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人肉包子(十三)
查方渐离,这是如今大理寺全力追查的一件事。 这全力追查很快就看到了效果,傍晚的时候,一桩陈年旧事便被挖了出来。 方渐离的作案动机找到了! 第二天,大理寺升堂,审理陈家小姐被害一案。 姚菀第一次见识到大理寺升堂审案的情景。 大理寺审案和官府审案,这两者比起来,前者总让人觉得威严许多,一股沉甸甸的气空气中,却又有种莫名的激动与期待。 卫谚坐在高堂的位置上,一身紫金色的官服,俊逸非常,却又带着一股冷气,令人不敢直视。赵阿牛和李修玉站在两侧,再下面,这是两排的兵卒,公堂威严,正中则跪着书生方渐离。 方渐离一身白衣,染上了黑土,黑发有些凌乱,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狼狈。他跪在那里,面容惶惑:“大人,某可是犯了什么错?” 卫谚道:“方渐离,你与陈玉锦约好七月十六日酉时于十字街街口的大见面,酉时三刻时,陈玉锦如约到了大,你们相会后便一起私奔,熟料走到无人处,你竟然对陈玉锦下手,设计害死了她!” “玉锦……她果然出事了。我跟她说过的,外面太过凶险,她不该胡来的!”方渐离愣了一下,眼泪不自主地落了下来,然后猛地磕了一个头,“大人,某冤枉啊,某一心爱慕玉锦,又怎么会去害她,还做下这般丧心病狂的事?” 方渐离脸色苍白,一副伤心至极的表情,姚菀却觉得这人真可怕。用‘人心难测’四个字已经不足以形容方渐离了,用‘人面兽心’或许更恰当一些。 “方渐离,你说七月十六日傍晚并未等到陈玉锦,但是却有人佐证那一日酉时,陈玉锦经过十字街,并且与你相会。”卫谚道。 方渐离愣了一下,脸色灰败了一些:“大人这是认定某杀了玉锦吗?但是某那日足足等了两个时辰,确实没见过玉锦啊!” “十字街的百姓可以作证,陈玉锦确实来了。”卫谚道。 “这……怎么可能?”方渐离的脸上闪过难以置信的光,双手抓着自己的脑袋,将一头青丝抓乱了大半。 方渐离再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道光:“不可能的,肯定是看错了,若是我见了玉锦,那玉锦的那封书信怎么解释?”他的声音有些晦涩,“若是我杀了玉锦,又如何会有那书信呢?” “这便是你聪慧的地方了,你心思缜密,将一切安排的无懈可击。你是书生,与陈玉锦书信来往这么久,早就学会了陈玉锦的笔迹。你自己给自己写一封,又有何难?”卫谚突然出声,声音严厉无比。 赵阿牛道:“我在你家中找到一本书信,上面收集的都是陈家小姐写给你的信。你说这信是陈家小姐托人带给你的,那你说是何人给你的?” 李修玉那句‘特意令人写下这书信让方渐离躲起来,让其他人误以为陈家小姐和方渐离私奔了’提醒了他们,若是寻不到方渐离,确实可以伪造出陈家小姐喝方渐离私奔的假象,但是也同样可以洗脱方渐离的嫌疑。因为这封信,方渐离可以躲起来,躲过陈家的追寻,而官府找到他后,他用这封信,便可以解释他为何躲起来,同时也可洗脱自己的嫌疑。 “不是我写的……是何人,是……一路人罢了。玉锦决意离去,托一人给我送来的。” 狐狸已经漏出破绽了。 卫谚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方渐离,你还真不是一般人,你用一封书信来洗脱自己的嫌疑。你恨她,杀了她,你又在酒楼做帮工,所以便将那手指和脚趾混入玉珍楼和醉仙楼中,让天下人啖她血肉。你看起来是文文弱弱的读书人,却想不到心思这般歹毒。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看似文人,实则狠毒至厮。”姚菀道。 “玉珍楼和醉仙楼的手指和脚趾……”方渐离先是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呈慢动作变化,从最开始的一片空白,转化为狰狞。 虽然只有短短的时间,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情绪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姚菀冷眼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方渐离的脸才稍微恢复了一些正常:“我与她无冤无仇,我为何要这般对她?” 这便是这个案子的关键了。 作案动机。 卫谚几乎出动了整个大理寺,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才查出了一段往事。 方渐离是扬州城人,自幼在扬州长大,未曾来过长安,更不可能与陈家有牵扯。但是方渐离有亲人。 天宝元年,陈老爷与夫人洪氏成亲五载,依旧不得子。陈老爷纳了一房妾氏,那妾氏入陈家不过八年,便已经怀有身孕。陈老爷对那房妾氏十分疼爱,却不曾想妾氏临盆那日,一场大火将整个产房都烧了,那妾氏与腹中胎儿,全部葬身火海之中。 那妾氏姓冷,自扬州城而来。那女子本是被一家人收养的,那家人便姓方,因家境差,老母幼弟,才嫁给陈老爷为妾氏的。 当卫谚说完的时候,方渐离脸上已经毫无血色了。他木愣愣地瞧着地上,不发一言。这般沉默,便是认罪了。 “方渐离,你是怎么害死陈家小姐的,又将她的尸首藏到了何处?”卫谚冷声问道。 半晌后,方渐离才嘶哑着声音,低声囔囔道:“锦绣云里,不如兰香。” 此句之后,无论卫谚怎么问,他便再也不发一言了。 锦绣云里,不如兰香。 姚菀总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但是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了。 “听说了吗?玉珍楼和醉仙楼的人肉案子破了,那人肉是陈家小姐的,杀人的是个书生!那书生平时看着斯斯文文的,却没想到心这般狠,杀人也就罢了,还分尸,将尸体混入大酒楼中!” “听说那书生喜欢陈家小姐,却因爱生恨,所以才杀了她!” 一时间,整个长安城都议论着这个案子,百姓们也多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于姚菀而言,这本该是开心的事。案子破了,凶手也抓到了,她的功不可没,卫谚也答应过她一个条件,她便可以提出通过卫谚见何覃一面。 但是越到这时候,姚菀反而愈加惶恐起来。 见了何覃,若是何覃没有苦衷,离开只是因为真的喜欢临安县主怎么办? 其实这也是不无可能的。他们相识之时,都是七八岁的年纪,相处十年,最熟悉的莫过于彼此。何覃整日对着的是她,便觉得是要和她成亲的,直到他遇上临安县主,才知情爱为何物。 那时,她该怎么办呢?离开长安城,回到华阴县,再找一个普通的男子成亲,然后相夫教子? 不过,这一日并没有到来。卫谚没有结案,便意味着这个案子并没有了结。但是,终有一日,她是必须面对的。 姚菀走在长安城的大街上,一脸的茫然。东市上的人熙熙攘攘,她被撞了无数次,直到后来,身边的人像是完全散开了一般,姚菀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便看到了身边的人。 卫谚骑着马,正站在她的身侧。他的腰间配着霜华刀,手放在刀柄上,座下正是绝尘马,里是一股桀骜不驯。姚菀看着她走过的路,再看卫谚,这位大人想必已经跟了自己一段路。但是,大理寺卿大人却并没有出声,姚菀觉得,若是她没有发现他,他会一直跟在她身边。 “卫大人。”姚菀仰起脸,看着卫谚。 卫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看着她仰起的小脸,在阳光下微微发红。 “你是华阴县人?”卫谚问道。 姚菀道:“正是。” “那你对长安城必定不太熟,我带你看看这长安城。”卫谚拍了拍自己身前的位置。 姚菀望着那神勇非凡的绝尘马,想着在马上飞腾的感觉,一时竟忘了烦恼,也忘了男女之别,轻轻一跃便落在卫谚的身前。绝尘骑走出人多的地方,卫谚一扬马鞭,绝尘便飞奔了起来。 极赋大理寺卿特征的霜华刀和绝尘马本就十分吸睛,再加上那一男一女共乘一骑,悄悄地吸引着许多人的注意。 李修玉和赵阿牛恰好在茶肆中喝茶,将这一幕完全收在了眼底。 李修玉忧心忡忡道:“阿牛,我们是否要提醒一下大人。姚姑娘本就对大人有想法,大人还这般撩她,这姑娘要是死缠烂打非要嫁给大人怎么办?” 赵阿牛深表同感。 而与他们遥遥相对的酒楼中,靠窗而坐的两人,同样看到了这一幕。 木白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这东市是越来越热闹了。” 半晌都未有回应。 木白眼角的余光扫过,便见对面的白衣男子,整个人都紧绷着,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像是在极力克制什么。 “卫谚,大理寺卿,正三品,二十有四,不近女色,至今未娶,甚至连通房丫鬟都没有一个。”木白睁着眼睛,便将卫谚的生平背了出来。 “何兄,你觉得如何?” 短短的一瞬,对面的人竟奇异的放松了下来。 “距离科考不过两个月了。”那人道。 “以何兄的才华,根本不惧金榜不提名。”木白道。 “不惧金榜不提名,而惧不是题在第一名。木兄,告辞。”他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木白靠在椅子上,嘴角噙着一抹笑,目送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