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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风波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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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们不受宠,也没有受宠的可能,皇帝的眼睛可能会投注到将来选秀进宫的另一批秀女身上,也可能会在和他多年相伴的潜邸旧人身上流连不去,但他却不会注意这些既不新鲜,也不有趣的嫔妾。曹宝林和吴婕妤的事业已经完了,对整个宫廷来说,她们根本无足轻重,这宫里发生的所有故事,和她们都没有多少关联。不论她们是向着长宁宫也好,还是向着永安宫也好,得到的都不会多一分又或者少一分……即使多了那么一分,多了新鲜的绫罗绸缎,多了贵重的金银珠宝,她们又要穿戴给谁来看?

    徐循入过局,所以她想要出去,可这两个连入局资格都没有的小姑娘,才刚二十岁不到,一生已经看得到头。——活,和一头猪一样,好吃好睡,按部就班地活下去,一直活到皇帝去世的那一天,被牵到寿昌宫里,一根绳索勒死了陪葬。

    大部分没有宠爱也没有子嗣的妃嫔,也许多数都是这样的一种结局,曹宝林和吴婕妤正式入宫得晚,很可能还不知道殉葬的事。

    而徐循也不知道,是知道对她们更残忍,还是不知道对她们更残忍一些。

    但这些想法,赵嬷嬷是不会懂的,只有柳知恩能明白,只要一个眼神,徐循就能明白柳知恩的明白,如果他在这里,他会微微地,带着些怜悯气息地笑着,轻声说一句带有睿智气息,又有点逗乐的俏皮话。而他的眼睛则明明白白地诉说着他的明白:是的,曹宝林和吴婕妤,已经被这宫廷吞吃了下去,以一种很麻木、很隐蔽的方式,抽取了她们身上的活气儿,它又吞去了两个人的青春年华,吞去了两个人的青春活力。

    可柳知恩不在了,他已经离开了这个吃人的宫廷,去南京司礼监过上了自己的好日子。南京城没有皇族居住,柳知恩也没有主子,每天在司礼监当差下值以后,也许他会回到自己在城里置办的府邸,也许他会回到三宝太监的宅邸里,也许,他的义父也会为他娶个好人家的女儿做媳妇。徐循曾听人说过,民间有些女子,巴不得能攀上宫里出来的大太监,做他们的妾侍,享用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她也听过这样的故事,皇帝曾和她说起过几个镇守太监的作为:“天高皇帝远,自然就折腾起来了。打量我不知道呢……我懒得说罢了!”

    也许再过几年,他也收个义子,从此就‘老婆孩子热炕头’了,不论如何,在南京,没有心意莫测的皇帝,没有暗潮汹涌的宫廷倾轧,没有这让人窒息的勾心斗角。在徐循的想象中,南京就是人间乐土,而柳知恩在那里过着的,正是一个宦官所能享用的最好生活。

    她应该为他高兴,她想,柳知恩真是太有本事了,就像是范蠡,功成身退,泛舟湖上……他对她的仁义,成全了他自己的命运。

    “与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不知不觉间,她说出了口,在赵嬷嬷诧异的眼神中,她自言自语。“我应该为他高兴——我真为他高兴。”

    赵嬷嬷神色一黯,她的语气更加小心了,“娘娘是在说……柳爷?”

    “是啊。”徐循真正真心地笑了出来,她说。“我们两个人里,终于是出去了一个,我虽然很羡慕他……也有点舍不得,但也真心为他高兴。”

    ‘我们两个’……赵嬷嬷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她提心吊胆地环视了屋子一圈,还好,庄妃娘娘后头的两句话,说得情真意切,没有半点矫饰之处,这才让她松了一口气。但赵嬷嬷也不敢继续讨论柳爷了,她恨不得假装柳爷从未存在过,又或者说,假装刚才那一会儿的庄妃娘娘从未存在过。

    “奴婢也为他高兴,”赵嬷嬷说,她赶快把话题给拉了回来,往自己希望的方向推进。“不过,少了柳爷,永安宫的路,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走……眼下,永安宫面临的局势,确实也有点复杂。”

    还好,庄妃娘娘终于再没有出神了,她的表情不再那样变幻莫测、那样患得患失、那样……危险,她还是那个很实际,很灵醒,虽然善心,但却并不糊涂的庄妃娘娘。

    “你是说孙贵妃和小吴美人的事吧。”庄妃的语气很平淡,态度也很镇静。“昨儿回下房以后,没少打探消息吧?”

    永安宫正殿可不是住下人的地方,禁闭了三个月,一被放出来,所有被关的宫人当晚全都回下房去了——洗澡,洗衣这些琐细活计以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把过去三个月没听的八卦给补上。赵嬷嬷虽然一早就过来服侍,但昨晚可是没少听人说故事。

    “是,”她说,“长宁宫那里,距离遥远不说,现在那里的消息也传不出来。不过,小吴美人现在就住在花园子左边的昭阳殿里,距离咱们这儿不远,听说您出来以后,她打碎了一只茶杯……这是南医婆带的徒弟绿药亲自过来说的。”

    小吴美人闹了胎气不稳,然后就从永安宫搬走的事,知道的人不少。但具体缘由就没有传开,她到底是为什么搬走,宫里当然也有种种猜测。有一种说法就是孙贵妃不想永安宫里再出一个皇嗣,于是就把不情愿的小吴美人给撮弄走了。也有人说是小吴美人不想在倒霉的永安宫里住,生怕影响到胎儿的气运,赵嬷嬷不知底细,肯定要四处打探,把这件事告诉徐循,便是告诉她:小吴美人对徐循并不亲近,甚至可以说是有几分仇恨。

    徐循当然深知其中原委,她并不在乎小吴美人莫名其妙的恨意,只道,“她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了……别理她,就算她遣人来送礼,也别回。”

    赵嬷嬷一听就知道徐循是掌握了一些她不知道的信息,不过她也只要徐循的一个态度,有了态度,她就知道该如何办事了。“老奴省得……还有,皇后今早也遣人送了些吃食过来,还有给点点的平安符,说是自己在天尊跟前求的,请了供奉师父开了光……”

    既然是在长安宫清修,也没有就修仙师一个人的道理,起码引进门的女冠要请一个,也要有些小道姑在身边侍奉,皇后以前要去佛前求子,现在也有实力给别人开平安符了。

    “以后要叫静慈仙师了。”徐循纠正赵嬷嬷,她道,“胡姐姐那里来的礼都收,回别回厚礼了,她用不上……得空了你问问现在阿黄在谁那里养着,以后有好东西,安排着给阿黄送些。”

    “是。”赵嬷嬷不由得也叹了口气,“昨日惠妃送的礼……”

    徐循想到何仙仙都笑出声了,她随手指了指多宝格上的一个玉桃盆景,“你就回这个回去就行了……她会明白我意思的。”

    赵嬷嬷也笑了,“就您也跟着惠妃娘娘一块胡闹……”

    虽然嘴上埋怨,但见庄妃娘娘神气完满,还和惠妃开玩笑,赵嬷嬷心里也欣慰啊,她现在是有胆子提起孙贵妃那边的动静了。“还有……长宁宫那里,今早也遣人送了礼来,估计是听说点点病了,这份礼不轻,给了许多小儿常用的药材……来人还传话说,贵妃娘娘想来看您,给您道恼,就不知您何时有空。”

    说到最后,她也不禁有点愤然——在赵嬷嬷看来,庄妃之所以进南内,又之所以进去了三个月还没出来,背后肯定少不了孙贵妃使劲儿,明摆着的事,皇爷为了继后的事来宫里发火,背后还能有谁?

    这把人害进去了,还要太后用力才能捞出来(点点之病并不严重,赵嬷嬷自忖看得明白太后用心),然后转头还没事人儿一样来显摆自己的大度,孙贵妃也着实是有几分太恶心人了。

    庄妃却未露出丝毫怒色,她扫了赵嬷嬷一眼,反而笑了起来。

    “都出了南内,难道还能不和她打交道?”她淡淡地道,“她要见我,就让她来呗。”

    赵嬷嬷又是着急又是不忿气,着急是为了庄妃娘娘,不忿气,是为了自己将出口的规劝——可,形势比人强啊,再不忿气,赵嬷嬷也得说,“娘娘,人家宫里现在养着太子呢。您……您可才从南内出来,让她来看您,是不是不大合适啊……”

    庄妃娘娘又笑了,“你心里必定是觉得,她现在红得不得了,虽然和太后娘娘不睦,但毕竟还养了太子,咱们虽然有太后娘娘看顾,可也得给她点面子,最好是别再和她做对了,免得又得回南内去了,是吗?”

    赵嬷嬷心里也不服气啊,但有什么办法?这就是事实,太后娘娘再不喜欢贵妃娘娘又如何?现在人家宫里养的是太子呢,谁知道太子在宫里是怎么养的?认不认罗嫔这个亲妈?现在太子是还小,可万一他被贵妃养亲了,贵妃可就是稳稳当当,一辈子都看得着的红。永安宫这里就一个公主,皇爷就是再宠,那能一样吗?一时的意气算不得什么,一辈子的待遇那才是最要紧的。乌鸦嘴一点,要是三十年以后,皇爷先走了,太子继位,到时候庄妃娘娘若还在世,只怕就……

    “你这样想也很正常。”庄妃娘娘说了一句话,不过只听语气,赵嬷嬷心里就是叫了糟。“你毕竟是不懂得局势……”

    “难道——”赵嬷嬷情绪就和过山车一样,才一低沉,就又被徐娘娘的第二句话挑逗起来了,她兴奋道,“难道,娘娘还有和贵妃娘娘斗一斗的能量?”

    这也不是不可能的,毕竟按昨晚听来的消息,在太后娘娘发力以前,庄妃娘娘的待遇也就有改变了。难道,皇爷对庄妃娘娘还有情意,又或者……

    赵嬷嬷的眼神,不由得就落到了庄妃娘娘的肚腹之间,耳中听着庄妃娘娘的悠然话声。

    “斗?谁要和她斗。”庄妃娘娘现在的步调,赵嬷嬷根本就抓不准了。“她要来看我,那就让她来。事情不就这么简单吗?”

    面对愕然的赵嬷嬷,庄妃笑得很诚恳,一点都没有高深莫测的感觉,一张口就是那种很实诚的语气。“有时候,想得太复杂又有什么用?这宫里的事其实你还没看懂……”

    “这……难道娘娘看懂了?”赵嬷嬷不禁问了一句,她是真心实意地想求教——庄妃娘娘如何进了南内,如何又从南内出来了,太后娘娘为什么同意废后,为什么废后以后没有人请立贵妃娘娘……这些事,赵嬷嬷确实都是没看明白。

    “看懂了。”庄妃娘娘说,“其实看明白了也就一句话……以后,想干嘛就干嘛,别人怎么出招也好,憋坏劲儿算计你也好……你不理也就是了。”

    赵嬷嬷完全是惊呆了,她像是看怪物一样地看着庄妃娘娘,“不——不理?”

    “这是过日子啊。”庄妃说,“你以为耍江湖卖艺呢?你一招白鹤晾翅,我一招猴子偷桃……又没人和你拉开阵势对打,你疑神疑鬼干嘛?过好自己的日子,那不就行了呗。难道你成天戒备个没完,琢磨个没完的,对手就会自己倒了?”

    赵嬷嬷琢磨了一下,也无语了——只要太子还在贵妃娘娘宫里,贵妃娘娘就倒不了,除非,是出了什么大逆不道的罪过……可人家也不傻啊,没事不好好过日子,作奸犯科干嘛呢?而栽赃的事庄妃无疑也做不出来。既然如此,与其和一个立于不败之地的对手斗,还不如不搭理她呢。

    再往深里想想,都得罪到这份上了,再改态度去和贵妃修好,肯定得罪太后娘娘,还不如硬气到底,索性就装个糊涂,暗暗地羞辱贵妃一下——你要来看我,那就来呗。别人拿你当个皇后看,我可不这么想,大家都是妃子,你要来就来,我没什么不敢受的。

    她自以为自己已经琢磨清楚了,一挺腰杆,也是意气风发,分外地解气——做奴婢的,没有不希望主子硬气的,刚才劝庄妃娘娘软点,赵嬷嬷自己心里也不好受。“那老奴就去回话了。”

    “去吧去吧。”徐循看着赵嬷嬷脸上的神色变幻,大概也明白了她的想法,她有点哭笑不得,却也没多解释。“也别太嚣张了,就客客气气、普普通通的呗。”

    赵嬷嬷一声应诺,于是就‘客客气气、普普通通’的把徐庄妃的意思传达到了长宁宫。

    “……眼角眉梢那个傲气啊!”孙贵妃身边的头面宫人和贵妃说起来的时候都生气,“才从南内回来,就轻狂成什么样了……”

    “行了!”孙贵妃心里正不顺气呢,她还在那啰啰嗦嗦的,贵妃娘娘不禁就斥了一声,“小六儿,你就说她怎么回话就行了,多的话说着干嘛呢?”

    “是!”六儿吓得一下给跪下了,“奴婢多嘴了!”

    “嗯。”孙贵妃没好气,“就是说知道了我的意思,随时都方便让我过去是吧?”

    “是。”六儿这会儿不能不多话了,“还说了多谢娘娘好意。”

    她也为贵妃委屈——这个庄妃,眼里真是没人了,把贵妃娘娘坑成什么样了,不知害怕?才从南内出来,还如此嚣张,从不知道庄妃简直能比那什么赵昭容还不知道天高地厚……

    孙贵妃却没底下人的情绪,她沉思了一会儿,倒笑了起来,“我还以为她会说得更不客气呢,没想到,语气还挺软。”

    就这还叫软啊?六儿瞪大眼,满肚子的疑惑和委屈都快溢出来了,可碍于贵妃娘娘的呵斥,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让她更吃惊的事还有着呢,孙贵妃又想了想,竟真就站起来了。

    “也罢。”她笑了。“既然都说是随时都方便,择日不如撞日,索性就是这会儿,你们陪我过去看看她吧。”

    这……六儿是真的说不出话了,她简直没气厥过去——都这样了,贵妃娘娘还真要亲自过去永安宫,若是传扬出去了,长宁宫的面子要往哪儿搁?

    周嬷嬷却压根没搭理六儿,她要比六儿这孩子看得更深远点,走上前为贵妃娘娘整理衣服,眼中隐含忧色,“娘娘,也许皇爷就是一时忘了……您大可不必这么着急,不然,皇爷知道了,怕也……”

    皇帝有几天没来长宁宫了,让庄妃出南内,事前事后连一声招呼都没往长宁宫送。别人看长宁宫,自然是风光无两,可周嬷嬷伺候在贵妃娘娘身边,却是绝无此等自满,这几天她都没睡好——皇爷已经是对贵妃娘娘动过一次疑心了,谁知道这一次,会不会又是谁在背后给长宁宫扯了后腿……

    “你不懂。”孙贵妃摇了摇头,却也很坚持。她神色倒很宁静,“这一次,我是非去不可——好了,不用多说了,唤轿子来,咱们走吧。”

    不消片刻,一乘小轿带了贵妃一人,身边两个都人陪侍,传说中权倾宫廷养育太子,把皇后都给逼退位的长宁宫贵妃,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往永安宫行了过去。

    ☆、164

    也因为没摆开仪仗,永安宫这里确实又忙,徐循这边是真的等轿子到了门口,才知道贵妃娘娘已经到了。当下自然是慌忙上前迎接,又要进去通报,贵妃在轿子里候了一会儿,赵嬷嬷、孙嬷嬷两人便迎了出来,行礼道,“奴婢见过娘娘。”

    让她来,她也来了,现在当然不会因为庄妃没有亲自出迎而动气,贵妃下了轿子,轻轻地嗯了一声,还露出笑来,“你们主子呢?忙着呢吗?”

    “才从南内回来,是挺忙。”赵嬷嬷脸上堆着笑。“穿的也朴素,就不亲自接出来了——外面日头大,娘娘您里头请。”

    底下人自然有人上前接待,孙贵妃自己随着两个嬷嬷进了正殿,不免好奇地张望了一下四壁。——她上次过来,已经是一两年之前了。永安宫陈设自然是没能记得这么清楚,但这么扫一眼大概也能看出来,不过是一夜之间,该做的清扫整理工作都已经给安顿完了,宫里又是富贵氤氲、从容徐缓的一派闲适气度。

    所谓物似主人形,一间屋子的氛围,多少也是主人心情的体现。孙贵妃心里有点底了,她也不必赵嬷嬷前导,抢前几步,掀帘子进了里屋,果然便见徐庄妃坐在窗边,手里抱着女儿举起来在逗,见她进来了,方才慢慢地站起身来,把点点放下了福身行礼。“孙姐姐。”

    气色红润、头发黑亮、神态安详、体态轻盈……时光好像对徐循特别优待,快到三十岁的年纪,岁月的痕迹渐渐地就总会爬上眼角眉梢,每一天的重量都会慢慢地显现出来,可徐庄妃倒好,去了一次南内,看着倒比年前更年轻了……

    孙贵妃忽然间不大高兴,她压制着自己的脾性,也回了一礼,“徐妹妹——总算是从南内回来了,我一听说,就赶紧来看看你。”

    徐循对她并不太冷淡——这令孙贵妃有点失望,她大体上还是保持了礼貌,“多谢孙姐姐惦记着——花儿,看茶。”

    “哎。”一旁的大宫女忙退了出去,余下那些站桩的都人,都拿眼睛小心地打量着两位娘娘,好像生怕下一刻两人就会厮打到一起,孙贵妃能感觉得到,她们连呼吸声都放得比平时更轻。

    她忽然有点想笑,这笑意在喉间滚动了一下,到底是没有迸发出来——今天过来,孙贵妃并不准备放纵自己的脾气。她倒是想让徐庄妃把自己的脾气宣泄一番。

    “前一阵子,宫中多事,”她叹了口气,也没兴趣和徐庄妃扯些儿女琐事了——这么整,太假。“我又在长宁宫中不得出门,姐妹间既不能见面,免不得就积攒了许多误会。再加上人多口杂,有些事,你我本来都没有这样的心思,架不住有人居中传话挑拨,由不得就让人多想。这次我过来,就是想和妹妹把误会解开,将龃龉抚平,别再让宫里人惶惶不可终日,以为两宫的关系有多不和睦了。”

    观其行,贵妃最近几次主动出门,不是去清宁宫修好,就是到永安宫修好,态度是够诚恳,够顾全大局的了。庄妃若是连这番话都不肯听,大家都会知道是谁态度傲慢,而她也显然没有摆高姿态的意思,贵妃说完了,庄妃便笑道,“姐姐多心了,其实我对你可没有什么误会……”

    贵妃不禁又是一阵恼,虽说在心中不断地告诫自己: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你管天管地管不到别人心中如何想。但庄妃现在这油盐不进的无赖态度,却是激起了她的性子,她哼了一声,倒也没怎么和庄妃客气,“那就是我对妹妹有误会,有些事想要问问你,可以吗?”

    “姐姐请问。”庄妃的笑容仍未褪色,她显得很放松、很自在,仿佛一点都不怀疑贵妃的来意,也没有揣测她的真正目的。

    贵妃觉得自己就像是走在锦毯上一般,触脚都是软的,但毯子下面的地面是什么材质,她是一点都搞不清楚——和庄妃打交道,比和太后打交道还难受。起码太后心里的想法,她能摸得准几成,对她老人家的态度和目的,她也都有相当的了解。但对庄妃……贵妃到现在才发现,她不但不懂她想做什么,甚至连她想要什么都不是很清楚,每一句话说出去,她都不知道庄妃会如何反应。

    然而不论如何,这也影响不到她的举动,贵妃坚定地顺着自己的节奏往前推进。“我第一个想问的,自然是罗氏发动那天的孙嬷嬷了……我不懂,我是哪里惹了妹妹的讨厌,妹妹要搬动孙嬷嬷到我宫里来监视罗嫔生产?”

    庄妃哂然一笑,回答得毫不犹豫。“这有什么好不明白的,姐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虽说我和罗氏不熟悉,但也看不下去她就那样冤死了么。”

    就是这点。

    贵妃脑中甚至都能听见嘣地一声,她眼前气得是一阵发黑,思量好的计策就像是蝴蝶,从她脑海里翩翩飞走,言语如同破碎的花瓣,要再拼成一篇都难。她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稳了稳自己的情绪,也顾不得这不是自己的地盘了,一偏头便不容置疑地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几个宫女面上虽然掠过了慌张之色,但却不敢就动,而是望向了她们的主子,庄妃的语气却一样刚硬,“事无不可对人言,不必出去了!”

    两人都隔着一张高几,彼此怒目而视,到底是都泄露了少许怒火,贵妃心里实在是恨不得抽庄妃一耳光,她也不管这些下人出去没出去了,当下便道,“你凭什么就觉得罗氏会冤死?笑话,从你入宫以来,我待你难道还不够好?宫里几人,我一直都觉得和你最投契……”

    承认这个事实,对她来说真有几分难堪——她孙玉女一辈子识人不清的次数并不太多,一片真心喂了狗,除了伤心以外,更明显的是对自己智力的怀疑。“这些年来,我害过你没有?我害过任何人没有?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这辈子不能再生,难道我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就这么大逆不道?罗氏本就是我的人,没我提拔,她能生子吗?我就是想做刘娥,刘娥也没杀宋仁宗生母啊!你到底是不信我人品,还是想害我?我就想问问你,把我扳倒了你有什么好处,扳倒了我,你就能做皇后了?”

    “扳倒你?”庄妃还是那样淡淡的,可话却是一点都不淡,“我扳倒你干嘛……你这不也没倒吗?还好端端的呢,我倒是想问你了,自己不能生要收养,不能学明德马皇后吗,又是自己做着有孕,又是自己选人来接生,你让人别多想?人品?做了这事以后,你还有什么人品剩下?”

    几句话就说得孙贵妃几乎喘不上气,“我怎么就没人品了!你自己心里脏,看什么都脏,这孩子我本打算记我名下,不让自己人接生怎么操办?好笑了,难道宫里的产婆能封住嘴?我要害她,至于在产床上给害死?你这话说得好笑了,我要害人什么时候不能害,别说她,就连你,要害你早都害了,你自己忤逆大哥被关进南内——刚害过我!我要是记点仇,又何必同大哥说你的好话?吹几句枕边风,把你直接赐死了,还有谁能为你喊冤?没剩什么人品……没人品的人是什么样子,你还没见过呢!”

    她越说越气,禁不住就捞起果盘里的西瓜子往徐庄妃方向丢去,“就你懂事,就你读过书,明白女诫、女训……你觉得我没人品,那静慈仙师又如何?她还是皇后的时候,还想着把太子记到自己名下呢!你不去骂她,就来欺负我?你倒说说你还剩什么人品!”

    徐庄妃一偏头躲过了她的袭击,“她做错了又如何,你做得也没有因此就对半分。你觉得你没错,孩子怎么不给罗氏带?”

    “不是正一起带着吗!”贵妃怒道,“怎么,你还想把罗氏拥立为皇后,我们都对她行三拜九叩礼?她本来就是我的人——”

    “什么叫做本来是你的人。”徐庄妃从来都没有如此伶牙俐齿,她整个人态度那种居高临下之处,令贵妃极难接受。“你以为你是谁?金枝玉叶皇亲国戚?你和她出身未必就差很多,她又不是卖给你!要说那也是大哥的人,和你有什么关系。大哥幸了她,有了太子,这里有你什么事儿?”

    话说到这个地步,还怎么沟通下去?贵妃怒极反笑,“你说得是,我就该和和气气的把她送上大哥的床,让她怀了龙种,生了皇子,这么一步登天的做皇妃——”

    “你本来就该这么做啊。”庄妃悠然截入,“你我都是身受内书堂教育长大的,这不就是妃嫔的职责吗?按你这么说,我们谁不是皇后和和气气地送上大哥的床,怀了龙种生了皇女的,你就因此成了皇后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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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全不讲情,只来讲理了,仗着自己站干岸隔岸观火,刻薄话当然是张口就来。她管得着自己的处境么?只用说好听话还不简单,好听话谁不会说?

    自己一片真心确实是都喂了狗,庄妃看来还真不是想当皇后,所以权衡之下不顾情谊出手打压自己,她是真的从来就没把她孙玉女当做朋友,也和所有别人一样,自己有些异动,不问不劝,直接就把她当作奸角来看待了。

    毕竟是和胡氏一道选秀的,从一开始就有交情,不管自己怎么真心待她,她都不会有丝毫感动,从根子上,她就是胡氏的人!

    孙贵妃闭了闭眼,火气倒是全收敛了起来,她平心静气地道,“看来,你是打定主意,认定了我没安好心了,想要杀人夺子了。”

    “这倒也未必,”庄妃倒是摇了摇头,“我没想过你定会杀她,不过这种可能毕竟是有的……我和大哥提了一嘴,大哥就把孙嬷嬷派过去了。”

    怀疑她的人不止徐循一个,原来还要算上一个皇帝。

    此时的孙贵妃心如止水,这个消息,激不起一点涟漪,她唇边露出了一个不屑的笑容,“我们今日不谈他,只谈彼此!”

    “彼此?你和我还有什么好谈的。”庄妃第一次露出了少许疑惑。

    是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好谈的。就算昔时有些情分,在庄妃的表态下,这些情分现在若还作数,孙贵妃就不是一个简单的贱字能形容的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以后不要兵戎相见就好得很了,还有什么好谈的?

    孙贵妃要谈的就是这个。

    “你不喜欢我,我早猜到了。”她淡淡地道,“我现在也不大喜欢你!——可日子还是要过,再怎么彼此不喜欢,我们也都是大哥的人,这么个小小的宫廷,要彼此避开都难。再说……”

    庄妃没了以往的憨气,眼神一闪,倒是为她说完了未尽的话语,“再说,两宫下人众多……”

    两宫不睦,不是说两军对垒,彼此调兵遣将这样你来我往。事实上很可能两个皇妃都不想生事,但底下人揣测主子的心情,擅自兴风作浪构陷另一边,甚至于城府浅点的那就直接施展口舌功夫互相辱骂,这样的摩擦是很常见的。但孙贵妃现在一点也不想看到这样的场面出现,她最不需要的就是在这样的时刻,给长宁宫揽上麻烦。

    起码,就是有麻烦,也不应该是由长宁宫主动惹出来的。

    “正是。”贵妃点了点头,“两宫下人众多,你我总要商量好了,不让他们贸然生事才好。日后相见,就算心里再不愿见到对方,面上最好也客气点,不能让大郎难做。”

    庄妃倒是答应得很痛快,“你可放心吧,我现在就想好好过日子……可从没想过和你的长宁宫为难。”

    她唇边挂着一丝讽笑,仿佛是在嘲笑着孙贵妃的浅薄,又仿佛是在炫耀着自己志向的高远……

    孙贵妃真是腻味透了她的优越感,她恨不能把庄妃扯到泥沼里,看看她是不是还能这么不食人间烟火,大谈仁义道德。或者,和她换个身子易地而处也行——大家都是人,她徐循就活得特别明白?别的事都不说了,只说她现在的表情,贵妃看了就是直犯恶心。

    “那就行了。”面上她却没有把这份嫌恶表露出来,“你不和我为难,我可要松一口气,这当口我只求能活下去……自然也不会和你为难。”

    “只求活下去?”庄妃却是略带讽刺地笑了,她仿佛是看透了贵妃,声音不大,可一句句说得很是清楚,“若是只求活下去,哪来这么多事?你心大啊,孙姐姐,你是早瞄准了坤宁宫里的位置……”

    孙贵妃并不否认庄妃的说法,她反问了一句,“难道你就从没想过当皇后?”

    虽然身边环绕着许多宫女,但贵妃有把握——庄妃是不会说实话的,她这样千古完人,道德先锋,又怎会说出有损于自身形象的话语?

    但她没料到,庄妃的回答居然这么真诚。

    “从前不敢想,”她直直地望着贵妃,笑意带了一丝心知肚明,好像是洞悉了贵妃的心路,“现在是真的不想……若我想当皇后,便不会如此行事,这一点,难道孙姐姐看不明白吗?”

    永安宫的心腹被禁闭了三个月,这三个月,正殿是水泼不进,她们收不到外头的消息,外头的人当然也不能和她们交接。长宁宫的都人四处探听回的消息,也不过是模模糊糊的传言:在庄妃被关之前,皇帝仿佛是提起过立她为继后的事儿。不过,才说了个开头,所有人就都被摒出去了。消息的来源,也就是在那时候听到了心腹大宫人之间兴奋的只言片语。不过半个时辰以后,庄妃就去了南内。

    贵妃有过猜疑,也有过推测,但直到现在,听了庄妃自己的暗示,才算是真正的肯定了太后的应招,就落在了庄妃身上……不然,她也不会费劲把庄妃给捞出来了。

    她说破此点,是什么意思,真不想当皇后?难道她就不怕太后乏了招数,自己如愿上位以后,把她……

    贵妃忽然自失地一笑——这时候,她也有点不想当皇后了。

    就是当了皇后又能如何,只要大哥的荣宠一日不衰,自己还能拿她徐循如何?看她这笃笃定定的样子,再结合南内的待遇变化,自己对大哥的了解,只怕她未必是欲出而不得,说不定还真是自己不想出来,要躲清静……

    “来的时候,我心里是很讨厌你的。”她突然又高兴了起来,对庄妃的口吻也多了几分亲热,“我觉得你这个人,懵懵懂懂的,不知道谁对你好,谁只是想要用你。被人用了一门心思地来和我做对,又觉得你心机深远,拉着我的后腿,瞄准的是坤宁宫里的位置……但现在,我又有点喜欢你了。”

    庄妃不为所动,她抽了抽唇角,“孙姐姐的心思变得好快……可我还是和刚才一样,不大喜欢你。”

    “不要紧。”贵妃亲亲热热地说,“你喜欢不喜欢我,我不在乎,我喜欢你就行了。得了我的喜欢,你的好处可不少——你要清静,我便给你清静,咱们就这么清清静静地过日子,别受了旁人的挑拨,也别让大哥为宫里的事分神,你说是不是?都是大哥的妃子,自当化解误会和睦相处,莫让男人劳神——这也是妃嫔的职责。”

    她拿庄妃说过的话去堵庄妃,倒是真把她堵得说不出话来了,她抽了抽唇角,有丝不情愿地也笑了——笑得有些假,但毕竟是个笑。

    “是。”语气也是不情愿的甜,“这正是妃嫔的职责。”

    孙贵妃双掌一合,起身就要告辞。“我要走了,妹妹不送送我?”

    庄妃叹了口气,还是动身送她出门——两人却是才走到院子里,便迎头撞见了皇帝。

    皇帝的脚步急匆匆的,不问可知,定是来寻庄妃,到了门口却知道贵妃来了,生怕两个宠妃打起来,急匆匆地进来协调两人的关系。可现在见到两位妃子笑盈盈携手出来,以他的帝王城府,都不由得要愣了一愣。

    贵妃能感觉得到他的眼神,探究而疑问地在自己的脸庞上绕了一圈,而后,皇帝面上的讶色又更深了一层……就像是她了解他一样,他也一样了解她,他看得出来,她现在的轻松和愉悦,甚至于对庄妃的善意,那都是发自内心没有半点作伪。

    当然了,庄妃现在强作出的欢容,也逃不过他的眼神……只怕就算是皇帝,现在也是有点迷糊了。

    贵妃想到这里,不禁更是开心,她忍不住轻轻地笑了几声:这几日他没来见她,也没进清宁宫见太后,她本来还有丝疑惑,现在见了庄妃,倒是什么都清楚了。

    对立后的事,皇帝已经是有点烦了,他希望她和太后都能知趣点,她们的权力无非都来自于他,他的尊重,他的爱护……没了他,她们什么都不是。既然她们不顺他的意,那他也很简单,不来见也就是了,少了她们,多得是人陪着他。

    庄妃呢,庄妃不想做皇后,对他也没有什么要求,虽然受了委屈,却只打算好好地过日子……不兴争斗,一心为皇帝考虑,皇帝不宠她才怪。宿在她这里,不是顺应了清宁宫的希望,把她当未来皇后待了,而是在这里躲清静的。

    对皇帝,有时候要柔顺,有时候要强硬,有时候也要故弄玄虚。贵妃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白了皇帝一眼,也不行礼,松开徐循的手,便硬生生从他身边挤了过去。

    她在心底默数:四、三、二、一……

    “怎么就走了?”倒数到一时,皇帝果然开了口。

    “你来了,我不走做什么?”贵妃扶着柱子半转过身,语气里带了些调侃,又带了些醋意,但轻轻松松的态度是没有变的。“你来永安宫,难道是找我的?”

    皇帝狐疑,庄妃呢?庄妃似乎还是看透了她的变化,她的表情也有了转变——疲倦中终于透出了无奈,两个女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传递着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信息——起码,皇帝是绝参悟不透的。

    太后让大哥琢磨自己,琢磨宫廷……她是要使阳谋,是看透了自己用的小手腕。可她没有想到,永安宫却并不是她能使得动的棋子,她也有自己的心思。

    贵妃笑着出了永安宫,她是哼着歌上的轿子。

    “阳谋嘛。”她轻声对自己说,“当我不会玩吗?”

    皇帝觉得这个世界简直都要翻过来了。

    孙氏来找徐氏,来找就来找了,还谈得很愉快似的,走得兴高采烈,一点都不介意自己没去长宁宫,走之前甚至还开了自己和徐循的玩笑……

    不论他来永安宫的时候想的是什么,现在心里想的就完全只有玉女了。

    “她是来做什么的?”他问徐循。

    徐循看起来是真的有点郁闷,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来解开误会的。”

    “误会?什么误会?”皇帝更迷糊了。

    “罗氏生产时,孙嬷嬷过去的误会啊……”徐循又叹了口气。“我是怕罗氏无辜丧命……她觉得我是要扯她的后腿。解开了这个误会呗。”

    “这难道不是一回事?”皇帝觉得自己和徐循说的不是一门语言,“难道她说她不想杀罗氏,你就信了?”

    “她没说的时候我是不信,不过她说了我又有几分信……”徐循摇了摇头,“但误会不在这里。”

    她看起来更不高兴了。“怕罗氏无辜丧命,那是善心。要扯她的后腿,那是坏心,她原来是觉得,我也对后位有想法,又或者起码不愿见她上去,想要和她做对呗……现在她知道我只想好好度日,没心思管她的闲事,也不想当什么继后,误会可不就解开了?”

    这……

    皇帝寻思了一下,不能不承认,这好像也是道理。的确玉女讨厌徐循,也不能说没有理由,毕竟在她看来,徐循是一直在和她作对。——之前她那样气徐循的时候,都肯为她说话,现在误会都解开了,自然是高高兴兴,待徐循也十分和气。

    但违和感依然挥之不去,“误会解开,这不是好事吗,你怎么还不大高兴的样子?”

    “大哥你傻呀?”徐循薄嗔了他一句,“她原讨厌我,是因为觉得想当皇后,现在喜欢我,也不过是因为我不想当皇后,甚至于对我好,都是因为若我也支持她当皇后,宫里更没有人能和她争了。她高兴了,总要有个人不高兴……这番话要是传进了老人家的耳朵里,你道老人家能高兴吗?”

    在老人家心底,徐循出南内还是领了她的情呢,她是反对孙氏当皇后的。徐循就算自己不想当,也得跟着老人家一边才是,孙氏高兴了,老人家当然就不高兴。

    皇帝这下才把这个弯给绕过来了:玉女之所以高兴,不但是因为解开误会,少了个强敌,还因为太后因此少了个能用的棋子,此后博弈,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

    而徐循的无奈,也就没什么不能理解了——一心想独善其身,躲开立后之争的漩涡。可才出了南内,便又被扯了进来。今日的话要是传到老人家耳朵里,她无意为后,如此不堪抬举,以母亲的性子,定然会惹她不悦。

    一边是早有恩怨,现在改变态度,也不知心底到底如何想她的贵妃,一边是位高权重,曾倾力支持,现在却必然大感一片真心落空的太后……曾和她十分交好的静慈仙师现在又依附清宁宫居住,永安宫在紫禁城里,除了……可能除了何惠妃的咸阳宫以外,真是没有一个盟友了。

    自己离宫以后,贵妃现在是不会动她了,可太后那边,却未必不会出手稍作惩戒……这敌友变化的速度,也未免太快了点吧。

    皇帝啼笑皆非,终于是认真考虑起了把徐循随身携带的可能。“你啊……哎,你这也太能……”

    太能什么?太能惹祸?可徐循除了实话实说以外,也没说什么啊,从她的复述来看,她对贵妃可也是丝毫都没有客气。从头到尾她的态度都没有变化,不平则鸣、不忮不求,秉持正道、一以贯之,这错的不可能是徐循啊……

    可错的不是徐循,又是谁呢?

    当晚,皇帝进了长宁宫看儿子。

    太子才刚过百日,能有什么好互动的?皇帝来看的时候正在吃奶,吃完奶自己手舞足蹈一会儿,又解决了拉撒大事,眼睛一闭便沉沉睡去。皇帝也没搭理罗嫔等人,见太子睡了,便和贵妃一道梳洗安歇。

    虽然这些年来,渐渐没有年轻时的龙精虎猛了,但要对付个贵妃还是挺轻松的。一番**下来,贵妃也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靠在皇帝胸前娇喘细细,好半晌才凝聚力量来酸皇帝:“我今儿不去永安宫,你也不来看我……徐循那个小妖精,还纳闷我为什么讨厌她呢,你的心都被她勾走了,我不讨厌她才怪!”

    从小儿,玉女和他说话有时就是没大没小,情绪上来了便老是夹枪带棒。可皇帝受着她话里的枪棒却并不觉得疼,他唇边跃上了淡淡的笑意,“讨厌她?讨厌她你还去永安宫做什么?”

    “从前她在南内的时候我是进不去,不然也早去了。”贵妃说,“虽说不喜欢,但该掰扯的还是要掰扯清楚,能化解的化解了,化解不了的也要找个办法来解决。后院就这么大,总是要碰头的,我们不想办法自己消化了,难道还真要你来为难?”

    她稍稍转了个角度,趴在皇帝胸前,双眼一闪一闪地看皇帝,“你是要做大事的人,让你把心思花在后院里,太浪费了。”

    虽然玉女也有这样、那样的毛病,有时,她的心术手段和太后更是相似得令皇帝有些不舒服,但,就像他看得出玉女的盘算一样,他也看得出玉女的真诚。她去永安宫,的确是想要找出一个解决之道的……毕竟是被当作皇后养出来的,她的格局,比胡氏要大得多了。一样的事,胡氏就只会装聋作哑,等到事情解决不了的时候再来抖威风,可玉女想的,就是在矛盾还没有成为大问题的时候先去解决。

    “劝我把她从南内放出来,也是真心的?”但他并没有泄漏自己的赞赏,而是笑着反问了一句。

    “真心的呀。”孙玉女理所当然地说,“你不杀她,她就早晚都是要出来的……这个顺水人情,不做白不做……”

    皇帝不由得哈哈大笑,“今日去永安宫,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吧?”

    “是没想到。”贵妃今天是有问必答,半点都没和他装样,“我还以为,她会和娘……会和太后一样,面上装着感动不已,私底下就又和你说我的坏话,把我说成个不堪的小人。可没想到,她对我那么不客气。我说要去看她,她就让我过去……”

    她也不由得扑哧一笑,“还以为她是有了太后撑腰,心里硬实着,要闹了呢。我还挺高兴——我反正是仁至义尽了,她要和我闹,不肯安生过活,那就是她的事,怪不到我头上……结果过去了以后,她却也不是无理取闹,而是当面就和我吵开了。这一吵,倒把我心里真吵舒服了,不管她怎么想我,起码,她不是那种为了当皇后,就四处扯后腿、使阴招的人。”

    她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在她心里,为了当皇后什么都不顾的人,反而是我才对。”

    “哦?”皇帝不置可否,“难道你不是吗?”

    阳谋阳谋,太后做得最错的一点,就是为了展示自己心中无鬼,说话时并未屏退下人……虽然在少了孟姑姑以后,清宁宫里的事是没那么容易传出来了。但没那么容易,并不代表不可能,人多嘴杂,随着时间的流逝,天下终究是没有不透风的墙。

    皇帝一直还算得上孝顺,而贵妃自己心里清楚,她做的一些事,是禁不起琢磨的,她是最了解皇帝的人,又怎会小看了皇帝的脑子?

    “我是很想当皇后……”她轻声说,“在我心里,那就是我的位置——不因为那是天下之母,不因为那位置代表了什么权力地位……我本来就是为了做你的娘子才进宫的,大哥,我学了足足十年,学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做好你的娘子……”

    她有些说不下去了,那灰暗的过往仿佛又在眼前重演了一遍,突如其来的坏消息,猛然间悬而未决的命运,生命甚至是家族上空笼罩着的阴霾……她最终还是未能成为大哥的妻子,她做了他的妾。——一个很接近妻,却终究又有天壤之别的身份。

    皇帝在她头顶叹了口气,有一只手,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顶心。“好啦,别又哭了……”

    “没哭。”贵妃垂下头胡乱地抹了抹眼睛,“我……我虽想当皇后,但还没到了什么都不顾的地步。你要说栓儿出生以后,我没想过后位,那是假的。可……可在后位之前,先要把日子过下去吧。为了立我为后,闹得家里分崩离析,谁也不理谁,又有什么意思?老人家那边,她对我成见已深,我努力过,换来的可不是什么好话。徐循那里,她虽不喜我,可却还是个实诚人,也说得明白,不喜我是为了我夺罗氏之子……这事我是有点理亏,她不喜就不喜了,我也不至于为了这点不喜就害她。总是要把日子一起过下去,尽量让后院风平浪静……她不喜我,我就多对她好些,日子久了,这些裂缝慢慢地也就弥合,宫里就更和睦了。这才是最要紧的事,至于立后不立后,只是细枝末节……说实话,现在有栓儿在我身边,将来……就算我失宠了,头顶也没人会糟践我,立后不立后的,我也没那么着紧了。”

    她这诚恳而深刻的剖白,算是把自己的心都剖出来了,听得皇帝都是一阵沉默,贵妃心中推敲着他的态度,猜测着他可能的反应,可他没想到,皇帝沉默了一会,一开口居然说的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

    “你现在倒是放心了……可小循在今日以后,只怕不见容于太后,她身边可没有栓儿。”

    完了。

    贵妃的心直往下沉去。完了。

    皇帝心里,是真的有了徐循了,和惠妃、胡后甚至是那些昭容婕妤不一样,徐循是真的上了他的心了。

    曾经专属于自己,她也有极大的把握一直独占的东西,染上了别人的颜色……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变化?日久生情潜移默化?还是前段时间自己到底是行差踏错,没有做好?

    她很快又摇掉了自己心里冰冷紊乱的一团思绪——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这能怨我吗?”贵妃低声嘀咕,“她不见容于我的时候,我可什么都没做,还让你把她放出来……你那时候怎么就不为她担心呢?”

    是,徐循得罪贵妃的时候,不论贵妃心里如何想,起码表现得是没有一丝瑕疵,也没有乘着徐循失意被囚,说过她一句坏话。

    而徐循得罪太后以后会遇到什么呢?

    只看贵妃没顺着太后之意行事,太后是如何对付她的,便可知道太后对付徐循的手段,会有多么凌厉诛心。

    这是贵妃的错吗?

    若不是,又是谁的错呢?

    皇帝呻吟了一声,他是真的感到头痛了,“现在不说是谁的错……只说怎么办吧……我马上就要走了。可别我一走,宫里就乱成了一锅粥!”

    “这应该也不会。”贵妃强压着酸涩,为皇帝抽丝剥茧。“就是要惩戒她,也得有个由头,您不在,老人家向谁使劲儿?要是您不放心的话,倒不妨把管宫大权交给庄妃,这样一来,她有了管家权力,我也有栓儿,老人家有身份——她不动,我们谁敢动她?你出门在外那一两个月,宫里应该还能相安无事的。”

    算是个主意,只是由贵妃提议,显得极度无稽——徐循从没收敛过对贵妃的不喜,但现在提议推她上位的,居然是贵妃本人。虽说贵妃在夺人子这件事上是有些不大厚道,但平日里倒是处处得体,对两人矛盾的处理,便是表现出了她的胸襟。

    皇帝也不由得微微失笑,他抚了抚贵妃的发髻,又细细寻思了一番。——从前,对贵妃的说话,他是不会考虑得这么细致的。

    “你说得对。”盘算后,也不能不承认,贵妃的提议是深得制衡之法,“不过,管宫权给小循,也不是仓促间的事。”

    “那——大哥你打算怎么办啊?”贵妃这会儿是真的有点吃醋了,她嘟起嘴,语气也冷了下来。“难道这次出巡,你又要把她带在身边?”

    男人嘛,没有不喜欢看娇妻美妾为自己争风吃醋的,尤其是两个爱妃都如此深明事理,吃醋都吃得恰到好处。皇帝被贵妃逗乐了,“带她那不至于……你放心,我说过的话是算数的。下次出去,一定带你。”

    几年前的约定,难为皇帝还记在心里,贵妃不禁微微一笑,心里才是一甜,便听得皇帝又道。“不过……说真的,我抬举小循,你真不会难受?”

    都说到这里了,贵妃还可能有第二个回答吗?抬举徐循的主意可就是她出的啊。“我现在想的就是好好把栓儿养大……以后万一怎样,也有个依靠。你就是抬举她当了皇后,我都没二话的!”

    “皇后……她当不了。”皇帝总算没让贵妃失望到家,他顿了顿,到底是说出了一句让她松一口气的评语。“她也不想当。不过你说得对,是该给她抬抬位置了。”

    “怎么?”只要不是当皇后,都可以商量,贵妃松了口气,半开玩笑,“是还想封一个贵妃不成啊?”

    皇帝笑而不语,一时却并没答话……

    ☆、165

    “效高皇帝旧例,晋封为皇庄妃?”礼部尚书胡大人吃惊地重复了一遍。

    这后、妃的待遇差别,从册封的难易程度就看出来了。现在皇后虽废,但要册立新后,也不能是皇帝自说自话,就像是当年嗣皇帝登基一样,得有一个拥立、辞让的过程,就算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走过场,但这过场也还是要认认真真地走一遍。不如此,内外命妇、朝臣们也照不到自己的存在感。但册封嫔妃,不过是皇帝一句话的事,也惊动不了这些外人,皇帝说声封那就封了。下发诏书不过就是通知自己的行政机构:该准备办事了。

    册封皇妃和一般的嫔位不同,要惊动文武百官,还要挑选册封使者,虽然这些人和皇妃本人是见不到面的,但是礼不可乱,安排礼仪那就是礼部仪制清吏司的事儿了。——这还是有旧例可循的情况,这种在原有的嘉号上加一个皇字的晋封典礼该怎么办,既然皇帝的诏书上说了,是效仿高皇帝旧例,那应该也就是要按着高皇帝那时候的旧例来办了。

    问题紧跟着就来了,任谁都知道,建庶人在城破之前是举火烧宫,而文字典籍又是最禁不得烧的。战火连绵之中,谁会特别去保护这些其实没有任何实际用处的礼仪记录?而这种琐碎礼仪也不可能出现在高皇帝的起居注,也就是日后的《太祖实录》里,以前的这些资料,重要的还能多方旁证考据回来,这种不太重要的,就已经是消失在风中,根本没有找回的可能了。

    没参考,该怎么办?那就得揣摩上意了啊。上意要大办,你来个一切从简,说不定就落了个不称职的评语,上意要速办简办,你给铺陈个二十多天的大规模庆典流程,一样会被打回来。尤其皇帝马上就要出发巡视边防了,临走前十几天忽然来一道旨意,底下人就得琢磨啊:您是打算临走前吹风,让人从容准备,回来了刚好办晋封大典呢,还是只是走个记档流程,直接加个皇字了事?

    不要以为这是一件很简单的小事,混到礼部尚书这个级别,可以说是全国有数的权力核心了,基本的政治敏感度要有啊。现在宫中胡后初废,太子生母孙贵妃蛰伏不出毫无动静,反而是前阵子传说进了南内的徐庄妃,现在应该是从南内出来了,而且是才出来立刻就得了皇字加封,皇帝是什么意思?难道废胡后,不是为了孙贵妃,而是为了给徐庄妃腾位子?

    可胡后被废的时候,庄妃不是还在南内待着吗?还是说,贵妃娘娘折腾了半天,现在却是要被庄妃娘娘给摘了果子?

    不只是他胡大人,所有有份看到这份旨意,有份听说这个消息的大臣,肯定都少不得琢磨的。光靠着想象,都是能感觉得出来现在后宫中正进行着的腥风血雨、无形厮杀。胡大人影影绰绰也听说过一些风声,知道太子的玉牒一直都还空着没写生母名字,现在,再出现这样的变化……

    他顾不得尚书的威风了,拿过诏书仔细地研究了起来,咂摸着皇帝的遣词用字——当然了,这旨意不会是皇帝自己写下来的,晋封庄妃部分顶多是他口述,随侍翰林润色,那些褒赏基本都是些可以忽略不计的废话,最重要的还是关于晋封程序的指示。

    但,让胡大人失望的是,这拗口的四六骈文里什么都有了,就是没有这事到底该怎么办的信息——孝敬成性、淑慎持躬后头,直接就跟着效高皇帝旧例,晋封为皇庄妃。甚至于说就连这册、印要不要跟着升级都没有吩咐一句。

    册、印……胡大人好像有点明白了,这归根到底,庄妃的待遇看似涨了,却还是没能跟得上贵妃。毕竟,皇庄妃、皇庄妃叫得再响亮,皇帝也没发话要给她配金宝不是?

    既然如此,此事便应当简办,免得误导群臣,抢了贵妃的风头。胡大人松了口气,令仪制清吏司郎中来,转发了旨意,交由他‘参照前例拟个章程出来’,便又悠游于公文海中去了。——心里有了数,也不是说就要什么事都自己操办,官场上来回扯皮推卸责任的那些伏笔,胡大人自然是门儿清,这事儿由郎中先拟稿,自己修改后再往上报,中间就不知多了多少腾挪的余地。

    当然,胡大人自己是不会承认的——庄妃没能冲击后位成功,他多多少少也松了口气。

    当年那事,虽然两边都是好心,但胡大人和庄妃结下梁子,也是不争的事实。之后庄妃的嘉号之争,他是没少指点门生从中出力,这事到最后,皇帝顾念老臣面子,没有坚持用贤妃嘉号,改封了庄妃。说起来也是对事不对人,对庄妃娘娘,胡大人是没有太大的意见,甚至也挺欣赏她的胆魄。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女人一直都是很记仇的,谁知道庄妃娘娘心里,会怎么看他胡尚书?

    如果一辈子也就是个庄妃,那倒罢了,甚至是皇庄妃都没什么要紧,国朝规矩严,外戚干政、妃嫔干政都是绝无可能出现的事儿,再说,庄妃自己也没子嗣。但若庄妃被立为皇后嘛,那就不大好说了,江湖风雨紧,谁知道哪天又出了什么事儿,皇后娘娘可就要到前台来摄政了呢?

    还是这样好,还是这样好。胡大人想,太子生母做皇后,岂非名正言顺得很?再等上几日,在皇帝巡视边防之前,英国公若还不上表,自己也可以吹吹风了……

    “效高皇帝旧例,晋封为皇庄妃?”

    虽然皇帝封妃的诏谕,按说不必经过内阁签发,一道中旨差不多就可以完事了。但内阁里的三位杨大人,可不仅仅是只有内阁一份差事,肯定也不仅仅只有这么几个同事。也就是缓了一天吧,几乎是不分前后地,才从文渊阁中出来,便由不同的途径,得到了这个消息。

    若在往年,此等小事,也不值得这么慎重,但还是那句老话了。现在是太子在位,中宫空虚,玉牒未填、百事不定啊……

    南杨大人那边,肯定是不会有什么声音的——西杨大人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就不由得看着同事发呆。南杨大人却还是那样从容不迫地翻看着每天都有新增的奏折……反正,身为特旨简拔上来的阁臣,能力又不突出,也没有多少政治野心。他在内阁中反而是最随意的一个人,紧跟着太后娘娘而都动那就是了。

    至于东杨大人,倒是有几分恍然大悟,打从弄明白了英国公就没打算上表那一天起,他就一直在等着内帷的动静,这一块石头,如今终于是落了地了。

    他没有看南杨大人的脸色——不必看,天下是皇帝的天下,也终将是皇帝一脉的天下,立后的事,要考虑的并不是太后的意旨,就得看两个人,皇帝、太子。

    当然,现在哇哇吃奶的太子,本人的意愿也是无关轻重。这事说穿了就看两点:皇帝想立谁,太子谁生的。

    太子谁生的这个问题嘛,到最后还是要服从于皇帝想立谁。东杨大人原来拿不准的就是这一点,现在他算是明白了:皇帝毕竟是太后生的嘛,太后对孙贵妃娘娘有了意见,就是皇帝那也只能徐徐图之不是?

    至于皇帝是否动摇了心志,想要改立太后属意的徐娘娘……这个问题东杨大人是丝毫都未曾考虑过的,他年纪虽比胡大人大了那么几岁,可脑子却要比胡大人灵活许多,常年在内阁打滚,那是练就了一双利眼,远比找人在行,找关键字生疏的胡大人更懂得揪关键。‘高皇帝旧例’,旧例是什么?皇妃没宝啊,皇庄妃就是再好听那也越不过贵妃去。皇帝这是在给太后和贵妃找点心理平衡呢。

    局势看清了,接下来要做什么,东杨大人自然清楚。上回议论废后一事,他没号准脉,丢了人。——这不打紧,所谓‘笑骂由尔,好官我自为之’,当官的嘛,哪有不被人骂的?

    可问题就出在这里,静慈仙师被废以后,干脆就住到清宁宫去了,没废时婆媳关系好像也只是普通,现在被废了以后,太后倒像是反而怜惜起旧媳妇来了。东杨大人在这件事上算是上了贼船了,现在是不往前划都得往前划,要不是这前朝大臣要插手后宫事,就宛若隔山打牛般无从下手,这文渊阁和后宫之间的高墙,那是比昆仑神山还难翻越,东杨大人都是恨不得挽着袖子自己上了——对孙贵妃娘娘,他可没那么放心,不是说觉得她能力不行,东杨大人是觉得,孙娘娘少了点运,十年前煮熟的鸭子都能飞了,十年以后,谁知道这快到手的后位,是不是也会被得了太后娘娘和静慈仙师真传的徐娘娘横空杀出,半路截停?

    要知道,太子的玉牒,可还空着呢……

    他是这把年纪了,后宫的变化很难动摇他的位置不错,可话要反着说,都到这把年纪了,自己还有什么盼头?得多为后代子孙考虑,太子还小,谁养都是妈,只看当今即位以后是怎么处置他那俩老师的,就知道这过去的人情很难留到以后,可过去的仇怨却一定是源远流长。东杨大人怕的还不是太子被徐娘娘拿去养——他是怕老人家捧起徐娘娘以后,把太子就拿到自己身边去和静慈仙师一块养了……他几个儿子虽然不成器,可孙子辈还有好苗子啊,等到二三十年以后正是刚入仕的大好时光,到那时候……

    皇帝要巡视边防,不是说他一个人带点随从就下基层搞突击,他是要带兵去扫靖边防线上的一些不稳定因素的。虽然说是巡视,但得按照一次小出征来办,循旧例,身边就肯定得带着内阁成员来处理政务,这个人选,除了多年来都是从驾辅政的东杨大人以外,基本是不作第二人想,也没有人会傻得和他来争。

    还有十几日就要走了,这一去若是遇敌,少不得也要耽搁个把月,东杨大人是有点担心贵妃娘娘啊,虽然没见过面,但他的关心是十足真金,一点都不掺假的。所谓双拳难敌四手,皇帝一去,贵妃一人拖着个孩子,那是要被太后、静慈仙师和徐娘娘三人围殴……

    这三个人的拳头,哪个都不小,贵妃娘娘能撑到皇帝回来的时候吗?

    得给她找个帮手啊。

    东杨大人盯着眼前的奏折,比亲爹还亲爹地为孙娘娘拨着算盘,操碎了一颗老心。

    “哦,”毕竟是几年前的事了,东杨大人思来想去,到底还是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拽出了这么一件往事,他的眉头舒展了开来,唇边也露出了微微的笑。

    而面对同僚们投来的眼神,东杨大人却只是笑着说了一句,“今年苏州的天气不错嘛!”

    他拎起折本,轻轻地扇了扇,“想必今年,江南又能有好收成了。”

    西杨厚道,南杨寡言,都不来搭他的话茬。倒是伺候茶水的书堂小吏,怯生生地说了一句,“大人,这是陕西的水情折子……”

    “效高皇帝旧例,晋封为皇庄妃?”

    清宁宫里,太后也是有几分诧异地抬起了眉毛,“中旨已经是发出去了?”

    孝顺点的皇帝,在处理内事的时候经常都会加个‘奉皇太后懿旨’的头儿,虽然多数是皇帝自己的意思,但好歹也有层壳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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