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一点 (22)
想闹明白皇上究竟是看上赵昭容哪一点了。
只是,柳爷虽然一脸的胸有成竹,仿佛什么都明白似的,但却显然不愿将自己的智慧和赵伦分享。他又就着赵伦的手喝了一口茶,因没那么烫了,便把茶碗接了过来,随口吩咐道,“娘娘今日该用燕窝呢,熬上了吧?可别耽误了火候。”
赵伦顿时就被打发走了,连个屁都不敢多放的。柳知恩站在当院里,一边喝茶一边监督各宦官宫女们做事,自己心里也是在思忖着这赵昭容的事。
赵昭容这人,眼眶是浅了点,若那英儿晓事倒还好,若是英儿不懂事,照样把几个宫女的话给传了过去,两边的怨仇这就算是结下了。
心念这么一动,柳知恩端着茶碗就往后院闲庭信步过去了,才走过夹道呢,便见一个小宫女捂着一边脸颊,从水边的小楼里奔了出来,双肩一耸一耸的,一路往偏门跑去。
这……
柳知恩眼利,虽然只是一眼,却也看明白了:这小宫女没捂着的那边脸上,也有红痕,只是已经肿做了紫色。应该是刚才她自己掌嘴的时候抽的痕迹。
至于另一边脸,还要捂着,应该就是新被人抽了几记耳光了。
他摇摇头,无声地叹了口气:这英儿也是没规矩,宫女子犯错挨打,绝不许哭,更遑论跑了。这个心理素质,要是放在前些年,根本都混不上来服侍昭容的。也就是这几年缺人使唤,没做好培训,才惯成了现在的德行。
自然,也不是说赵昭容就很有规矩了,宫女子犯错,可以申斥,可以处罚,亲自动手打耳光是最没体统的处罚,如此和村妇何异?再说,国朝妃嫔讲究端肃柔和,动辄体罚,也有失女德么。
和娘娘商议一番,该报宫正司的,还是得报宫正司,柳知恩在心底下了决定,转身就回前院去了——算算时辰,娘娘大约也该回来了。
柳知恩的时间当然也估得很准,徐娘娘没一会就进了院子,她面上带了盈盈的笑意,一见柳知恩就笑开了。“你在院子里站着做什么?”
柳知恩不动声色地弯□给徐娘娘行了礼,“奴婢看他们扫地——娘娘回来了。”
末一句说得有点询问的意思,徐娘娘听出来了,她嗯了一声,笑意未歇,“进屋说话吧。”
柳知恩便跟在徐娘娘身后,进了里屋,当值的孙嬷嬷、钱嬷嬷也是刚看着做完了卫生,她们宫女子和妃嫔熟不拘礼,见了面也不行礼,只是上来帮着徐娘娘拆头上的狄髻,徐娘娘对着镜子一径在笑,连两个嬷嬷都看出来不对了。“今儿可是有了什么喜事呀?娘娘?”
“谁说不是呢。”徐娘娘扑哧一声,喜气洋洋地又笑了,“却是你们再猜不到的大喜事——”
三人都忙捧场做聆听状,徐娘娘还矜持了一会,才笑得合不拢嘴地道,“胡姐姐摸出喜脉了,你们说,是不是喜事?”
“啊——”一屋子人全没想到居然是这个消息,一时间却是全都惊呆了——虽说皇后也还在育龄,上次生育也就是几年前的事,但的确,宫中如今是再没人能想到,皇后还能再怀上孩子。
徐循的眼神和柳知恩的在镜子里撞上了,她笑着对镜子说,“我想啊,大哥要是知道了,肯定得惊喜得说不出话来。”
盈盈的笑意和轻快的语气,都挡不住眼神里的那一点嘲讽,柳知恩也不由得对着镜面微微一笑:虽然没有明说,但两人却都是心照不宣。皇帝这几个月频繁宠幸新人,把孙贵妃、何惠妃、吴美人刘美人王美人李美人都排除在外,不就是因为她们不是服过避子汤,便是身体多病,不适合怀胎?
徐循能够承宠,是因为她身子康健,皇后那是为了什么,那就谁也说不清楚了,但柳知恩和徐循都是可以肯定的:皇帝几乎已经放弃了和皇后生育嫡子的希望。还去去坤宁宫,无非也只是为了照顾一下皇后的脸面罢了,他的宝,还是押在这些入宫未久,还很健康的新人身上的。
马上就要三十岁了,膝下却还没有一个儿子,皇帝也是常人,能不着急吗?是急得连一丝丝表面功夫都不做了,摆明了就是要求个子嗣……在这样的指导思想下,旧人的权益难免大受影响,可这么几个月下来,头一个传出好消息的,却是身体羸弱的皇后,新人那里,丢了多少石头进去,都还没听见水响呢……
世事难料、命运弄人啊,柳知恩心里也是兴起了一丝丝荒谬感,只是他并未学着徐娘娘,将其流露在外,只是悠然想道:如此一来,后院的那位主儿,也该消停些下来了吧。
才正这样想着,便听见徐娘娘叹了口气,“阿弥陀佛,这个小郎君总算是托生出来了,这么一来,往后这几个月,咱们宫里也能关起门过点逍遥日子了吧。起码,那一位是不会再要烧鹅吃了。”
两人的眼神又在镜中碰了一碰,这一次,是不约而同地都露出了一缕调侃的微笑。
孙嬷嬷却像是没捕捉到徐循话里的幽默,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嘀咕道,“只盼着小太子能把弟弟们带来,托生在娘娘肚子里,那才叫好呢……”
徐循面上的笑意才刚绽开,又被孙嬷嬷的话给说得收敛无踪——室内的气氛,才刚松快了一会儿,便又有了一丝丝说不出的压抑。
☆、大事
年近三十,膝下还没有男丁。别说皇帝了,就连大臣们,对嫡长子也是盼了又盼。虽说胎没坐稳,贸然张扬对孩子也是不好,但皇后有孕的消息一旦传开了,皇城里的气氛都陡然松快了起来。太后、皇帝都是发话,在南京大慈恩寺以及行在的护国寺内,都举办了盛大的法会——虽说是借用给昭皇帝做周年的名义,但办得什么盛大,也有给皇后祈福的意思。
打着给昭皇帝做周年的旗号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文武百官很自然都可以参与进来,这孩子虽然还没出世,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是享用了太子的待遇。只要能平安生下,甚至还有可能在两三岁的年纪就被册封为太子。毕竟,国无储君,人心不稳,尤其以皇帝的年纪来看,这个问题已经是不能不去重视了。
也所以,皇帝最近的心情都还不错,那些奋力被耕耘了几个月都还没发芽的新地也得到了轮休的机会——就是皇帝本人自己都是狠狠地休息了几天,才开始安抚一下之前备受冷落的两个妃子,连着徐循也是得到了更多的陪伴机会。不过,只是陪伴,却是好几天都没承宠:接连耕耘了好一阵子,皇帝这头牛也累啊。都说没有耕坏的地,只有累死的牛,皇帝一头牛耕多少亩地呢,你说他能不累吗?
徐循的确是真心为皇后感到高兴,虽然皇后生子和她没什么关系,但皇后地位稳固了,后宫也就自然而然地能宁静下来。孙贵妃就是想作都作不出什么幺蛾子,更何况她也并不是很想作:自从皇后有孕的消息传了出来,除了每三天去坤宁宫对着空位子拜一下,孙贵妃基本都不出宫门一步,长宁宫里的宫女、宦官们,也和几个月之前的永安宫一样,没有事绝不出门的。
连孙贵妃都安静了,那些小妃嫔们自然也不敢再作。赵昭容给徐循请安的时候,下巴都快要插进胸骨里了。她身边的亲信宫女英儿,被宫正司提走去教育了,赵昭容也没有第二句话。
徐循虽然觉得英儿有几分可怜,却也不能干涉宫女内部的规矩。就像是她这个妃嫔也要有妃嫔的规矩一样,宫女们也自然有自己的一套体系。英儿那事,来龙去脉她也知道了,往大了说,她是不识规矩在前,搬弄是非在后,往轻了说都有个人前无状的罪名是洗脱不了的。紫禁城是什么地方?连她徐庄妃都不能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她一个宫女子,受了委屈捂着脸就飞奔出去了,当这里是她自家的花园啊?
有罪的宫女,受过教育以后一般也不能回主子身边服侍了,徐循还等着赵昭容来找自己说情呢,她要愿意服这个软,徐循也不介意帮她一把,把英儿给要回来。只是赵昭容又不肯开口,徐循也是无奈了,难道她还主动去把英儿要回来还给赵昭容?
为了这事,她不安了半个晚上,末了到底还是和柳知恩开口了。柳知恩一听就笑了,“这宫女子的事,您和钱嬷嬷说一声不就完事了?”
徐循一听也是,忙又和钱嬷嬷说了,钱嬷嬷也没觉得是什么大事,当天就和宫正司打了招呼——这英儿也算是好运的了,虽得了不是,但也可提前出宫,不必去浣衣局洗衣服,在很多宫女子,这都是盼也盼不到的好事了。
徐循还让钱嬷嬷去说说红儿、花儿,“以后给主子出气,别做得这么不体面,心里有数那就行了,万事别争闲气。你们的心,娘娘都是知道的,可娘娘也有娘娘的难处。”
红儿、花儿还不至于桀骜不驯到连徐循的话都不听的地步,徐循的意思也很明白了:以后这种事,要做你也做得有品味点,别让赵昭容有把柄来说嘴。
至于赵昭容那里的想法,就不在徐循考虑的范畴内了,她虽然想要与人为善,但却还没欠到要主动修复和赵昭容关系的地步。明摆着的事,现在皇后有了身孕以后,皇帝频繁召幸的那还是她徐庄妃。——就她那个品性,即使一时得宠,也没法顺着杆子往上爬,除非太子出在赵昭容的肚子里,否则这辈子估计也就这样了。
皇帝这人,一直都是很有人品的,不会在人背后议论长短,即使是如此,和徐循谈起赵昭容的时候也是说了一句话,“以后选秀还是要加点心思,不能操之过急。”
又和徐循商量道,“不如这宫中女官纳新的事,就由你来主办吧?宫里的文化课也的确是要加紧上了。”
这事之前是皇后管着,不过这种四处采访劝说的事,效率一直是不高的,现在撒出去的人手还没回来呢。北京、南京、苏州、洛阳,这些文风繁盛之地,才会出现饱学女史,又要腹有诗书,又要没有家累,说起来比选秀还得经心。现在皇后有了身孕,谁也不会让她管事,孙贵妃么,身份又敏感,让她管等于给皇后加压力,徐循自然就成了主办此事的最佳人选了。
看来,皇帝对子嗣的关心,是超过了对孙贵妃心情的看重。徐循也不知是该叹还是该笑——虽说这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想想孙贵妃现在的心情,她也有点为她难过。瓜田李下,不得不防,皇后才有了身孕,贵妃这里,重重特权就不知要被削减几分了。
这就是皇嗣的威力,可以去羡慕,但却没什么好妒忌的。在后宫子嗣空虚的情况下,任何一个皇嗣都应该得到最精心的照顾,哪怕现在皇后生了个儿子给贵妃自己养,贵妃都不会对他有任何不利。真正的争斗,起码要等到第二个儿子出生,才会开始。
虽说心境已有许多不同,但徐循也没有拿乔,她很爽快地就答应了皇帝的请托,“虽说我笨笨的不会管事,但大哥你都这么说了……别嫌我办得不好就行了。”
“就是让你挂个名。”皇帝也对徐循的性子很有自知之明,“让柳知恩来管这件事吧,选女官和选秀还有些不一样,甚至要更慎重一些。高门大户的亲戚,最好都别入选。”
国朝对于防范权贵和外戚勾结,一直都是很上心的,在皇帝这一代,他的妃嫔里就完全没有名门出身的女子了。而虽说小户出身的女子,也不是没有缺陷,但起码后宫里是清平了很多,再怎么互掐,也没闹出文皇帝那一辈的丑事——连权贤妃这样的宠妃都能被毒死,说出去简直都丢死人。
徐循本来就有意推给柳知恩,听皇帝这一说,更是正中下怀,嗯了一声答应了下来,便低下头研究棋盘。过了一会,觉得皇帝的眼神一直都没离开她的肩背,便抬头奇道,“大哥你一直看着我干嘛?”
皇帝被她逗笑了,拧了拧徐循的鼻尖,“看你这个小缺心眼呗。”
自从皇后有孕的消息传出,孙贵妃那边就不说了,就连新近得宠的几个嫔妾,都有点酸酸的。虽说极力遮掩,但就那点城府,那点小家子气,如何能瞒得过皇帝?
他有些不屑,也有些好笑:虽说近年来和皇后感情有所疏离,但嫡长子这三个字分量有多重,皇帝自己心里还是清楚的。说白了,要是他自己能决定由谁来生儿子,皇后肯定排名第一。后宫有嫡长,是象征国运昌隆的好事,这孩子还没落地呢,计较妒忌之态就出来了,这也是国朝妃嫔该有的心胸?
孙贵妃那里,他不怪她,如今后妃之间,势同水火,眼看皇后有孕,她却是几年内都不太可能有妊,有些失落的情绪是必然的,但即使如此,孙贵妃也还是能顾全大体,主动转为低调。这些新进的嫔妾,和他的感情都没培养出来呢,好的不学,倒是学了这些争风吃醋的东西,论情分,谁能比得过徐循?徐循都没醋,她们醋什么。
皇帝也是看得出来,徐循是真的没醋,也是真心为皇后高兴,预备给她分忧——由她来接过皇后养胎时必须放弃的一些宫务,是最能让她安心的,徐循连作态都不曾,很自然地就接了下来,却因为她的人品,不至于被人误会了她是在贪权。
进入宫廷这些年来,徐循一直没有改变的,就是她的真。也许长大了一些,长高了一些,气质中的青涩也褪去了一些,但在他跟前,她永远都还是那个迷迷糊糊,无法遮掩紧张和局促的小女孩。受娘家人气了,跑来找他哭,吃孙贵妃醋了,在他跟前也忍不住眼泪。她就像是一缸很干净的水,皇帝在她身边感到的,永远都是一种清澈见底的安心。
“姐姐有了身孕,要生第二个了,羡慕不?”也是起了一些调皮的心思,故意搅乱这一池春水。
水面果然起了一些波澜,徐循的眉头轻轻地拢了起来。
“羡慕。”她果然还是那么坦白,“也是惭愧,三个姐姐都给大哥开枝散叶了,就我这肚子不争气……”
说着,也不禁浅浅地叹了口气。
这浅浅的叹息声,比无数半含酸的娇嗔更能打动皇帝的心扉,皇帝一下就愧疚了起来:其实徐循又何尝不是因为第一次有身孕的时候太过劳累,恐怕是损伤了元气,这才一直都没有好消息?
虽说这和皇帝没有直接关系,但男人就是要呵护自己的女人,徐循的损伤,不也是因为皇帝照顾不周?
屈指算算,休养也有两年,只怕元气也快恢复了,这一阵子努力一点,说不定还能来个连中双元,甚至是三元呢。
虽然今日还是没打算征伐,但皇帝听了这一声叹息,倒是改了心思,他搂住徐循的肩膀,玩笑道,“那咱俩就应该更努力了,娃娃可不会从棋盘里冒出来。”
徐循这时候当然也不会拿乔了,垂下脸轻轻地应了一声是,半推半就地,就被皇帝引入了屋里……
两个人该怎么做事,自然都是早有默契的,皇帝也喜欢和徐循做,他们的步调一般来说比较一致,不会出现巅峰无法同步的现象。——就算他身份尊贵,可以不去顾虑女方的感受,但自己爽到了,看着女方在那强装愉快也挺没意思的。可自己尽兴了,还要去服侍女方,他又嫌麻烦,还是和徐循这样比较好,两个人的时间都差不多,大家都满足了以后,也就可以鸣金收兵了。
皇帝素了几天,今日难免用力有些猛了。徐循瘫软在床上,看来是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也没提擦身的事儿,唇边甚至还挂着一抹不自觉的淡淡微笑,明显是在回味刚才的征伐,皇帝摸了摸她的脸庞,禁不住低下头亲了她的脸颊一下,方才支起身子,预备洗漱一下,继续去看折子了。
才一掀帘子,亲信的宫女便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皇帝怔了一下,便打消了洗漱的主意,外袍一披,径自去外间了。
这一处理公事,时间便好过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徐循才从里间出来,却已经是穿戴齐整,只是眼角眉梢的丝丝春.色,却还瞒不了人。
“今儿大哥忙呀。”她随口和皇帝搭了一句话。
“可不是因为有事儿呢吗?”皇帝笑着说,“你猜是什么事儿?”
“这我可猜不出来。”徐循一般是不会过问军国大事的——她也不懂。她和皇帝搭这个话,主要是在问她今晚是留下来呢,还是回永安宫去。
皇帝便抬起头,笑模笑样,很轻松地说了一句,“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汉王叔要起兵造反了。”
☆、出事
别看皇帝说得轻松,可藩王造反始终是件大事,他也不可能放置不管毫无作为,和徐循说了这么一句,便道,“终究还是要招内阁大臣们进来商议一番。”
徐循哪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当下便知趣告退回宫了,坐在自己屋里想一想,在兴奋之余也有点担心:虽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有文皇帝的先例在前,谁知道汉王能不能成事呢,说起来,他也是有军功的人。
谈起国朝的这叔叔篡位的事,就不能不提起文皇帝当年夺天下的往事。徐循虽然从来都没兴趣过问外朝的政事,但心里多少也清楚,皇帝登基以后,对藩王们多加抚慰,尤其是汉王、赵王两个亲叔叔,虽然当年都不大地道,可国朝这边给的优待一直都是超标准的。汉王有什么政治上的建议,皇帝也都很给面子——这个做法,就是因为现在他们的关系和当年建庶人同文皇帝的关系很像。都是先立的太孙,而昭皇帝在位时间很短,也可以说是祖父的权力直接过度给孙子了。
当年的建庶人相当年轻,而藩王们却是兵强马壮,建庶人误听谗言薄待了王叔们。文皇帝便忍无可忍废黜了这不称职的皇帝——虽然汉王、赵王现在手中已没有靖难时期的兵权,但军功还在,即使他们有些什么小错,但若是朝廷待他们苛刻了,也许就会有些有心人提起当年的往事。
叔叔造侄子的反,可是家传的本事啊,徐循有些悖逆地想着——其实也是有点担心。谁让上一次叔叔造反的时候,赢家是叔叔这边呢?
如果说汉王能造反成功的话,现在后宫里的这些暗潮汹涌那都不算什么了。从皇后到没上册的美人,有一个算一个估计是都得死,就是活下来,那也再不能恢复到从前的生活了。——她们所有人的家里都靠着皇帝呢,皇帝倒了,娘家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这消息要传开的话,估计皇后的肚子都不会是大家关心的目标了吧。徐循一边想,一边也觉得有点放松:这几年来,虽然对别人没有怎么流露,但她实在是太想要个孩子了。每天的保养,每月的承宠,都是围绕着孩子来赚的。现在有了别的事情来分散注意力,多少也有点调剂的感觉。
不过,也就是徐循因缘际会,听皇帝提了这么一句而已。接下来的好几天,宫里还是风平浪静的没有一点消息,连中官他们都没漏口风。徐循推测,外朝可能还不知道这件事,就是锦衣卫的密报而已。一般来讲,外朝都传得沸沸扬扬的消息,中官们也不会特别对宫里保密的。
不过,皇帝往清宁宫请安的脚步明显是频繁了很多。这采选女官的事也不再提起了,徐循自然也不会多事地张罗操办,她现在每天都在等着汉王什么时候正式造反,简直比小时候等看社戏还要迫不及待。
到了八月初,这事终于彻底爆发开来,几乎是一夜之间,宫里就传遍了这消息,连皇后都破例从她养胎的坤宁宫后殿出来,参加了妃嫔们的三日一请安。
“汉王谋逆。”皇后面色苍白,开门见山地道,“国家将有兵事,皇帝有意御驾亲征。我等姐妹在宫中当谨守门户,好生度日,莫要给大哥心中添事。”
这一次是大请安,小嫔妾们也都到了,听说皇帝要御驾亲征,均都是面色各异,有兴奋的,也有恐惧的,还有担心的。倒是几个妃子都很淡定,何仙仙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至于孙贵妃,应该是早就知道了,丝毫没有异色地还补充了一句,“姐姐怀有身孕,养胎事大。我们几个姐妹年小德薄,出面管事只怕是不能服众,还请姐姐向太后娘娘建言,请娘娘出面镇压宫廷。”
这已经不是什么明争暗斗的时候了,没有个老成而有权威的管家人,万一朝廷战事不利,被汉王的军队打到城下呢?朝廷里的事,当然有内阁大臣,和监国的藩王做主,但后宫里这将近一千多个人口,没点本事怎么管得下来?就是指派给赵昭容来管,大家都不会服气。太后出面是最好不过的办法,她老人家经历了多少风雨,有她镇着,这宫里就乱不起来。
徐循、何仙仙都没有异议,嫔妾们根本没资格发话,皇后和孙贵妃可能是早有了默契,闻言便点头道,“正当如此——只是我要安胎,不便走动,此事自会和大哥商议,由大哥出面相请。”
越是国家有危难的时候,储君的重要性就越大。皇帝御驾亲征看来是不可能更改的决定了,那万一他要是在征伐中出事的话,一宫人就都得指望皇后肚子里这个没出世的孩子了。——起码还有个希望在。不然,就算是把汉王给打退了,一群人也没什么好日子过。做皇侄媳妇不是什么很美好的事,做皇嫂也没好到哪里去,多数是要被迫殉着皇帝一起去的。
也所以,皇后这时候都没有矫情的,直接就说她要养胎。众人也是一点异议都没有:看皇后的脸色,这一胎的胎气可能也的确不是很稳。徐循第一个不敢久坐,见事说完了,便站起身辞了出来。
然后……然后就没啥啦,作为高等妃嫔的一员,徐循这时候就学着孙贵妃把自己手底下的人约束好了就行了,余下的事就是被人安排,然后安静地见证着事情的发展。
事情也是按部就班地在发展着,军队向京城集结,御驾亲征前的大小礼仪被安排着,人事部署被安排着,一路的粮草被安排着,出征期间的政事被安排着……皇帝出征期间,宫里由太后掌管,宫外由郑王、襄王监国,这都是按部就班的事。当时昭皇帝去世的时候,皇帝还没有赶回来,这两位藩王也是监国了两天的,现在其实也就是挂个名儿,起个人肉图章的作用。
徐循这里,不论是谁监国都和她没有关系,身为太孙的女人,她入宫后根本都没有见过同年龄段的男子,即使是在太子宫里,也会有人先行通报,免得两边撞个正着。只要规矩不乱,哪怕是她亲爹监国呢,徐循不管宫务也是没有和她见面的机会的。她就是宁静地在宫里过着自己的日子,除了吃的东西少一点以外,生活也没什么大的区别——战时减膳那也是老传统。
皇帝则相当忙碌,他这回是真的休耕够了——从汉王的消息传回来的那天开始,就没怎么进后宫,也没有招人侍寝过。当然,御驾亲征前也不会有余地给众妃嫔上演十八相送,临走前一晚他去清宁宫请安,足足待了两个时辰,这就是皇帝在这段时间和内宫的全部接触了。连皇后和贵妃都没例外的,一样是半个多月没见皇帝,皇帝直接就动身出城了。妃嫔们还不如中官,能够跟随左右,指不定还可以见机立下一点功劳什么的。
不过,也不是说后宫中就是一切如常了。毕竟,汉王造反,气势汹汹,据说现在山东一地都已经为之震动。还有说法,在彰德的赵王对哥哥的举动也是乐见其成的——才刚就藩没有多久呢,赵王心里的热血可还没有散尽,反正现在彰德一带也是风声鹤唳的,好像河南也马上就得乱起来了。
河南和山东都距离行在不远,宫里人多,有些谣言也是在所难免的事。现在皇后的居处肯定是被重重保护起来了,连着孙贵妃和何仙仙那里,因为有小皇女,所以也受到太后的关照,倒是徐循这边,因为没有皇嗣,而且也不是什么很重点的人物,也就和平时一样,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虽说这时候很想和何仙仙这样的朋友聚在一起,说说外头的战事,但徐循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现在不但不能出门访友,还应该尽量减少外出才对。这天皇帝刚出门,她一天连院子都没出,下午睡了个午觉,起来在窗边看几本书,顺便用点冰品纳凉,也是挺逍遥的。
柳知恩等人虽然照常上差,但也没什么事情——徐循已经是派人严词敲打过后殿里的几个下属了:这一阵子,没有什么人命大事,最好就是别找事了。永安宫宫里宫外都无事,虽说气氛紧张了点,但真正的执事们反而清闲了下来。
这时候,就能很轻易地看出谁有没有气度了。孙嬷嬷、李嬷嬷都有些忧心忡忡,孙嬷嬷一上午已是发作了两次了——王瑾这一次当然也随军出征了,孙嬷嬷特别挂心也是应该的事。
不过,钱嬷嬷和柳知恩就很沉得住气,一个在院子里做针线,一个猫在茶水房里低声和管茶水房的赵伦聊天。虽说,按规矩当值的时候是不能出一点声儿,只能和红儿、蓝儿一样,贴着板壁站规矩的,但都是多年的老人了,徐循也不大约束他们,她也喜欢这样。这样,永安宫还能多点人气,气氛也还能温馨一点儿。
每逢大事有静气,徐循虽然自忖不是什么宰相之才,但也不愿慌慌张张的,把心里的事都倒出来给别人知道。虽说心里也很担忧皇帝,但她不愿多谈论军事——永安宫里就没有人懂得行军打仗的事,说了也是白说。搁下书本,和红儿闲话道,“你说,今日御膳房那边会开什么饭来?会不会再减等?”
这都御驾亲征了,宫里妃嫔也别想继续吃好喝好,歌舞升平地过日子。红儿想了想,道,“说不定会减等——不过,怎么减等也好,也少不得娘娘的那几味。”
“我只要半个馒头就能吃饱。”徐循乐了,“难道往常那一大桌的菜都是我一个人吃的?这不是为你们着想吗?送的菜少了,你们吃得也不多,真是受苦了。”
“奴婢们也是自有份例的。”红儿也笑了,顺着徐循的话说。“往日里娘娘有赏,那就吃娘娘的,若是娘娘这里也没了余粮,那就回去吃份例呗。”
正说笑呢,钱嬷嬷在窗外听见了,便隔着窗子道,“说来,贵人的月事也迟了有一阵子了,今日若还没有,可要用几贴药?”
徐循的月事自从流产后就一直不是很准。以她的身份,现在也不用医婆开药了,都是请太医来扶脉。进出一次按规矩都是要报到皇后那里的。现在多事之秋,以她的性子,月事迟几天肯定不会去请太医,所以钱嬷嬷就直接问要不要用开好的成方。
“才晚了三天吧。”这三天对徐循来说根本都不算晚。“最近事多,晚几天也正常,先不用药,再等一等得了。”
因想起来就和钱嬷嬷议论,“说来,这女史也得加紧采选了。前一阵子宫里一场风寒,六局一司更没人了,尚寝局那里直接拉宫女来充门面还算好的,尚食局中就只有一个南医婆在,仓促间要找医婆都无处去找,宫里万一再流行伤寒呢?还不是要乱套了。”
“说起来也就是几年的功夫,如今女官竟是真无人了。”钱嬷嬷也叹息,“许多事都要让宦官们来办——可那毕竟还不是女人,有些事也着实是不太方便让他们去做。”
几人谈谈说说,也就到了晚上,柳知恩日落直接就出去了——宦官一般没有在宫里留宿的,过了初更,宫门下千两。徐循洗漱一番,喝了一杯热红糖水也就准备睡了。
——可也就在这个时候,宫里有了些响动,往常那远远来去的摇铃声不见了,极远的地方,仿佛传来了含糊的喊声和脚步声……
徐循才刚躺上竹床,一听见动静就坐不住了,薄被一掀跳下床来,“怎么,今儿皇爷才走,这就有人耐不住了?”
几个嬷嬷也都吓得面无人色,簇拥在徐循左右,大家侧耳细听了一番,却又没听出什么动静,孙嬷嬷想要出去打探,被徐循止住了:“瓜田李下,不得不防。一切等明天再说。”
虽然掌得住,但当晚要睡好,那可就难了。第二天天还没亮徐循就醒了,在屋里转了半天的圈子,好容易把柳知恩给等来,才要分说原委让他出去探听呢,柳知恩这里却已经是带着最新的消息过来了。
“是坤宁宫那边出事了。”柳知恩面色沉肃,“昨晚夜中,有人在坤宁宫附近鬼鬼祟祟的,不知意欲何为,被坤宁宫里值宿的护卫中人发觉,当即高声呵斥,这才逃离。——不过人却是没有追上。”
别说几个嬷嬷,就是徐循,也不由得颜色惨变,她一把抓住了椅背,指关节都泛白了。“不意大内禁地,居然也被汉王渗透了?”
在这个时候,没有妃嫔会打皇后胎儿的主意的,就是有这个心也没这个本事,也就唯有汉王的僚属,才会这么不顾一切,这么孤注一掷地要毁灭皇嗣的唯一希望——唯有如此,才能和乐安那边呼应起来。而如果汉王连内宫都渗透了进来的话,万一在皇帝身边,也有他的心腹呢?
徐循让自己别发散得那么厉害,还是集中在眼前的事上,她思忖了半日,方举手掩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下,宫中可真是要乱了……”
☆、主角
徐循沉得住气,没有派人出宫打探,但太后却不能和她一样安稳。坤宁宫的动静,在不久后便送到了清宁宫里。把刚洗漱完正预备就寝的太后,惊得连睡意都完全消散了开去。当下就令人挑亮了灯火,半坐着身子,盯着烛火沉吟了起来。
孟姑姑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屋子,“娘娘,此事也不急于一时……”
“就是要急于一时。”太后却是不由分说地打断了她的话,“此事必定是汉王安插的内奸所为,就是为了断绝大郎的后路——要翻宫墙,总是要有工具的吧!这时候各处宫门都下千里了,他就是要抛弃工具都没那么容易,若是此时能够不动声色,尽起人手搜查内宫,定能把他给挖出来!”
孟姑姑并没有反驳太后的看法,反而点头称是,太后看了她一眼,倒也明白过来了,叹了口气,笑道,“你这是在说反话啊?”
“此时的确宜急不宜缓。”孟姑姑道,“皇城这么大,一个人逃逸出去以后,就和水滴入大海一般,要掩藏在皇城内,并不是什么难事。”
现在距离永乐初年战乱方定的年头,也就是二十多年,战乱时候,很多宦官都会习练武艺,有些人的身手甚至是胜过传说中飞檐走壁的武林高手。汉王身边,更不会缺少能为他卖命的死士——怎么说,也是执掌过重兵的实权藩王。要抓这样一个人,只能是趁早、尽快,慢上一分,就多了一分让他逃脱的可能。
太后和孟姑姑的看法相近,自然不会驳斥她的思路,她叹了口气,沉沉地道。
“如果大郎在宫中,不用我老婆子出马,他自己恐怕都是早吩咐下去了。”
“您是说。”孟姑姑神色一动,“京城空虚……”
“一动不如一静啊。”太后颓然道,“深夜搜宫,传出去必定闹得满城风雨,这还能瞒着大郎吗?”
领兵在外的时候,最忌讳的就是还要为家里的事担心,皇后眼下怀的很可能是嫡长子呢,这一胎怀相又不好,深夜受扰的事一旦传到皇帝耳朵里,对他的心情会有多大影响?
孟姑姑也明白过来了,忍不住叹道,“如此也是正理,只是皇后那边……”
“让皇后搬到清宁宫来和我住吧。”太后拧了拧眉毛,到底还是下了决定,“坤宁宫那里,距离清宁宫毕竟是远了点,和她的那些姐妹们距离也太近了——”
她自失地冲孟姑姑一笑,“我是过来人,心里明白,这有妊的时候,心里不稳定,常冒火儿。这时候,这些姐妹可是只能给人添堵。”
不过,那也是因为昭皇帝在太后有身孕的时候,往往频繁临幸别人,现在皇帝不在宫里,要说这方面的醋那也没得吃。太后说是担心皇后的情绪,其实还是担心皇后的人身安全,这一点,孟姑姑也是听出来了,却不敢戳破:有时候,给大家留点安全感也好,即使这安全感比较虚假,也聊胜于无。
“也就是不到一个月的功夫了。”她安慰太后,“等到乐安那边平定下来,宫里的人心,自然也能够安宁。”
人心向背,并不是任何一个人可以左右。现在乐安闹事,皇位不说不稳,起码是有了个挑战者在,很多人也就自然起了别的心思。而等到乐安那边的事解决以后,这些人只怕是会比谁都更忠心。
太后点了点头,“明日早起以后,你联系冯恩和刘思清,慢慢地、细细地翻查,从宦官的住处查起,让东厂调用他们的番子们,任何一点线索都不要放过,就是掘地三尺,都要把可疑之处给挖出来。”
东厂番子其实还是以锦衣卫为主,只是经过特别训练而已。这等于是要让外男进入皇城办案了——虽然和一般规矩不符,而且有点下内侍面子的意思,但这样办事,情弊也是最少的,任何有异心的人,都不容易逃脱。
从这点来看,太后办事还是很有分寸的,虽然缓了一时,但只要此人不是神通广大到能把翻墙用的工具夹带出宫,他落网的可能终究不小。
孟姑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头应是。太后也不再说话,若非没有躺下,孟姑姑几乎要以为她已经睡着了。
过了一会,太后才粗重地叹了口气,“坤宁宫出事,各宫都有出来查看情况吗?”
“咸阳宫和长宁宫离得近……”孟姑姑踌躇了一下,婉转地道,“永安宫隔得远了些,没有什么动静。”
太后不免微微露出一丝讽笑:深宫内院到了晚上,静得连一根针落地都能传得出老远,坤宁宫的动静能惊动两宫,就没有不惊动永安宫的道理。贵妃、惠妃派人出来查看,当然也不能说是有错,但在庄妃的谨慎跟前,便被对比得有些轻浮了。
“怪道说她‘每逢大事有静气’……”太后低声道,“皇后呢,睡下没有?”
“才睡下就受了惊,闹得吐了。”孟姑姑小心回道,“娘娘这一胎反应是大了点。”
家事、宫事、政事,就没有一件事是顺的,没有一件事能让人省心。有时候太后都觉得这命对自己也太不公平了,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生儿育女和吃菜一样简单,皇帝铁打高壮的体魄,子嗣却如此艰难。她搓了搓脸,失去了和孟姑姑闲话的兴趣,挥了挥手,疲惫地道,“明儿一开宫门,就让冯恩和刘思清来见我……知道了?”
孟姑姑察言观色,也知太后有几分疲倦,她没有应答,而是沉稳地一哈腰,悄无声息地就退到了屋外。
徐循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柳知恩把昨夜的真相给带来了。到了第二天下午,她也收到了东厂暗中抄查内侍居所的消息。
太后下的决定,也没有徐循评论的余地,更谈不上配合不配合。反正,宫女子们平时受到的控制十分严格,和外界的接触很有限,在这一次搜查运动中不是主要目标,而妃嫔们平时没事主要还是和她们接触。这一次抄查,理论上说和徐循等妃子都没有什么关系的。
她更关心的还是皇后的身子:太后把这事定性为汉王奸细作祟,可以说是处理得十分出彩,起码是安定了人心,没在后宫妃嫔间激起猜疑和揣测的风潮。——只是皇后自事发以后,连着三四天都没有出现在人前,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惊吓,导致动了胎气。
这家里还真是少不得男人,从前皇爷在的时候没觉得什么,现在他一出门,真有种妖魔鬼怪全都出来作祟的意思。这一阵子刘思清和冯恩是把整个景山出口都给封锁了,一间间屋子慢慢地翻腾,查了三四天都没查出个什么结果来——虽然清查得很慢,动静也不大,但徐循还是暗自怀疑,此事能否顺利瞒得过皇帝。
也许是因为气氛紧张,也许是因为心情压抑,该来的月事,已经迟了七天还没有来。钱嬷嬷已经建议去请太医了:不是怀疑她有身孕,而是经期无故延迟也算是一种疾病,需要扶脉开药调理——起码钱嬷嬷是这么说的,徐循也明白她的意思,这是不想给自己压力。
但现在这个氛围,她却不想生事,再说,她和皇后用的都是同一个太医,这会儿因为经期延迟去请太医,多少有点瓜田李下,打探皇后健康的嫌疑。徐循也是举棋不定,又怕万一是喜脉,耽误了也不大好,又怕不是喜脉,敲锣打鼓地请了太医,没个结果出来,别人都以为她在探听消息。
——她其实也挺怕的,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把出喜脉,只怕皇后那里……
如果徐循有孕的话,两个人的日子算起来是差不多的,先怀不意味着先生,而要都是男丁的话,谁先谁后,这里面的玄机可就多了……
“也别吃药,也别请太医,先等一等吧。”徐循拿自己的小本本,翻出来和钱嬷嬷研究,“上回承宠是在某月某日……若是那一次有的,现在就是请了医生可能也摸不出来。”
一般来说,孕妇的脉象起码要到第二、第三个月才可以拿准。皇后是因为她本人反应强烈,而且经期一贯准,迟了若干日没来,再一扶脉几乎就可以确诊了。徐循这种天癸飘忽不定的,有时候都要到第三个月才能拿准了是有喜而不是单纯闭经。
钱嬷嬷也是松了口气:这话,只好从徐循口里说出来,她们是绝不能劝谏的。不然,若是孩子有个万一,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缓一缓也好。”她为徐循整理了一下领口。“若没事,那自然低调些好。若有事,也得等皇后胎坐稳了再说。”
“嗯。”徐循其实都没抱什么希望,女人对自己的身体还是有感觉的,她总觉得自己的经期也就该在这一两天了。“且先等等看吧。”
然后就是等,再不安也得等,再无知也得等,徐循也不想知道皇帝到哪里了,仗打得怎么样,也不想知道皇后的身子怎么样了——她现在连柳知恩都不让他出去打听消息,整个就是希望永安宫成为宫城里的桃花源,除了吃饭以外,和紫禁城里的任何事情都不要扯上关系。
不过,她不去打听消息,消息也一样会向她涌过来。听说皇后现在去清宁宫养胎了,也听说清查工作收获不少,虽然到目前为止还是没有内奸的线索……徐循一边听着这些消息,一边等着自己的月信。
等到第十三天的时候,她决定不等了,请个太医来看看再说。如果有孕那当然应该请,如果没孕,根据她的经验,拖了这么久,等到天癸来的那天一定会超级痛的,还是先吃点药催出来好点。
当天上午她就和钱嬷嬷在商量着要不要请个新太医入宫——
就在这时候,柳知恩来了。
一进门他神色就不对,给徐循行了礼,徐循便问,“怎么,是又出什么事了?”
柳知恩道,“那……那罪人已被捉住了,当场人赃并获,却已是咬舌自尽,没能救回。”
言下颇有些遗憾:救他当然不是因为宫里宅心仁厚什么的,主要还是因为他活着,就可以拷问主使。
徐循闻言,也是松了一口气,先念了一句佛,“阿弥陀佛,好在没有闹出更大的风波。”
然后柳知恩便眉不是眉眼不是眼地添了一句,“只是……在他的住处,还发现了一样东西。”
徐循嗯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呢,柳知恩就说。“是当年太皇太贵妃赏赐给您的那枚蓝宝凤钗。”
“啊?”徐循和钱嬷嬷一起惊呼了出来。一时间,两人都只能面面相觑。就是徐循,也没想到事态居然会往这么荒谬的方向演变过去。
千防万防,怕的就是被宫里的争斗余波给牵连,可没想到到了最后,原来她徐庄妃,却是这出戏的主角……
☆、软禁
蓝宝凤钗的消息被送到了永安宫,而这根精致美丽的钗子自身,却是出现在了太后案头。老人家瞪着它看已经足足有快一盏茶功夫了,一屋子人都是心惊肉跳的喘不上气,冯恩撅着屁股跪在地上,丝毫也不敢动弹。就连平时最自在的孟姑姑,这时候都和泥雕木塑似的,木着脸站在皇后身边,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怪道说,这宫里什么事儿都有呢,这蓝宝凤钗怎么就出现在这儿了,却是谁都没有能想明白。
太后总算是挪动了一下,她闭上眼叹了口气,“……那罪人履历出身,查出来了没有?”
“回娘娘话。”冯恩如蒙大赦,一吐气也敢于开口了,便尖着嗓子介绍,“犯人刘保,河南郑州人,十三岁净身投入宫中使唤,十五岁入直殿监听用至今。”很简单明了的履历,但因为他是直殿监的人,所以也很难简单地说他和永安宫那边到底有没有可能发生联系。直殿监就是扫地的,宫城这么大,到处都需要清洁,谁知道他管的是哪一边的洒扫。除非是御书房之类的重地,不然如此小事,调动都根本不会上档的。
“嗯……”太后动了动,又没了声息。冯恩斗胆抬头和孟姑姑交换了一个眼色,都是察觉出了对方心中的恐惧。
“去把尚寝局的人叫来,”太后就像是没发觉底下人的小动作,忽然间又说,“让把内起居注带上……还有记载天癸的那本册子也给带上来。”
孟姑姑什么话也不敢说了,一哈腰应了下来,碎步就往门口退。
眼看都到门口了,太后却是又加了一句,“到底怎么回事还都不清楚,让尚寝局低调点,别闹得满城风雨,被我知道,我要恼的。”
孟姑姑沉声应了一声是,快步就退出去了。冯恩还在地上跪着没动:虽说从前在太后跟前也有几分体面,但现在,太后不发话,他可不敢起来。
“这徐庄妃……”太后又开始捻转着那枚凤钗了,她托着下巴,望着这枚莹亮的蓝宝石在阳光下折射出的七彩光辉,半是深思,半是自问地道,“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思呢?”
这是已经把徐庄妃当作主使来想了?
冯恩的冷汗一下就下来了,他嗫嚅着想说些什么,可又摄于太后那无形的压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想到昔年庄妃待他的恩德,待要二话不说,心里也实在跨不过这道坎。正在那犹豫呢,环佩叮咚声中,皇后进了屋子。
“娘。”她和太后招呼了一声,却没有行礼——正在养胎,也用不着虚客气了。虽然有冯恩这样的大太监在,可皇后还是一身的家常装扮,都没有特别打扮。
“怎么来了。”太后也有一丝诧异,却没有装傻,“是听说了庄妃的事儿?”
皇后在太后下首坐了下来,毫不犹豫地道,“媳妇敢以性命担保,此事和庄妃绝对没有干系。”
见太后不言不语,似乎不为所动,她便又进一步地道,“退一万步说,即使庄妃有什么心思,也不会用这一支钗子——这东西脱手都难,还不如真金白银……”
太后动弹一下,长叹了一声,“这些道理,我又何尝想不到呢?”
她睁开眼目注皇后,颇有深意地道,“若从情理而论,庄妃确无害你的缘由,可历朝历代,这后宫里的风波,又有哪一次是符合情理的?你是管家的人,须要记住这个道理。情理之中的事,人人都能想得到,都能给你个参赞,可,情理之外的事呢,你这个当家作主的人想不到,还有谁能为你想不成?”
看来,老人家经过这多年的风雨,早已经是心如铁石,即使对庄妃的人品也是有了解的,但却依然不愿因此而宽纵一丝一毫。她是并不准备高抬贵手,放过永安宫了。
当然,换句话说,清者自清,若是永安宫并没有什么问题,查一查也不是什么坏事,若是背了嫌疑无法自明,上头又没有动静,庄妃心里说不定还要惴惴不安呢。冯恩现在倒是安心多了:此事最关键的,还是皇后的态度。现在皇后力挺徐循,就是乍看下局势再险恶,其实就都没有太大的问题了。
“话虽如此,”皇后确实罕见地没有在老人家跟前让步,而是和声道,“但庄妃和媳妇是一道入宫的,我们俩多年来情同姐妹,媳妇绝不相信庄妃会是汉王的人——”
话说出来,太后忍不住都冷笑了一声:现在根本就不是担心庄妃和汉王有什么勾结,任谁都知道,汉王,不过是追查此事的一个幌子而已。
皇后又续道,“也不相信庄妃会对媳妇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不利的想法,她不是这样不分轻重的人。”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显示了对徐循坚固的信心。太后犹豫了一下,态度也有所软化,“你的意思是……不必去尚寝局了?”
“蓝宝凤钗丢失,未必和庄妃有关。”皇后没有正面回答太后的问题,“说不定是永安宫里出了内鬼,又或者是从前在东宫、太孙宫的时候出的问题,这么贵重的首饰,按庄妃的性子,一般都是束之高阁,不会时常拿出来佩戴的。”
徐循的确不喜过于嚣张艳丽的首饰,这一点,太后也素有所知,她不由得点了点头,“永安宫还是要查,但庄妃处却要留个体面——你是这个意思?”
“母亲明鉴。”皇后起身作势要跪,却被左右慌忙扶住了。“庄妃自幼入宫,品性贵重,有目共睹。媳妇敢以肚子里的孩子担保,此事绝非庄妃所为。还请娘为她稍留体面,否则,媳妇以后也没脸见她了。”
为了皇后受惊的事,太后去查庄妃的侍寝档案,摆明了是怀疑她隐瞒孕体搞风搞雨,这猜测实在是太险恶了,险恶到皇后一旦知道,不能不出面阻止。不然以后她和徐循的交情也就算是完了,她要是不在清宁宫还好,身在清宁宫却不出面说话,岂不是摆明了对徐循也有怀疑?这一点,太后理会得,冯恩也理会得,只是两人都没有想到,皇后的态度居然如此坚定。
看来,她是真的没有怀疑到徐庄妃身上——也是,庄妃这都多少年了,还没消息,哪能说有就有的,这是一。二,就是要瞒,哪有这么容易?一个月天癸没来,那就要请太医进宫的,那时候都未必能确诊有孕,起码也得等孩子两个月的时候,脉象才能显现出来。张太后自己年轻的时候就停经过七八个月,所有人都觉得有孕了,到末了还是误诊。你说这怀孩子能是自己瞎想就肯定的吗?徐循也不是个傻子,怎么都不可能自己忽然觉得自己有孕了,就立刻开始部署着要害皇后吧。
至于她和中官私通互赠定情信物的可能,太后都不愿去想——这太侮辱徐循的智商了,假使说她的品行没被侮辱的话。甚至于说,这实在是太侮辱整个永安宫上上下下的智商了。永安宫里有多少人服侍?徐循要和一个直殿监扫地的私通,不是说打通身边近人的关节就行的,整个永安宫上下伺候的各色中官宫女,都会留意到蛛丝马迹。而且,她有机会和一个扫地的接触吗?按刘保的身份,能和她说一句话那都是撞大运了。
但这也不是说,太后就完全相信了皇后的说法。蓝宝凤钗价值贵重,也不是一个宫女能随便窃走的。再说,徐循平时不喜盛装,但逢年过节,底下人也要捧上适合身份的钗环给她挑选。要说是到现在才发觉蓝宝凤钗丢失,那也太牵强了点。
只是,个中究竟是什么缘由呢?老人家也有点想不出来了,她望了皇后一眼,眉峰蹙起,忽道,“你说,她会不会是被人盯上,栽赃陷害了……”
后宫里,够格谋害皇后,栽赃庄妃的人,说来也真没几个。太后下一步会把矛头对准谁,就看皇后接下来的这番话了。137zw.com
皇后娇躯一颤,先是毫不犹豫地道,“媳妇现在什么都不愿去想,只愿平平安安地把这孩子生下来……”
她顿了顿,又道,“不过,若是娘要问我的看法——”
太后抬了抬眉毛,不自觉地就露出了聆听之色,唇边不知为何,竟也挂上了淡淡的冷笑。
“那刘保深夜闯宫,事发自尽,可见早萌死志。”皇后就和没看到太后神态一样,淡然续道,“深宫女子,哪一个能把他收买得如此忠心?就是家里能给封官许愿,也要刘保肯信才行。媳妇觉得,此事怕还真是汉王所为。这人,很可能就是汉王所派,潜伏在深宫中多年的死士。”
太后和冯恩都有少许动容,冯恩斗胆,暗暗瞅了皇后一眼,见她面色淡然从容,也不禁在心底暗叹了一声:虽说和皇爷感情不睦,但也真不愧是文皇帝给皇爷选的皇后,遇到大事,这份心胸、涵养、度量和眼光,确实是无话可说。
“也罢。”太后沉思了半晌,到底还是叹了口气,“把孟姑姑叫回来吧,去永安宫请庄妃过来,当面问个清楚。”
派出去的两拨人,去喊孟姑姑的自不待说了,去永安宫请人的却是很快就回转了,还把柳知恩给带了回来。
“庄妃遣小人代她前来请罪,”柳知恩一进来就大礼参拜了太后、皇后。
“怎么自己不来?”太后波澜不兴地问了一句,只是一句话,让好不容易起身的冯恩又是揪起心了。
“身具嫌疑,已是脱钗待罪。”柳知恩回道,“清宁宫有皇后娘娘凤驾,不敢贸然前来。”
这是要避嫌疑的意思了,太后嗯了一声,也看不出情绪。柳知恩察言观色,又续道,“娘娘自陈:蓝宝凤钗丢失一事,其中原委陛下尽知。娘娘虽有行为不检、御前失仪的嫌疑,却绝对与汉王奸细没有半点干系。唯如今陛下领军在外,不是一日半日便可证实,为便于行事,娘娘愿请太后娘娘封闭永安宫,在宫中学佛念经,为陛下祈福。”
庄妃行事,到底还是深有法度,这一席话,把太后都给说动容了。她眉头一皱,“陛下尽知……那你知道不知道呢?”
“奴婢届时在陛□边服侍,自然也是略知一二。”柳知恩给太后磕了个头,“只是奴婢现在身份,却也不便为庄妃分辨。”
太后沉吟不语,皇后却摇头叹道,“又何须如此,庄妃难道还会说谎不成?封宫软禁,也太过了吧。”
“这也是为了她好——”太后叹了一句,又转向柳知恩,“你要知道,皇帝领军在外,宫中家事我是不会拿去烦他的,这一封宫,可就只能等皇帝回宫,她才能出来了。”
柳知恩神色不变,“娘娘早有准备,国事自当为重,在永安宫里多念几天经,也能修身养性,多积积福。”
看来,是已经把通判事情都给想好了,才下的决定。
太后想了想,也觉得如此作为,她心里那块大石头才能落地,便点了点头,“那便如她所愿吧。”
皇后叹息一声,却也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起身冲太后告辞,“如此,媳妇儿便回去休息了。”
太后自无异议,“好生养胎,别多担心了,内奸已出,宫里再出不了什么风浪。”
冯恩也忙跪到柳知恩身边,两人给皇后行礼,恭送她回后殿歇息。——内侍多礼,是再不会有错的。
他年岁大了,今日跪了许久,难免有些疲倦,起身时不免有点困难,挣扎间偶然一偏头,却见柳知恩正偷眼望着皇后的背影……
他的表情平静如水,眼神却是隐隐闪动,仿佛深有探究之意。
冯恩想想皇后,想想庄妃,又想想贵妃,想想今儿这事——他是打从心底直往上冒寒气,才出了清宁宫,便迫不及待地长长叹了一口气。
虽然年纪到了,可一直都还不服气,还觉得自己挺年轻,能多干几年。可今日,冯恩却是实实在在地起了告老还乡的心思……
圣母皇太后一声令下,不过半日功夫,永安宫内的大多数宫人都被迁出去别处居住,宫门上挂起了铁锁,门外站了通晓武艺的外班内侍把守。偌大的永安宫,转眼间便成了软禁徐循的大监牢。
☆、喘气
和之前的热闹想必,现在的永安宫,的确要冷清得多了。天蒙蒙亮就有人在宫内进出的景象已不复见,当然也没有了小那子飞速奔走送早饭的场面。眼看天亮也有半个时辰,到了早饭的时点了,清宁宫的老中人便拎着食盒,一摇一摆地出现在了甬道尽头。
永安宫周围,如今是十二个时辰都有人轮班把守,见是老中人送饭来了,孔武有力的年轻中官便让开了道,将钥匙拿出,打开了永安宫门上的大铁锁。
一声吱呀,侧门被打开了,老中人带着身边的几个下人慢慢进了院子。红儿、蓝儿早已候在院中,接过食盒闪身进屋,老中官往院子里一站,抱着手望着他带来的那几个杂役打扫庭院,运送夜香……不一会儿,各种活做完了,他便又带着人慢悠悠地反身出了院子。
伴着呛啷的铁锁声,永安宫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红儿、蓝儿端菜的手微微顿了顿,红儿强自一笑,问徐循道,“娘娘,不如我还是把菜热一热,您好歹也吃两口。”
虽然是封宫待罪,但徐循的话咬得很死,而且是自请封宫,皇后又摆明了是同情徐循的,所以她的待遇和一般待罪妃嫔也不一样,也就是战时正常的妃嫔标准待遇。太后还发了话,这一阵子,徐循的饭在清宁宫开,这就更令人放心了。
只是清宁宫路途遥远,饭送过来时往往都冷透了,红儿、蓝儿平时只管服侍徐循起居,何曾做过生火烧水这样的活计?如今也都一个个成了小小的厨房好手,小茶水房里炉子一升,就可以翻热菜肴了。
“热一热你们吃吧。”虽然是待罪,但徐循也没有蓬头垢面,已经是洗漱停当,穿上家常衣裳了——只是头上别无装饰,在这深宫中,装饰了也没有人要看。“我还是老样子就行了。”
红儿、蓝儿对视了一眼,红儿开口想说些什么,蓝儿却是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衣摆,摇了摇头。
自从封宫以后,徐循一般只吃每天早上送来的白煮鸡蛋配白馒头,菜肴拣素淡的吃几口而已,汤是决不肯吃的,连茶水都不喝,只配白水。清宁宫厨子妙手烹调的好菜,倒是有一多半都便宜了两个侍女。
钱嬷嬷等大姑姑,随太后一声发话,已经是都被迁移出去居住了。红儿、蓝儿原本在永安宫就是只管着做事,从不胡乱打听的性子。也就是因为她们能把徐循的衣食起居服侍得妥妥当当的,又都是没眼没耳朵的性子,才能在徐循身边呆这么久。也所以,虽然就在主子身边,可这一次永安宫的风波到底是怎么回事,两个侍女却还是糊里糊涂的,也没有人告诉她们一个标准答案。
但这并不是说两个大宫女就是傻子了——真要是傻子,红儿也不至于和花儿一道,你一言我一语地把赵昭容的脸都给打肿了。虽然没人告诉她们内情,可她们会猜呀。
蓝宝石凤钗的事,娘娘身边的人最知道底细,那时候娘娘就和皇爷住在一处呢,两人满屋子找凤钗的时候,红儿、蓝儿可就在一边服侍。单单是这根凤钗的丢失和寻获,其实根本都激不起这样的风波。以娘娘今时今日的地位,就是丢弃了也没人能说什么。更何况,这说到底还是皇爷自己风流荒唐,和娘娘没多大关系。
关键就是,这件事爆出来的时机实在是太巧合了,巧合得让人很难相信只是一件巧合。
到底是谁的心这么毒辣?又给娘娘找了麻烦,又在坤宁宫和永安宫之间添了心事。——要不是皇后娘娘明察秋毫,这一次以后,坤宁宫和永安宫不生分都要生分了。说那什么一点,皇后娘娘就是往心里去了,从此淡着庄妃娘娘,也没人能说什么不是。毕竟,她可是怀有身孕,正是最要紧、最敏感的时期。
娘娘在这宫里,要说和谁有点犯冲,也就是和赵昭容了。那也是因为赵昭容这人,豺狼天性,是一头养不熟的野狗。除此以外,上到文庙贵妃,下到大小宦官,谁不看重娘娘为人?这是个连娘家人在宫外犯事都无法容忍的厚道人,平时在宫里,虽得宠,可从不乱摆威风。咸阳宫何惠妃娘娘一不高兴,还随便就把底下人发落出宫了呢。可徐娘娘就从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永安宫上上下下,绝不至于有人想要害她。
至于别宫,那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娘娘虽得宠,可无子啊,又不妒忌霸宠,本本分分的,碍得了谁的眼?关键是没意义啊,除非太后娘娘把娘娘诛杀当场,不然等皇爷回来,马上就能翻盘的,现在娘娘多惨,日后皇爷回来只会更多补偿。而太后娘娘平素里多喜欢娘娘?怎么都不会赐死的……
也许就是因为想不通,娘娘才这么谨慎,连清宁宫送来的饭菜都不敢吃,只愿吃绝对安全的白煮蛋和馒头,连水也不要喝有味道的——娘娘心里是存了戒备呢。
正因为有戒备,当下人的才不能多劝,劝