一带,皇命还敌不过徐家人口中的一句话。
虽然没有挑战太后,但一竿子挑了两位宠妃,后来还带了何惠妃一笔,说何惠妃家做走私生意……也就是刚刚被废的静慈仙师,逃过了他的笔头。但就襄王所知,胡家也没干净到哪里去,女儿被废以后收敛了,之前他们家是垄断了山东一带三个县的私盐生意,一年就是上万两的钱财。和前些年坏事的汉王还起过纷争。——这还是汉王坏事的时候,底下人审讯时随便带出来的,不然,京里也是静悄悄的,什么消息都没有。
不过,因为无过被废,静慈仙师在文官里的人气是很高的,放她一马也算是人之常情。襄王就在心里琢磨,这徐皇庄妃家里一直都低调得可以,几乎和别的外戚、宗室人家是毫无来往,怎么就这样还得罪了谁不成?这奏章看上去是各打五十大板,但论根本,还是在坏徐家的名声啊。
低价强买土地——强买强卖吗,文武百官里,随便闭着眼睛乱指一个,问他们家有没有强买过田地,十有八.九都得给你点点头。这也算得上是事?千辛万苦考功名当官,为的还不是给子孙百姓挣一份家业呢?买多买少的问题而已,官大买得多,官小就买得少。会买都还算厚道,不厚道的直接就占了你们家的地,有意见?有意见告官啊,县衙门里被胥吏先挤一道,好容易上了公堂,老爷都是事先打点好的,指不定还怪你个诬告之罪,合家都判个流刑、劳役什么的。在京城一带这样的风气还好些,襄王身边一个宦官是湖南人,一家村子里七八户都是这样没了地,没有营生着落,只好拜在亲戚门下净身做了宦官。
可这贩卖人口,做皮肉生意,虽然利厚,但赚的都是——说难听点,女人的屄心钱……莫说读书人了,就是一般的地主也轻易不做这样的生意,都是下九流走黑道的地痞无赖才开的青楼,背后的靠山也多数都是见不得光的黑大户。和孙家那无伤大雅和光同尘的污点比,这奏章给徐皇庄妃找的黑点,是有点刁钻了。如果所言为真,徐家这吃相,确实是很不体面。
还有这违制大宅,也要看违制到什么程度了……要连银銮殿都建起来的话,皇帝就是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不行,肯定也是要处理的。而且,也是透出了徐家的狂妄。这两桩事都是丢人败兴,可以被念上很久的黑点。——这封奏折,与其说是为国为民未雨绸缪,倒不如说是黑皇庄妃来的……特意挑在太后生日后不久上书,也许也有自己的用意。
襄王毕竟住在皇城里,平时也经常进去给太后请安问好。虽然他的那群大小嫂子他一个也没见过——叔嫂不相见,这是大规矩——但皇宫里的局势他是门儿清。太后看好皇庄妃做继后,孙贵妃抱了个太子养在身边,可玉牒上生母那一栏还空着没填,这些事他都清楚。可除了临时监国一个月以外,平时他并不接触政事,官场上的弯弯绕绕,他不清楚,这用意是什么,襄王也琢磨不出来。
他琢磨不出来没事,不还有太后吗?襄王一合奏折,就要往袖里塞——可瞟了王瑾一眼,又改了主意。
虽说母后也经常过问军国大事,但那毕竟是军国大事……外戚这门子小事,拿不拿过去都有理由,就是在娘明摆着支持徐皇庄妃的时候给拿过去,有点着相了。母后不压,对不住徐皇庄妃,压,那就是存了私心。反正瞒是肯定瞒不住的了,王瑾都看了,哪能不告诉给大哥知道?
哥哥把太子都给了孙贵妃,可见还是想立贵妃,自从太子落地,母子关系就没以前那么融洽了。临出门巡视边防之前,好像是连着二十多天没去给太后请安。自己又何必再给母后添个麻烦?徐皇庄妃娘家若真是如此,的确也不可立——又蠢又贪又没品,立了也是给国朝丢脸,若并非如此,东厂也自然能还她一个清白。
心念电转之间,襄王已经是把算盘响响亮亮地来回打了好几遍,他微笑着把奏折放到了一边,笑得风轻云淡。“多大的事呢,等大哥回来,让他自己发落吧。”
确实,都察院是有任务的,一年也不知要上多少弹劾的折子,外戚、宗室都是经常中枪的倒霉蛋,襄王不把它当回事,那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王瑾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见襄王没有别的吩咐了,便退到一边,继续整理文书。
郑王、襄王如今监国,起居就不同以往,进宫请安的次数比从前更多,每次常朝过后,按例都会进去内宫拜见太后。当然,在郑王这里,见过太后以后,去见李贤太妃才是他的重点行程。
太后和襄王母子在短暂的礼节后就愉快地送走了郑王,母子两个自己移师到内屋窗边说话。太后望着小儿子,面上全是喜欢,琐琐碎碎,先问了他每日里起居诸事,又不免叹道,“想到你明年就要就藩,山长水远,日后不知还有几次见面,我这心里就是空落落的,什么事都不能高兴起来。”
三哥越王身子不好,就在京城养病了,除此以外,几个藩王的王府都是依次完工,虽然皇帝宽大,多留了几年,在京城把亲事给办了,但国家规矩无可违逆,毕竟还是要去就藩的。襄王笑道,“您甭听王妃的胡话了,藩王久不就藩也不是什么好事,长沙可是个好地方,到了长沙以后,我要是想您了,就向大哥请旨上京——比赖在京里强。王妃是舍不得京城的繁华,才老在您耳朵边上念叨着这个。”
太后又是欣慰又是难过,和襄王叨咕了几句几个女儿的婚礼——“还好你能待到几个妹妹都嫁人了再走。”便算是说完了家事,“朝中这几日,没什么事儿吧?”
“没有什么大事。”襄王笑道,“就是徐皇庄妃娘娘,怕是娘家得罪谁了,这是上了折子弹劾他们家,顺带着把外戚都给捎带上了,通通控诉了一遍。”
太后神色一动,“还有此事?”
襄王年轻记性好,随口就把奏折给母亲复述了一遍,他道,“也不知说的是真是假,若是真,是该挨一记弹章的,小户出身、乍然富贵,毕竟是上不得台盘。大哥也该好好申饬申饬,堂堂皇亲做皮肉生意,说出去天家体面何存。”
事不关己,襄王当然是说得轻松,太后却是听得面色数变,思忖了一会,方断然道,“徐氏为人,我清楚得很,断断不至于如此!”
这皇庄妃的贤惠名声,襄王也是时有听闻的,他王妃回来还说过徐皇庄妃带头向静慈仙师行礼的事,言语中对她的品德和容貌都是一般推崇。此时听到太后对她也是信心十足,不免在心底好奇了一下这小嫂子的形容,口中便没了把门的。“徐娘娘毕竟是幽居深宫,对家人的行为如何能够得知?别说是他,就是咱们张……”
他猛地就把话给断在口中了,太后狐疑地望了他一眼,“你外祖家怎么了?难道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生意?”
“没有、没有。”襄王擦着冷汗,使劲地分辨。“我就是说,就是咱们张家亲戚做了什么,您也不知道哇。”
母亲没有再问下去,但襄王知道,自己一句无心之语已经是给舅舅家带来一场麻烦了:按老人家的性子,事后必定要去查证张家的行止,如有逾矩之处,少不得又该是一番敲打。
“你说得有理,”她道,“这件事庄妃恐怕也是毫不知情……哼,是真是假,还得看锦衣卫是怎么说的。”
事涉锦衣卫,襄王就不便言辞了,理论上说锦衣卫是连他这个藩王都有权力监察的。再说,母亲的行动也不是他这个做儿子的能管得着的,虽说心中略觉不妥,襄王却也不好直言相劝,正在那酝酿呢,母亲又问了。“这折子是谁上的?”
“好像是一个叫于廷益的监察御史。”襄王努力地回忆了一下,忽然又想起了一个破绽,“他现在好像正巡按江西呢吧,落款上是江西巡按,怎么还能上折言说这外戚的事儿。”
“凡御史都能风闻奏事……”太后眉头一锁,沉思起来了,“这个于廷益,我好像是听说过他的名字。”
这个襄王就不清楚了,他笑了笑没有搭腔,倒是一边的乔姑姑道,“皇爷和您说过这个于廷益呢,那年去乐安擒汉逆时,皇爷令他去骂贼,他把汉逆骂得汗流浃背,皇爷好高兴,回来还给您学了汉逆那时候的样子。”
她记忆力好,回忆了一下便道,“皇爷说,‘未料这浙江人骂起人来丝毫都不比北人逊色’,后来就放了他去做巡按御史……这人当时好像还很年轻。”
讨逆也就是两年前的事,当时很年轻,现在也不会多老的,年纪轻轻就做了位卑权重的监察御史,看来,皇帝是看好此人,有意日后大用,特意放出去看他能做出什么成绩来。太后眉头一皱,并未曾多问什么。
等送走了襄王,她才令乔姑姑,“去问问刘思清,这于廷益平日官声如何。”
东厂和锦衣卫虽然名声不好,但其实平时也不是专干伤天害理的事,他们一项很重要的工作就是监察百官阴私,顺便搜集各种情报。锦衣卫还算是官署,往来办事不大方便,太后也不便和外男接触,但刘思清不但是和宦官,而且还是受过太后深恩,方才在新旧交替中保住自己位置的宦官,如此小事焉能不办?不到半日,一份于廷益小传就摆在了太后案头。
“这个于廷益,有能力,官声也很好啊。”太后的眉头就没放松过,“不像是会依附于妃嫔的人啊……”
外戚虽然本身不能干政,但什么时候都少不了阿附过去的人,官位就那么多,正路子出不了头,就得把主意打到歪路子上。但于廷益今年还不到三十岁,正经进士出身,又是巡按御史,在皇帝跟前留过名号的人,犯不着做这么掉档次的事儿。别说区区一个孙家,只怕是自己的张家,他都是敢得罪的。
观此人言行,也是个勇于针砭时弊,敢说敢做的人。在江西清查冤案,几百桩案子都断得周遭人心服口服,不是那种尸位素餐只想着混资历的人,难道真是徐家在雨花台做得过分了,于廷益因事路过,不平则鸣?
太后摇了摇头,推翻了自己的看法:断案是苦活,没有点能力和心计,怎能让众人心服?别忘了,这本来是县官的活计,于廷益这是抢别人的风头,事情做得不漂亮,很容易被人挑刺的。若没有足够的利益或者是纠葛,于廷益不可能忽然放一记歪箭。
再想深一层,他远在外地,对京里、宫里的局势变化肯定是懵然无知,国朝重内轻外,也就是因为外官怎能了解京城的权力网?这一封奏折暗贬徐氏,出招恰到好处,火候拿捏得当,在这个节骨眼往上一递,只要所言不虚,徐氏原本就不算太高的登位可能登时就要弱了几分。——没生太子,本就是徐氏最致命的弱点,如果娘家还出过这样不光彩的事,皇帝不在意,文官们都不会平静。
这一招,除了孙氏以外,谁能想得出来?太后想不通的就是这点——于廷益不会主动攀附孙家,孙家也绝无可能去招揽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巡按御史。
如此看来,朝中必定是有大臣暗助孙家,甚至于说,有大臣是已经开始往太子母亲身上加注了……
不论是太子生日,还是百日,孙家身为贵妃亲戚,都有份入宫参与盛会。贵妃的确有很多机会和娘家沟通——她也真不愧是在宫里养大的,这还没登位呢,手就已经插到朝政里去了。
太后略一思索,便吩咐乔姑姑,“让刘思清查查,最近孙家和哪个大臣过从甚密。”
可乔姑姑这一次却是无功而返,神色有丝尴尬、沮丧。“刘思清回说,孙家位高,为一品大员,没有陛下钧旨,不敢妄动。请老娘娘恕他的死罪。”
在之前的封赏中,孙贵妃的父亲第一个迈上了正一品,成为了都督同知。当时还在南内的庄妃娘家就得了些财物,职位倒是没什么变化。说孙忠是一品大员也不为过,但这个大臣是没有实权的。——实际上,刘思清就是在撇清自己,不愿意参与到内廷中激烈的争斗来。
太后有丝恚意,但很快也调整了自己,叹道,“罢了,他什么事不知道?不查,那就是确有此事!”
乔姑姑不但是不懂太后的逻辑,而且也不懂太后如何能这么肯定,只好唯唯而已。太后看了她一眼,便点拨道,“监察京中百官,尤其是监察京中重臣,本来就是刘思清的职责。孙家和哪户人家往来,他能不知道?不说,只是因为牵扯进来的人官位太高罢了。小事无妨,甚至是内廷事都无妨,牵扯到一品大员……嘿,谁知道这一品大员说的是孙忠还是哪个部阁级人物?他要敢随便对皇帝以外的人透露,那不是煽风点火无事生非么?真要闹出什么事来,皇帝第一个饶不了他!”
虽然刘思清是毫无回转余地地回绝了太后,但太后显然并不介意,还有几分欣赏之色。“刘思清大事还是很有分寸的,知道该对谁忠心!”
按这个逻辑,孙家毫无疑问就是勾连了六部或者内阁的高官了,这就给孙贵妃本已经深重的罪孽又加深了一层——外戚干政,勾连朝官,可不是超级犯忌讳?不过乔姑姑是没被说服,她觉得……这太后的发散能力也有点太强大了,刘思清说那话的时候她就看着呢,根本不像是有言外之意的样子……
但老人家都下了结论,乔姑姑难道还和她说理啊?只好跟着太后的思路往下走,“那……以您意思,难道是要把奏折压下来吗?”
“压下来干嘛?老五做得挺好,就等皇帝回来看呗。”太后倒笑了,“你这里压了,他难道不会再上?只要事情是真的,有心人要闹,那就不可能闹不开。”
顿了顿,也是若有所思,“瞧这做派,事情应该是不假。”
“那……”乔姑姑有点不可置信地望着太后,“难道……这皇庄妃娘娘,就这样和后位无缘了?”
“那就得看她的解释能不能让大郎满意了。”太后的语气倒是淡了下来。“做不做皇后,是她自己的机缘。”
为了推动徐皇庄妃娘娘上位,太后可没少费劲,现在说一声放弃就放弃了?乔姑姑真是有些跟不上,“那——那咱们就干坐着——瞧着呀?”
太后倒是真的被她逗笑了。
“要推一个人上位难,”她淡淡地说,“可要扯一个人下来却很简单,你看,孙氏扯徐氏,不过是说动一个御史,上了一份弹章而已……到手一半的后位这不就又飞走了一半?一个人做过什么事,就一定会受什么报应……你不会以为,孙氏把徐氏扯下来,她自己的屁股就能干净了吧?”
乔姑姑立刻就想到了刚抵京不久的罗氏家人,她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按太后所想,这本是一个伏笔,一着暗棋,甚至可以说是一记保留着的杀手锏……
太后看了她一眼,见乔姑姑明白过来,便也是微微叹息了一声,点了点头。“让他们去闹一闹,也好!”
老人家的权威,又岂是孙贵妃能冒犯的?大家若都干干净净各自阳谋,那也罢了,若是孙贵妃私下有所动作,这样扯徐皇庄妃的后腿,老人家也不介意为徐皇庄妃给还了这一招!
只是,本意是留待日后所用的大招数,现在却要毫无保留地放出去,太后也不是不心疼的,下了这个决定以后,到底还是再叹了一口气,略有几分伤感。“就看在她对善祥的恭谨份上吧……徐氏虽然是懦弱了点,心气儿也低,但这份纯善,却是最难得不过的了。”
乔姑姑略带诧异地一掀眉头,嘴唇翕动了一下,却没有说话:昔日做婆媳的时候,太后和皇后的关系也就是一般化的好。可现在,随着几位公主陆续出嫁,藩王就藩在即,日日陪伴在身边的静慈仙师,似乎在老人家心里,也是慢慢地占据了更高的地位……
这一封奏折,宛若是泥牛入海,并没有激起半点波澜。除了递上它的人,看过它的人以外,其余人没有谁知道,还有这么一封‘用心险恶’的奏折躺在文华殿等待皇帝的阅看。不过,这也不是说京城的百姓,对宫中的斗争就没有半点察觉。
自从无辜被废,本来存在感很低的胡皇后——现在是静慈仙师了,在民间的声望就突然间变得很高。群众对于‘好人被冤枉’这个情节,一直都是很能投入感情的,反正当权者那肯定是坏人,失意者一般都有亮点,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而胡皇后的确也找不到什么黑点,声望值迅速刷高,也就变得很正常了。
有好人那就要有坏人呗,这坏人是谁嘛……就得从传说中找了,事实上,对于皇帝后宫的情况,大部分升斗小民还是不大清楚的。不少人可能在昭皇帝年间听说过郭贵妃的名讳,所以现在还在谣传着郭贵妃欺压皇后的故事,刺激程度堪比关公战秦琼,不过一般有见识一点的,也都知道如今宫里最得宠的就是孙贵妃和徐皇庄妃。——由于徐皇庄妃最近刚被册封为皇庄妃,前所未有地加了个皇,显得比较嚣张,所以在民间的酒肆里,不乏有人说书,讲述徐娘娘是如何阴谋排挤天女圣母转世的静慈仙师如此一番故事,当然,得小点声说,看见官差经过的时候最好就住嘴,免得给自己招来麻烦。
其实,除了官差以外,还有锦衣卫也是需要防备的,穷点的人家可能不屑搭理,若是富点的,肆意议论天家内事,少不得就是一顿敲诈,不脱一层皮,人家就能把你抓起来问罪。——可就是这样,也挡不住人民群众八卦的热情,不能大声说,那就悄悄地议论,除了静慈仙师的命运以外,大家现在最感兴趣的,还是谁能登上虚悬的后位。是嚣张的徐皇庄妃呢,还是老牌的孙贵妃?
茶馆酒肆,就是这种八卦最兴旺的地方,喝了两杯黄汤,议论一下朝堂诸公乃至宫中妃子,恍惚间那云端的贵人,也就是自己能够随便说三道四、称兄道弟的对象,这种感觉是相当不错的。这一阵子,茶馆、酒馆的生意都好了很多,连午市都旺,一群人聚在一起三三俩俩,压低声音说的很多都是这种高端的八卦。
今日也差不多,大家讲述的是新版本的故事,这个故事里徐皇庄妃的形象比较好,孙贵妃也不是什么坏人,主要反角由一位传说中的小吴娘娘担当,据说是宫中宦官的亲戚流传出来的,虽然细节有出入,但几个讲述人都肯定了砒霜这个元素的创造性运用,十多桌人里起码十桌都在神神秘秘地传递着最新的故事版本。
这边才说得高兴呢,那边忽然有人嗷地嚎了一嗓子。
“击鼓鸣冤啊!”他大声地叫了起来,激动之意恨不得能冲出楼面直破云霄,“有人去敲登闻鼓啦!”
☆、168
“登闻鼓,”
皇帝的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真的敲响了,”
“敲响了。”金英直擦着脑门上的汗水——他是一路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