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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砍剑伐的伤痕,沉重的历史气息扑面而来。城门处有一班数十人的兵卒守卫,个个肩宽背阔,膀大腰圆,无需弓手,肱二头肌都几乎要撑破衣袖,而手中还握长矛腰配横刀,身披甲仗,更显威勇。别说是五短身材的季老师,就连身样削瘦的杨石往那儿一站,都显得娇小可人。 季婵抬头看向城墙上的三个大字—通化门,胸中涌起一股自豪和感叹的情绪。 这座由黄土夯筑而成,外表包砖的城池,叫做长安城,是古中国历史上的一颗明珠。长安城的前身是隋朝的大兴城,是世界上规模最大的城市和中国古代最大的都城,养育了近五十万人口,经济和文化高度发展,是走在世界前头的弄潮儿,它见证了一个朝代的覆没和另一个朝代的兴起,在历经325年后的更迭才被宣告废弃。 这里,是她以后要生活的地方,季婵吐出一口浊气,揽紧了身边的杨兰。 进了城门还要拐过几条通道才能到达东市,扎实压平的黄土被牛蹄溅起一阵细小的烟尘,在经过一家骡马行,赶车的汉子扯住了缰绳,牛车便停了下来,车上的人纷纷下车,店里的伙计把牛车赶了进去。 随着城市的发展,垃圾也就应运而生,为了整治乱丢垃圾的现象,唐朝的政|府出台了一系列法律,被抓到乱丢垃圾可是要杖打六十大板的,所以大多数人如果来市集都是把车马寄放在骡马行里,以免牛马乱拉粪便。 赶车的汉子和骡马行的掌柜是本家,他来寄放是不收费的,如果是旁人还要收几文钱的寄放费。 下了车的季婵睁大了眼睛打量着身边的一切,带着激动和满满的惊讶。 她的脚下是黄土压实的路面,路两旁还有成行遮阴的榆树,周边的深宅大院,寺庙道观的飞檐重楼。 如果站在高处,或者有航空摄像机的话,她就能清楚的看到,宫城、皇城和百来个里坊,把庞大的长安城分割成整齐严密的棋盘状。整个城池横竖有三十八条街道,街两旁都有又宽又深的排水沟,深度可达到三米。 担着扁担吆喝着卖货的小贩,骑着高头大马的郎君,或者三三两个婢女随行的素帷小轿,坐在轿子里的小娘子偷偷掀起窗帷向外瞧,看见俊美的郎君望过来的眼神急忙羞红了脸放下,只是悄悄嘱咐侍婢私底下打听,想来过不久又是一桩佳话。 食店摊子早早备好了汤饼,由俏丽的老板娘亲自下的面,揪出一小块在掌心一碾,拇指宽、两寸长的极薄面片落入烧热滚烫的汤锅里,一勺连汤带面倒了满满一碗,厚切的三片烧鹅肉往碗边一垒,撒上点碧绿的葱花,再按照你的喜好加上一勺醋或是豆酱,香得过路的人都停下了脚步。 隔壁的福兴铺也毫不示弱,特地请了高鼻深目的胡人师傅来做饼,只见这个打着赤膊的歪果仁梆梆的摔着面团,旁边的蒸笼冒着香甜的白气,白面饼坯抹油撒芝麻,摆齐进炉。隔壁客人要的带馅烧饼出炉了,金黄香脆,咬一口满嘴流油,里面的羊肉胡椒带出独特的味道,要是嫌味道不够浓重,还可以找掌柜的要点蒜泥。 街道两边的铺子和摊点数不胜数,有绸缎衣帽肆、珠宝首饰行、胭脂花粉铺,还有骡马行、刀枪库、鞍辔店,再者是酒楼、食店、果子铺什么的,应有尽有,即便是后世逛惯了商场的季老师,也难免眼花缭乱。 杨老爷子担着蔗糖和季婵这些日子捡的一筐鸭蛋去卖货,季婵和杨兰则是跟着杨秦氏进了衣料铺子。铺子格局简洁,供顾客挑选的布料依次排开,颜色多到几乎要晃花眼睛。 这间衣料铺主要供应平民男女,所以它的布料大多以棉、麻为主,颜色也比较灰、浅。至于绫罗绸缎、大红大绿的不是没有,只是买了也只能在婚娶和过节的时候穿,这些都是依照朝廷颁布的命令的。 伙计热情而又细心的介绍着自家的布,杨秦氏握住挂在腰间的钱袋,两边下垂的眼睛看向身边的两个小姑娘,一身低廉的粗布麻衣,洗得发白的旧绣鞋,头上仅有一支木簪,耳朵上和手上半样饰品也没有,于是她握在钱袋上的手松开了。 或许是想起了那些蔗糖,杨秦氏心情略好了些,拉着两个小姑娘上前挑起布料来。 此时已是初夏,风都是热的,季婵翻捡着穿起来柔软吸汗的薄棉细布来。她的眸子半敛着,黑如鸦羽的睫毛拉出一条线条优美的弧,瓷白的小脸因为风带上些薄红,朱唇翘起,水润诱人,一旁候着的伙计看得直发愣。 季婵拿了一匹深蓝色的粗棉布料翻看,布料展开后反倒不像蓝色了,而是暗暗的灰色,价钱也还合适,十二文钱一尺,扯来做裙子刚好。杨秦氏则是给她们两个都挑了一样嫩粉的细棉用来做上襦,季婵嫌这个颜色太鲜嫩了,换了价钱一样却更为浅淡几乎近白的粉色,两个老人则是买了较厚实,颜色也更深的棉布,价钱更便宜一些。布铺的老板见她们买得多,顺手送了两朵绢花,都是和衣服相衬的娇粉。 回去的路上杨秦氏又买了两斤盐和一斤五花肉和三斤猪瞟,还有一些便宜的猪下水,然而这样也笼笼统统的花了近两百文钱,她有些心疼地摩挲着钱袋,等到了地方看见杨老爷子卖得一空的担篓又喜上眉梢。 蔗糖本来就是有市无价的东西,何况杨家的蔗糖品质又好,掰下一小块捻了捻,绵绵密密全是糖分,没有半点渣子,用油纸包起来,再装进杨秦氏和季婵编制专门用来装糖的竹匣子,好拿又干净,价钱公道,足斤足量。 近三十斤的蔗糖,卖出了四千多文的价钱,还有那几十个鸭蛋,两个一文钱也卖得精光,杨老爷子把四贯钱放在担子里,一路小心护着,余下的则是交给杨秦氏,做平日的花用。 赚的钱虽然多,然而甘蔗的生长期长,这样的买卖一年却只有一次。回到家里的杨秦氏切了猪瞟下锅炸出油来,猪瞟在热锅里发出“啪啪”的声响和一股焦香来,勾得季婵差点坐不住了。 杨家剩下的地再种稻子也来不及了,季婵建议杨老爷子种植花生,唐朝是有花生的,花生是经济作物,无论是拿来炖煮或者是榨油都可以,在市场上还算是好卖的。杨老爷子粗略的算了算,如果种植花生再加上稻子,扣去赋税的收入虽然不算多,但是够四口人一年的嚼用了,何况还有这买了蔗糖得来的四贯钱呢。不仅不至于像往年一样交了税就没什么余钱,只能吃糠咽菜,甚至还能修缮一下房子了。 他们的日子呀,是越变越好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翻剧本):男主角李承乾是?还有好几章才能出场,回化妆间待着去! ☆、第 8 章 猪瞟炸完的猪油渣和猪油都盛在罐子里,上头盖上盖子放橱柜避光保存,季婵用锅底剩下的油炒了一道猪肝。小院里现拔的大葱和晾干的辣椒切段,切成片的姜和辣椒下锅爆香,然后后再把处理好的猪肝和葱白扔下去,没有味精鸡精,就加了盐翻炒均匀。起锅前季婵夹了一块试试味道,咸淡刚刚好,猪肝也是嫩嫩的不会干。 当天晚上,这道唐朝的第一份炒菜受到了全家人的欢迎,吃得干干净净,就连盘子里头的油都拿来拌了粥,半点不浪费。除了咳嗽了许多天的老爷子只吃了几口以外,每个人都吃得心满意足。 乡间的夜风温温暖暖的,还带着丝丝缕缕的花香味。季婵把手抵在嘴边打了个哈欠,她记得杨石家在后山上有一片梨子林,明天早上跟他家说一声带着杨兰上去摘几个回来做梨膏,杨老爷子的咳嗽再拖就不好了。 窗外的天空还未大亮,带着些微沉郁的凉意从脸颊边拂过,季婵梳了个简洁的发髻,用一条蓝色的发带固定住,看起来素淡而又大方。 虽然现在还早,但是村子里早已经有了人声,她能够听到有些人家赶着鸭子经过院落,或是剁菜喂猪,亦或是妇人们的交谈声,都随着这清晨的风而来。 今天的早餐是季婵做的,腌制的酸豇豆炒花生,配着黄米粥吃刚好。里屋传来杨老爷子“咳咳”的咳嗽声,季婵夹了一筷子菜放进杨兰碗里,听到声音后放下手里头的碗筷,端了一杯热水进去。 杨秦氏看着精神也不太好,草草吃完了饭就被季婵劝进去休息。季婵把吃完了的碗筷洗了,又把剩菜端进橱柜,收拾了下家里就背着背篓出门。家里有两个老人在,就没必要锁门了,篓子回来还要捡柴搂草用,两个人都背上了。 杨家门外是一条碎石小道,邻着两三户人家,季婵领着杨兰,看见人了就笑眯眯的打声招呼,偶尔停下来说两句话,对于她们好奇的目光毫不在意。 转过小道出来就是大路了,路两旁疏疏落落的分布了许多人家,越过这些房屋,再往外就是杨家村的的杨溪和田地。大多数人家都在屋前屋后种了菜地,一片片低矮的绿色被围在篱笆里,以防别人家的鸡鸭来啄。 杨石家的房子很好找,他们家院子里有一株极大的春海棠,五月份了还有极为浓腻的花,绣着几团海棠花的枝桠伸出院来,重重叠叠的粉白花瓣看起来有如褪了色却馨香依存的胭脂,季婵和杨兰不由得都眯着眼深吸了一口气。 “婶子在家吗?” 季婵扣住门环敲了几下,没有人回应,只有院子里的鸡“咯咯哒哒”的声音。 于是她又大声的问了几次。 “哎,来了。” 院门开了,是个擦着手的年轻媳妇,季婵认得她,是杨石家的儿媳妇,叫李娇,是隔壁村的姑娘,刚嫁过来还没三个月,看起来是个爽快明朗的人,发间簪着一朵海棠,她放下布巾解释道: “方才在屋里头烧水呢没听见。” 季婵没进屋,只是站在门外对着她说道:“是娇嫂子?我是杨成(杨兰爷爷的名字)家的季婵,想上你们林子摘几个梨,婶子在家吗?” 李娇答了一声,“阿娘去溪边洗衣服去了,现在不在家里头,摘几个梨甚么的不碍事儿,你就去。”又看了眼一直盯着她头发的杨兰,进院折了几枝海棠递给了小姑娘,笑道,“兰丫头也晓得爱漂亮了,喜欢就拿着。” 杨兰红着脸接了过来,叫了声“娇嫂子。”李娇摸了摸她的头,让她们两个上山小心点,山坡陡着呢。季婵答应了,拉着杨兰又上了大路,再走一小段就是杨溪,摘梨子之前顺道再跟杨石家的再说一声。 今天早上的杨溪格外热闹,大部分姑娘媳妇都在外头浆洗衣服,太阳还没有升起,清澈见底的溪水有些凉,季婵看见杨婶子也蹲在这一群莺莺燕燕里头,边搓着衣服边聊得高兴。季婵唤了她一声,把事情说了,得到许可后牵着杨兰踩着石头过溪,并没有多留。 过了岸,沿着田埂一直走到后头的山脚下,还要再往上爬。这并不是杨兰搂草的那个山,而是很低矮的,在山上还有几户人家,甚至能看到他们放养在林子里头的羊,同样用篱笆围了起来。 季婵把杨兰的篓子叠在她的里头,还给小姑娘捡了根粗木枝让她杵着走,手里头的花儿放篓子里了,垫了些青草放着,就不用怕蹭坏了。 走了一大半再往后头看的时候,就是和季婵刚来时的村子一样了,一座座村落房屋相互毗邻,在初生的阳光里头显得极为美丽,屋畔的那一抹绿意也是极美的点缀,波光粼粼的杨溪像是一条金带流过着整个杨家村,还有杨石家的海棠,在这里都能看见那团娇粉。 “真美呀。” 季老师感叹着,她想如果她手里头有相机或者是手机还没坏,她一定会把这一切都拍摄下来,哪怕有一支笔也行,可惜的是她手里什么都没有,只能用眼睛,把这些都铭记在脑海里头。 再往上一些,就是杨石家的果树林了,里面不仅仅种了梨子,还有桃子、杏子、李子等等,只是梨树占的数量要多些。 这些果树大部分都挂了果,也都快要接近成熟,季婵伸手摘了个她够得着的黄皮圆梨,拿帕子擦了擦递给了杨兰,两个人分着吃了一个梨。 季婵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品种,只知道吃着很甜,她把外头的梨皮咬掉,里面的梨肉白净多汁,脆甜无渣,好吃得连喉咙都能感受到这一股清甜。于是她又摘了一个给杨兰。 杨石家的梨树很高,底下仅有的几个梨要么没成熟要么被她们两个吃了,季婵只能挽起袖子上树摘。 好在用来做梨膏的梨只需要两三个,她不用爬太高,就在第一个分叉那儿坐了,伸手勾着树枝往里头弯,摘到了就递给树下的杨兰,两个人分工合作也就花了几分钟的时间就摘齐了。她也不下来,就坐在上面晃着腿,目光悠悠的望着这林间草地。 “咯咯……” 茂盛的草丛中突然窜出了一只野鸡,有着彩色的尾翎和羽毛,啄食着她们扔在地上的果核。季婵心里一动,但是看见野鸡锋利的爪子和灵巧的身姿还是放弃了下去抓它的念头。 她不会做陷阱,也跑不过打不过它,还是算了。季婵不动,不代表杨兰没有那个好奇心,只见小姑娘倒拿背篓一点一点的接近了那只贪吃的野鸡,在一个触手可及的距离停了下来,聚精会神的盯着,然后猛的一扑! 野鸡警惕的扇动翅膀,尖锐的爪子张开,不仅避开了背篓,还在上面猛抓了一把后逃入草丛,只留下了几根色彩艳丽的鸡毛,小姑娘四肢着地,一脸懵的抬头,季婵瞧着她头发上还粘着鸡毛,顿时“哈哈哈”笑出声。笑完了赶紧下了树,拿帕子给她擦干净手。 “要量力而行,做事情之前先想一想再去做,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季婵伸出一指点点小孩的鼻尖,教训道。 杨兰委委屈屈的抿着嘴,季婵看着又是一阵好笑。 也不多待,两个人手牵手下了山,天空里头的云半遮着太阳,和着清风,在这并不燥热的夏季,缓行归家。 灶里头添了柴,干燥的枯枝被明亮亮的火苗一烤就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季婵在灶头上的湿巾擦了擦手,脸颊被火照得带上了些许红晕。 几个梨子削了皮,拿刀挖去果核后切成块状后捣成酱倒锅里,期间杨兰还想再吃却被季婵喝住了,再过一会儿就要吃饭了,梨的水分多,再吃就吃不下饭了。一小块生姜也削皮切块放进去,从村里陈大夫手里买来的两个罗汉果和川贝母敲碎了加进去,季婵还多放了一把去了核的大枣。 清水漫过梨酱,大火煮开后小火慢炖半个时辰,在这期中季婵还要时不时的搅拌和撇去浮沫,最后把东西倒在裹了棉布的盆子里头,沥干后的汁水继续下锅小火熬,季婵往里头加了一点红糖,让它不那么苦,煮上两刻钟的时间。 关火把已经变成黑色了的梨汁倒进小盅里,盖上盖子冷却。等要放到了晚上,它才形成膏状,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梨膏。季婵挖了一小勺用热水冲泡,端进去给杨老爷子喝了,没有咳嗽的人也可以喝,这东西润肺止咳,生津利咽,何况她又往里头加了红糖,有些甜甜的,像杨兰这样的孩子更是爱喝。 那几枝海棠被插在杨家仅有的一个白净瓷瓶里,用清水养着,估计还能再开个几天。 季婵舀起水浇了院子里头的蔬菜,之前种下去的辣椒和番茄都发了芽,小小的嫩苗顶着一颗对它来说显得硕大的水珠,她站在边上看了一会儿,打开篱笆进去摘了一把红苋菜,今天晚上就吃这个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大吉,祝大家欧气满堂 ☆、第 9 章 杨老爷子的咳嗽在连续喝了几天梨膏后好了一大半,就连脸色也红润了许多。 补种的花生还没有着落,杨老爷子寻思着上较为要好的杨石家问问,打听看看哪家有留着没种的良种,先卖些给他们。 杨兰跟着杨秦氏牵着家里头的那只耕牛上地里头翻田去了,季婵就在家里头做饭编竹篓子,她手里头拿着把柴刀,把最为锋利的那一头往竹片头一划,就剖成了两半,捡了另一半起来继续破开,直到将这片竹片剖成八瓣才停下。 等到脚边破好的竹蔑垒成一堆了季婵就上手编了,她的速度很快,灵巧的手指在长宽厚薄都差不多的竹片上动作着,旁人还看不出来是怎么做的时候,底部就编好了,竹片交织构成漂亮的菱花状,慢慢的往上叠加,觉得差不多了就开始锁边,这竹篓子不仅可以家里自己用,做多了送人或者拿去市集里卖钱也是可以的。 杨老爷子要出门去杨石家,季婵让他拿上了前几天编好的两个背篓,既然是请人帮忙也要给点好处,农家不兴甚么红封彩宝的,给半篮子鸡蛋或是家里头自己种的两把菜也就行了,贵重的人家反倒不敢收了。 杨石家的海棠花被前日里的一场雨冲淡了气味,不再是浓腻的,而是清浅得几乎近无。院子收整得很干净,新娶的儿媳妇和他家婆娘蹲在地上,挽起袖子揉搓着团箕上的菜蔬,旁边放着一罐盐随取随用。这是今年刚下的芥菜,去头洗干净了搁太阳底下晾几天,再用盐揉搓腌渍了放罐子里储存。为了能够放久一点,盐的用量就加重,于是在煮的时候还得泡上一会儿。 娘俩性格相近,格外的聊得来,只见她们手上忙着,嘴里头也不闲着,挨近了说些村头村尾的乌糟事,声音还刻意放低了却偏偏控制在旁人也听得到的量。杨石坐在门槛上硝皮子,听她俩唧唧歪歪的极为不耐烦,虎着脸呵斥了几句,“成了!蒋文孝家的事你要说几遍?以后少和你娘家表妹参合,她那人性子蛮缠,嫁到蒋家之后就想着闹事,银钱不够花用,也不想着勤俭持家,净盯着自家小叔那么一点寄回来的微薄军饷。成天嘴上没个把门的,什么话都敢往外说,非说文孝媳妇偷了她那根金簪子,先不说是不是人家偷的,就算是也该关上门自行解决,哪有闹得纷纷扬扬邻里皆知的!” 杨石虽然个子不高、身材削瘦,看着斯文但毕竟是个壮年汉子,他此时拧着眉肃着脸的模样着实吓人,李娇早就有眼色的闭上了嘴,杨李氏也有点怵他,却仍是强撑着气势回呛道:“甘花是我表妹,我们俩说些体己话怎么了,文孝媳妇向来没个大小,也不敬着兄嫂,说不定还真就是她偷的!”她说完这一句,愈发觉得自个有理,于是原本还有些结结巴巴的嘴变得不依不饶了起来,还大着声音嚷嚷,“毕竟是山里头猎户的闺女,想来也知道是个眼皮子浅的,家里头两个小的也有样学样,前两日还推了甘花一个大跟头呢。” 杨石把手里头的皮子往地上一掼,紧盯着越讲越不像样子的杨李氏,沉声道:“你知道个屁!你娘家妹子干了什么好事了!为了省那点药钱自家弟媳病得奄奄一息了都不请大夫!都是一家人竟是连这点救命的钱都不肯出么,还有山小子和大江为甚么不推别人偏推她,还不是因为她动手打文孝媳妇,两个小崽儿护母心切!”说着说着,这个中年汉子脑海里头想起去年来杨家走亲戚的李甘花来,那个女人生了一双耷拉着的三角眼,一把年纪还学些爱俏的小姑娘抹胭脂涂□□的,闲聊时带着一丝精明的眼招子还右顾右盼的频频打量着家里头的物什,不管说什么都要拨弄两句,叽里咕噜的,活脱脱一副搅家精模样。思及此处,杨石顿时脸就阴沉得跟块炭一样,“你以后再和她搅和,仔细我捶你!” 杨李氏被他盯得害怕得掐紧了手里头的芥菜,也不敢再辩,只是低了头抓了把盐揉菜,李娇瞧着样子赶紧安抚了两人几句,这才消停安静了下来。 “甘花还是我娘家那边有几分血缘的呢,你成日就知道帮衬那些穷的不相干的外人,家里头也不富裕,就知道接济那家的,上个月又送去一袋黄米!你看他家里头那么些田不种宁愿荒了也不拿来回报你!”杨李氏没忍住,又嘟囔着念叨了几句。 杨石登时火起,操起放在门边的竹扫帚作势要打,“嘴皮子又痒了是不是?”李娇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伸手去拦,站在院子外面听了许久心里头十分不是滋味的杨老爷子也轻轻的“哎哟”了一声,赶紧捂嘴连连咳嗽好几下,装作刚来的样子敲敲院门,喊道:“杨石家的,有人吗?我是你杨成叔。” 杨石放下扫帚,应了一声,去开门的时候顺道警告似的瞪了不出声的杨李氏一眼,“吱呀”拉开院门,请杨老爷子进屋。 老爷子把拿来的背篓放下,也没理闭着嘴跟个河蚌一样的杨李氏,跟着杨石进了里屋,屋里头底下铺的是青砖的地面,杨老爷子脱了鞋盘腿在草席上坐了,也不提刚才的事,语气和蔼。 “老头子我今儿来,是想麻烦你一件事。” 话音刚落,门外突兀的响起一声磕碰声,杨石抬头望去,看见杨李氏手上拿着盐,身侧却多出一个大陶罐,他拧着眉道:“小心点!磕坏了你拿什么腌!”随后转过头来给杨老爷子倒了小半碗酒,“杨叔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说。”把一直拿眼往里屋偷瞧的杨李氏气得倒仰。 杨老爷子心知肚明,他并不去动桌面上的那碗酒而是缓缓开口道:“那日赶集的时候,我卖完新制的蔗糖得了些银钱,地里那些田荒着也不是个事,现在要买稻种也来不及了,就想说问问你家有没有花生的种子。”杨老爷子停了一停,继续说道:“老头子我按市价收购。” 杨石家的确有花生的种子,去年的时候他家种了几亩花生,收成不错,可惜那年花生价格偏低,贱卖了近一千斤之后勉强保本,于是今年他们就不肯再种了。家里头还有两袋种花生,估摸着也有两百斤,但都是带壳的,拿来榨油一斤花生才出三两油,植物油不比荤油,而且又是粒粒饱满的种粮,根本就没多少赚头,不加工单卖倒是能赚一点,但是没有人要买呀。 杨石并不打算卖给杨老爷子,原因也很简单,他们去年吃了这么大的一个亏,总不能让别人也吃这个苦头。他沉吟了下,打算直接实话实说,“杨成叔,这花生的种子,我不能卖……”话还没说完,早就坐不住了的杨李氏就立马接口道: “我们有,也卖!” 她人虽然在院子里头腌菜,满心眼却都扑在里屋两人的谈话里了,听到有钱可赚顿时两眼发亮,也不怕她男人锤他,急匆匆的应了下来。一想到能把那两袋子花生卖掉,杨李氏莫名有了底气,对杨石怒目圆睁的样子就当没看见,陪笑着开口:“家里头还有两百来斤的花生呢,都是特意挑出来的良种,没有一粒干瘪的!杨成叔您要买多少,我给你称去?” “瞎说些什么!”杨石的下半句话被他婆娘两根指头掐熄了,他揉着腰眼,觉得这女人是越来越不怕他了,也越来越钻进钱眼里头了,跟她那个娘家妹子一个样儿! 杨老爷子见他在自己面前丢了面儿,怕他一时暴起又抄起扫帚打婆娘,晃了晃手把两人的注意都引到这儿来,“老头子我晓得你在担心什么,放心,今年的花生价钱还成,不会让我赔本的。”他见杨石一副不信的模样,又压低了声音,“我特意找了惠和坊的掌柜问了,他们今年收花生的,而且要得多!” 惠和坊是东市里的一家榨油坊,由于今年香油的价钱高又常常收不到货,于是掌柜的起了歪心思,卖一斤香油就往里头添六两花生油,味道相差无几,成本却降低了不少。他家又是个大作坊,要的自然多了。 惠和坊往香油里头掺东西的事附近几个村早就传得有板有眼的,只是人家腕子大又不碍着农家什么事,也就没人敢闹大,何况家里头还靠着人家收东西呢,哪能得罪?这些事情杨李氏也听了一耳朵,心里半信半疑的,但今儿看杨老爷子副样子想来是真的了,她顿时就有些后悔了起来,如果去年去惠和坊卖了那近千斤的花生,就不会近乎赔本了!去年家里过年的时候还过得紧巴巴的呢。 杨李氏双手捏着,思及家里头的那两袋金豆子,舍不得买自个又找不到地方种,一时间脸色纷呈,好不难看。 杨石却不管她,知道老人家不会吃亏就招呼着她进去里头拿称,杨老爷子家还有十亩空地,一亩大约得三十斤的花生,他家那两袋花生还不够,杨石想到自个兄弟那儿还有一些,也是良种,他干脆做个中间人,帮两家做了这桩小买卖,反正都是互惠互利的好事。 两百斤的花生可不轻,杨石分两次给送到杨兰家里去,老爷子则是自己背着手晃晃悠悠走回去,等到杨石把他兄弟的花生也送到家里面的时候再一齐把钱给他,等到杨老爷子回到家的时候,杨兰和杨秦氏牵着那头耕牛也回来了。 杨兰家的地靠近溪边,是比较好整的沙土地,种花生也合适。两人一牛这一天下来也犁了两亩地,季婵虽然出生农村,但是她们村子里头的地早就卖给公家盖房子修公路了,是以她并没有见过一亩地有多大,心里头还嘀咕着怎么才犁了两亩地,这也太少了? 杨秦氏摇头,“不能再多了,再多牲口就垮了。” 作者有话要说: 加了一小段承上启下,下文大概明天发,我今天只写了一点(沉迷游戏) 谢谢留评和收藏的小伙伴,么么么! ☆、第 10 章 “我和兰丫头不是有气力的青壮,耕的虽少但胜在精细,明儿得让牲口歇一歇,不然不吃草。”季婵看她砸嘴,赶紧给老太太倒了一碗水,里面加了糖,有点淡淡的甜味,“这地啊得犁、翻土、松土、再耙,除草、去石子,两亩地可不是那么好整的,就算是容易翻的沙土地也得一个来回。”杨秦氏喝了小半碗水,把剩下的递给杨兰,摸了摸小姑娘的头道,“明天你们两个只管顽去,割草让你阿翁去割,阿婆给你们做新衣服!” 杨兰开心的哎了一声,蹦着出去了,又是翻翻晾在团箕里的萱草花,又是给院子里头的那块菜地浇水了,想来是高兴极了。 赶集那天买回来的五花肉用金针炖了,连吃了好几天,不是吃不完,而是舍不得吃。菜一端起来,两个老人就不肯夹肉,季婵也舍不得多吃,尝了一口知道味道后就夹给杨兰,小丫头又懂事孝顺,转头又夹给了她的爷爷奶奶,这样一圈下来,金针都吃光了再加进去炖了好几回,肉还剩着,临到菜都快要坏了才赶紧吃完。 家里的金针还有很多,杨秦氏拿了一些送给邻里,又交代了做法。有几户人家吃了,觉得味道还不错,也背了个背篓去摘,那一片的萱草花虽然多,但也经不住这么多人采,季婵瞧着几乎都快要是光秃秃的萱草,叹了口气,就不打算再过来摘花了。 吃完晚饭,一家人又在院子里头坐了会,杨秦氏拿了软尺给季婵量了尺寸,至于杨兰的她早就熟记在心,天色还亮着,她却不急着动手做衣裳,而是开始纳鞋底。手上捻着一根又粗又短的大头针用力往里顶,嘴上还跟老爷子话家常,看得季婵心惊肉颤,生怕老人家一不小心把手给扎了,然而事实证明她是白担心了,老太太不但没伤到手,针脚更是密实精细,好看的紧。等到戍时过去了近一半,属于夏季的夜晚才姗姗来迟。 厨房里头烧来洗碗刷锅的热水还有剩余,季婵倒了给自己洗了把脸,至于刷牙还是用的冷水,因为据说用热水刷牙会口臭。季婵学着学生时期看的小说的内容掰了根柳条沾了点盐粒塞嘴里,才搓了左边几下就觉得牙疼,连忙找杨秦氏讨了块细棉布裹了再洗就舒坦多了。一块细棉布裁剪成了两小块,更换着用,等过了一个月再换新的。 温热的帕子擦过脸颊,季婵感觉整个人都舒爽了不少,也有了困意。把帕子洗干净拧了挂在架子上,她立马钻进被窝里,东蹭蹭西蹭蹭,闭了眼将要沉入梦乡。 空气中传来令人厌烦的“嗡嗡”声响,季婵迷迷糊糊伸出手挥了挥,没想到蚊子直接停在她的手臂上,尖锐的口器毫不客气的扎进去,嵌在肉里。那一瞬间的疼痛让她瞬间清醒了。 登革热!!! 季婵一巴掌拍死那只感知到危险刚想要振动翅膀离开的蚊子,把手上那坨湿润擦在草席上,又拿手揉干净了。她挥舞着手把蚊子都赶走,又躺下来睡了,只是这一次连头都埋了进去。 在她穿过来的那一个月,校领导还印发了一堆讲卫生灭蚊虫的登革热预防告家长通知书,并组织老师在班会上科普,甚至还让学生们做了这方面的手抄报,三管齐下,记忆深刻得到让她都穿越到了唐朝还没转过弯来。 尽管神经绷得死紧,季婵还是抵不过周公的召唤,抖着眼皮子睡了过去。 第二天等她醒来,胳膊腿上面的都果露在外面,夏季燥热,睡到一半她就忍不住踢开了被子,等到早上的时候,两只手臂上都是红点,数了数有三四十个,还有腿上肯定也是一片,季婵把裤腿捞上来,果然不出所料,只是没有手上严重,这是因为她睡前把袖子挽起来了。 季婵苦恼的抓了抓头发,看来她今天不能出去玩了,得做点驱蚊消肿的紫草膏或者薄荷露什么的了。 薄荷露的原材料薄荷她没有,但是紫草膏的材料倒是好找。紫草根、当归、防风、地黄、**、没药按照比例浸入油中,原本是要用橄榄油的但是她手上只有花生油和菜籽油可以用。她选择了稍微好点的后者,如果按照方法浸泡几个月显然是来不及了,季婵只能隔水加热,让药材的药力被激发出来。 加热的时候她守在灶台边慢慢搅拌,随着温度上升,药材里面的药力被蒸腾出来,紫草根特有的色泽也把药油染出漂亮的紫色。等到她的手都酸了,药油也差不多了。先把药油过滤好了放在一边,拿出一小块蜂蜡削成薄薄的碎屑,倒进药油里,再次隔水加热。 杨兰给她找了个装胭脂的瓷盒,这应该是她那个跑了的娘留下的,里面还有一点点干成片片了的胭脂,季婵把它抠出来,用热水烫过洗净,再拿布擦了用来装紫草膏,由于材料舍不得多用(特别是油)她也只做出一点点,刚好能装满这一盒,等到差不多过了半个时辰,紫草膏就完全凝固了。 季婵把东西洗了就急匆匆的拿着那盒药膏进了她的房间,捞起袖子涂涂抹抹,涂完了手又去涂腿,看见跟进来的杨兰也不管她身上有没有被咬,立马抓过来涂了一遍,这才像是活过来一样的长舒了一口气。 杨老爷子一大早就割草去了,杨秦氏拿了个大剪子在桌案上裁衣服,季婵看她拿把沉重的大剪刀在布上沿着用像是粉笔的东西画好的线重头到尾一划拉,就半点不差的剪了下来,看起来轻轻巧巧的,好像没拿什么东西一样。衣服的两面还特地留着缝纫边,留着等下缝合用的。季婵看得目瞪口呆,想拿起大剪刀试试看结果差点没砸了自己的脚,杨秦氏把两眼发亮也想拿剪子的杨兰和季婵撵了出去,这剪子是找别人家借的,小孩子不懂事回头给磕卷刃了那可不行,赶紧拿了篮子哄了她们两个去摘桃子。 院子里的桃子季婵惦记了好多天了,正巧今天就摘几个做盐水桃,比起上次,桃子褪去大部分青涩而是变成有些透黄,有红有粉,就是直接摘下来吃也行,做盐水桃就有些浪费了,于是季婵摘的一篮子里头一半用来吃一半做盐水桃。 杨兰家的桃树郁郁葱葱的一大棵,桃叶随着微风拂过发出“沙沙”的声响,桃树树干上有几处自然形成的裂口,上面沁出透明的液体,结晶凝固后变成半透明的琥珀色模样。季婵伸手摘了一个后发现有点粘手,翻看了下认出了这是后世人用来泡水的桃胶,也叫桃浆或者桃凝,有清凉去火,美容养颜的功效,刚好是现在的她需要的。 树干上的桃胶被她采了个干净,用水浸泡洗去杂质,晾干后收进她垫了油纸的小竹罐里头,想吃的时候加点桂花和银耳煮羹,味道香甜又软糯。 桃子洗了一遍后放在木桶里,加盐用井水镇着,过三个时辰后再提上来,这时候的盐水桃吃起来咸咸甜甜又冰凉脆爽,考虑到杨家二老一少肠胃功能较弱,季婵只放了两个时辰。 季婵把桃子端进去的时候杨老爷子已经回来了,杨秦氏已经做好了给季婵做的上襦,现在正在袖子上绣花,用的是比衣服颜色稍微深一点的线,季老师拿眼一瞧,嗯,五瓣带弧的圆形,看样子是梅花。 杨秦氏眯着眼笑道:“想学?” 季婵连忙摆手,开什么玩笑,这么精细的刺绣她才不学,刚才看老人家把一条本来就细的线劈成好几股就看得她眼花缭乱的了。 杨秦氏开了话头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把针线篓子往季婵那边推,人也凑过去,絮絮叨叨的,“姑娘家家的不学点绣活怎么行,等你嫁人了,家里头的新衣服旧衣服都要你裁制缝补呢,还有大婚的嫁衣,也得你自己做才行。” 季婵顿时头都大了,她还没做好在唐朝嫁人的准备,她是受过现代教育的人,又是老师,对于家庭的观念很重。她受不了和别人的分享自己的丈夫,甚至还有微笑着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有的时候甚至还要主动给自己的老公找小三,不然在别人眼里就是善妒的表现,而且在她的认知里面,唐朝人婚娶的时候要给女方送一对大雁,大雁是忠诚的动物,一生只有一个伴侣,可笑的是送雁的人却往往在娶妻之前家里已经有了通房丫头和侍妾,有的甚至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女性出轨视为不贞,男性纳妾却仿若常事,这种歧视延续了数千年,哪怕是在季婵的那个时空,男人有好几个老婆有人会感叹艳福不浅,如果是一女侍二夫则是被指指点点,就连其他女性也颇为不齿。 爱情是让人既羡慕又不屑的东西。季婵只希望自己能够找到一个真正专情的人,如果真的没有她也不愿意迁就,宁愿当它一辈子的老姑婆,领养几个孩子,照样能过日子,没有人非谁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 季老师对爱情可有可无,太子殿下有得磨了(叹气) 其实我自己也是并不看重爱情的人,有的时候羡慕人家脱单,但是有的时候觉得自己一个人过也挺好的。 ☆、第 11 章 天气渐渐冷了,无处不在的蝉鸣随着流云远去,清绿的叶子边缘镀上了一圈焦黄,在微风的吹拂下从树冠上飘落,显然已是深秋。 或许是因为气温骤降的原因,杨秦氏的神色总是恹恹的,其余的的倒是没什么大碍。辣椒和西红柿都挂上了果,每一个都是红彤彤的,还有季婵最为关心的芋头,长得特别好,长柄大叶,季老师偷偷刨过,个头虽然不大但是仔芋特别多。 最让全家人为之兴奋的是花生,或许品种良好,也有可能是因为撒了草木灰和米田共的土壤肥沃的原因,杨兰家的花生不仅数量多而且饱满,一定能够卖个好价钱。 然而世事难料,哪能样样顺遂? 杨兰家的花生品质好,自然招人惦记,连着两三夜被人偷拔了不少,这贼也精明,隔几垄就拔一把,不仔细看根本没发现,然而再让他拔下去就算有一山的花生也要被拔个精光。 杨老爷子找山上的猎户打了好几个兽夹子,夜里乌漆墨黑的,贼如果不小心踩到哪只脚就哪只脚别想要了,为了防止白日里被不知道的过路人踩到,杨兰和季婵每天都要牵着牛去那里放,顺便看地,如果有人经过喊上一声,以免夹伤了脚叫杨家赔。 秋天已经过去了一半,大部分日子都是阴着的,不说寒风瑟瑟,只是照得人满目火红的大太阳是没有了。那头耕牛系在树上,隔几个时辰就换一个地方,季婵穿着那身绣着梅花的粉白上襦,还搭上了一件厚实的褂子,下身着一条灰靛色的夹棉长裙,头发并没有全部挽起来,而是放了一些在后面,发间压了一朵漂亮的绢花。 从外表来看她已经纯乎完全是个唐朝人了。 出门的时候季婵忘记从篮子里拿饼子,两个人肚子饿了偏又懒的再回去一趟,就在地里头挖了几个芋头烤着吃,现在的芋头也就比苹果大点,烤了也容易熟。粗的木枝放下面,搭成井字形一层一层垒起来,芋头放上面,底下塞进去细木枝和容易点燃的落叶,很快的,橙色的火光就燃了起来。 等待的时候总是格外的漫长,季老师把脚下的沙地踩实了,再往上面浇上水,从火堆里拿了一根树枝划来画去,很快就写完了小学生入门必备的九九乘法表。树枝上的火早就被沙子里的水分给浸湿了,季婵看见杨兰还盯着那几个芋头,拎着树枝伸长了手去敲她。 九九乘法表学起来很容易,哪怕是死记硬背也有效果,何况季婵画的正是后世小学生课本上最为明了的阶梯状乘法表,由一一得一、一二得二开始念,像是顺口溜一下子就记在脑海里了,杨兰学得很快,等到火堆的火熄了,她也就会得差不多了。 “可以吃了。”小姑娘眼睛骤然发亮,随便拿了根木枝就去扒拉芋头。季婵无语,只让她吃了一个,剩下的用灰烬掩埋起来,“只需吃一个,一口气吃太多嘴会干,咱们出门的时候可没带水。” 芋头的味道很浓郁,就算只是简单的火烤而已也很酥松,诱人的香气氤氲而起,嗅觉和味觉的双重享受。 杨兰“啊呜”咬了一大口,季婵见状,一叠声的让她慢点吃,又帮她剥了皮。做完这一切才拿起了自个儿的要吃,结果一抬头就看见不远处的地里头来了好大一群人,站在田垄上指指点点的,带头的那一个眼看着就就要下去了,季婵一惊,连忙喊道: “先生,莫往地里去,底下放着兽夹子呢。” 这边喝止了一个,那边却还有一堆踩着她的芋株,季老师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抓狂地道:“哎哟,踩到粮食了!!”她这时也就顾不上吃了,把烤芋头往杨兰手上一塞,自己急忙忙过去了。 这一群起码有二三十号的人,前面三个中年人,身边还跟了个少年,长得斯文俊美,就算是身为副教导主任的季婵也没忍住多看了一眼,余下的都是些高壮的汉子,穿得倒是简朴,可腰间都配着刀,这个年头,如果不是出身显贵谁敢出门带十几号配了兵器的护卫?季婵霎时一凛,瞬间后悔了,恨不得自己马上消失。 她不敢往前凑,也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原本小跑着的脚步停了下来,离得远远的,毕竟她一个大姑娘,哪有往男人堆里凑的道理。 人虽然多,可明眼就能看出来领头只有那四个,其中以三人中年纪较轻的英俊中年男子为首,再来是那位少年,还有的便是那两个中年人,一个面膛通红、胡须虬结的,另一个面白有须,看起来倒是极为和气,这四人皆气度不凡,不怒而威。 那个中年男子摸了一把芋头叶子,转过头来问季婵:“小娘子方才说这东西能吃?” 季婵一脸讶异的看着他。芋头的原产地就在中国,她当初拿出来的时候杨老爷子和杨秦氏也没多大的惊讶,仅仅只为了它的个头而感叹了一声而已,想来这个东西在唐朝并不罕见,而且还是极为疏松平常的东西,没想到这个男人看着显耀富贵,怎么好像没见过芋头一样? 季婵咳嗽一声,含糊道:“回先生的话,此物名芋头,很常见的,食用的部位是其深藏在地下的根茎,可以蒸了当主食,也能和其他东西做成菜肴。” 芋头那人自然是见过的,只是那有像面前这片一样生得碧梗翠盖,惹人喜爱的,往往植株低矮不说,底下的茎团才婴儿拳头大小,虽然吃起来味道不错,但是耗费地力人力只出产一点,哪里还算得上粮食主食? 是以他叹了一口气,摇着头说道:“种这个做什么,平白浪费了精力。”或许是因为身居高位,这人说话的时候难免带出些锐利的气势来,然而季婵是谁?她可是副教导主任,平日里都是她教训人的份,哪有别人压她一头的事,不说是学生家长,就算是校长都是好声好气的,此时的她脸色稍有不适,淡淡看了那人一眼,口中答道:“先生错了,这芋头可是个好东西,不仅对土壤的适应性强,还极为耐荫,我家种的芋头不仅抗病性好,还高产。”她回忆了下摊主车上的芋头,“高则五六斤,少也有一二斤!” 中年男子只当她年纪小被他落了面子为了强撑气势胡说八道,也就笑而不语不再争辩,他身边那位胡子拉碴一大把的红脸大汉却是哈哈大笑,嘴里打趣了季婵几句,大掌握住芋梗一拔,本来以为只带出几个,却没想到提出了好大的一窝,把周围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和季婵争辩的那个人更是两眼发直,半响说不出话来,红脸大汉也是一脸怔愣。 季婵看着他们的反应,满意的笑了。 这一窝芋头结了七八个,分为两个一斤多的芋头和一个估摸着近三斤的母芋,剩下的都是个头更小的仔芋,虽然并没有达到季婵说的五六斤重,但也超过了中年男人印象中的婴儿拳头大小,季婵看他们那副震撼的样子,索性扔了个更大的炸弹,“不瞒先生,这些香芋是今年初夏五月份才种下来,因为是头一季,播种的仔芋才就鸡蛋大,所以并没有我之前说的的那么重。但也没费多大的力气,种在这里这么久了,也就来撒过两次肥。” 中年男子失态仅有一时,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脸上虽然看不出什么,心里却是久久不能平复,他的声音干哑,对季婵的态度温和了许多,“是某等唐突了,不知小娘子姓甚名谁,是哪里人氏,还有这香……芋?一亩能产出多少斤?” 季婵这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行了个礼,笑道:“奴敝姓季,乃此处杨家村人氏,这香芋单株产量便有三到六斤不等,另有仔芋五至十个不计,若是问亩产么……”她有些犯难的顿了顿,瞧见着那中年男子眼巴巴的盯着她,就连那个俊朗的小少年也是一脸激动,这才不太确定的说出了口,“大概一年三千斤?或者是一两千斤?保守估计肯定超过千斤。虽然周期比较长,但是栽种不怎么挑地方,而且香芋比较耐储存,香味浓,个头大,吃起来也实在。” 好家伙!亩产千斤啊!除了季婵,在场的人看杨家田里的香芋就像是在看金子一样,而且还是天上掉下来的那种。 亩产千斤很多吗?在季婵那个时代的确不多,但是这是唐朝,靠老天爷吃饭的古代,北方种植水稻两年三熟的地方也才两百五十斤,也就是年亩产三百七十五斤,南方年亩产也才多了一百二十五斤,而季婵带来的良种香芋碾压南北,简直缔造了传奇!古代的人们敬畏自然、崇尚自然,而后世的人们则是学会了利用自然、和自然和睦相处。土地贫瘠可以施氮肥、磷肥、钾肥等化肥,缺水干旱可以人工降雨、南水北调,产量低可以培育良种,科技是第一生产力这话自然不会假。 幸亏季婵带来的是香芋,如果是产量最高能达到上万斤的红薯,这些人怕是直接当成菩萨给供起来了。 ☆、第 12 章 那面白长须的约莫年过四旬的中年人笑眯眯的捋了一把胡子,含笑道:“不知季小娘子这香芋是卖还是不卖?” 送上门的买卖!季婵精神为之一奋,同样笑答:“东西种来自然是要卖的,不过小娘子我有言在先,这芋头先生若是拿来食用,奴倒是可以送您一筐,卖却是不能的,只因我家这芋株刚种下不久,根茎未肥,拿来吃倒是糟践了。若是先生您买回去做种,便可以卖给您,只是这价钱就和外头的卖也不一样了,旁人卖多少银钱,我家的就要比他们多上一成,毕竟良种难求,这个道理,想来先生您也是明白的罢?” 红脸大汉见她看起来年纪不大,话却说得头头是道。忍不住又开口闹她:“你一个小女子能做得了主?” 季婵不高兴了,心道这人真不识趣,老是拿话来堵她。于是脸上的笑意也淡去了几分,道:“这芋株是我……一手培育的,又是我亲手种的,自然做得了主。” “你还会培育庄稼?”大汉接着问道。 季婵警惕道:“也算不得培育,胡乱侍弄得来的,机缘巧合之下,再来也没有了。” 大汉还要再问,却被一旁的中年男子阻止了,只得住了口。季婵瞧了他们一眼,原以为这里头领头的有四个,现在看来是以这个最为年轻的中年老帅哥为主。中年男子言辞温和,却让季婵暗自摇头。 这人的胃口也太大了,竟然想用高于别人数倍的价钱来将芋种尽数买下,她隐隐有些心动,然而这样的念头也就出现了一瞬,毕竟她季婵又不是个傻的,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把能下金蛋的母鸡拱手让人。 “这位先生,做生意哪有一家独大的,全数卖于你们是不可能的,最多只能一半。”见对方一副不可置否的样子,估计以为她想坐地起价,季婵淡淡接着道:“香芋是难得的良种,小娘子我不愿让它掌握在一小部分人的手里,而是打算等它实现了量产再将芋种和种植方法低价转给譬如我杨家村等其他平民百姓,让天下人都能受益的。”其实如果不是她迫切的需要钱,这些香芋现在根本就没有卖的必要。 季婵本以为她这么说对面的人估计要不高兴了,没想到对方反而轻笑出声,不仅接受了季婵只卖一半的提议,甚至仍是那个价钱,并不因东西减半而更改,季婵推拒了几次见对方颇为坚持也就作罢。 双方商谈决定七天之后买方派人来运送已经挑选处理好了的芋种,中年男子让红脸大汉先预付了定金,不多不少正好一百文钱,假如他们反悔了季婵也不亏,顶多把芋头再埋回去,又白得了一百文。至于他们更无所谓了,一百文对于他们来说跟一文钱差不多,并不是值得放在心里头的事情,反倒是如果错过香芋却更为严重。 谈妥这一桩算不上生意的生意之后,季婵的笑容明显真诚了不少,那双圆溜溜湿润润的眼睛都要眯成一条缝了,惹得红脸大汉又是哈哈大笑。 杨兰已经把九九乘法表都吃熟透了,现在正在做季婵另外写的乘法结合律,也不是多难的东西,只是季婵出的最后一道习题因数比较大,算起来有点繁琐。她这边算得抓耳挠腮的,一抬头发现有个特别好看的大哥哥正兴致勃勃看着她算数,顿时脸噌的一下就红了,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她虽然才七岁,但是古代的女子十五岁就及笄,向来早熟,也只有季婵和杨家二老还把她当做孩子看。杨兰有些害羞,却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害羞,满心眼里都是这个人长得真好看呀,比递给她花儿的娇嫂子都好看。 面前的少年问:“这是谁教你的?” 杨兰慢吞吞的放下了拿着树枝的手,双眼紧紧的盯着他,小声的回道:“是季阿姐教我的,她可厉害了,什么都会。”或许是想起了什么,杨兰用手里的木枝去拨旁边的那堆灰烬,从里头掏出一个烤好的芋头,把灰拍掉了递给了少年,怯生生的问道:“你要吃吗?” 小姑娘口中的季阿姐应该是那位季小娘子?通晓算法、又善农事,倒是个妙人。少年若有所思的想道。随后微微一笑,也不嫌弃那又是灰又是土的烤芋头脏,柔声道谢后接了过来。 并不多待,一行人很快就离开了,杨兰和季婵看了一会儿地,直到天近黄昏也牵着牛回了家。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杨秦氏病了。 她本来年纪就大了,又因为杨兰的父亲去世后为了这个家里里外外的操持,忙得厉害,就算后来季婵来了帮了不少,却也只是勉强休息了几回。起因只是夜里发热,她以为是小病小痛,也就不当回事,也没有跟家人说更没有请大夫,只是一味的拖着。却不想像她这样的年纪,哪怕只是一点点小病也是要命的。 她的脸色有点发灰,平日里最注重仪表的人此时侧躺在席子上,头发乱糟糟的只是随便用发巾裹了,眼睛也睁不大太开了。 季婵看得心惊又心酸,惊的是对方的身体情况是真的很差,就连她一个外行人都能看出不好来,酸的是对方再也不是那个能够抓着她给她挽发髻的人了,这个慈祥的老人就像一棵看着苍翠峥嵘的松柏,矗立在悬崖峭壁上,明面上生机勃勃,实则根部的土壤在雨水的冲刷下有如指缝里的沙,一点一点的流走,直到什么都不剩了,再直直跌落。 村子里的大夫一早就过来看过了,观其脸色瞧了舌苔又翻看了眼睑,却也是摇头开了几副温养的方子,其余的却也不多说,而是让杨家人先行备好后事,他也是无能为力了。走的时候只要了药钱,看病的钱却是一分也没拿,都是同村的人,他也知道杨兰家的难处,能帮一点是一点。 大夫叫杨朗,是东市里一家药铺的坐堂,也算是有些名气,年纪大了就不再在药铺当值了,而是回杨家村颐养天年。然而他虽然退休了,平日却也不得闲,时常背着个草药囊去村里的人家帮人看病,经常都是象征性的收一点钱,也因此得了个善人的称号。 杨朗的医术或许不是最佳的,但基本上代表了整个唐朝的医疗水平,如果他救不了的,换了其他大夫也一样,而医术更为精通名气更大的要么被官府请走,当了李二的医疗队御医,吃公家粮;要么进了太医署收徒弟,成了福利更有保障社会地位更高的医学系老师。这些人大多都不接私活,一旦接私活的话,收的医药费能让富贵人家也倾家荡产,这样的人,杨家显然是请不起的。 所以杨秦氏的病,从各方面来说,是没得治了。 如果当初她发热的时候能够引起重视,请大夫来看病问诊,喝一两副退热的药,说不定还能多活上两年,而不是小病拖成大病,进而引发身体进一步恶化和衰竭。然而可惜的是没有如果,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后悔药可买。 杨兰家的屋子里,杨老爷子在房角独自站了良久,随后一句话也没说抹了把脸出门。他要去找木匠订张床榻,地面那么凉,总不能让这个陪伴了他一生的人临死前还要受那份罪。 床榻并不像后世那么花俏,这时候的榻还只是一张扁扁矮矮的架空方形台子,做起来也快,只是马上要却没有。 杨老爷子去的时候木匠刚从山上拉下来两棵合抱粗的桦木,去头去尾再砍掉分枝收拾得十分干净,木匠蹲在地上,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这两块整木,估摸着能做什么几件大料,剩下的边角能掏出什么零碎小巧的东西。 “勇郎。”杨老爷子喊他,沙哑的声音吓了在院子的木匠一跳。木匠叫杨勇,是个二十几岁的青年,家里只有一个老爹,他家之前穷,拖了好几年还没讨上媳妇。杨勇的手艺是十七岁的时候从他的大伯那里学来的,他人细心又学了好几年,是以做活十分精细,特别是上头的雕花雕得栩栩如生,村里村外的都爱来他这儿打家具,渐渐的也有了名气,也攒下了些银钱,最近上他家提亲的媒婆能把门槛踏破,却都被杨勇拒绝了。 他家虽然和杨兰家没什么来往,但都是一个村里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所以他看见杨老爷子还十分热情的招呼道:“原来是成阿翁,快!快进来坐!” 杨老爷子道:“不了,我是来让你打个木榻的,还有……打口棺材的。” 杨勇吃了一惊,把人往屋子里迎,一叠声的问:“这是怎么了?是谁家出了事?” 杨老爷子坐下来了,这一天的经历让他看上去苍老了不少,尽管他的发依旧只是花白了一半,眼睛却褪去明亮变得浑浊,整个人变得黯淡无光,端起水的时候整个小臂都在微微颤抖。“是你秦阿婆,大夫说留不了几天了。” 杨勇和他老爹坐在一旁,问了前因,杨老爷子一一说了,最后眼眶都红了,杨勇安慰了几句,老爷子也知道此时情绪外露不妥当,喝了水闭口不再谈这件事,只是颤声道:“木榻和棺材都漆成黑色的,花样就不要雕了,做得简单些。”他沉默了一会,“木榻先做,到时候还得麻烦你帮我送过来,至于打家什的费用,你现在先清算清算,我一道儿给你。” 杨勇言说不用,杨老爷子执意要给,两人来来回回了几趟,最终杨勇还是收下了,他念了一遍老爷子要的东西,给他扣掉了几文钱的零头,收了个整数。 杨老爷子从木匠家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杨勇借了他一个灯笼照路,偶尔有遇见的人都停下来劝慰他。他家的事整个村里头都传遍了,人们的同情和安慰像潮水一样向这个家涌来,她们在让别人看开的同时,却也将杨秦氏判了死刑,似乎没有一个人认为她会好起来,尽管她们嘴里都这么说。 作者有话要说: 13号返校14号开学,这两天没有办法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