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送子观音(二)
卫谚是真的变了,就像吃了火药桶,而且专门针对她。 姚菀本来是准备离开长安的,但是让她遇到这么一个新鲜而复杂的案子……若是她此时离开,就像有无数只虫子在她心中爬着,在真相出来前,她就会抓肝挠心的不好受。 然而,卫谚的脸就像高高的城墙,根本没有可以攀爬的地方。 姚菀本是和李修玉共乘一骑来的,如今卫谚发话了,李修玉又岂敢公然违背他的话。来的几人都上了马,一阵风过,便都消失在了她的面前。 姚菀背着一个小包袱,不由得有些犹豫了。 不远处,连烟尘都落在地上,平静了。 姚菀转了一个方向,往太傅府走去。卢府与太傅府都建在崇仁坊,但是这崇仁坊也十分大。姚菀走了快一个时辰,又问了许多人,才走到太傅府外。 大门巍峨,门匾熠熠发光。姚菀盯着看了一会儿,才上去敲了门,小厮也算和善,听了姚菀的描述,便进去禀报了。 不一会儿,一个白衣公子便出现在门口。 木白人如其名,生得唇红齿白,笑起来还带着几分可爱的意味。他一笑,让人平生好感。 姚菀道:“这几日得木公子照顾,姚菀铭记于心。” 木白的眼珠子转了转:“为了不让姑娘天天惦记着,某倒是有一个法子。” “哈?” “我起的晚,还未用膳,姑娘不如请我用膳。”木白眨了眨眼道。 姚菀笑了:“好。” 这位年轻的公子倒是有趣。 一刻钟后,姚菀便与木白坐在了和风楼上。 “我没想到阿兄会有木公子这样的朋友。木公子是何时识得阿兄的?” 木白替姚菀斟了一杯茶,举止优雅,有些模糊道:“好些年了……姚姑娘这便打算回去了吗?” “我在长安城也无事了,是该回去看看我娘了。”姚菀道。 和风阁同样是个听故事的好地方,两人刚坐下不久,便听邻桌的人说起了一件趣事。 那趣事讲的是,有一妇人与丈夫成亲许久,却一直不得孕,渐渐不得婆婆欢喜,两人之间时常有龃龉。初始的时候,丈夫还帮衬着妇人,时间久了,便也不喜。有一日,妇人与丈夫吵闹之后,跑出了家门,气急之下也不知道跑出了多久,等回神的时候便发现自己身处郊外,四周皆是旷野,不辨方向。妇人惶惶不知何往,又见天黑,只能乱走一气,后突遇一白衣人。白衣人袅袅脱尘,却又如同裹着一片云彩,怎么也看不清长相。 “何往?”仙人问道。 妇人便将自己遭遇说了。 白衣人指着一个方向:“往此路,得汝欲得。” 妇人一看,那是一片棘草,哪里有路?她转头欲问,那白衣人却像是凭空消失一般,旷野之中不见痕迹。妇人便觉得是真神仙,按着那人指的方向走,没走多久,竟真的出现了一条小路,妇人一喜,又大约走了半个时辰,却见一座庙宇,隐匿山中。 此时,天已经全黑了,乌云遮月,那庙宇竟是亮着灯,夜风袭来,那像是唯一温暖的地方,妇人便走了进去。这一看,那庙宇供奉的竟是送子观音! 此时,妇人又回想起方才白衣人的话。 “往此路,得汝欲得。” 这话竟是有两重含义,妇人想要走出这荒野,但是最想要的其实是能有孕!妇人顿时惊喜交加,念着这是否神仙相助? 妇人在观音像下跪了一夜,朦朦胧胧间,似乎身前站着一个人,那人身周萦绕着一层云彩,飘飘渺渺,手中抱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婴孩,然后递给了她…… 第二日,妇人再醒来的时候便发现那座庙宇已经凭空消失了,她跪在山野之中,面前却是一块巨大的石头,昨晚的事竟像是一场梦。 妇人由樵夫指引着出了山野,才发现自己所在之地离家亦不远,又不由得想到那白衣人指引的话。 白衣人是真是幻?那庙宇是真是幻? 妇人后向人说起此事,别人都道妇人或许是求子心切生了魇,妇人也觉得有些不真切,便不再提及。 却不曾想,一月之后,那妇人竟真的有了身孕,十月怀胎生下一个大胖小子。 在此之前,妇人与丈夫已成亲五载都不得子! 这事在十里八乡传颂,一时被传为奇事。 听完一段趣事,店小二才将点的菜送了上来。 木白抿了一口茶,撑着下巴,笑盈盈地看着姚菀。 “姚姑娘觉得如何?”木白道。 “若是你再看,说不定就有孕了。”姚菀道。 木白笑了,笑得温文尔雅:“姚姑娘真有意思。” “这世上本无神鬼,都是人为。不过是时人无聊时编出来打发时间的罢了。”姚菀道。 “这位小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这可不是什么神神鬼鬼,而是确有其事,那妇人,可是当朝某位大人的夫人。”邻桌的客人道。 姚菀朝着那客人拱了一下手,真心实意道:“某错了。” “那妇人过于疲累眩晕罢了,便生了错觉,以为那寺庙消失了。那庙宇也并非讹传,距离兴善寺不远,乃是一座观音庙。”另一人道,“听说十分灵验,抢了兴善寺不少香火。” 这般趣事萦绕心头,那茶味淡了几分,景致也像是少了几分吸引力。 “姚姑娘离开后,何时会再来长安城?”木白问道。 姚菀道:“应该不会再来了。” 不会再来了啊。 早膳之后,姚菀看了天色,便辞别了木白,准备出城了。 姚菀用仅剩的钱去西市买了一匹马,骑上马,便往长安城门而去。 她刚走到城门口的时候,却遇到一个熟人。 李修玉一身白衣,偏偏像个地痞流氓似的,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坐在凳子上,脚则搁在桌子上,一副大老爷的模样。 李修玉看到了姚菀,便将狗尾巴草吐了出来,一跃而起,负手走到姚菀的面前。李修玉看看马,再看看她的着装:“你真的要走了?” “不走又如何?”姚菀问道。 “你便不想知道谁杀了卢千石?” “想知道又如何?” “想知道便留下来查案啊。”李修玉道,“整个长安城,除了大人,我只承认你和我差不多聪明了。” “我并非大理寺的人,又岂敢干扰大理寺查案。”姚菀道。 李修玉觉得有趣:“嘿,你这是和大人置气吗?” “李大人说笑了。” “李大人?哈哈哈,姚菀,你果然生气了。”李修玉从未见过姚菀生气,只觉得她生气的模样格外有趣,“好啦好啦,别气了,你先别急着回去。卢千石死了,你作为嫌犯,在凶手抓到之前,可不能离开长安。” 姚菀瞪着眼睛:“那卫大人……” “这正是大人下的命令。”李修玉道。 卫大人的心思,反复无常。 姚菀对这个案子确实感兴趣,李修玉提出,她自然顺杆子而上,留了下来。等这个案子破了,她再回去。 李修玉带着背着小包袱的姚菀回到了大理寺,还给了她二两银子,说这是协助破案的赏钱。 姚菀回去的时候,刚好碰到案情的进展。赵阿牛已经受过卢千石迫害的人的名单都整了出来。 “卢千石虽行事荒诞,但是一向都以钱财解决,很少闹出人命。唯一一次人命是半年前,一石姓姑娘从外地来长安探亲,被卢千石看上了。卢千石给了许多钱要纳那女子为妾氏,岂知那女子性子刚烈,竟直接撞在墙上死了。”赵阿牛汇报道。 “石姓……她探望的是何人?”卫谚问道。 “大人,我已经查过了,她有一兄长在富贵人家做奴仆,巧合的是,她兄长此时东家正是卢家。”赵阿牛道。 “为了替妹妹报仇,他混入卢家,趁机杀死了卢千石!”李修玉道,“阿牛,我说的对不对?” 赵阿牛看了他一眼,继续道:“更巧合的是,石姑娘的兄长正是那日守在卢千石门外的两个小厮之一。” 他这话一出,真相已经隐隐露出端倪。 “去卢家。”卫谚道。 卫谚的话一出,身影迅速消失在大理寺衙门,其余人也都迅速跟上。 姚菀自觉跟上,自己寻了一匹马,翻身骑上。 此时便显现出旧款式的好处了,若是新款式的襦裙,内衬只是一层轻纱,骑马的时候,风一吹,则别有一番景致了。姚菀的裙子下是裤子,翻身上马,行云流水,与一众爷们相比,没什么不方便的。 大理寺的人马进了卢府,迅速分为两拨,一拨去带石七,另一拨则去搜查石七的住处。 大理寺乃是整个皇朝最权威的审判机构,大理寺卿出身不凡,更得皇帝宠幸,在这个年代,大理寺有着超乎寻常的威严和地位。 因大理寺的突然造访,卢家专门腾出一个厅堂,作为审案的地方。 卫谚坐在厅上的位置,石七很快被带了过来,跪在了中央的位置。 这瘦弱胆小的小厮明显被吓坏了,一脸惊惶地四处看了看,看到的挺拔威严的黑衣衙役,唯独那一群人中的姑娘,如烈日骄阳下的一抹阴凉,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稍后便觉得一股阴森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石七顺着那目光看去,明明是一张十分好看的脸,却觉得分外骇人,吓得垂下了脑袋,不敢再看。 “石七,你可有一妹妹唤作石榴?”卫谚道。 石七垂着脑袋,声音颤抖道:“是的。” “那石榴半年前可是被卢千石逼迫而死?”卫谚道。 “能伺候少爷是她的福分,那丫头不懂惜福,她的死跟少爷无关!”石七连忙道。 “呵。”卫谚发出意味不明的一声冷笑。 石七莫名觉得胆寒,一股冷意沿着他背部攀爬而上,传遍全身。 “前天夜里,你与王二守在卢家少爷门外,其间,王二去了一趟如厕,你做了什么?”卫谚问道。 “我……我一直守在少爷的门口,哪里都没去啊!”石七道。 “你一直守着,那凶手是怎么进门,犯下案子的?” 石七急了:“我……我不知道!” 李修玉忍不住道:“卢千石被一刀毙命,再被去势,摆出跪伏的姿势,石七,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你还想装傻到什么时候?” “大人,大人我冤枉啊,我怎么会谋害少爷呢?不是我!”石七大叫出声。 此时,一人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包裹。 “大人,这是石七的房间里寻到的。”那人说完,将包裹打开,里面赫然躺着一把小臂长的短刀,那短刀上尤带着血迹! 石七看着那把刀,顿时脸色苍白如纸,瘫倒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